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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九把刀系列之等一个人咖啡

来源:网络 时间:2017-08-19 15:58
爱,九把刀系列之等一个人咖啡等一个人咖啡(楔子)  现在的我,手里的汤匙正胡乱搅拌着浮在咖啡上的奶晕。  金属与马克杯的瓷缘合奏出没有章法的敲击声。叮叮叮当,当叮当叮。  就好像我现在的心情,没有节奏,却很想表达些什么。  明明就像经年累月的拼图游戏,不管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有多少,持之以恒,总是能逐一捡拾回来,砌成原来完整的样貌。总会到那一刻的。  然而我还是
望这世界上有一种饮料是你的女儿,你希望是哪一种?”
  于是我又转了个弯。爸的脸上一块蓝一块绿一块黄的,都是电视上的光影。
  “维士比。”爸答又塞了块蛋糕,嚼了起来。
  “......”我沉默了。
  过了很久,进了广告。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你是一瓶维士比?”爸回过神来,看着我。
  “我不想知道。”我还没从霹雳打击中回复过来,灵魂持续出窍。
  “是三洋的。”爸补充。
  “啊?”我还在恍神,没有从惊吓中回复过来。
  “只有三洋正港的维士比才是我的女儿。”爸用力强调。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捂着耳朵尖叫跑上楼,完全不想知道维士比跟我之间的关系。

  然后是哥。
  “哥,如果你非得要用一种饮料来形容我,你会用哪一种饮料?”
  我拍拍哥哥的肩膀,鼓励愚笨的他好好动动久违的脑子。
  “你们这些怀春少女整天就喜欢做心理测验,哎真是可怜啊可怜,还不如陪爸看点政治口水战,多少会学到怎么讲冷笑话啊?欧??欧???”
  哥哥用力哀叹着,用棉被卷住自己惨叫。
  他也不想想自己。哥到了国中的时候还一度以为自己是忍者,整天鬼鬼祟祟地想隐形,还缠着爸爸问我们家是不是有日本伊贺忍者的血统。
  尽作些别人国小低年级才会做的蠢事。
  “你就当同情我怀春,告诉我我到底是哪一种饮料!”
  我一脚踩着裹着棉被的他,用力压下。
  “呵呵呵,既然你都承认怀春了,那就赐你一杯春酒吧!”哥哥全身怪动着。
  “春酒又不是酒!你给我认真想!”我一拳打在棉被上。
  “好吧好吧,怀春少女的最佳饮料,当然是电视广告里充满恋爱滋味的水蜜桃汁啊,那个李丽真不是演了部蜜桃成熟时?就是这个意思。”哥的表情很正经。
   正经到我很想弑亲。

  把我生下来的娘当然也不能放过。
  “妈,如果你一定要生一种饮料下来,你会生什么饮料?”
  我在厨房帮妈切萝卜。
  “你爸不是说了吗?维士比啊。”妈毫不在意地说,将锅盖盖上,爆香。
  “维士比?”我很震惊,几乎哑口无言。
  “你爸想要我就生给他啊。”妈说。语气甜蜜,但内容残酷。

  看起来,哥哥居然是家里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然而,不管是维士比或是色色的水蜜桃汁,至少我确定自己不是一杯不被泽于喜欢的冷开水。
  但,我怀疑阿拓正是一杯,不折不扣无色无味的冷开水。

<18>

  阿拓显然是个精神力旺盛的斗士,要不,就是有自虐狂。
  就在我以为阿拓永远不会再上门后,我居然看见阿拓朝着店里,大步从外面走来。然后磞的一声,阿拓愕然撞上了吊着各种小摆饰的自动门,然后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走进来。
  “天啊,你走路都睁开眼睛睡觉喔?”我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出糗的,虽然阿拓的鼻子都撞红了,那一声巨响也是货真价值。
  我想起了泽于跟野蛮女友分手的当晚,他告诉我他一个辩论社学长的怪谈。

****************

  那学长叫冠凯,擅长拟订各种论点跟资料搜集,在私下跟同伴讨论策略时都侃侃而谈,但一说到实际上场比赛,却因为太过紧张,冠凯总是畏首畏尾、状况百出,特别是双方进行交叉质询的时候,这种焦虑就会更明显。
  于是冠凯开始打喷嚏。不停地打喷嚏。
  甚至创下三分钟打一百二十二次喷嚏的恐怖记录,严重地干扰对方问问题的节奏,还有自己的答辩时间,有一次还会因为缺氧跪在台上、需要对手搀扶。

  “好惨,那个叫冠凯的喷嚏魔人应该很少上场吧?”我大笑。
  “才不,他是我们交大辩论社的宝贝,别的学校看到他就头痛。”泽于笑着解释:“我们总是观察别校有名的强将是打哪一个位置的,我们就把冠凯摆在跟他交叉质询的位置,如此一来,对方高手的实力就没办法充分展现,时间都在哈啾哈啾里过去了,况且冠凯是真的在打喷嚏,完全没有造假啊。”
  “哇!可是,这样的话他自己不也拿不到什么分数么?”我歪着头。
  “表面上这个卑鄙的策略看起来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内伤战术,但关键是,对方主将的实力无从发挥,整体的分数掉的比我们还快。”泽于幽幽地说。
  “不过这样说起来,冠凯好像蛮可怜的。”我说。
  “也不能这么说,他常常抢着要上场,说自己是王牌杀手呢!”泽于开始大笑。

  说不定,出糗会变成一种强迫症,只要一天不出糗全身就会过敏、长荨麻疹。
  同理可证,女朋友被阿不思抢走的阿拓又回到阿不思上班的店里,这不是自寻毁灭是什么?出糗出上瘾,也不能太小觑他了。

**********************

  “阿不思不在吗?”阿拓看着我,搔搔头。
  “她说新的少年快报出了,她去梅竹租书城看半个小时就回来了。”我看看墙上的吊钟,说:“还有十分钟吧。”阿不思总是那么率性。
  “那......”阿拓摸着红透了的鼻子,东看看西看看。
  “要不要坐着等她一下,坐一下又不收钱。”我建议。
  “不了。”阿拓摇摇头,然后从有些破破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极为精致的盒子放在我面前。
  “包的很好耶,你的手真巧。”我啧啧称奇,这包装的封口甚至用上了蜡烫。
  “请帮我交给阿不思,她会知道我的意思。谢谢你。”阿拓又握紧了我的手。
  好疼,他一点都没有把我当女生看,好像硬要将内力一次灌给我似的用力。
  “不急着走啊,小妹不是说过,你每来一次就请你喝一次不同的咖啡赔罪吗?坐一下等阿不思吧。”老板娘坐的地方离我们不远,朝着这边懒懒地说话。
  我看着阿拓,他显得很紧张,但不紧绷。
  “是啊,我昨天学会了中等浓度的美景三河,要不要试试?”我邀请。
  “中等浓度的河?是哪三条河?”阿拓狐疑。
  “不是啦,是哥斯达黎加的一种咖啡!”我简直昏倒。
  于是阿拓坐下。
  坐在阳光泼泄而下的窗口旁,试图让黄昏的阳光遮掩他脸上的扭捏?
  “挪,很好喝喔,经过阿不思的杯评认证的。”我捧着咖啡来到阿拓面前。
  “谢谢你。”阿拓赶紧站了起来,双手伸出。
  我害怕我的手会被他高强的内力绞断,赶忙将咖啡送进他的手里。
  “上次的事,真的承了你的情。”阿拓道谢,接过咖啡。
  “那你最近有没有快乐一点啊?”我问,希望他周遭的朋友可以收敛一点。
  “嗯,后来话传开了,我收到很多道歉的email。”阿拓红着脸,但看起来很愉快。
  “真替你高兴。”我真的很高兴,拍拍手,说:“你以后可要有脾气一点,这样才像个男人嘛!”
  “嗯,我会好好记住你的话,我是说真的。”阿拓点点头,跟我比了个大拇指。
  听他这么说,我也非常得意,仗义执言果然是正确的。
  “别顾着说话,快喝我的美景三河啊,然后给我个分数。”我笑着。
  阿不思在的时候,都是我弄餐食她弄咖啡居多,偶而她发懒,才会将调咖啡的工作抛给我。
  阿拓喝了一口,点点头,表示好喝。
  然后一口气将咖啡喝完了。

  “哪有人这样喝咖啡的?你以为是在喝酒啊?”我又好气又好笑。
  “啊,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杯!”阿拓还真的给我摆出很抱歉的表情,补充说:“这杯我会付钱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不够雄壮威武,来,跟我说一遍。”我表情凝重地摇摇头,想要教导他男子气概点。
  阿拓毫无疑虑地点点头,认真的表情让我真想锤下去。
  “你管个屁啊!老子就是这种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个性!”我凶巴巴地说。
  “你......你管个.......管个屁啊,老子就是这种大口吞蛋糕大口喝咖啡的个性。”阿拓腼腆地说。
  “请个咖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难道没钱付你?少在那里摆一副臭脸!”
  我更凶,右手扳着左手掌,作势要打人。
  “请个咖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难道没钱付你?少在那里摆一副臭脸!”
  阿拓总算听出我的意思,努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用力拍下桌子,碰!
  阿拓用力拍下桌子,碰!
  然后我们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总要学着发脾气,不然会被人欺负到头都抬不起来。”
  我笑着,拍拍阿拓的肩膀。
  “谢谢你,我会记住的。”阿拓站了起来。
  然后,我的双手又被阿拓奔腾泛滥的内力灌得孜孜作响。

<19>

  过了两天,我下班回家的途中又遇到了阿拓。
  记得那天是不用上学的周末,原本老板娘下午就要回老家彰化跟朋友吃饭,所以要提早关门,但我们还是拖到晚上八点才打烊。
  比较晚下班的原因是,有个喜欢聊天的欧巴桑点了老板娘特调。那位奇妙的欧巴桑说她看了菜单,猜想老板娘的兴趣跟她一样,都喜欢天花乱坠地聊天,于是兴致冲冲地点了一杯跟老板娘抬杠。
  我跟阿不思面面相觑,这可是第一次有女人点特调跟老板娘亲密接触。
  “她不是拉子。”阿不思淡淡地表示权威意见:“只是一般的欧巴。”

  但这位欧巴桑堪称等级超高的聊天魔人,除了一开始的那杯老板娘特调外,她又连点了七杯不同口味的咖啡,只为了跟老板娘抱怨她那老是在外勾三撵四的死老公有多么负心、唯一的儿子又如何游手好闲的家庭伦理大悲剧。
  老板娘人很好,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跟苦笑,反而请了她几块蛋糕跟烤饼,听她把足以媲美连续剧“春天后母心”的故事好好说完。
  忘了说,这故事从中午十一点一路碎碎念到晚上七点半,但如果扣掉内容重复的地方,这故事大概要缩水一半以上。

  “我以后一定不能让自己过的那么不幸,不然会成为这种恐怖的聊天魔人比死还要痛苦。”我暗暗发誓,沿着光复路而下。
  突然,脚踏车的把手有点无法控制,我感觉到身体前方一下子沉下,我想脚踏车的轮胎怪怪的,大概是漏风还是爆胎了吧。
  于是我跳下车,将脚踏车牵到路旁,蹲下来检查。
  “可恶。”我做出简单的结论,然后回忆再往前走有没有可以换轮胎的地方。
  此时几台机车从旁呼啸而过,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台机车在我前面不远处停住,骑士走下车,其余的机车也跟着停在路旁观望。
  “啊,是你!”骑士摘下安全帽,是阿拓。
  “啊,那么刚好。”我点头,捏着松软的轮胎示意。

