活死人自从吃了辟谷丸,还不觉饿,不过略吮滋味,逐样尝尝罢了。那赶茶娘就像苍蝇见了热血一般,两个肩头扛张嘴,吃一箝二看三的“抢得快,是强梁”。活死人见他口头这等馋法,心里想道:“看他如此贪吃懒做,真像有磨子在肚里牵的一般。若把辟谷丸吃下去,料想止得定的。”便向葫芦里倒出一丸来,递与他道:“这便是仙人送的仙丹,谅必百病消除的。既有贵恙,何不吃一丸试试看?”赶茶娘便接来吃下,真是有些仙气,霎时间便膨脝③气胀的饱筋长起来,就放下筷吃不下了。臭鬼大喜,忙向活死人谢了又谢。
大家欢呼畅软④,吃到半桌里,臭鬼已有些酒意,便向赶茶娘道: “我们一心计路要寻个像心像意的女婿,直至如今不曾寻着。此位官官,有这般才貌,你们娘两个,又都受过他好处。吾欲将女儿与他攀亲做事,你道如何?”
赶茶娘道:“我也蓄心已久。”便看着活死人道:“不知官官意下如何?”
活死人假意辞道:“令爱天姿国色,只宜配王孙公子。若与我这拣出乡下人相配,岂不是唐突西施?还宜另择门当户对的为是。”臭鬼道: “不必太谦。
若论那些膏粱子弟,大半只晓得吃食,打雄,厨屎,困,鲜衣华帽的摆摆空架子罢了。就有几个真才实学,也怎及得官官这般才貌双全,又与小女年相若,齿相等: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必推三阻四。”臭花娘初听得爷娘说话,心里暗喜,忽见活死人半推半就,甚是着急,连忙丢个眼风。活死人觉着他意思,又见臭鬼这般说陈⑤,便答道:“既蒙错爱,不敢固辞,容日央媒说合便了。”
臭鬼趁着酒高兴,说道:“一言为定。那些繁文礼节,讲他什么!只消留一件表记与小女,便媒人了。”活死人听得要他表记,自思身边一无所有,光身体滑的,把什么与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向头上拔下一把发来,说道:“百年大事,把那身外之物作信,反觉轻亵了。书上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此为信,虽无媒妁之言,也可算得父母之命了。”臭鬼大喜道:“这个聘礼。倒也脱俗,真可称结发夫妻了。”连忙接来递与臭花娘,教他拔些下来,做个回敬。臭花娘红着鬼脸,不好意思。赶茶娘笑道:
“礼无不答。这是正经事务,又不是私订终身。一毛不拔,成何体统?”便伸手向他挦头毛凑耳朵的拔了几根,递与活死人收着。又吃了几杯喜酒,方才散席。便留活死人住下。
到了次日,臭鬼因离家日久,不免到外面张新眷,望朋友,应酬世故。
活死人住在家中,与他娘两个闲话白嚼咀,堆堆坐,堆堆讲,也没甚厌时。
① 簋(guǐ ,音鬼)——陶瓷器皿。
② 鲋(fù ,音付)——鲫鱼。
③ 膨脝——肚子胀的样子。
④ 软——当是“饮”字之误。
⑤ 说陈——说法。真是逢着好处便安身,把那寻先生肚肠丢在九霄云里去了。
住过半个十日,还不想着起身。一夜困在床上,正想那日间与臭花娘眉来眼去,交头接耳许多情景,只见蟹壳里仙人走来说道:“我一片婆心超度你,却如何这般躲头避懒,今日之下,还在此处好困得紧?岂不闻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若如此贪自在,怎么成得人?快些去罢!”活死人忙拉住他的衣袖管,要问他先生住处,却被一只三脚猫衔住一个死老虫,跳在踏床板上一声响,把他惊醒,原来是一个春梦。手里摸着爿席角,并不是甚么衣袖管。撑开眼皮看时,早已大天白亮。慌忙起来,走人里面,见他一家门尚未起身,便在房门外冷板凳上坐下,肚里胡思乱想:欲要辞去,又牵心挂肚肠的掉不落臭花娘;欲要不去,又恐误了自己前程万里。正是眼泪撒撒落,两头掉弗落。思来想去,没个决断。
只见臭花娘开门出来,见他无聊无赖的坐在门口,便笑嬉嬉问道:“今日怎起这般早身,可是怕日头晒肚皮么?”活死人便将梦见蟹壳里仙人及自己决断不下的缘故告诉他。臭花娘正色道:“仙人的仙仙说话,岂可不听?
你我的终身已定,后会有期。若要同衾①共枕,须待花烛之夜。你今就年头住到年尾巴,也巴不出甚么好处,在苦废时失事,不可错认了定盘星。”活死人不觉爽然自失,道:“小姐金口玉言,教我怎敢不依头顺脑。”说了一回,那臭鬼老夫妻两个都已起身。活死人便把做梦的话,述与他听,告辞要去。
臭鬼道:“既是仙人劝驾,不敢强留。”便教收拾起物事来,饯行起身。
正是:
必需学成文武艺,方能货与帝王家。
不知活死人此去,几时寻着鬼谷先生。且听下回分解。
缠夹二先生曰:
赶茶娘只道师姑为女子所做,既然修行念佛,自当谨守清规,故放心托胆,打发女儿去。岂知他佛门广大,常为和尚出入之所乎。臭花娘虽知出头露面,外观不雅,无如细娘家说话弗当,反被娘数说一番。只得奉命而行,亦不料有人要来亲嘴摸奶奶也。那时双拳弗捏①四手,正当叫爷娘弗应之时,忽得活死人来吵散,送上大门。虽然素昧平生,早已两心相照。男贪女爱,恋恋不舍,而又恰得好爹好娘,与他玉成其事,真乃天从人愿也。
① 衾(qī n,音亲)——被子。
① 捏——应作抵。
第八回 鬼谷先生白日升天 畔房小姐黑夜打鬼
词曰:
真堪爱,如花似玉风流态。
风流态,眠思梦想,音容如在。
东邻国色焉能赛?桃僵偏把李来代。
李来代,冤家路窄,登时遭害!
《玉交枝》
话说活死人好好住在臭鬼家里,与臭花娘朝夕相对,或是做首歪诗,或是着盘臭棋,有话有商量的好不快活。无端困梦头里被蟹壳里仙人数驳一番,又听了臭花娘一派正言厉色,说得他卵子推冰缸里,冷了下半叚,只得告别起身。
及至跑出大门,又茫茫无定见的,不知向那里去好。姑且拣着活路头上信步行将去,遇着过来人,便问鬼谷先生的来踪去迹,并没一个知道。寻了好几时,无头无绪的,不免意懒心灰,肚里想道:“这蟹壳里仙人既是一团好意,也该说明个场化①,却如何弗出麸皮弗出面的,教我朝踏露水夜踏霜,东奔西走去瞎寻。这等无影无踪,不知寻到何日是了!”