  我原以为阿拓是看见我才停下车来,但后来我才知道,阿拓只是很单纯地、看见一个可怜的少女遇到了麻烦,所以下车问问状况。
  阿拓就是这样,如果驾驶无敌铁金刚的柯国隆临时拉肚子不能上场打怪兽,只要跟阿拓说“喂,别光在旁边看,帮个忙吧!”,这颗老实头就会打开铁金刚的脑袋坐进去,抓着摇杆跟恶魔党搏斗去。也不管会不会赢。

  “你知道前面有没有脚踏车店?”我问。
  “没有,只有三间机车行,脚踏车店要往回走,天桥下有一间,不过那间脚踏车店今天跟明天都休息。”他说,想都没想。
  “不会吧,你连这个也知道?”我不信。
  “因为成伯全家去玩啊,我前几天经过的时候成伯跟我说的。”阿拓说,弯下腰研究脚踏车轮胎,捏一捏。
  “成伯?成伯是谁?”我摸不着头绪。
  “当然是脚踏车店老板啊,我刚进大学时还没买机车时骑脚踏车,在那里灌过不少次气后自然就会认识啊。”阿拓站了起来,搔搔头,想着什么。
  “阿拓!要不要帮忙啊?”他的朋友远远喊道,招招手。
  “等我一下!我问一下!”阿拓转过头来看着我,慢条斯理说:“你等一下有没有空?我们正好买了个蛋糕要去南寮海边庆生,还会放烟火喔,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然后我再载你回家。”
  我看着阿拓,再看看他的朋友们,依稀都是那一天到竹女的同一伙人,直排轮社。想想,跟大学生一起出去玩,好像也不错呴?后天上学就可以跟小青说嘴了。
  况且,我一直都想体验大学生的夜生活!
  “好啊,不过我十二点以前要回到家耶。”我大概笑的毫无掩饰吧。
  “没问题,现在才七点五十,我一定提前送你回家。”阿拓看起来也很高兴,补充:“临时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因为没有你就没有这次的庆生会。”
  我听不懂,但还是趁阿拓还没将惊人内力灌进我的手掌前,开开心心将脚踏车放在路边,接过阿拓从行李箱拿出的安全帽,上了摩托车。
  一行人继续往风更大、更有型的南寮海边前进!

  “喂?刚刚你说没有我就没有这次的庆生会??是什么意思啊???”我在后座喊着。
  “他们要庆祝我的重生啊?没有你就没有我的重生??”阿拓大声说。
  “好好笑啊?我何德何能让你重生???”我紧紧抓着身后的杆子,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真的啊?我们刚刚经过咖啡店的时候本来要进去找你一起出来玩的??但是店关了???今天比较早关吼??”阿拓大声喊道。
  “对啊??老板娘有事要回彰化???”我奋力回应。
  “幸好你脚踏车坏掉??”阿拓不三不四地喊道。
  “坏个大头鬼!我还谢谢你的好心咧??”我没好气地说。

  随着两旁的建筑物越来越矮,风也越来越猖狂,每一句话都要高强内力,论内力阿拓很多,我就吼得相当辛苦了。
  过了虎林,我明显感觉到除了狂风袭来,车身的速度也增添了风的威势。
  我偷看时速表,哇!已经一百一十公里了!后天可有得吹嘘的!

  “会不会太快???我可以骑慢一点???反正我们都知道地方???”
  阿拓注意到我的动作。
  “不用???你保证安全就行?????要保证喔?????”
  我大叫,我在新竹土身土长,可却没去过南寮海边!
  “我保证!”阿拓压低身子,我感觉身边的景物飞逝的速度又快了些。
  然而阿拓居然还是殿后的!
  “大学生好酷!”我大叫,然后想起了我哥。
  不晓得他在外面是不是都乱飙车,等一下回家可要好好拷问他。
  “刚刚好而已!”阿拓听起来很高兴。

  我们来到一条笔直宽阔的公路上,公路旁都是间隔颇远的路灯。
  路灯橙黄的灯泡将整条公路铺盖住,但暖暖的色泽似乎无法沾上卷来的大风。
  越是近海,越是闻到咸味,我就开始觉得冷。
  大家停在渔港里的小吃摊前买了几杯珍珠奶茶,然后再骑到海堤下。
  我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件风衣给你穿吧,别介意。”阿拓将身上的橘色风衣脱下,交给我。
  “不用了啦。”我推辞,刚刚在前面挡风的阿拓应该比较冷才是。
  “大家都说笨蛋不会感冒,放心吧。”阿拓正经地说,我大笑将风衣套上。
  “一个一个上去,女士优先!”那个叫阿爆的爆头社长指挥着。
  阿爆先跳上海堤,阿拓用手当人桥,帮助两个女社员爬上了堤防,然后轮到我。
  “好久不见!听说你很凶喔!”阿爆哈哈一笑,拉我上去。
  “刚刚好而已。”我学阿拓讲话,上了堤防。

<20>

  几个男生从机车里拿出蛋糕跟一包又一包的烟火,从下面传了上来,不多久那些动作像猴子的男生就一个个窜上,还比赛谁的动作比较优雅。
  所有人都上了堤防,我们沿着略显窄小的堤防走着,寻找他们口中的“老地方”,但海风很大,看着右手边的大海黑压压的一片,刚刚久坐的我突然有些目眩,于是蹲了下来休息一下。

  “就坐在这里吧。”阿拓注意到我,于是蹲了下来,补充:“这里也可以看见灯塔。”于是善良的大家就围着我跟阿拓坐下。
  一个女生打开蛋糕,我则帮忙将蜡烛插成一个惊叹号。
  “阿拓,帮人家自我介绍一下啊?你这阿呆!”
  阿爆身为社长,提醒重生的苦情主角大家都还不认识我。
  阿拓疑惑地想了想,好不容易才开口:“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点点头。废话,因为你根本没问过我我也没主动跟你说过啊!

  “我自我介绍吧,我叫李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在咖啡店打工。”
  我想了想,又补充:“我还是高中生,新竹女中高三。”
  “高中生耶!奇货可居的高中女生耶!这下子阿拓你赚死了啦!”
  一个瘦瘦长得像猴子跟竹竿交配出来的男生鬼吼鬼叫起哄。
  “不愧是直排轮社的传奇,跌倒了不但爬起来,还一口气飞到天空去!”
  白痴阿爆拥抱着阿拓,阿拓紧张大叫不是这么一回事,解释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刚刚才认识。
  接下来,大家简单自我介绍自己的外号,虽然我已经在学校体育课听过一遍了。
  阿爆、绿猴子、鬼脚七、橄榄人、美华、可心、弗力札、大界王。
  除了女生以外,每个人的外号都很诡异。

  “思萤啊!有漂亮的同学可要介绍一下啊!要漂亮的喔!”
  长得跟大界王一模一样又戴一模一样眼镜的大界王提醒我。
  “不好吧,我在学校还要交朋友。”我开玩笑。
  “讲话很毒喔!难怪能帮阿拓重振男性雄风!不简单!”
  长得跟电影鬼脚七一模一样的鬼脚七大声赞叹。
  “讲到重振雄风!来!切个蛋糕吧阿拓!今天十月七号就素你的重生纪念日啦!以后要牢牢记住啊!”阿爆大吼大叫,将蛋糕上的蜡烛一一点燃。
  阿拓笑个不停,邀请我跟他一同将蛋糕上的蜡烛吹熄。
  “喂,是你重生耶!”我拍拍阿拓的肩膀。
  “谢谢你!谢谢你!”阿拓紧紧抓住我的手,于是我再度惨遭被分筋错骨!
  我们合力将蜡烛一口气吹熄,大家鼓掌。
  “阿拓,以前真对不起你!没想到你也是一条威风八面的男子汉!”身为社长、负责介绍社员的阿爆大概耻笑了最多遍,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吼:“给你打!打到你爽为止!打到你的手抽筋为止!别客气!”
  “不必了啦,以前我也有错。”阿拓摸摸自己的头,傻笑。
  “还有我,你原谅我吧!以前我借你的A片不必还了!打到死为止吧!”
  弗力札也站了起来,A片不用还大概是一种很诚恳的道歉吧。
  “那谢了。”阿拓腼腆跟弗力札握手后,弗力札脸色惨白地坐下。
  “我们也是,以前都没顾虑到你的感受,真的是sorry啦!”
  美华跟可心拿出一只趴趴熊玩偶,将它吊在阿拓的背包上。
  “愿这海风代表我诚挚的追歉,随着逝向远方的无情回忆再度紧系彼此。”
  橄榄人念诗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他叫橄榄人,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像含了七、八颗橄榄一样含糊不清,而且他的脑袋好像也含了不少颗橄榄,念的诗根本狗屁不通,比我哥还笨。
  “我们什么也不必多说!来!”大界王大叫,然后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他在来个什么劲。
  “阿拓!除了对不起外,说真的,以后还有认识高中女生一定要记得我!”
  绿猴子龇牙咧嘴地大叫,他的外号真是够了。
  “你们都不够诚意!我来献个吻好了!”
  鬼脚七在大家哈哈大笑之下,硬是亲了阿拓一下。

  看到阿拓,原本是一个陌生人、现在变成半生不熟的新朋友,因为我一场泼妇骂街重新获得人际关系上的平衡,我很高兴又荣幸,整个晚上都笑的合不拢嘴。
  虽然跟大家根本就不熟,但这些人都很活泼也都怪怪的,一下子就将我带进另一个鬼吼鬼叫、在女校里还看不到的世界;欢乐的气氛下,我暂时忘记自己外来者的身分。
  然后烟火满天。
  阿爆很厉害,他可以两手各抓一个蝴蝶炮,然后在最好的时机甩将出去,不停旋转的绿光在海空上呼啸。
  大界王也不赖,他居然敢用嘴巴放冲天炮,搞得大家笑都快笑死了。
  阿拓则更不可思议,简直就是特异功能人士。
  “阿拓!来了!”鬼脚七朝着阿拓丢来一颗金光闪闪的钻石炮!
  “简单!”阿拓竟轻松将弯弯曲曲冲来的钻石炮抓住,然后用力丢向天空,灿烂的烟火溜滴滴转着。
  我看都看傻了,阿拓他一连接了五个钻石炮,无一漏失。
  真不知道他没事干嘛练这么恐怖的武功?
  “思萤!你敢不敢用手放冲天炮!”
  绿猴子尖声尖叫,手中的冲天炮咻一声划向天空。
  “来啊!谁怕谁!”
  我不甘示弱,拿了好几只冲天炮,阿拓跑过来用线香帮我点火。
  虽然我蛮害怕的,只是太high了管不了这么多!
  “不要太快放!等屁股喷出火来再朝着天空松手!”阿拓提醒我,紧张地看着。
  “要提醒我!”我神经紧绷。
  冲天炮的尾巴窜出烟花,我眼睛瞪大。
  “三、二、一!就是现在!”阿拓大叫。
  我松开手,感觉炮柄轻微的震动。

  咻!
  冲天炮清脆地划出我的手,我听见尖锐的、活生生的破空声。
  碰!