正在自言自语的抱怨,忽然昏天黑地起起乌云阵头来,活死人忙道: “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若落起骑月雨来,却那里去躲?”四面一望,只见斜射路里有个乌丛丛田头宅基,便飞奔狼烟②的跑上前去。到得门口,却又关紧在那里,不好去敲门打户,就在步檐底下暂躲。幸喜出头椽子甚长,不致漉湿身上。谁知阵头人,雨点小,霎时雨散云收,依旧现出黄胖日头来。
正想走路,只听得呀的一声响,两扇真宝门大开,跑出一个腰细肩胛阔的精胖后生来,看见活死人,立在门口便喝,问道:“你是甚么野鬼?莫不是倒麦粞③贼,在此看脚路?”
活死人怪他出口伤人,便道:“你怎眼眼弗生,人头弗认得,就这般出言无状,是何道理?”那后生大怒道:“你怎敢回唇答嘴?”便赶上赶落要打活死人。活死人是吃过大力子的,那气力无倒数在身乡子④里,见他这般大势头,便先下手为强,将他拚心一记,恰正打在拳窠里。那后生自道武艺子高强,欺这活死人细皮白肉文绘绘的,把他吃得下肚;不防他捉冷刺一记,便立脚弗住,一个鹞子翻身,仰缸跌转来。连忙爬起,脚头弗曾立定,又被活死人一揿一个臀塌桩,又坐倒了。料想斗垒弗过,只得问道:“你到底那里来的恶鬼?怎敢上门欺人?”
活死人道: “我只为寻个先生,偶然在此借步檐躲雨。你怎一面弗相识,就冤我做贼,可知道贼难冤,屎难吃么?”后生道:“你先生是淮?却到这里来寻。”活死人道:“我寻的是鬼谷先生。”后生哈哈大笑道:“你怎向真人面前说起假话来?那先生的学生子,连我只得四个,何来你这蓦生人?”
活死人见说,忙问道:“你既是他学生子,先生却在何处?”后生道:“你须赔了我弗是,方说与你听。”活死人只得唱个撒网喏,求他指引。后生道:
① 场化——地点。
② 飞奔狼烟——飞也似的。
③ 麦粞(xī ,音西)——麦米碾压时脱掉的皮。此处喻不值钱,没出息。
④ 无倒数在身乡子——无倒数当是无量数之意;身乡子,当是身腔子之意。此二语疑是旧方言之已死者。“他住在黑甜乡,离这里路虽有限,但尽是百脚路;熟事人跑惯的,有时不小心,还要走到牛尖角里去,弄得拔身弗转,何况你人生路弗熟,那里摸得到?倒不如草榻我家,明日与我一同走罢。”活死人谢道: “如此足感盛情,只是打搅不当。”后生道:“不打不成相识,既已打过,就是相识了。何必客气?”便把活死人让进家里,大家通名道姓。
原来这后生叫做冒失鬼。老子也是个宿渎头财主,早已死过,留下大家大当与他掌管。他又不晓得做人家世事,一味里粗心浮气,结交一班游手好闲的朋友,日日出去擎鹰放鹞的寻开心;又自恃身长力大,可以弗吃眼前亏,到处惊鸡闹狗的闯事。娘也管他不下。
一日,同着数鬼,擎了龁尾巴老鹰,牵着瘦猎狗,揵枪使棒的来到黑甜乡里。看见路傍有几棵截弗倒大树,一只抄急兔子正在树脚很头吃那离乡草。
冒失鬼道:“兔子弗吃窠边草的。这只兔子如何倒在窠边吃草?”便把老鹰放去。真是见兔放鹰,犹得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捉了兔子,正想要跑,忽抬头见大树大丫叉里,一只老鸟在上面褪毛,忙又将鹰放起,那老鸟是翅扇毛通透的,看见鹰来,便一倘翅飞上天顶心里去了。那老鹰活食弗吃吃起死食来,并不去追老鸟,反飞入鬼谷先生家里,把一只斜撇雄鸡抓住。被鬼谷先生的学生子地里鬼看见,如飞上来,一把捉牢,拿根砻糠①搓绳缚了,缆在一个狗肉架子上。冒失鬼追到看见,大怒道:“怎敢把我的北鸟弄坏?”拔出拳头要打地里鬼。地里鬼自恃名师传授,法则多端,怎肯相让?也就硗拳捋臂②的迎他。两个一拳来,一脚去,打起死账来。
鬼谷先生跑来看见,喝住地里鬼。这冒失鬼弗识起倒,便上起鬼谷先生船来,被鬼谷先生使个定身法,弄得他四手如瘫,有力无用处。又见地里鬼口口声 声叫他“先生”,忽然心内寻思道: “闻说鬼谷先生近来往在黑甜乡里,不要就是他?” 便问道: “你有这般真本事, 莫非就是甚么鬼谷先生么?”
鬼谷先生道:“既知我名,怎敢到来放肆?”冒失鬼道:“不消说,千差万差,总算我差。你放了我,我情愿拜你为师。”鬼谷先生道:“既肯改恶从善,也不与你一般样见识。”便使个解法放了他。冒失鬼忽然手脚活动,不觉大喜,便跪下磕个头,道:“我就此拜了先生罢。”鬼谷先生见他爽利,又晓得尊师重傅,是个有出息的,心里也喜;问了姓名籍贯,说道:“要学本领,也不是一凑谢师的。还当回家说知,方好到来习练。”冒失鬼道: “先生说的是。”便告辞出门,寻着众鬼,一径回家,对娘说知。他娘甚喜欢,便端正一肩行李,拣个人学日脚,来到鬼谷先生家住下。
过了几日,又有大排场来的兄弟两个:那兄叫做摸壁鬼,令弟叫做摸索鬼,也是慕名来学的。那先生因材制宜,教法甚多。这冒失鬼一窍不通,只有些蛮气力;学了多时,方学会几样死法则。那日偶然回在家中,恰遇活死人来躲雨,遂打成相识,领他到先生家来,拜见了鬼谷先生,与师兄辈都相见了,住在他家。那活死人本已聪明,又吃了益智仁,愈加玲珑剔透。鬼谷先生也尽心教导。那消一年半载,便将鬼谷先生周身本事,都学得七七八八。
一日,大家在门前使枪弄棒,操演武艺,鬼谷先生在傍点拔。忽听得半空中几声野鹤叫,一朵缸爿头云,从大顶里直落到地上;云端里一只仙鹤,嘴里衔张有字纸。活死人上前抢来,看时,尽是许多别字,一个也不识,递① 砻糠——稻壳。
② 硗(qiā o,音乔<阴平>)拳捋(luō ,音罗<阳平>)拳——挽袖子握拳头。与鬼谷先生,先生看了,点头会意,便对众学生子道:“本期与你们相处三年五载,然后分手。无奈天符已至,只得要散场了。”便各人叮嘱几句,跨上鹤背,腾空而起,望扬州去了。众学生子跪下拜送,直等望不见了,方才起来,大家面面相觑。正是蛇无头而不行,只得各归闲散。冒失鬼晓得活死人无家无室,便欲留他归去暂住。活死人也欣然乐从,随他回家,不题。
且说那色鬼自从在脱空祖师庙里见了臭花娘,回到家中,眠思梦想,犹如失魂落魄的一般,那里放得下?晓得他是跑到庙里的,定然不是远来头。
总在六尺地面上,差了人各处去寻访。只因臭花娘从未出门,无人疑到他家,只是挨丝切缝,四处八路去瞎打听。
谁知事有凑巧,不料那东村里也有一个标致细娘,叫做豆腐西施,虽不能与臭花娘并驾齐驱,却也算得数一数二的美人了。老子豆腐羹饭鬼,薄薄有几金家业,只生得他一个独囡。那日因到亲眷家边吃了清明饭回来,被色鬼的差人看见,寻思近地里再没有第二个美似他的,色鬼庙中所遇,谅必就是他,便如飞来报与色鬼知道。那色鬼又未曾目睹其间,听他们说得有凭有据,便也以讹缠讹,信以为实,就与众门客商议。
大家议论纷纷,只有一个叫做极鬼,说道: “这也不是甚么团?①大难事。
那豆腐羹饭鬼住在独宅基头上,只消我们几个扮做养发强盗,等到半夜三更,或是拿铧锹掘个壁洞,软进硬出;或是明火执仗,打门进去,抢了就走,夜头黄昏,那里点了乌鼻头来寻?又不担搁工夫,手到拿来,岂不是朝种树夜乘凉的勾当?”色鬼大喜道:“此计甚妙,就烦你干来。事成之后,重重相谢。”
极鬼便纠合几个同道中,来到村里,拣个僻静所在,拓花了面孔,扎扮停当;等到更深夜静,来到豆腐羹饭鬼门口,点起烟里火来,打门进去。那豆腐羹饭鬼一家门,正困到头忽里,忽被打门声惊觉了,慌忙起来。才立脚到地下,那伙强盗已一拥进房,各人拓得花嘴花脸,手里拿着雪亮的鬼头刀。
两个便将豆腐羹饭鬼帮住,把刀架在头骨上,不许他牵手动脚。几个便向床上搜看。那豆腐西施虽然穿了衣裳,却不敢走下床来,坐在皮帐里发抖;被极鬼寻着,一把拖下床来,背着就走。众鬼也就趁火打劫,抢了好些物事,一哄出门。
豆腐羹饭鬼冷眼看他们行作动步,是专为女儿来的,又闻得色鬼在各处旱打听,要寻甚么标致细娘,便疑心到他身上。叮嘱家婆看好屋里,自己悄悄然出了门,望着火光跟将去;恰正被他猜着,见他们一径望色鬼家里去了。
便寻思道:“那色鬼泼天的富贵,专心致志寻了女儿去,自然千中万意,少不得把他做个少奶奶,住着高堂大厦,锦衣玉食的享用不了。也是他前世修来的。”一头肚里胡思乱想,一头望家里回来——已经朦朦天亮——便向老婆说知。老婆道:“你不可一想情愿。他是有门楹人家,若有这般好心,怎不教人来说合?明媒正娶,难道弗好,倒要半夜三更出来抢亲?你快再去打听。倘能像你心意,便与他亲眷来去,也觉荣耀;万一别有隐情,岂不把女儿肮脏埋灭了。”豆腐羹饭鬼道:“你也说得是。我自己不好去打听,待我央人去便了。”忙走到一个好乡邻冤鬼家来,托他去打听,不题。
却说这极鬼抢着了豆腐西施,满心快活,巴望送到色鬼面前,要讨个大好的。谁知那色鬼的老婆,却是识宝太师的女儿,叫做畔房小姐,生得肥头① 团?(luán,音栾)——形容月圆。胖耳,粗脚大手。自持是太师爷的女儿,凡事像心适宜,敢作敢为;又妒心甚重,家里那些丫头女娘家,箍头管脚,不许色鬼与他们丑攀谈一句。色鬼虽然是怕老婆的都元帅,无如骨子里是个好色之徒,怎熬得住?家里不能做手脚,便在外面寻花问柳,挽通了师姑,却向佛地上去造孽。就是查访那标致细娘,也不过想寻个披蓑衣乌龟,钻谋来私下去偷偷罢了,原没有金屋贮阿娇的想头。只因听了极鬼一席话,说得燥皮,便一时高兴,教他去干。原想要另寻个所在安置的;不料他们商议时,却被一个快嘴丫头听见,告诉了畔房小姐。畔房小姐听得,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端正一个突出皮棒糙,把色鬼骗进房中,打了一顿死去活来,拿条软麻绳缚住了。又恨极鬼牵风引头,算计也要打他一顿出气;便一夜弗困,拿着棒槌守在门口。
等到四更头,听得众鬼回来,那极鬼背了豆腐西施,领头先进。畔房小姐在暗头里听得脚步响,便举起棒糙夹头打未;不料反打着了豆腐西施,正中太阳里,打得花红脑子直射!畔房小姐闻得一阵血腥气,便缩了手。后面众鬼拿着灯笼火把一拥入来,忽看见满地鲜血。极鬼忙将豆腐西施放下,看时,早已呜呼哀哉了。大家吓得屁滚尿流,赸出脚都逃走的影迹无踪。畔房小姐也觉心慌意乱,畔进房中去了。
门上大叔只得报知轻脚鬼。查起根由,才晓得是扮作强盗去抢来的。依了官法,非但一棒打杀,并且要问切卵头罪的,怎不惊惶?还喜得没有知觉,忙使人把死尸灵移去丢在野田堵里。自己又最喜吃生人脑子,便向地下刮起来吃干净了,叮嘱众鬼不许七噪八谈。只道神不知鬼不党的,谁知那门上大叔却与冤鬼是触屄朋友,见冤鬼来打听,弗瞒天,弗瞒地,原原委委,一本直说。冤鬼晓得了实细,忙回来报与豆腐羹饭鬼知道。
正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不知豆腐羹饭鬼得知了凶信,如何处分。且听下回分解。
缠夹二先生曰:
冒失鬼一味粗心浮气,目中无人,到处以强为胜,一遇鬼谷先生,早已束手缚脚,有力无用处。还亏他福至心灵,便肯改邪归正,然到底禀性难移,见了活死人细皮白肉,只道善人好欺,又复出言无状,岂知人不可以貌相,强中更有强中手乎?至于色鬼,岂不知老婆平素日间所作所为,乃一听极鬼撺掇,就不顾违条犯法,飞得起教他去干;遂把一个如花似玉的绝世佳人,送到西方路上去,岂非作尽灵宝孽哉?
第九回 贪城隍激反大头鬼 怯总兵偏听长舌妇
词曰:
好色原非佳士,贪财怎做清官?
听人说话起争端,赢得一刀两断!
城破何难恢复,关全尽可偷安。
谁知别有镇心丸,夫妇双双远窜!