  “哈!我也会了!根本没有诀窍嘛!”我开心极了,要阿拓再帮我点一根。
  “这次试着把角度调到45度,这样会射得比较远!”阿拓高兴将冲天炮点燃。

  阿拓重生了。
  2000年10月7号,星期六。
  与有荣焉的美好夜晚。

<21>

  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半,阿拓将车子停在我家巷口让我自己走进去,大概是怕被误会,导致我被家里的人骂吧。所以也不能说阿拓是百分之百的笨蛋。

  “谢谢,我玩得很开心,以后要放冲天炮记得来店里找我啊。”
  我说的可是实话,今晚收获颇丰呢。脱下风衣,还给号称是感冒不侵的阿拓。
  “一定一定,对了,你家是哪一栋啊?”阿拓遥遥从巷口张望着,接过风衣。
  “就是二楼阳台攀着一大堆黄金葛那栋,我爸跟我妈都喜欢种东种西的。”
  我说,边走边跟他挥挥手:“谢谢你准时送我回来,掰掰。”
  “嗯嗯掰掰,啊啊啊对了!”阿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我:“思萤!明天是礼拜天,你有没有空?明天是金刀嫂开炉的日子!我差点给他忘记!”
  “明天下午以后都有空啊,不过金刀嫂是什么东西?”我摸不着头绪,阿拓说话常常乱七八糟的。
  “太好了,那明天请你吃饭!傍晚我在巷口接你好不好?”阿拓看起来很高兴,一副我也要感到非常兴奋才对的样子。
  “好啊,不过在巷口不好啦,在东门城那边的NET门口吧。”我点头,有人请吃饭当然很好啊,虽然那不叫约会。
  有一天泽于请我吃饭的话,那才叫做约会。
  “那明天见!”阿拓挥手,戴上安全帽。

  回到家,我跟正在看电视的爸妈说了我脚踏车临时烂掉、被我锁在光复路旁,碰巧我遇到一个熟客好心载我回家等等。
  “光复路啊?光复路的哪里?反正都简单啊,你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上班,我开公车经过光复路时你下去牵就好啦!”爸提议,他开的两班公车路线都会经过光复路。
  “明天下午几点?”我问,爸的排班表一向跳来跳去。
  “大概两、三点吧。”爸说,我说好。没有冲到免费的晚饭都好。

  洗个澡,泡了杯热牛奶,我打开参考书做历史跟地理的题目。
  我背书的本事不高,所以我都靠多做题目来强固我的记忆。
  周末的夜晚最适合抢攻需要专心致志的历史地理,因为哥整夜都不会在。
  念私校的哥每到周末就是打工赚学费,下午去加油站,晚上则去KTV当服务生,好让平常的时间可以拿来逃课看漫画。
  大概是烟火的残影还留在我的脑海里劈劈啪啪吧,念书的效率不是很高。
  然后我想到了阿拓跟我在海堤上的对话。

  “我问过阿不思了,她说那个盒子是你送弯弯的生日礼物,你真是个蛮念旧的人,我想弯弯一定很高兴的。”我说,但阿不思没有告诉我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嗯。”阿拓搔搔头。
  “可以问阿不思是怎么横刀夺爱的吗?”我最喜欢听故事,因为故事用听的,远远比用看得要真实得多。耳朵接受情感的能力远比眼睛要来的高,所以女生才那么喜欢听情话。
  “弯弯说她比较喜欢阿不思,所以就这样。”阿拓说。说完了。

  我看着阿拓。
  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只要端详他的脸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是想法。
  他根本藏不住,或是他没想过要藏。
  现在阿拓的表情告诉我,他是真的把故事说完了,而不是不肯说得感情丰富点。

  “弯弯也是拉子吗?”我问。
  “我不知道,其实什么是拉子我也是很后来才知道。”阿拓很坦白:“我只知道弯弯如果喜欢另一个人,不管对方是谁,都应该得到祝福的吧。所以我们就分手了,说起来也很正常。”
  “那你以前跟弯弯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弯弯是那种会喜欢女生的女生?”当时的我觉得这些问题才是关键。
  “不知道,坦白说我以前根本想都没想过这种问题,后来回想起来,也只记得当时阿不思跟弯弯蛮常在一起的。”阿拓认真地说,递给我最后一块蛋糕:“阿不思是个很棒的人,她比我聪明多了,弯弯考我脑筋急转弯的问题我都招架不住,阿不思却好像事先知道答案一样,每次都随口答出来,真的很厉害。而且她也比我细心多了,像刚刚,我就忘记骑机车会冷,应该在一开始就把风衣让给你穿的,我却到了你打喷嚏以后才想起来。要是阿不思,阿不思才不像我这么笨。”
  关于阿不思的聪明,我可是百分之百同意。
  “你知道阿不思很会调咖啡吗?跟你说几件超级爆笑的事。”
  我开始说着阿不思应付无聊客人的故事,例如苏门答腊麝香猫啦、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啦、蓝山咖啡要蓝不要山啦、小杯浓缩咖啡小辣不要太甜啦,听得阿拓一愣一愣的。
  “所以说,你输给阿不思也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啊。”我开解阿拓。
  “我从来没有不好意思啊,反而是弯弯,她自从跟阿不思在一起之后,就不跟我连络了,这让我觉得很泄气。”阿拓苦笑,耸耸肩。
  “她应该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吧,所以不是不跟你连络,而是不敢。”我以常理猜测。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更自责了。弯弯跟我在一起一年多,可我竟没让她了解我,了解我根本不会生气,也不会想埋怨她。我只是想继续跟弯弯做朋友,毕竟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该是说断就断,如此脆弱。”阿拓拍拍自己的脸,说:“所以我被甩的很彻底,很失败。连送个生日礼物都要托人转交。”

  我将牛奶喝完,也有点困倦了。
  人与人之间啊,真不该如此脆弱。
  但情人与情人之间,却常常需要断裂得无比彻底才能释放彼此。
  阿拓还不明白。我也是看了一缸爱情小说才提前明白的。
 
  

第六章 洗衣店与电影院

他的右手臂外侧刺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左手臂内侧却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弥吽”,两者合并后的意思,大概是具有攻击与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22>

  早上醒来,哥已经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哥不只要打工存一笔钱好还就学贷款,他还想买一台二手汽车练开,他说老是开朋友的不好意思,而且万一撞坏了什么又要修又要道歉的,还不如买一台自己的车来得心安理得。所以周末的哥几乎跟我没有交集,想想他也是蛮凄惨。
  我走到楼下,妈跟爸正在客厅里做家庭手工。

  “小妹,你交男朋友了吼!”爸开玩笑说。
  “乱讲。”我打开冰箱,将鲜奶到在杯子里当早餐。
  “你自己开门看看,你男朋友送礼物来了。”妈也笑的很奇怪。
  “一大早就怪怪的,又不是辛普森家族还是阿达一族。”我拿着玻璃杯边喝边走到门口,打开。
  我那老旧的脚踏车好端端停在家门口。
  我蹲下检视,不用说,轮胎也换了新的。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随即想到阿拓,那家伙该不会精力旺盛到帮我将脚踏车修好骑回来吧?十分可疑,尤其他昨晚还刻意问了我家是哪一栋。
  问题是,我上锁了耶!
  “那个咖啡店的熟客对我们家女儿有意思吼!”爸跟妈说,声音很大。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管也管不住,乱浪漫的耶?”妈回答爸,真是双簧。

  我又好气又好笑,但阿拓帮我将脚踏车骑回来,还真省了我不少麻烦。
  傍晚阿拓骑机车在NET接我时,我先是谢谢他,然后开始怪他怎么那么无聊。
  他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他刚开学闲着也是闲着,又有在睡前运动的习惯,于是昨天深夜就将脚踏车牵到认识的车店前,贴上纸条说要换新轮胎,一大早,阿拓就帮我将它骑到我家门口,然后坐公车回住处。

  “认识的车店?贴个纸条?”我不信,贴着纸条人家就自动将脚踏车修好?#p#分页标题#e#
  “是啊,我会开脚踏车的锁也是他们教的,很简单,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阿拓讲话很耿直很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觉得很怪。
  十分钟后,阿拓载着我穿过地下道、骑进一条小巷,然后又转进一条小巷中的小巷。最后停在一间半自助洗衣店外。
  我终于知道谁是金刀婶。

  “阿拓!来洗衣服还是来吃饭!”
  金刀婶的嗓门很大,模样像女子监狱里的典狱长。
  “金刀婶!今天礼拜天!你不会告诉我你不开炉吧!”
  阿拓的嗓门跟着大了起来,笑着。
  “亏你还记得,口福不小啊你,咦?你旁边的女生是?”
  金刀婶露出一口金光闪闪的金牙,好奇地乱摸我的头。
  “我朋友,刚刚认识不久,叫思萤。”
  阿拓用力拍拍我的肩膀,我感觉到阿拓的内力快将我震散了。
  “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
  我补充,虽然我的灵魂完全傻了。

  金刀婶是一间洗衣店的老板娘。
  是的是的很抱歉你没有听错,我们要去一间洗衣店里吃饭。我简直吓坏了。

  “那你跟你女朋友帮我顾一下店,我那死鬼还没回来,真不给老娘面子。”金刀嫂接着随口干骂了几句,然后就一个人走上楼,留下嗡嗡嗡嗡不绝于耳的立体环绕洗衣机响。
  “阿拓?”我的表情应该很呆很呆。
  “嗯?”阿拓的表情却像刚登陆月球的阿姆斯特朗。我看他简直是皮在痒。
  “在洗衣店?你要请我在洗衣店吃晚饭?”我抓着阿拓的肩膀用力摇着,想把他的脑筋摇回正常人的频道。
  我本来以为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去斗牛士或庞德罗沙之类的地方吃顿大餐,毕竟再造之恩是多么的珍贵,搞不好还有大饭店的高级料理可以想用,最差最差,至少也要有贵族世家或爸爸饿我饿我饿的达美乐吧?
  “不是洗衣店!是金刀嫂!”阿拓的表情不只是得意,还笑得跟拿到同花顺的周星驰一样。
  “嗯,金刀嫂。”我的脸上一定挂满斜线,差点没比出大拇指。
  “厨艺新竹无双,二十年前号称香厨美人的金??刀??嫂??”阿拓大叫,差点没从口袋掏出同花打不打得过葫芦的同花顺。

<23>

  我跟阿拓就在洗衣店里瞎顾了四十分钟的店,老实说我的脑袋一直被洗衣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搞得昏头转向,但阿拓却开始跟我聊一些外星人的事,坦白说我不是很相信这个世界有外星人,所以我的头只有更昏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事吗?我以前有个邻居整天都在说他的身边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外星人走来走去,我一开始当然是不信啦,但他还是像布谷鸟一样说个没完,长得跟麦当劳蛋卷冰淇淋一样的蛋卷星人啦,打扮的跟消防队一样的消防星人啦,喜欢送人生日礼物的西瓜星人啦,眼花撩乱,说得我头都晕了。”阿拓叹口气,但眼神可是很得意:“不过我最后还是信了。”
  “你真是善良。”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虽然我也很善良,愿意听他瞎扯。