《白苹香》
话说豆腐羹饭鬼被强盗来抢了女儿去,晓得是色鬼所作所为,一味浅见薄识,巴望女儿做个少奶奶,将来好与他亲眷往来,担托心宽的坐在家里等怨①鬼来回音。 不多几时, 只见怨鬼气急败坏跑进门来, 见了豆腐羹饭鬼说道:
“亏你还这等逍遥自在的!你女儿已被他们打杀了!”豆腐羹饭鬼还不相信,说道:“我与他们前日无怨,往日无仇,无缘无故的来捉他去活打杀,天底世下也没有这款道理。”怨鬼便将门上大叔告诉的话,一五一十述与他听,道,“如今你女儿的尸灵横骨,现②躺在怪田里。”
那时吓得魂不附体,夫妻两个跌搭跌撞的赶到怪田里去寻看。跳过了八百个麦棱头,只见几只壅鼻头猪狗,正在那里龈③死人。忙上前赶开,看时,一吻弗差,正是女儿豆腐西施,打得头破血淋,眼乌珠都宕出来,躺在田沟角落里。大家号肠拍肚的哭了一场,算计要赶到色鬼家里去拚性舍命。
忽望见跑熟路上有鬼走过,认得是荒山脚下的迷露里鬼,晓得他会画策画计的,连忙横田直径追上去,请他转来,告诉他如此这般:“今要思量打上大门去,可使得么?”迷露鬼道:“动也动弗得!他候门深似海的,你若打进去,他家里人多手杂,把你捉来锁头缚颈的解到当官,说你诬陷平人为盗;那时有口难分说,枉吃一场屈官司。再不其然,把你也像令爱一般,打杀在夹墙头里,岂不白送了性命?”豆腐羹饭鬼道:“老话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们不过是哺退乡绅,怎敢日清日白便把人打死?难道是奉旨奉宪打杀人弗偿命的么?”迷露里鬼道: “虽说是王法无私,不过是纸上空言,口头言语罢了。这里乡村底头,天高皇帝远的。他又有财有势,就使告到当官,少不得官则为官,吏则为吏,也打不出甚么兴①官司来。即或有个好亲眷,好朋友,想替你伸冤理枉,又恐防先盘水,先湿脚,反弄得撒尿弗洗手,拌在八斗槽里,倒要拖上州拔下县的吃苦头,自然都缩起脚不出来了。依我之见,还是捉方路走好。且到城隍老爷手里报了着水人命。也不要指名凿字,恐他官官相卫,阴状告弗准起来;只可浑同三拍的告了,等他去缉访着实。
这才是上风官司,赢来输弗管的。”豆腐羹饭鬼道: “真是一人无得两意智。
亏得与你相商,不致冒冒失失于差了事。”遂打发老婆先归,谢别了迷露里鬼,一径望枉死城来。
到得城里,寻个赤脚讼师,写好白头呈子,正值城隍打道回衙,就上前拦马头告状,城隍问了口供,准了状词,一进衙门,便委判官乌糟鬼去相了尸,然后差催命鬼捉拿凶身。催命鬼领了牌票,差着伙计,三路公人六路行① 怨——据上应作冤。
② 现——表现之现,非现在之现。
③ 龈(kě n,音恳)——咬。
① 兴——发旺之意。的各到四处去缉访;今朝三,明朝四,担担搁搁过了多时,方才访着是色鬼所为。忙来禀明饿杀鬼,便与刘打鬼一同商议。
原来刘打鬼收成结果了雌鬼,把活鬼的故老宅基也卖来喂了指头,弄得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只得仍缩在娘身边。后来饿杀鬼升了城隍,接他娘两个一同上任,做了官亲,依旧体而面之了。
那日见饿杀鬼说起这事,便道:“那色鬼的老婆畔房小姐,是识宝太师的养娇囡,怎好去惹他?况你现亏太师提拔,方能做这城隍,也当知恩报恩,岂可瞒心昧己,做那忘恩负义的无良心人。依我算计,倒有个两全其美的道理在此。那荒山里有两个大头鬼:一个叫做黑漆大头鬼,就是前番在三家村戏场上打杀破面鬼的;一个叫做青胖大头鬼,闻说也曾杀人放火。他两个专干那不公不法的事,倒不如将他捉来,屈打成招,把这件事硬坐他身上;凭他贼皮贼骨,用起全副刑具来,不怕他不认帐。一则结了此案,二则捉住大伙强盗,又可官上加官,岂非一得而两便?”饿杀鬼听得可以加官进爵,便望耳朵管里直钻,不觉大喜;便教催命鬼领了一群白面伤司,到荒山里去捉鬼。
那些伤司,巴不得有事为荣,欢天喜地的带了链条绁索,神哗鬼叫,一路行来。正在四栅街上经过,恰撞着黑漆大头鬼,吃得稀糊烂醉,歪戴了配头帽子,把件湿布杉敞开,露出那墨测黑的胸膛,上街撇到下街的骂海骂。
催命鬼看见,因他曾打死兄弟破面鬼,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便迎上前来捉他。那黑漆大头鬼虽然酒遮了面孔,人头弗认得,见人来捉,便也指手画脚的四面乱打。众鬼那里敢上身?不料他一个不小心,踏了冰荡,磕爬四五六,一交跌倒。众鬼一齐上前檄住,还捉子头来脚弗齐;连忙拿出蛀空麻绳来,把他四马攒蹄,牢捉牢缚,捆好了扛头扛脚捉回城中。进了射角衙门,报知饿杀鬼。饿杀鬼出来,看见只得一个,便问道:“还有一个如何不捉?
莫非你们得钱卖放了么?”催命鬼道:“这个是在路头上捉的。因他力大无穷,恐防走失,所以先解回来。如今还要去捉那个。”饿杀鬼道:“既如此,快去快来!”催命鬼只得领了伤司,仍望荒山里去饿杀鬼看这黑漆大头鬼时,还醉得人事不省,便道:“原来是一个酒鬼,吃了一扑臭酒,连死活都弗得知的了。且把他关在监牢里,等捉了那个来,一同审罢。”年头禁子便扛去,丢在慢字监里,不题。
且说那两个大头鬼,狐群狗党甚多;就是山脚下迷露里鬼,轻骨头鬼,推船头鬼,都是拜靶子兄弟。黑漆大头鬼被捉时,已有人报知迷露里鬼,便与轻骨头鬼两个来见青胖大头鬼,说知就里。青胖大头鬼大惊道:“此去定然凶多吉少,我们快去救他。”迷露里鬼道:“不可造次,且烦轻骨头鬼到那里打听为着何事,方好设法去救。”轻骨头鬼听说,便拿了一把两面三刀,飞踢飞跳去了。不多一个眼闪,只见催命鬼领了一群伤司,呼么喝六的拥进门来。青胖大头鬼喝道:“你们是甚么鬼?到此何干?”催命鬼道:“我们是城隍老爷差来请你的,”便拿起链条望青胖大头鬼头骨上套来。青胖大头鬼大怒,提起升罗大拳头,只一拳,早把他打得要死弗得活!众伤司见不是头路,忙要逃走,被青胖大头鬼赶上脚踢手捧,尽都打死。就有个把死弗尽残,也只好在地下挣命。
迷露里鬼忙向前来劝,已经来不及,便道:“官差吏差,来人弗差。他们不过奉官差遣,打杀也觉冤哉枉也。如今一发造下迷天大罪,怎生是好?”
青胖大头鬼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聚集人众,杀入城中,救了黑漆大头鬼,再寻去路不迟。”便打发小鬼分头去把各路强鬼都聚拢来,一面收拾枪刀木棒。山中没有鬼马,便去捉只吃蚊子老虎来做了坐骑。等到月上半阑①残,那四处八路的强鬼都已到齐。大家饱餐战饭,青胖大头鬼拿了拆屋榔槌,豁上虎背,领头先进。推船头鬼也骑只头发丝牵老虎,拿根戳骨棒。迷露里鬼不会武艺,拿了一面挡箭牌,骑只灶前老虎。小喽罗都揵了阿罗罗枪;随在后面,趁着一汪水好亮月,望枉死城进发。
且说这黑漆大头鬼在慢字监里,一忽觉转,只觉得周身牵绊。开眼看时,方知满身绳捆跌弗撒,恼得他尽性命一跳,把些蛀空麻绳像刀斩斧截一般,都迸断了,跳起身来。两三个牢头忙上前来捉时,早被他一顿抽拔拳,都打得死去活转来,便就神哗鬼叫的打将出来。外面禁子听见,忙把牢门关紧,一面去报城隍得知。
饿杀鬼闻报,吓得魂飞大外,忙点起合班皂快壮健,尽到监里去捉鬼;再差刘打鬼到老营里去吊阴兵来协助。众鬼都踢枪弄棒的来到后北监门口,那黑漆大头鬼已经攻出牢门,看见众鬼都拿着手使家伙,自己赤手空拳,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免有些心慌,忽见壁脚根头靠一个石榔槌,便抢在手里,一路打来。众鬼那里拦当得往?被他打出衙门,正遇着刘打鬼领了一队阴兵,弓上弦,刀出鞘的杀来,就在衙门口敌住,里应外合,围裹住了。黑漆大头鬼虽然勇猛,无奈是空心肚里,又遇那些阴兵尽是取死之士,一个个越杀越上的,再不肯退。
那轻骨头鬼在城中,得知信息,自料孤掌难鸣,不能救应,欲回山报信。#p#分页标题#e#
奔到城门口,早望见门口也有一簇阴兵守把,不能出去,看见路傍有一大堆柴料,便心生一计,上前放了一把无名火,霎时间鬼火唐唐着起来。阴兵望见起火,便向前来救,被他溜到门口,拽开了门。正待出城,凑巧遇青胖大头鬼兵马恰好到了。轻骨头鬼接着诉知前事,青胖大头鬼听得,便放出骑虎之势,冲到衙门口,正见无数阴兵,围住了黑漆大头鬼,喊杀连天。青胖大头鬼大怒,使起拆屋榔槌,冲入阵中。众阴兵杀了许久,都已筋疲力尽,怎当这青胖大头鬼犹如生龙活虎,使发了榔槌,如泰山压顶一般打来!只得各顾性命,四散逃走。那刘打鬼正要想跑,不料夹忙头里膀牵筋起来,弄得爬滩弗动,寸步难移,被黑漆大头鬼一石榔槌打了下颏,连颈柱骨都别折了;趁势杀进衙门,把些贪官污吏,满家眷等,杀个罄②尽。然后商量走路。
迷露里鬼道:“如今也不必走了。索性据住城池,造起反来,杀上酆都城,连阎罗王也吵得他无脚奔。那时你们两个,一个据了酆都城,一个据了枉死城,平分地下,岂不好么?”二鬼大喜,道:“好计!”黑漆大头鬼便自称杜唐大王,青胖大头鬼号为百步大王,据住了枉死城,谋反叛逆,打账先去攻鬼门关。不题。
却说鬼门关总兵白■鬼,自从到任以来,正值太平无事,吃了大俸大禄,虽然不是三考里出身,也该做此官,行此礼;谁知他却一味里吃食弗管事,只晓得吹歌弹曲,饮酒作乐,把那军情重事,都擐在形容鬼身上;自己倒像是个闲下里人。
一日,正坐在私宅里一棵黄柏树底下,对了一只乡下臭蛮牛弹琴,只见形容鬼跑来说道:“亏你还有工夫鬼作乐!外面有一起枉死城逃来难民,说① 阑(lán,音兰)——将近。
② 罄(qì ng,音庆)——空。被两个大头鬼攻破了城池,将些醉官醉皂隶,尽都杀死,现在据住枉死城谋反。闻说还要来抢鬼门关。可作速算计,庶保无虞。”白■鬼听说大惊,忙教难民来问知始未根由,随即上关点兵把守,不许野鬼过关。一面奏闻阎罗王。
阎罗王闻奏,便与多官计议。只见识卵太保出班,奏道:“料想两个独脚强盗,做得出甚么大事业来?那鬼门关兵精粮足,即着总兵白■鬼领兵收捕,自可指日成功。”阎王依奏,即发一道假传圣旨,着白■鬼剿捕贼完,收复城池。
白■鬼接着旨意,几乎魂灵三圣都吓落了,说道:“我虽文武官员俱曾做过,却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打米,怎当得这个苦差!”说罢,不觉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只见那个副总兵替死鬼,勃然大怒道:“你枉做了男子汉大丈夫,却如此贪生怕死。目今正在用兵之际,对了千人百眼做出这般小娘腔来,岂不慢了军心!你有眼泪向别处去落,待我领兵便了!”骂得白■鬼满面羞惭,屄启嘴弗不。
忽见儿个阴兵,慌慌张张跑来报道:“大头鬼引兵已到关下了!”白■鬼只得同了众鬼,都上关来;看时,只见无数鬼兵,簇拥着那黑漆大头鬼,果然可怕。你看他身长一丈,腰大十围,头大额角阔,两眼墨测黑,面上放光发亮,胜如①涂了油灶墨;骑一只纸糊头老虎,手里拿个杀车榔槌,在关前耀武扬威。白■鬼看见,愈加吓得顿口无言。替死鬼也不免有些嘴硬骨头酥;无奈才说过了硬话,不好改口,只得装着硬好汉,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则甚?