  不久后金刀嫂口中的死鬼老公回来了,看到我这个新面孔似乎很高兴,爽快地关了店,吆喝着一起吃顿晚饭吧!
  “今天就只有我跟我朋友要来吗?”阿拓想阻止金刀嫂的金刀老公拉下铁门。
  “还有铁头啊,不过铁头有钥匙会自己开门啦!”金刀先生无所谓。
  “谁是铁头啊?”我随口问。
  “还有哪个铁头?当然素少林寺卡拉OK的那个铁头啊!”金刀先生嘻嘻,我投降。
  走到洗衣店二楼,摆设跟一楼的气氛相差很多很多,着实让我惊异不已。
  深色实木地板,两组在墙上投射出鹅黄温暖的卤素灯,一张厚实的椭圆核桃木桌,一幅似乎是小孩子在嬉闹中涂鸦的巨画悬吊在天花板下。
  简单的摆设,简单的气氛。
  还有最重要的,五个闪闪发亮的银色餐盘盖,还有几组排放整齐的欧式餐具。
  “这么讲究?”我啧啧称奇。
  “当然讲究,金刀婶一个礼拜就开这么一次炉,其它的时间都是金刀桑胡乱煮的,那东西不能吃的。”阿拓说,帮我拉开椅子,算他还有点绅士风度。
  “别等铁头了,我们先开动,哈哈!”金刀桑嘻嘻,拿着汤匙猛敲餐盖。
  金刀嫂穿着白色的围裙走出厨房,手里拿着一瓶红酒,笑的比弥勒佛还弥勒佛。
  “等不及啦?都二十年了,还是一样等不及。”金刀嫂风情万种地笑着,还神不知鬼不觉上了眼影。
  “你的菜跟你的人一样,二十年的陈年佳肴,风情不减呐?”金刀桑深情款款,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好一对恶死人不偿命的夫妻拍档!
  “今天是什么菜!可不能让我的朋友失望啊!”阿拓拍拍手,我勉强露出很期待的表情。
  “好小子,老娘的菜什么时候让你失望啦?”金刀婶哼哼哼怪笑,然后一一掀开罩住美食的银色锅盖。
  
  第一道菜,鲜艳夺目,我感觉到我的瞳孔快速缩小的声音。
  七种水果依五种颜色的五行位置排放,剁碎的鸡肉和着马铃薯泥为底。
  “五彩缤纷之七果迎鸡宾奇幻大拼盘!”阿拓兴奋地大叫。
  金刀婶跟金刀桑的双手在头顶上比了个圈,表示答对。

  第二道菜,香气滚滚,我的嗅觉在瞬间就被征服,连手指头都感到酥麻。
  半只鸡被支解得死有应得,与一只同样死得其所的吴郭鱼依太极图摆放,香气饱满、如海浪般波涛汹涌。
  “等等!居然是十香软筋散之铁鸡斗吴郭!”
  阿拓啧啧称奇,好像有十年没吃到这道名字怪力乱神的好菜。

  第三道菜,浓郁厚实,光是用眼睛就能品尝出藏在香浓背后的层层鲜滑诱惑。
  我看那菜色是烤羊小排(或牛小排)淋上绿色的酱汁、以及青蔬青果。
  “今天真有口福,思萤,你猜猜这道菜的名字?”阿拓邀我一猜,可惜我没有瞎掰的天分。
  “我瞧是青海无上师之三羊开泰。”我居然说出自以为搞笑的话。
  “很接近了,是爱情青红灯之要青不要红首部曲,羊女的一生。”
  金刀桑嘉许我,可惜我很努力思考也想不出这两道菜名为何很接近。

  第四道菜,锐气千条,我光是用膝盖想也清楚这一定是道武林豪宴必选之菜。
  鲜笋森然罗列,白酱行云流水,四季豆与红萝卜依天罡北斗阵护法其中。
  “厉害,厉害,真不愧是万水千山纵横之笋人笋己。”
  一个光头佬拍手,从楼下踏步走上来。
  “你越来越厉害喔!居然不用看也可以闻的出来!”
  阿拓看着光头佬,他一定就是那个叫铁头又拥有金刀家钥匙的神秘男人。
  “好说好说,少林寺武功一法通万法通,全身百穴都通通,鼻子也通通。”
  铁头朗声,差点没捻花微笑。他坐在我身边,向我友善一笑。
  我也笑笑,真想推荐鼻子好的他给另一个鼻子好的阿不思认识认识、切磋切磋。
    依据归纳法则,鼻子奇好的人都是拥有特异功能的奇才,例如铁头、阿不思、还有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也许我该去熏熏或是蒸蒸我的鼻子,看看大学能不能考好一点。

  “第五道菜,谁说得出名字,老娘今天晚上不收他的钱!”
  金刀嫂自己拿起汤匙敲敲锅盖,我们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锅盖掀开,是一盆汤。
  汤水极为清澈,颜色却带着一抹火红,西红柿与鳗身悠闲地交缠在一 起。那鳗似乎在微笑,大概很满意有西红柿陪葬。
  铁头面有难色,不断摇头。阿拓沉吟不决,眼睛时大时小。
  这道菜大概很少排到通告。
  “我猜猜,西红柿与鳗鱼之天人永隔不伦恋?”铁头咬着手指,不伦不类的答案。
  “让我试试,应该叫愤怒的西红柿之鳗不讲理!”阿拓振振有辞,这是我看过他最有主见的表情。
  可惜我看不出西红柿到底是哪里愤怒了。
  “依我看,鳗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也不甘示弱。   
  “答对了!就是鳗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啊!”金刀婶尖叫,金刀桑拍手叫好。
  我却吓呆了,这一定是灵异事件!
  “大家开动吧!今天晚上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在金刀婶爽朗的笑声中,我们愉快地动手用餐,我更因为答对了天花乱坠的菜名而兴奋不已。
  “对了,金刀嫂,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棒的菜啊,简直跟大厨师没两样。”我用叉子戳了一大沱鸡肉色拉到盘子里,开心地说。
  今天晚上到洗衣店吃饭,真是件很奇妙的事哩。
  “大厨师?金刀嫂比大厨师还要厉害多啦!光是从菜名就可以知道一个人创意的深浅,当厨师是很讲究灵感的!”阿拓义务讲解,帮我倒了一点点未成年少女不宜的开胃红酒。
  “这是真的,我老婆是最棒的,要不是她嫁给了我这开洗衣店的,现在不知道在哪一间五星级餐厅当大厨咧!我们要吃这一顿饭,可得花上万把块不只!”金刀桑含情脉脉地看着一旁的金刀嫂,开始说着恶心的往事。

**************

  原来金刀嫂二十多年前可是新竹美食界响叮当的人物,手艺无双,容貌也号称无双,在知名的国宾大饭店里当厨师,饭店还打算出资送她去日本进修学料理。
  但金刀桑,原本是个送瓦斯的临时工,每星期总要跑三次饭店厨房,早爱慕她已久,却苦苦没有表达的机会。
  有一天,金刀桑又送了瓦斯桶到饭店厨房,看见她剁菜忙不过来,一回想,好像她常常因为剁菜花了不少辛苦时间。于是金刀桑回去后,邮购买了把金门出产的绝世好刀,苦练飞快剁菜的技巧,等待大显身手的关键时刻。
  天可怜见,终教金刀桑等到了这天,她在厨房忙的焦头烂额,于是他义无反顾将肩上的瓦斯桶放下,亮出家伙,在厨房里快刀斩乱麻秋风扫落叶,什么菜都给他摆平了。
  “我的名字,为了你,从今天起叫金刀。”
  “金刀?好杀气的名字。”
  “是的,为了你,我再多一点杀气也甘之如饴。”
  “刀,吃过我做的菜吗?”
  “我穷,吃不起,但总有一天我会存够钱,等我。”
  “不必等,我去你家做给你吃。”
  从那天起,她的名字就叫金刀嫂。
  她挥别大饭店,走进一名瓦斯工人的小厨房,几年后,瓦斯工人开了间洗衣店,她则升格当了老板娘,还有两个孩子的妈。
  真够浪漫,真够扯。

***************

  “其实我受够了大饭店的油烟,哎,你们都不知道每天要煮菜的痛苦,一点都不享受做菜的乐趣,呛都呛死了,人老的多快!青春比什么都重要喔?”金刀嫂慢条斯理为吴郭鱼挑刺,说:“更重要的是,那些付钱请我做菜的人总以为他们的回报就是钱,却不肯让老娘自己取名字?妈啦!老娘为什么不可以替自己的儿子女儿取名字?没道理嘛!就这么跳槽到这死鬼的厨房来啦!”
  “嘻嘻,所以我都马让我的亲亲老婆取菜名,然后再一个一个背起来。”金刀桑怪里怪气地笑着。
  我也哈哈大笑,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金刀嫂喜欢料理美食,又怕油烟,所以一星期只开一次炉,其它的时间不是叫外卖就是由金刀桑随便下个面,而金刀嫂的厨艺享名少数几个饕客兼洗衣客之中,例如铁头。不分贫穷贵贱,只要熟客付个三百块基本的食材费,就可以搭上一周一次、在洗衣店楼上秘密举行的豪华飨宴。

  “很好吃耶,好吃到我都快流下赞叹的眼泪了。”
  我竖起大拇指,然后猛嗑佳肴。
  “好吃就多吃点啊!阿拓,帮人家夹菜啊!”
  金刀桑用汤匙敲阿拓的头,阿拓赶紧帮我夹一块羊小排。
  “这次居然能尝到前所未有的新菜色,真是好口福。”
  铁头露出一口菜渣卡的到处都是的牙齿,幸福地笑着。
  吃吃喝喝,再配上乱七八糟的谈话,这顿神奇的晚餐大概吃了一个小时半才结束,从聊天中我知道了金刀婶的两个儿子在两年前都到外地念书,一个去高雄餐饮学校接受磨练,一个则在台大念书,都是令两老相当骄傲的家伙。
  我也知道了阿拓为什么知道这里的原因。

  “阿拓啊,他是个热心过头的家伙,平常他来洗衣服的时候就会跟我抬杠啦,哎哎有一天他拿了件羽毛衣来洗,楼下的电视正好坏掉,他看见我在那里乱拍乱搞的,阿拓就很阿沙力说这种小东西交给他行了,果然他把电视抱走后,隔天再抱回来就好啦,就这样熟了起来。”金刀桑说起阿拓时,表情可是称赞到极点。
  “阿拓你会修电器喔?”我随口问问。
  “不会啊,那是开租书店的两撇修的,他什么都马会修,超厉害。”阿拓说,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阿拓你才厉害,有谁会知道一个开漫画店的老板很会修电器?”金刀婶帮阿拓夹了一块鲜笋。
  是的,阿拓最厉害,谁会知道洗衣店楼上会有这样的美食。