且待我去挡个头阵,掂掂斤两看。造化一战成功,也未可知。”便装枪骑马,硬着头皮,杀出关去。
黑漆大头鬼看见,迎上前来,也不打话,■起榔槌就打。替死鬼举枪,急架相还。战不多几个回合,早被黑漆大头鬼一记杀车榔槌,打得头向洞肛里撒出来,死在马上;趁势抢上关来。形容鬼在关上,忙把砖头石块及棒槌木撅打将下去,黑漆大头鬼只得退回。各人守住老营。
白■鬼回到衙中,愁眉不展,与长舌妇商议。长舌妇道:“我们好好在枉死城做官,却调到这里来做甚么总兵,反教那饿杀鬼去搅乱天朝,惹出这般飞来横祸来,带累我们担惊受怕。那大头鬼凶天凶地,关上又无强兵猛将,那里守得住?倘有些失差业户①,就使逃得小性命,也弄得拆家败散了。倒不如弃了这里,逃到他州外府,拣个人迹不到之所,隐姓埋名,住过几时,由他们羊咬杀虎,虎咬杀羊,我们只在青云头里看相杀,岂不相遥自在?”白■鬼听说,喜道:“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你的算计,一点弗差。这关后有条尽头路,直通着仙人过岭,再过去便是无天野地。那里多见树木!少见人烟,足可安身立命。待我与形容鬼说知,教他收拾同去。”长舌妇道: “那形容鬼是个吃狗屎忠臣,怎肯跟人逃走?对他说知,反要泄漏天几②,瞒着他悄悄然去了,岂不安逸?”白■鬼听计,便将真珠宝贝,细软衣裳,打起两个私■包,大家背上肩头,开了后门,一直望尽头路去了。
且说形容鬼在关上防守,一夜弗曾合眼;巴到大天白亮,忙回衙来,思① 胜如——犹如。
① 失差业户——犹言不测。
② 几——应作机。量教白■鬼拜本去请救兵。不料到得衙中,寻他夫妻两个,早已不知去向。
忙使人四下里追寻,那里有个影响?谁知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一霎时满关都晓得了。那些阴兵见主将逃走,便都弗怕军法从事,乱窜起来;也有拿了衣包伞向关后逃命的,也有反把关门大开,让兵马进来的。形容鬼那里禁遏得住?只得拚此微躯,尽忠报国,扑通一声,跳在清白河水里,沫星弗曾泛一泛,早已变了落水鬼。
黑漆大头鬼进了关,便与迷露里鬼商议进兵。迷露里鬼道:“此去只有阴阳界,是个险要之所,其他都不打紧。如今且把关前关后各路地面都收服了,使无后顾之忧,方可放心托胆杀上前去。”黑漆大头鬼听计,便差人知会青胖大头鬼,教他领了枉死城兵马抄上手,自己与迷露里鬼领了鬼门关兵马抄下手,去抢各路未服地面,都到阴阳界会齐。那些小去处,兵微将寡,自然抵挡不住。于是孟婆庄土地讨债鬼,恶狗村土地白日鬼,血污池土地邋遢鬼,望乡台土地恋家鬼,陷人坑土地一脚鬼,温柔乡土地杀火鬼,俱递了降书降表,望风降附。
只有大排场土地自话鬼,不肯投降,与鬼谷先生徒弟摸壁鬼兄弟,算计迎敌;摆端正一个进鬼阵,准备擒兵捉将。等到青胖大头鬼兵到,摸壁鬼自信凶,只道使的短枪神出因没,便目中无人;骑一匹移花马,使起短枪,冲出阵来,迎着青胖大头鬼,搭上手就杀。战到十数合,渐渐抵敌不住。摸索鬼看见大阿哥枪法乱了,便使起七缠八丫叉杀来夹攻。战不多几合,摸索鬼手脚迟钝,早被青胖大头鬼一榔槌拍昏了头爿骨,一个连趾斤斗跌下马去,摸壁鬼吓得魂胆俱消,拍马落荒而走,望阴阳界去了。青胖大头鬼也不来追赶,引兵杀入阵中。自话鬼料无生路,只得拔根卵毛吊杀在大树上,变了一个吊杀鬼。青胖大头鬼得了大排场,便望阴阳界进发,恰遇黑漆大头鬼也引兵到来,在三岔路口撞着,合兵一处,望阴阳界杀来。
正是:
将军不下马,急急奔前程。
不知阴阳界可曾攻破,且听下回分解。
缠夹二先生曰:
饿杀鬼听了刘打鬼有情无理一派鬼画策,就不顾是非曲直,冒冒失失去干。谁知撞了黑漆大头鬼,不惟自己弄得全家消灭,还带累无数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尽都家破人亡,岂非利令智昏乎?白■鬼不能做此官,行此礼,只知清风高调,对牛弹琴;及至兵临城下,将至濠边,非但一筹莫展,反听了老婆舌头,只顾自己,不顾别人,逃走得无影无踪,致今形容鬼投河落水。这般鬼头鬼脑,抗只星心使惑突,真难相与也。
第十回 阎罗王君臣际会 活死人夫妇团圆
词曰:
女扮男妆逃性命,何期闯入餐人境?
剥衣亭上见雌雄,夫妇巧相逢。
从军挂印征强寇,一鼓而擒皆授首。
功成名遂尽封官,从此大团圆。
《庆功成》
话说两个大头鬼,攻破鬼门关,降了许多地面,引兵杀到阴阳界来。那守界的两个将官:一个叫做倒塔鬼,骑一只豁鼻头牛,使一把花斧头,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个叫做偷饭鬼,使一个饭榔槌,骑一匹养瘦马,足智多谋。
自从摸壁鬼逃入界来,已晓得兵马将近,连夜端正压火砖,将要道所在,教鬼兵打好界墙,只空一个鬼门出入。
那倒塔鬼一团筋骨,技痒难熬,摩拳擦掌的专等兵马到来,思量杀得他马仰人翻,片甲不回。偷饭鬼道:“凡事小心为主。我们只宜守住老营,且奏闻阎罗天子,请发救兵到来,然后出战不迟。”倒塔鬼爆跳如雷,道: “你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两个养发强盗,又不是三头六臂七手八脚的天神天将,就这等怕如折捩!岂不闻胆大有将军做?若如此胆门小,怎做得将军?”
话声未绝,只听得扑通的一个了铜铳,破锣破鼓一齐响起来,那大头鬼兵马已到。倒塔鬼便骑上豁鼻头牛,拿着花斧头杀出界来。黑漆大头鬼上前接住便杀。战了几十回合,倒塔鬼使尽了三十六板斧还敌不住,巴望偷饭鬼来助一臂之力,只听得已在那里打收兵锣,晓得后手兵弗应,心里慌张,被黑漆大头鬼一拆屋榔槌,把头都打扁了,便趁势杀过界来。偷饭鬼已将鬼门钉住,牢不可破,只得就在墙外安营。偷饭鬼便差赍奏鬼连夜上酆都来求救。
阎王闻奏大惊,忙与众官计议。甘蔗丞相道:“闻得两个大头鬼凶不可当。倒塔鬼尚然被赶,朝中将官料无敌手。若免强差他们前去,终归一败涂地。不如出道招贤旨意,倘有奇才异能之士,应募前来。庶可一战成功。”
识宝太师道:“救兵如救火。若专靠召募,未免远水救不得近火,还当先差一将前去,与偷饭鬼并胆同心,守住老营;一面出榜召募,方可万无一失。”
阎王依奏,便差无常鬼领兵前去;随即出了王榜,各处张挂:“如有降杀好汉前来应募者,俱到酆都城外点鬼坛取齐”,命甘丞相专司其事,不题。
且说那臭鬼,自从活死人起身之后,也便收拾些出门弗认货,各处去做那露天生意。忽闻得大头鬼据了枉死城谋反,已将鬼门关攻破,恐怕妻孥老小举家惊惶,急急赶回家中。正值青胖大头鬼争田夺地之时,各处村坊百姓,尽都扶老携幼,弃家逃命,路上络绎不绝。臭鬼见了这般形势,便教妻女也收拾出门逃难。臭花娘自道标致,恐怕路上惹祸招非,便把臭鬼的替换衣裳穿着起来,扮了男子,宛然一个撒屁后生。大家出门,不知天东地西,随了许多难民一路行去,正撞着青胖大头鬼大队人马过来,把他一家门冲得东飘西散。