  吃饭的过程里让我最高兴的是,老板娘并没有因为煮了精致丰盛的大餐而订下许多繁文缛节,例如应该先吃什么菜还是红酒应该什么时候喝等,一切都让我们吃的随性自由,愉快的很。
  “谢谢你们,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大快朵颐啰。”我笑的跟个白痴一样。
  “别这么说,以后欢迎常来啦!我老婆菜都马买很多。”金刀桑露出耀眼的金牙笑道。
  “对了,你们等一下要去哪里约会?年轻人现在都直接去汽车旅馆呴?”铁头摸着肚子问道。
  “约会?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啦!”我有点摔倒,还汽车旅馆咧,距离我的世界真是太远太远。
  “吼铁头你不要乱说,如果阿拓的女朋友跑掉你以后就别想过来吃!”金刀婶警告胡说八道的铁头。
  “现在才八点半,思萤你等一下要赶着回家吗?”阿拓赶紧岔开话题。
  “没啊,你有想到要干什么吗?”我无所谓,说实在的我神经也蛮大条,只想着好不好玩,没想到男女之间的邀约可能都意味着什么,但坦白说,阿拓那种憨到不行的个性也很难令我将他想太多。
  “来!来我家!我唱卡拉OK给你们听!”铁头显得很兴奋,拍拍自己的光脑袋大叫:“然后让阿拓的女朋友见识一下我苦练多年的少林寺铁头功,很恐怖喔!”
  我吓了一跳,然后我一点也不想见识少林正宗之铁头卡拉OK的表情被阿拓察觉,于是阿拓清清喉咙,说:“思萤,等一下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我赶紧说好,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最近在上什么电影。
  于是阿拓付了三百块,带着我高高兴兴地挥别神秘的美食洗衣店。

<24>

  “去看哪一部电影啊?去国际还是去金像奖?还是去新复珍看二轮的?”我坐在阿拓后面,迎风问道。
  “今天比较晚了,改天我们再到电影院看,今天先带你去一个超屌的地方!”阿拓很高兴地说,机车就这么经过国际电影院,钻进一条馊水桶跟垃圾桶堆得到处都是的小巷,然后是几间招牌摇摇欲坠的PUB。
  我不禁开始幻想,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这么阴森森的小巷里,恐怖的吸血鬼随时都会从垃圾桶掀开跑出来吓人,而鬼鬼祟祟的阿拓说不定是狼人,等一会儿月亮从乌云里露出来他就会开始变身......
  “到了。”阿拓将车停在一栋破旧的老公寓楼下,放眼四周只有几只流浪狗在交配,不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我相信你是好人。”我拍拍阿拓的肩膀鼓励他要当个好人,虽然这地方够恐怖了。
  “我知道啊。”阿拓听得一头雾水,将机车停好,领着我走到一个开放式的悬空楼梯,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去。
  那楼梯生锈斑驳,我每踩一步都觉得自己内力惊人,快要将脚底下的铁板踩穿,真是步步惊魂。
  “我们要去哪里?你住这里吗?”我从上往下看,哇,大概走到第四楼。
  “这里那么棒,我怎么可能住这里?”阿拓说,却从背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插进门锁孔里。
  不是他住的地方,他却拿了一把钥匙开门?

  门开了,阿拓摸黑将灯打开。我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房间乍看之下跟一般住家没有两样,杂物与日常用品堆得到处都是,但我注意到摆在客厅的沙发很大很宽,我用手一摸,说不上是什么质料,但可以感觉到相当柔软舒服,然而这沙发却也不是一味的松软,里面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填充物,或许是乳胶之类的东西吧,挺有弹性。
  “好沙发。”我自然而然就坐下,拍拍真皮表布。

  然后我发现这客厅没有任何电视,四个角落却有直立式的环绕音响,怪唬人的。
  哥哥有时候会跟朋友借一些音响杂志或计算机杂志回家看,我偶而也会翻翻,看着那 四座直立式音响上的品牌名称立刻发觉是高档中的最高档。
  我一抬头,墙壁上缘还装有小型的悬吊式喇叭,正上方更有一台投影机。
  但最叫我惊异的是,除了地板,房间的墙上都贴满了可以吸音的泡绵隔音板,这地方的主人一定是个大行家,要不就是个常在家里开技安演唱会的大嗓门。

  “想看什么?虽然这里的DVD当然没有院线电影那么新,不过真是多到不行、看都看不完,来,一起挑一片吧。”阿拓走到一整面排满五花八门DVD跟VCD甚至LD与录像带的影片墙前,专注地检视。
  我火速跳了起来,兴冲冲走到阿拓身边一起挑片。
  好莱坞电影、欧洲艺术片、东南亚歌舞片、各国恐怖片、百老汇舞台剧、国港片、奇奇怪怪纪录片、甚至是未成年不宜的丹麦爱情动作片等应有尽有,但我发现影片虽然多到泛滥,但排放的方式乱七八糟毫无逻辑可言,要日期没日期,要种类不种类,一时之间我也不晓得想看些什么。
  “真不知道要看什么,你出选项我来决定吧?”我说,这里真是个眼花撩乱的宝藏库啊!
  “好啊,一,哈拉猛男秀,二,绝命终结站,三,卧虎藏龙,四,猎杀U571。”阿拓抬头看看我。
  “听说绝命终结站很恐怖,你看过吗?”我问。
  “没啊,那就这部吧!”阿拓抽出DVD,将它放进墙角的高级影碟机里。
  垂挂式的投影布慢慢下降,阿拓小心翼翼控制客厅的灯光,调暗。
  此时我一屁股摔在沙发上,乐得大叫:“好棒的视听间!可惜就缺饮料!”
  阿拓猛拍自己的头,好像里面的电路板给放歪了似的:“也对,居然忘了,我去看冰箱有没有喝的吧。”说着就去一旁的厨房开冰箱,投影机正放着片头的预告片。
  “阿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你朋友的吗?”我接过阿拓递过来的可乐。
  “对啊,他是个黑道大哥,一个人住很寂寞的,所以我有时候会过来跟他看电影,他啊,虽然看起来很凶,但谈到电影却是个一百分的影评跟影痴哩。”阿拓打开手中的可乐,说得理所当然。
  “乱讲,说真的啦。”我锲而不舍递追问。
  “真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阿拓狐疑地看着我。
  “黑道大哥?住这里?你有他的钥匙?”我张大嘴巴。
  “他外号叫暴走死神,听说在南北二路都很有名的,年轻时也上过通缉犯的排行榜喔,不过他自己是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是个谦虚的人,他说联考反而比较难上榜,他试了两次什么鬼都没考到;想在黑道混出名堂就简单多了,砍几个人就可以屌很久,反而不适合拿来吹牛。”阿拓看着电影开始,一边说:“他说,我叫他暴哥就好了,钥匙也是他给我的啊,而且他觉得一个人看电影蛮无聊,所以有新片他都会问我要不要一起看。”
  “暴哥......听起来是个很恐怖的人?”我快昏倒了,说不定沙发底下正躺着一具打包好的尸体也说不定。
  “不会啦,他又不是整天砍砍杀杀。而且不砍的时候怎办?他这种人最寂寞了。”阿拓将鞋子脱掉,盘腿坐在沙发上:“所以他设备越买越高级,他就越发现没有人一起分享实在是很孤独,毕竟现在的社会大家都需要朋友啊。”
  正当我想放弃追问的时候,房间的门喀喀打开了。

<25>

  一个剃着精悍平头,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站在房门口,抽着烟,漠然地看着我们,然后将烟徒手撵息。
  大约四十岁的男人,眼睛像孤傲的雄鹰,鼻子上的横疤记录着狂暴不驯的青春。
  我全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爬了整条手臂。

  “你的女人?”男人将烟蒂随手弹向楼梯下,关门。
  “不是啦,刚认识的朋友,她人很好。”阿拓指着我又指着他,说:“她叫思萤,他就是我说的暴哥。”
  我赶紧正襟危坐,知书达礼地腼腆一笑:“暴哥好。”
  暴哥冷淡地挥挥手,脱掉黑色上衣,卷起袖子,露出刺得龙飞凤舞的手臂。
  我呼吸快要停止,偏偏暴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害我左边的脸瞬间麻痹。
  “绝命终结站。”阿拓随口提。
  “我知道。”暴哥翘起二郎腿。看来他老人家早看过了。

  暴哥坐了五分钟,两脚交替了十几次,叹气了二十几次,显得很不耐很不爽。
  然后他站了起来,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走出房间下楼。
  该不会是忘了带刀子吧?还是这里待会有交易要做?

  “暴哥去哪里?他不高兴吗?”我害怕地说:“还是不要看了,赶快走为妙?”
  “他啊一定是去买吃的了,他看电影喜欢边嗑东西,他说这样比较享受。”阿拓笑嘻嘻地说:“你别被他的模样吓到了,我看得出来他今天很开心呢。”
  “很开心?他这个样子叫做很开心?”我摸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是啊,因为我带了新朋友来啊!暴哥其实很喜欢热闹,只是大家都以为他是一匹狼。只要跟他混熟了,你也可以看出他真正的样子,说不定你会觉得他很搞笑。”阿拓耸耸肩,看着飞机场上刚刚升空不久的大客机化成一团火球。

  但我觉得暴哥的形象跟搞笑两个字实在相差太远,大概是吕秀莲跟董念台之间那种不可思议的距离。
  不久,暴哥果真拎着一大袋卤味跟奶茶回来,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同样一言不发,照例喜怒不形于色,只是递给我一双筷子,跟插了吸管的热奶茶。
  “谢谢。”我冒着被迷昏的危险喝了一口奶茶,又冒着被毒死的危险夹了一块百页豆腐。
  接下来,暴哥就像一只沈静的大老虎,任何动作都充满了王者的风范。
  我根本没办法融入布幔上恐怖的剧情,因为我很在意他每一个动作的细节。
  他的右手臂外侧刺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左手臂内侧却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弥吽”,两者合并后的意思,大概是具有攻击与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暴哥一直在换脚翘二郎腿,偶而跟阿拓说一两句话,但语气都是冷冰冰。
  他的手从来没闲着,所以卤味他买的很多很多,还有东山鸭头跟油炸的甜不辣。
  影片中他从来没开口跟我说句话,这让我快要窒息,虽然他跟我说话我可能会直接心脏爆破。这是我看电影最糟糕的经验了。
  就当影片快要进入结尾、男女主角奋力与死神的大决战,我竟不自觉打了个哈欠。该死的哈欠!
  “精辟。这片的缺点就是后继无力。”
  暴哥看着我,冷冷地对我的哈欠发出评论。
  我吓坏了,真的是吓坏了。看样子今天晚上,没有见血是走不出这个门了。
  “看过绿色奇迹?”暴哥瞪着我。
  “没啊。”我紧张地说,不知道有看过还是没看过才是正确答案。
  “下个礼拜,你过来,看绿色奇迹。”暴哥的邀请近乎命令,我不由自主点头如捣蒜。

  影片结束,阿拓将灯光调亮。
  暴哥站了起来舒活筋骨,俯看着我跟阿拓。
  “今天晚上要不要睡这?我睡客厅。”暴哥的脸孔像钢铁铸造,丝毫没有情感。
  他从口袋拿出一大串显然是刚刚才买的保险套,丢在小茶几上。
  “不要乱啦,我们是好朋友啦。”阿拓露出真拿他没办法的表情,说:“我也差不多要送思萤回去了,你早点睡,如果砍了人不要直接坐在沙发上,很难擦掉。”说着,阿拓跟我也站了起来,走到门边。
  “记住,绿色奇迹。”暴哥冷酷地看着我,那眼神翻译成中文,多半是我敢不来就死定了。
  “绿色奇迹,YES!”我竖起大拇指,勉强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26>

  “所以说,你这个礼拜天还要去那个流氓家里看绿色奇迹?”即使是阿不思,她也感到昨晚的事很新奇。
  “恐怕是的,要不然我怕被追杀。我跑得很慢,一下子就死了。”我点点头,对于生命这件事,年纪小小的我已懂得好好爱惜。

  老板娘跟大胡子听了都大笑,两个人都说有机会一定要请我带他们去那间神奇的洗衣店吃饭,至于恐怖的流氓视听间就免了。
  对了,大胡子是今天晚上点了老板娘特调的有缘人,是个在清大念历史所博士班的中年人,据他自己说,他是在路上收到一张传单,上面写着“等一个人咖啡店:试试惊奇不断的老板娘特调!”所以就无聊跑来了。
  “一点都不好笑。”我正经八百地说,虽然我事后会把它当笑话讲,但当时的全身冷颤可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阿拓还真有办法,看他平常害羞又缺乏自信的模样,真难想象他也有能袖善舞的一面。不愧是我的前情敌。”阿不思淡淡地评论。
  虽然我问过她很多遍,但她就是不肯告诉我她与阿拓当初决胜负的过程,可我又不忍心问一败涂地的阿拓。
  “阿拓他没自信归没自信,可是他很真诚,所以他特别能吸引到真诚的人。”我说。这样说起来,我也是个真诚的人?

  昨天晚上阿拓载我回家的路上,我强忍着七天后还要去接受心脏强度训练的悲痛,问他怎么会认识暴哥这样的黑道份子。
  阿拓的回答依然奇妙。

**********

  阿拓打工的时间很不固定,但范围很广,有时候他帮拥有漫画店却又懒惰的两撇顾几天店,有时候他会代替临时有事的同学上家教课,有时候他会帮担任工地监工的铁头赶几天进度,通通都是临时工,赚的不只是生活费,还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而暴哥,除了酷爱看电影之外,他也是一个非常喜欢看漫画的人。
  有天晚上十一点半,漫画店快打烊了,拥有钥匙的阿拓准备关门回家时,暴哥居然淋着大雨走了进来,说要看最新一期的少年快报。
  “幕之内一步跟泽村的决斗应该揭晓了吧?”暴哥冷酷地拿起少年快报,放下十块钱,坐在最大的塑料皮沙发上。
  阿拓注意到暴哥刚刚走进店里的脚步有点踉跄,地上也拖着一道血迹。
  原来暴哥刚刚跟仇家在外头砍了一架,双方各有受伤,但暴哥还来不及去医院,决定先看完最热血的漫画连载再说。
  “冰敷一下会比较好。”阿拓拿着刚刚跑出去便利商店买回来的冰块包,递给暴哥。
  “我是个男人。”暴哥瞪着站着面前的阿拓。
  “幕之内一步也是个男人,比你强的男人,但他被岛袋揍扁的时候也是冰敷。”阿拓将冰块包放在暴哥的手里。
  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沟通大概不需要言语,靠的可是荷尔蒙,跟漫画。
  后来暴哥出院后又到漫画店看快报,看到阿拓又在顾店就随口邀他去家里看电影,阿拓说好,暴哥自己也吓了一跳,大概没碰过完全不怕他的人吧。
  之后阿拓常常去看片,暴哥外表冷淡但内心据阿拓说很亢奋,于是给了他备份的钥匙,还说他随时可以带女朋友去他家体验人生。

  “体验人生?”我失笑,我可不是笨蛋。
  “那是暴哥自己的脑袋坏掉,刚刚他乱说话,你别介意啊。他除了有砍人的坏习惯之外,其实他算是个好人啦!看漫画的人不会变坏。”阿拓将车子停好,依旧是我家巷口。
  昨天晚上,我真连听了两个扯上天的故事。
 
 
  
第七章 寂寞的咖啡因

寂寞的我在寂寞的夜,寂寞地想着寂寞的你,
寂寞的风,寂寞的雨,寂寞地数着每颗晨星,
而寂寞的夜,寂寞地泡在咖啡因里面。

<27>

  “喂,你的肯尼亚。”
  老板娘的眼角余光扫到门口,微笑提醒我。
  泽于依旧是一身干净的衬衫、休闲裤,还有一双擦得晶亮的棕色皮鞋。
  但今天他的身边多了一位,不,应该说换了一位女伴。
  “不会吧?”我心中微微不安,虽然他身边的女伴可能是普通同学或社团朋友,如果我假装没有看见他们手牵手的话。
  “看来,有人又抢先一步喝了肯尼亚。”阿不思见缝插针,一下子就戳破我脆弱的心灵。

  泽于拿着菜单,在那女生的耳畔轻声细语,大概是在作简单的介绍。
  那女生边听边点头,还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柔亮的乌黑长发瀑布般垂晃。

  “那女生真漂亮,是我喜欢的那一型。”阿不思首先发表评鉴感想。
  可恶!连史上最强的拉子阿不思都投她一票。
  “思萤,两杯苏拉维西,再一份冰淇淋松饼。”泽于走到柜台,他的微笑干净的令人伤感。
  “不点肯尼亚?”我将声音压低,保持甜美的笑容。
  我喜欢将这件事当作我跟他之间独特的秘密默契。
  泽于吐吐舌头,拿着柜台上的铅笔在便条纸上快速写着:
  “我的新女朋友,还可以吧?她喜欢苏拉维西,所以我还是先习惯为妙。”
  我看了纸条,拿着泽于转递过来的铅笔,写上:
  “看起来比上次那个乖。ps:可以试着做自己啊?”
  其实我是希望他们吵个无谓的小架,然后滚雪球变成大架最好。
  泽于苦笑,拿笔又写道:
  “喜欢女朋友喜欢的东西,似乎是我恋爱的功课。”
  我咬着下唇,写道:
  “那她呢?你准备了什么习题给她做?”
  泽于歪着头,想了想,铅笔在便条纸上似乎当机了。
  过了几秒,他写上:“......”然后又是个经典的苦笑。
  我的宝贝,你的恋爱在遇到我这个真命天女之前,一定都是多灾多难的。
  等我考上交大,一定去解放你。
  我调皮地写着:
  “等一下,我可以去你们旁边拖拖地、擦擦玻璃吗?”
  泽于在纸上画了个笑脸。
  泽于回到座位前,挑了两本时装杂志。
  一本给女友,一本给经常看财经杂志的自己。

  “真是个体贴的人。”我沮丧地说,将便条纸收好。
  这些便条纸都是以后我们回忆这段初遇时光的美好素材。
  “真是个换女朋友换得超快的人。”阿不思打开咖啡豆罐,下了个批注。
  “那是因为他条件好啊,当然没两天就换新的女朋友。”我替他辩解。
  希望泽于保持这个速度,然后赶快将这个漂亮的女友换掉。
  “不如我帮你追走那个女的,这样肯尼亚又是单身一只。”阿不思开玩笑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我真希望她当成一回事。
  那天晚上,我就唉声叹气地,看着泽于静静地陪着新女友看了两个小时的杂志。
  我也在他们旁边不停擦玻璃、拖地、整理窗帘等等,但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就像一对沉默又优雅的石膏像,无声地约会,偶而的交头接耳也是在耳畔进行。我开始怀念之前那个火爆女孩了。

<28>

  之后的几天,我都在店里看着泽于跟乖乖女友在店里约会。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店里的杂志很多,所以他们老是选在这里喝咖啡。
  每天两个小时,每天两杯苏拉维西,每天两本杂志。
  每天我都经历喜悦跟沮丧的矛盾情绪。

  “阿不思,说真的,要是你来挑,你会选我还是那个乖乖女?”我失魂落魄地啃着英文参考书。
  “说真的,我是很视觉的动物。”阿不思拿出两杯苏拉维西,其中一杯的奶泡上居然用焦糖画了个心。
  “阿不思你有够花心。”我皱着眉头,拿着两杯咖啡走向泽于俩。

  但是到了礼拜五,泽于踩着忧郁的步伐来到店里,身边没有人。
  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插上电源,拿了本天下杂志。点了杯肯尼亚。

  “今天一个人?”我问,有点好奇,很多期待。
  “一个人,所以肯尼亚。”泽于的眼睛看着身旁,好像那乖乖女还在身旁似的。
  “女朋友今天有事?”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分手了。”泽于的苦笑一直很有文学家的气质,充满了戏谑的形而上。
  我的心撞了一下。
  “不会吧?是你提的吗?”我装讶异。
  “嗯,她也没反对就是。”泽于喝了一口肯尼亚。
  “可以问为什么吗?”我举手,实在是太突兀了。
  “暂时不行。”泽于故意装出心很痛的样子,然后开始敲他的报告。

  我的心情难免有些飞扬,但又为泽于感到莫名其妙、为赋新辞强说愁的蓝色情绪。泽于交女友的速度的确快了点,好像他身边不能没有人陪似的,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说不定就像阿拓形容暴哥那样,都是容易寂寞的人。
  所以泽于喜欢喝气味缤纷的肯尼亚咖啡的原因,是因为每一口、每一道香气,都像是丰富情感的陪伴。
  如果他不是容易寂寞的一匹狼,他一定是渴望百分百爱情的人。
  为了要寻找最契合的对象,泽于决不浪费时间在没有结果的情感上。
  所以一换再换,直到孤帆靠岸的那天。

  “你这样说也很合理。”老板娘最近在迷刚弹公仔,那是大胡子上次推荐给她的。大胡子连续几天都有来点老板娘特调,这真不简单,尤其是昨天他喝了一杯加了可乐的拿铁。
  “你的肯尼亚喜欢看商业杂志,股票跟投资那几页都被他翻烂了。”阿不思自己盛了杯苹果汁,句句鞭辟入理:“他的思考逻辑说不定就是一套狗屎投资法则,投资错了就认赔杀出,毫不迟疑,决不肯被呆帐套牢。”
  “阿不思这样说也是很有道理。”乱点王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旁:“他一定是在等一张王牌股票。”他今天乱点了杯“约客夏之纽约风情画”装浪漫。
  “王牌股票?就是一百分的情人啰?”我决定今天回家后,问老爸老妈如果我是一张股票,会是哪一支?
  “股票会跌,股王随时换人做。”阿不思冷笑:“根本没有真正的股王。”
  好吧我投降,我实在不想用投资股票来比喻这件事。
  看着坐得远远的泽于,他真是个可怜又需要爱的家伙。
 
  快要打烊的时候,泽于的眉头像是快要打结一样深锁。
  他慢慢收拾好背包跟计算机,将没翻几页的杂志放回柜子,走到柜台跟我说再见。
  “希望你很快就可以快乐起来。”我说,递给他一张画满笑脸的纸条。
  “谢谢,虽然失恋不能用快乐治疗,但我会试试的。”他点头,接过纸条。
  然后递给我一张他刚刚在座位上偷偷写的东西。

  “谢谢你的咖啡。希望终有一天,我能愉快地点上两杯肯尼亚。”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挥挥手。
  寂寞的城市,寂寞的人。
  寂寞地泡在肯尼亚咖啡因里。