臭花娘不见了亲爷娘活老子,只得跟了蓦生鬼走路。无如走得甚慢,众鬼那里来顾他?你东我西,各自去了。幸亏身边藏有活死人送的辟谷丸。倒也不愁饥饿,只得拣着活路头上,缓缓而行。碰霜露雪行了几日,来到一个山脚根头,见有一棵千年不长黄杨树,树底下滚一个蛮大的磨光石卵子。他看得大树底下好遮荫,便坐下少憩,不觉靠在树上困着了。
谁知这个山,名为撮合山。山里有个女怪,叫做罗刹女,住在湾山角络一间剥衣亭里,专好吃男子骨髓,时常在山前山后四处八路巡视,遇有男子走过,便将随身一件宝贝,名为熄火罐头,抛来罩住,凭他铜头铁额的硬汉,都弄得腰瘫背折,垂头丧气,不能动弹;由他捉回亭中,把根千丈麻绳打个死结缚住了,厌烦时便来呼他的骨髓吃。呼干了将人渣丢落,再去寻一个。
不知被他害了多少男子。
那日走到山脚下,看见一个俊俏书生,坐在树荫底下打磕睡,喜之不胜,走上前来,不费吹灰之力,抱了就走。臭花娘惊醒,开眼看时,见是一个粗眉大眼,双肩抱力的拖牙须堂客,打扮得妖妖娆娆的,抱着他飞跑。须臾,来至一间亭子里,放在牙床上,便来呼他的骨髓吃;见是个女子,不觉大怒,拿起一把软尖刀来,架在他颈骨上,骂道:“你是那里来的穷鬼?连卵都穷落了!还要衣冠济楚的装着体面来戏弄老娘!是何道理?”臭花娘只得哀求苦脑告诉他:“实系为着逃难,所以女扮男妆,并非有心来戏弄奶奶。”罗刹女见称他奶奶,不觉欢喜道:“你既这等知文达礼,晓得敬重我,若肯住在这里,与我做个好淘伴,便饶你性命。”臭花娘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只得应承了,罗刹女方拿开刀,放他起来。臭花娘见他喜欢鬼奉承的,就只管“奶奶长”“奶奶短”的趋奉他。罗刹女愈加快活,便教会他使软尖刀并许多拿人法则,臭花娘也心领神会。
住了几日,那罗刹女又出去捉一个男子回来;臭花娘看见,吃了一惊,原来正是活死人。
却说话死人在冒失鬼家住了几时,听得大头鬼反了,心中掉弗落臭花娘,便辞别冒失鬼,起身望温柔乡来。到得臭鬼家里,但见墙坍壁倒,鬼脚指头不见一个。近地里又弄得断绝人烟,无处访问。心里着急,只得瞎天盲地各处去追寻。偶在撮合山边经过,恰被罗刹女下山撞见,便拿出熄火罐头罩来。
一声响,把他连头搭脑罩住。幸亏他曾吃过仙丹,有些熬炼,但觉得浑身麻木,不致就倒。罗刹女见弄他不翻,忙解下臭脚带来,把他扎手缚脚,周身嬲①住,抱回亭中,将他骨髓慢慢的呼来吃。臭花娘看在旁边,真是眼饱肚中饥,敢怒而不敢言,罗刹女吃了一个畅快,方向活死人头上取下熄火罐头来。
却因抱着活死人上高下堑跑了一回路,也觉得有些吃力,便横在床上困着了;那罐头也丢在床边,未曾收拾。
臭花娘看这罐头时,宛似个小和尚帽模样,便轻轻偷来,坑在身边,方拿起软尖刀来,把活死人身上臭脚带一刀割断。活死人便手脚活动,忙向臭花娘手里接过刀来,就有刀杀得人,望着罗刹女颈骨上斩去。不料误斩了面孔,斩得火星直迸。原来那罗刹女炼就的一副老面皮,真是三刀所弗人,四刀白坎坎的一些不动。罗刹女梦中惊醒,跳起身来。活死人乘势望他心口里一刀戳去,早已白刀进红刀出,挖去一块心头肉,连搭子血都抠了出来,死在床上。便放下刀,向臭花娘称谢。
臭花娘见他不认得了,便将自己来踪去迹告诉他。活死人方知是臭花娘假扮的,大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将别后事情,粗枝大叶说与他听了。臭花娘喜之不胜。活死人道:“这里不是安身之所。目令各处只有黑甜乡里最为太平,不如同到那里去住几时,再作道理。”
① 嬲(niǎ o,音鸟)——缠。臭花娘听说,便要向罗刹女身上剥死人衣哀下来,改换妆束。活死人止住道:
“这里到黑甜乡,还有许多脚边路。若男女同行,反要被人盘诘,担搁工夫;不如依旧男妆,只说是兄弟陶里②,那里便有人来扳桩相脚?”臭花娘欣然乐从。活死人便搀着他。走到山下,望黑甜乡一路行来。
将近冒失鬼家里,正撞着冒失鬼骑只无笼头马,拿着大木关刀;后面地里鬼也骑着两头马,拿把杀手锏,自骑马自喝道的在大官路上跑来。见了活死人,忙下马相见。冒失鬼道:“你如何到今日之下才来?我们望你,连颈柱骨都望长了!”指着臭花娘道:“此位又是何人?”活死人道:“这是我同胞兄弟,叫做雌雄人。你们要望我来做甚么?这般行径,却到那里去?”
地里鬼便道:“你难道不听闻?目令阎罗王出榜招贤,我们思量去投军,干功立业;等你不见来,只得想先去了。如今你来得正好,便可一同去罢。”
活死人道:“同去固好,只是你们骑着马,教我两个那里跟得上?若教你们放着马步行,又觉弗讲情理。”地里鬼道:“这也容易。近地里有个马鬼,一向在七国里贩牛,近来又在八国里贩马,前日贩了一群鬼马,回来发卖。就是我们骑的马,也是问他买的。只消再去买两匹就是了。”活死人笑道:“有的不知无的苦。教我们穷人穷马,那里买得起?”地里鬼一头笑,指着冒失鬼道:“有空心大老官在此。他惯买马别人骑;就是我骑的马,也是他买的。索性一客弗烦两主,等他做个出钱施主何如?”冒失鬼也道: “你只去拣中意,待我出钱便了。”遂大家一同来到马鬼家里,问他要马看。马鬼道:“可惜你们来迟脚短,马已卖完了。”地里鬼见门槛底下露出马脚来,便道,“这门里的不是马蹄?怎说卖完?”马鬼道:“这是两只拣落尽残的驴子,怎说是马?”活死人道:“老话头:无马狗牵犁。狗尚可当马用,驴子倒怕不如着狗。譬如步行,就是驴子便了。我们会骑只驴子喊马来的。且到前路看,倘有五马换六驴的人来,卖只驴买马骑,也来得及。”马鬼便牵出两只驴子来:一只是木驴,一只是别脚驴子。地里鬼故意千嫌百比,马鬼便不敢争多论寡,就烂狗屎价钱买成了。活死人让臭花娘骑了木驴,自己骑了别脚驴子,冒失鬼地里鬼都上了马,骑出大路,马不停蹄,望酆都城来。
那消几日工夫,到了城外;转到点鬼坛前,见有个铁将军把门,便上前报了名。将军见说是鬼谷先生徒弟,又见他们人材出众,不敢怠谩,忙报知甘蔗丞相。丞相便传他们进见,讲道些兵法武艺,尽皆问一答十,应对如流,喜出望外;就领他们进城,来到朝门外伺候。自己入朝,奏知阎王。阎王传旨,宣入四鬼,来至森罗殿上,一双空手见阎王。
阎王见冒失鬼魁梧奇伟,活死人雌雄人美秀而文,地里鬼精奇古怪,谅必有些本事。正欲与他们计议战守之策,忽见朝门外传进无常鬼奏章来,说:
“两个大头鬼见臣钉住鬼门关固守不战,便教贼兵爬墙摸壁,在界墙上对壁撞,掘壁洞,拆壁脚,千十六样錾凿,弄得墙坍壁倒,危在旦夕。请速发救兵,庶保无虞。”阎王见奏,怒道: “那大头鬼有都大本领,却敢如此猖獗!”