<29>

  星期日很快就到了,为了那片绿色奇迹跟我的小命,我跟老板娘请了半天假。
  我跟阿拓约好晚上七点在圆环NET见面,然后他再载我去暴哥家。

  “今天不去洗衣店吃晚饭吗?”我问,真怀念上个礼拜的完美料理。
  “不了,暴哥今天不砍人,想自己炒几个蛋请我们吃。”阿拓似乎很高兴我想去洗衣店,于是又说:“下个礼拜我们再去洗衣店吧,金刀婶他们一定很高兴。”
  我点点头,既然暴哥亲自炒蛋,那是非吃不可了。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心事?”阿拓从后照镜看到了我的表情。
  “嗯。”我承认。
  “如果你临时有事,绿色奇迹就下个礼拜再看吧,没关系的。”阿拓骑车的速度放慢。
  “不是。我喜欢的一个人他最近一直失恋,替他难过罢了。”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阿拓说这些。
  “原来如此,等一下我们边看电影边吃蛋边说这些吧,暴哥他是个蛮好的谈话对象,他也跟我说过,遇到麻烦就找他,他帮我摆平。你也是暴哥的朋友,他一定会替你出头的。”阿拓笑道,他刚刚说的东西简直不伦不类。
  什么麻烦什么摆平什么出头的?根本就是黑道黑话。

  到了暴哥家,暴哥早就炒好了蛋等我们。
  有炒蛋,炒蛋,炒蛋,还有很多很多的炒蛋。
  没有不是炒蛋的东西。

  “我只会炒蛋,别介意。”暴哥的眼神很凶恶,说:“人只要专心做一件事,就能做的很好。道理都是一样的。”
  “我很喜欢吃炒蛋。”我用力地撑开脸上的肌肉,笑道:“只要一天没有吃炒蛋,我就会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我也是。”暴哥坐下,打开投影机。

  绿色奇迹真是部感人肺腑的电影,改编自恐怖小说家史蒂芬金的故事,叙述一个拥有特异治愈超能力的胖大黑人在死亡监狱里的遭遇,虽然我们必须合力在影片中嗑完三十个炒蛋,我仍感动得哭了。
  我哭的时候,抽了几张面纸,发现暴哥也在哭。
  “很赞吧。”暴哥虎目含泪,吃着炒蛋。     
  “超棒。”我大哭,突然之间暴哥好像不那么吓人了。

  影片结束,灯亮,炒蛋都吃完了。
  “刺激1995那部监狱电影也不错,是我看过的好电影的前十名。”我擦着眼泪,肚子好涨。
  “我看了三十一遍。”暴哥冷冷地说,算是同意我说的话。
  “暴哥蹲过苦牢,所以他对监狱片特别有感触。”阿拓解释,我可以想象。
  “兵当不当是一回事,但一个男人这辈子一定要进一次苦牢,阿拓,你要记住。”暴哥站了起来,指着横在脸上的刀疤,狠狠地说道。
  “我不要。”阿拓直接了当地说。真是不要命了。
  “如果不蹲牢,干个疤也勉勉强强。”暴哥指着脸上的疤,然后又拉起上衣指着身上几条疤痕,说:“一个男人这辈子一定要有一条好疤,我跟你就是通过这条疤认识的,迟早,你也会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疤。”指着腰上的刀痕。
  “我不要。”阿拓耸耸肩,根本不在乎。
  暴哥只好悻悻然坐下,然后转头问我:“还要不要吃炒蛋?我不爽就吃炒蛋。”
  我赶紧说好,暴哥显然非常不爽阿拓吐槽他,如果多吃几个炒蛋可以不要见血,那我就吃吧。
  “暴哥你别乱她啦,思萤今天心情不好。”阿拓阻止暴哥炒蛋。
  “那今天晚上我睡客厅吧。”暴哥从裤子里又掏出一大串保险套,我快昏了。
  这位黑道先生解决别人心情不好的方式真有一套,阿拓居然说他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原来他摆平麻烦的方式都是这般胡来。
  “思萤喜欢的人最近好像不大顺,所以她心情不好。”阿拓拿着餐碟盖住碍眼的保险套。
  “原来如此,告诉我他是谁,我找他讲、道、理。”暴哥突然目露凶光。
  我赶紧摇头,然后澄清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一切不过是小女生粉红色的幻想,不需要劳烦整天忙着砍人的暴哥拨冗多砍一人。
  “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有麻烦,找我。”暴哥气炸了,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不是仇家啦,我喜欢他啊!”我满脸斜线地解释。
  然后我将我喜欢泽于的事巨细靡遗说了一遍,以免暴哥继续误会下去。
  阿拓边听边点头,暴哥则边听边摇头。
  然后暴哥开始开导我,用说故事的方式。

  那是一个关于死在他怀中的前前前任女友的故事,大抵上是黑道挽歌兼江湖儿女情长意更长的悲伤史诗。
  故事里有刀,大约七十多把,然后也有枪,估计约二十几只,飞来飞去的子弹则不计其数,仇家跟疑似仇家的角色大概在三十至四十人之间不等,如果以正义跟邪恶二元论来区分,大概是势均力敌的局面。
  然后男人们开始杀杀杀杀,女人们也跑来跑去助兴,偶而替男人挨子弹表示忠心耿耿,偶而拿起手榴弹威胁色眯眯的仇家彰显贞节情怀,偶而下海帮男人还债,刀光血影步步杀机,路长情长人女情更长,熟撵电影叙事的暴哥将一切说的相当传神。

  “最后我将怀里男人的皮面具撕下来,才发觉他竟是我的秀贞,天,原来秀贞为了调解我跟跟他父亲王董的过节,竟然舍身取义要我不要报仇,哎,但大错已经铸成,往事只能追忆。”暴哥静静地说,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我很想举手说最后的结局完全是天龙八部箫峰误杀阿朱的桥段,但我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干哭了几声表示哀悼。
  “所以,那个叫泽于的如果敢在外面撵花惹草,告诉我。”暴哥将泪擦掉,冷冷地说出结论:“我砍死他。”
  “谢谢暴哥,我心情好多了。”我双手合十,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

  阿拓载我离开暴哥那边的时候,一直跟我道歉。
  “对不起,上次我失恋,暴哥他开导我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要帮我砍了阿不思还是挂了弯弯的,坦白说他这么讲义气让我心情舒坦不少,但我以为他会因人而异啊,没想到他还是说一样的话。”阿拓猛说对不起,看来他是真的很内疚。
  “你要赔偿我,我精神受创。”我觉得脑袋里都是刀跟枪,无法回复到泽于的忧郁背影。损失惨重。
  “好啊,这当然没有问题。”阿拓看了看表,说:“十一点多了,太晚,下次吧。”
  “阿拓先生请问你要怎么补偿?”我问。我可是一个星期上七天班,但如果补偿方案很棒的话我可以考虑跟老板娘请假。
  “秘密,只要你有空,随时打电话给我。”阿拓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阿拓的电话号码。
  于是阿拓将机车停在我家巷口,然后用原子笔在我的手心写了一串手机号码。
  “今天晚上还是谢谢,因为绿色奇迹很好看。”我看着手心上的号码,说:“而且我也比较不那么怕暴哥了。”
  “暴哥本来就不可怕啊。”阿拓说,然后紧紧抓着我的手。那股磅礴的内力再度绞得我花容失色。
  “你不要急,慢慢等,真金不怕火练,爱情不畏等待。”阿拓真诚地鼓舞我:“你那么好,泽于一定会发现你的。”

  阿拓这番恳切的言语,后来深深影响了我。
  每当我心灰意懒,每当我想要放弃,我就会想起阿拓话中的魔法。
  使我坚定不移,使我坚定不移,使我坚定不移。

<30>

  泽于一直没有开心起来,我只敢跟他传纸条,请他加油。#p#分页标题#e#
  只有他带社团学弟们到店里讨论新生杯辩论赛的时候,他才会将系住眉头的枷锁打开,口若悬河地带新生讨论攻防的论点。
  那时候的他,又帅,又聪明。

  我一直以为辩论赛的题目都是形而上的问题,例如“男人该不该让女人流泪”、“爱情重要还是面包重要”、“劈腿是否是人生必经的课题”这类的五四三题目。
  我当然错了,错得离谱。
  光一个交大新生杯辩论赛的复赛题目,就已经定到“我国不应采行二分之一退学制”,而决赛的题目则是“安乐死不应合法”,这么严肃不苟言笑。
  也所以,我很喜欢趁客人少的时候,坐在他们的身边听讨论。

  “学弟要记住,打安乐死应不应该合法的策略有多种,如果你们从道德价值层面出发大概分成两样,看是要打生命自主权的高价值命题,还是要打人同此心的低价值命题。如果从前者来打,就要注意落入是不是谁都拥有生命自主权?谁可以掌握别人的生命自主权?并且要区分出法官为何可以决定犯人的生命,但医生却无权决定病人的患者的生命期限?务必要抓紧这个区分,然后......”泽于说得调理分明,我在一旁都忍不住猛点头。
  后来泽于带的交大土木一年级队果然赢得了冠军,还到店里大吃一顿庆祝。

  也许从社团的种类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特质吧?
  泽于参加辩论社,不管是参加前就已经很聪明或是参加后才变灵光,总之最后都会是个脑袋一流的聪明鬼;而阿拓跟我哥都是直排轮社的,我瞧都是笨蛋。
  说到这,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为什么一直想做归因。
  从咖啡、从社团、从任何一个小细节,我总觉得见微知着是很有道理的,可以帮助我在短时间了解一个人。
  但阿拓就不一样了。他觉得看一个人就看一个人,看其它的东西都没有用。
  礼拜六,阿拓到店里让我依约请了一杯低咖啡因苏门答腊。

  “请假吧,我要去代朋友家教,带你去见识一个让你忘掉所有烦恼的人。”
  阿拓指着手表,一口将我精心煮的咖啡干掉。
  “不会吧?现在?跟你去家教?”我简直哑口无言。上次我跟阿拓说要他赔偿我的精神受伤只是开玩笑的,所以也没真的打电话给他。
  “去吧,店里有我就够了。”阿不思冷冷地说。
  “谢啦!我们走!”阿拓紧紧握住阿不思的手,阿不思的眉头揪了起来,显然被阿拓的内力攻击了。

  于是阿拓就匆匆载着我,往竹东的方向骑去。
  沿途阿拓先跟我介绍个家教学生的背景,我听了啧啧称奇。
  他是个重考大学五次的男生,因为太瘦所以不必当兵,也所以干脆卯起来一年一年考大学,社会组跟自然组都考过,但都因为分数太低所以什么鬼都没上。

  “好可怜啊,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要用他勉励我要好好用功读书、看到他我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所以心情就会海阔天空了对不对?”
  我在后座大叫,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
  “当然不是啊!他只是很容易分心,又不笨。所以多才多艺啊!”
  阿拓大叫,过弯加速。
  车子停在一间杂货店的骑楼下。
  “阿拓!等一下别跑,陪我下盘棋!”
  一个赤裸上身的中年人抠着肚脐,热情地喊道。
  “等我家教完啦!等着被我电!”
  阿拓拉着我走进杂货店,踏踏踏爬上水泥楼梯。
  我好像渐渐习惯了这种场面,这,就是阿拓的世界。