活死人见阎王发怒,便奏道:“臣虽不才,愿领阴兵前去。誓必将那大头鬼生擒活捉回来,凭殿下把他斩头沥血,抠心挖胆的治罪,方见手段。”阎王大喜道:“卿若果能成功,寡人自有重赏。”便即点起阴兵,教活死人挂了骑缝印,做大元帅,冒失鬼为开路先锋,地里鬼雌雄人为参谋,引兵前去救应。四鬼谢恩受职,活死人又奏讨军器马匹,阎王便差护身将领他到武库中② 陶里——犹言辈。去,任凭拣选。
活死人来到库中,见十八般武艺,一应俱全。千中拣一,只有一枝戳空枪,趁手好使,便拿了回到殿上。只见阶前一个拽马鬼,牵只异兽,生得身高六尺,有头无尾,周身毛羽,像是扁毛众生,却又四脚着实。阎王指示活死人道:“这是独人国进贡来的,名为衣冠禽兽,捋顺了毛,倒也驯良。今赐卿做个坐骑,壮壮威风。”活死人谢恩领受,陛辞起身,扯足顺风旗,鸦飞鹊乱,望阴阳界进发。
将近界上,忽望见前路烟尘抖乱,手铳齐响,晓得界上交战。忙催兵向前救应,正见两个大头鬼,把无常鬼偷饭鬼摸壁鬼追得八只脚跑弗及。冒失鬼便举起大木关刀,拍马上前,敌住青胖大头鬼;活死人挺着戳空枪,来战黑漆大头鬼;地里鬼也舞起杀手锏。上前助战。对阵迷露鬼轻骨头鬼一齐杀来。无常鬼偷饭鬼摸壁鬼也都掇转马头来,大家混战。
且说活死人与黑漆大头鬼两个,正在棋逢敌手,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战够多时,被活死人捉个破绽,一枪戳去,把纸糊头老虎戳穿。那老虎痛极,薄屎直射,一个虎跳,把黑漆大头鬼掀下背来。活死人乘势对肚皮一枪,把他那条烂肚肠也带在枪头上抽了出来,变做个空心鬼,死在地下。再说那冒失鬼,与青胖大头鬼战了数十合,抵当不住,回同马便走。青胖大头鬼纵虎赶来,雌雄人看见,忙取出熄罐头来,望准青胖大头鬼抛去,一声响,将他罩住,把个青筋饱绽的大头,弄得软瘫热化,眼泪撒撒落,不能动弹。冒失鬼缩身转来,将根臭皮条把他连皮搭骨捆定,活捉住了。迷露里鬼也被地里鬼一杀手锏打得头八丫爿。只有轻骨头鬼骨头无得三两重,手轻脚健的跑得快,被他溜个眼弗见,逃回枉死城去了。那些无名小卒,尽都解甲投降。
活死人收兵来至界上,便差地里鬼无常鬼摸壁鬼分头去平服各路地面,自与雌雄人冒失鬼偷饭鬼过了鬼门关,望枉死城来。
且说轻骨头鬼虽然逃得小性命,那把两面三刀又被杀人场上偷刀贼偷了去,赤手空拳,来到枉死城中,欲与推船头鬼算计,走清江所路。那些无名头百姓,闻得大头鬼已死,便将他两个捉住;等到活死人兵到,便香花灯烛,迎接入城,解上二鬼。活死人便教冒失鬼押去斩首示众。冒失鬼押到十字街底里,举起大木关刀,犹如破瓜切菜,一刀一个,都已头弗拉颈上,结成碗大的疤,变做两个无头鬼。
活死人安民已毕,恰好地里鬼等也平定了各处,俱到枉死城来会。活死人便教无常鬼权署城隍事,自己领了众鬼,奏凯还朝。恐怕青胖大头鬼路上发强,出空一个石灰又①袋,把他袋人里面,捆在马背上。青胖大头鬼落了鬼袋,在内爬攋弗穿,又被石灰撒瞎了眼睛,好不气闷。
活死人回到酆都城,将兵马屯住,自与众鬼人朝献俘。阎王大喜,慰劳了一番,便教将青胖大头鬼押赴市曹,剥皮蹬卵子,拆了骨头。就在森罗殿上排下太平筵宴,君臣同乐,尽欢而散。
次日,又宣众鬼入朝,论功行赏,便封活死人为蓬头大将,地里鬼为狗头军师,同辅朝政;冒失鬼为■盆将军,镇守鬼门关;偷饭鬼为尽盘将军,摸壁鬼为冬瓜将军,同守阴阳界;雌雄人为塞杀将,护守酆都城各阴门;无常鬼实授枉死城城隍;阴兵犒赏酒肉白米饭,散归营伍。众鬼都谢恩领职,只有雌雄人红着鬼脸不谢。阎王问道:“汝独不谢恩,莫非嫌官小么?”
① 又——当作叉。活死人忙上前代他奏道:“他实非男子,原是臣之聘妻,叫做臭花娘。”
便将他女扮男妆,移名换姓,及擒兵捉将前后事迹,——奏闻。阎王便改封为女将军,教宫娥领他入宫,改换装束。宫娥引了臭花娘来至宫中,朝见王妃,奏知其事。王妃便将出长裙短袄,凤冠霞帔与他替换;又教宫娥替他梳头攒鬓,插花戴朵,搽粉点胭脂,改了女妆;又赏了一副竖头铺盖,一座虚花镜架,一个箍旧马桶。臭花娘谢了王妃,回到殿上,阎王已教活死人戴了掼纱帽,穿了挂挂朝衣,就在森罗殿上朝了阎王四双八拜,做了亲。钦赐一个起家宅基,与他居住。夫妻谢了恩,来到新宅基里看时,但见檐头高三尺;许多门窗户闼,尽皆朱红惨绿;一应家伙什物,也都千端百正。满心欢喜,就安居乐业的住在里头,生儿哺种。后来养了两个送终儿子:叫做活龙活现,俱做蚂蚁大官。夫妻两个,直到头白老死。此是后话,不题。
正是: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要知大概结局,且俟后来续编。
诗曰:
文章自古无凭据,花样重新做出来。
拾得篮中就是菜,得开怀处且开怀。
缠夹二先生曰:
臭花娘女扮男妆,出门逃难,只道凡人弗识,偏遇着罗刹女,被他扳桩相,显了原形。活死人为了臭花娘,心忙胆碎,东奔西走;不料狭路相逢,也遭他臭脚带嬲住,不免弄得束手待毙。幸亏天无绝人路,恰得臭花娘一刀割断,便撒手放脚,可以借刀杀人。罗刹女虽有三刀斫弗入的老面皮,也不免白刀进了红刀出矣。从此夫妻双双,无挂无牵,远走高飞,而又适逢世乱荒荒,得以登坛拜将,建功立业,夫妻偕老,青史留名。若不是一番寒彻骨,那里有梅花扑鼻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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