<31>

  “你好,我叫小才,欢迎你参观不可思议的人体奇妙物语。”

  一个瘦到几乎要被医生空投到麦当劳的男人站起来,郑重地跟我握手。
  他就是阿拓的家教学生,补每一科,因为他每一科都很烂。
  小才的房间堆满了不切实际的道具跟玩偶,还有很多本漫画跟录像带,参考书当然不可避免灌了一大柜,柜子的中间还塞了一具充气娃娃。

  “你好,请问什么是人体奇妙物语?”我伸出手,但才与他的手心碰到一下下,小才就夸张地往后一飞!我吓了一大跳,错愕地看着躺在地板上的小才重考生。
  他居然口吐白沫,手脚还抽慉了两下。
  “不会吧?阿拓?”我赶紧看向阿拓,他却在哈哈大笑。
  小才慢条斯理站了起来,摇摇头,好像正试图清醒。
  “人体真的很不可思议,我们都是靠微弱的生物电流在神经丛里传递讯息,但你刚刚从手心发出的生物电流非常惊人,也许连你本人也不知道?”
  小才深呼吸,伸出手,要我再碰他一下。
  “不会吧?还有,你刚刚是不是在骗我的?”我看到阿拓已经笑倒在床上,实在是给他很怀疑。
  “你别理阿拓,他刚刚被我点了笑穴。来,再碰我一次,观察我皮肤的反应。”小才脱掉上衣,露出精瘦的排骨身体。

  我忍不住好奇,轻轻将手指放在他的掌心。
  小才的手臂皮肤居然一阵鸡皮疙瘩,而且还像井然有序的波浪一样往胸口、肚  子、背上跑去,就像起疹子一样。

  “人体真的很奇妙吧?我练了很久才练出来的。”小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鸡皮疙瘩瞬间消失。
  我实在被搞胡涂了,他是在玩什么把戏?
  我瞪着阿拓,阿拓只好揉着肚子解释道:“小才是个努力型的人体表演家,很厉害的!小才号称拥有一千种奇妙的才艺!包你大开眼界!”
  原来如此,要学会一千种才艺,难怪考不上大学。
  “听阿拓说你心情不好?让我帮你占卜占卜。”小才叹口气,语重心长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从我的发际抽出一张扑克牌,老把戏。
  我一看,是张红心七。
  “原来是恋爱方面的问题,简单,小才叔叔帮你。”小才闭上眼睛,拍拍脸,不知道在瞎搞什么。
  “啊?你在做什么?不是要上家教课吗?”我觉得小才先生真是荒谬透顶。
  “注意看!”阿拓大叫。
  突然,小才的鼻孔喷出两道白色的液体,天!
  我吓得往旁边一闪,但衣服还是不免沾到一些。
  “好脏啊!你干什么!”我傻眼。
  “牛奶。”小才的语气平静中带点得意。
  “小才这一招很神秘哩!他死都不告诉我他怎么练的!”阿拓兴奋到脸都红了。

  我觉得好无聊好无聊。
  记得几年前在张菲主持的综艺龙虎榜看过一个搞笑艺人表演喝牛奶,然后从鼻子里流出的戏码,但他至少还需要喝个牛奶当素材,然而,我的确没看到小才什么时候偷喝牛奶了。
  那牛奶难道可以事先储藏在他的鼻腔里?
  无聊,但神秘!

  “人体的不可思议不是喷牛奶就可以说得清楚。”小才语重心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害怕他会朝着我吐奶,于是赶紧往后退两大步。
  阿拓却赶紧跳下床,从小才的书桌上拿起一个火柴盒,火柴棒一划。
  小才接过燃烧的火柴,眼睛眯成一条线,嘴里鼓胀得老大。
  糟糕!他要喷火!
  我遮起眼睛,考虑要不要来段应景的尖叫。
  “呼!”小才用力吹熄火柴。
  是的,他只是吹熄了火柴。
  但我依然惊魂未定。
  “以为我要喷火吧?错了,如果我要喷火,我一定不靠火柴。”小才充满志气的眼神,说:“我要靠自己喷出来!”
  “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我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看看小才,看看已经笑死了的阿拓。
  “声东击西。”小才得意洋洋地宣布。
  “声东击西?”我摸不着头绪。

  小才仰起头,双手从嘴巴里慢慢拉出一条湿湿的领带,然后打了个结,套上脖子。原来他趁着我刚刚闭上眼睛避火的时候,塞了条领带到喉咙里。
  “还蛮了不起的喔。”我开始欣赏这个万年重考生无聊的幽默了。
  后来小才还表演了恶心的头皮屑龙卷风,搞得我跟阿拓一边大叫一边躲来躲去,然后又露了一手我看不出破绽的隔空取物,正当我讶异不已时,他又开始表演无聊的一边倒立一边刷牙,最后是用屁股踢毽子。
  真的是很谜的一个人,我开始相信他的体内可能真的堆满一千个无聊当有趣的把戏。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家教时间也过去,阿拓抱着上半身赤裸的小才感谢他今晚超越魔术师的表演,我也应他的要求弹了他的左乳表示赞赏。
  “下次让你见识我一分钟表演二十个人体奥秘的惊人造诣。”小才忧郁地说:“全世界只有七点五人办得到,这是宿命。”
  然后我不想知道是哪七个半人。

  我跟阿拓走下楼,那个爱抠脏肚脐的中年男子果然摆了一盘军旗等着。
  于是阿拓跟我坐着长板凳,开始跟这个名叫勇伯的中年男子对奕。
  阿拓一边下棋一边跟我介绍小才的传奇。

  勇伯是小才的爸,小才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常常躲在小房间里看电视跟勇伯租来的日本综艺节目录像带,因此迷上了日本搞怪节目里各种奇怪的烂把戏,整天在房间里研究奇怪的道具跟自己的身体,展开了无师自通的揣摩跟研发体术之旅,一心一意要当世界上第一个“奇妙人体师”。
  “到底什么叫奇妙人体师?比魔术师还厉害吗?”我问,拿着勇伯请客的饮料。
  “小才说,人体师所有的把戏都是来自人体,其它只是障眼法。”阿拓炮掉了勇伯的马,说:“魔术师都是靠手法跟道具。”
  “当那个奇妙人体师可以赚大钱吼?我可素很期待呐!”勇伯的车反抽了阿拓的炮。

  小才的奇妙人体师之路还蛮坎坷的,所有的同学都把他当作科学怪人,学校老师也把他视为眼中钉或教学上的污点,校长甚至还把他叫到司令台辱骂一番,要他好好振作用功读书。幸好勇伯跟勇妈还算放给他去,不然小才大概要离家出走、先当个流浪魔术师吧。
  而阿拓,那个常常发现怪人怪世界的阿拓,当然把小才当作宝,家教费还学陈水扁自砍一半,因为他通常都花一半的时间教他算题目,然后花一半的时间看表演。

  半个小时后,勇伯将了阿拓一军。
  “你还早啦!”勇伯拍拍阿拓的肩膀,叹口气:“我可素将命赌在军棋上的男 人,怎么跟我比。”
  真是犬子无虎父。

<32>

  “怎么?有没有比较开心呐!”阿拓载着我回家,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声叫道。
  “嗯,心情好很多,想到没有被火喷花脸,心情就加了一百分!”我哈哈大笑,很没有矜持地张开双手。
  “我们一起期待小才可以人体喷火的那天吧!”阿拓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不约而同大笑。

  车子停在我家巷口,我下车,再次跟阿拓道谢让我见识未来轰动武林的奇妙人体师。
  “明天是礼拜天,那......”阿拓说到一半,却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金刀婶明天开炉啊!我整整想念了两个礼拜!”我笑笑:“你很奇怪喔,居然吞吞吐吐的。”
  “不是啦,我是想到每次假日都约你出来,你又高三了,读书很重要......”阿拓的表情有些愧疚,有些高兴。
  “高三也要吃饭啊,尤其是那么好吃要便宜的大餐怎么可以错过。不过你不要再请我啦,我也有打工啊,我自己付钱。”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要他放轻松放轻松。
  “那我明天晚上六点来接你。晚安。”阿拓很高兴地戴上安全帽,发动车子。
  “晚安。”我挥挥手,走进巷子里。

  我慢慢走着,回想瘦骨如柴的小才非常local的搞笑表演,不禁发笑。
  突然,我听见摩托车在身后疾驶过来的声音,我以为阿拓突然想到了什么忘记讲,但一回头,原来是哥哥将他的野狼骑到我身边。

  “李家思春的维士比!我刚刚全部都看到了!”哥贼兮兮地说:“高三生不好好念书,原来不是去打工,而是交了男朋友!我要跟爸爸妈妈讲!”
  “你看到什么?我本来就是去打工,只是后来跟朋友有约!”我瞪着哥,他真是太无聊了。
  “是男朋友啦,其实妹妹要嫁人了,哥哥也很安慰捏??”哥狂笑。
  “你不要乱说,那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你......”我本想跟哥说那个载我回家的男生是他也认识的阿拓,但我突然有些恼怒,索性压着不提。
  “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哥拍拍后座,笑说:“还有一百公尺,我载你吧。”
  我气嘟嘟地上了野狼,掐着哥的脖子回家。

<33>

  “所以你跟那个马子被拉子追走的阿拓,昨天又去吃了洗衣店的大餐?”小青张大嘴巴,筷子上的卤蛋停在便当上。
  “什么马子拉子的,阿拓就是阿拓,他是个好人。”我喝着养乐多。
  “吃完大餐呢?又去那个黑道大哥家里看电影?”小青听的很投入。
  “没啊,去那个铁头家里唱歌,他有个很不错的家庭KTV喔。”
  我笑道:“而且他还表演少林寺的铁头功,碎了好几块砖头,我看得都呆了,他还以为我不信,还接着拿好几块砖头砸在自己头上,我跟阿拓笑都笑死了。”
  午餐时间,小青把便当拿到我的桌上,跟我面对面吃饭。
  我说过小青跟我都是女校里很独立的存在,不过小青还是比我先进,她前天交了个男朋友,对方可是爱逛金石堂的新竹中学篮球队队长,这件事已成为班上的粉红色大八卦。
  “我说,你们每个礼拜多出去,很危险捏,阿拓会不会喜欢上你?”小青的表情很古怪。
  “你没看见阿拓每次邀我吃饭啊看电影啊的表情,不然你就不会想那么多。”我很自然地反驳,更何况我喜欢的男生是泽于那型,阿拓如果真的出槌喜欢上我,也影响不了我的猎男计划。
  “怎么说?”小青。
  “他根本就不会扭扭捏捏,也不会有那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壮士表情啊!”我说。

  小青点点头,说那倒也是。
  小青跟我描述他的校队男朋友还没追到她前,每次约她都像便秘一年般神色紧张,深怕被拒绝,也深怕小青心底不喜欢他。
  然而阿拓在我面前就是一杯装在玻璃杯里的白开水,他的喜怒哀乐都藏不住,如果他误以为他喜欢我,我也能提前看出来,提醒他别越界了。
  但我想,阿拓跟我真的只是很好的、虽然才刚起步的朋友,因为昨天在铁头家里,他还跟我讨论了泽于的事。

  “我觉得你应该找时间约泽于出去走一走,聊一聊,这样才可以让他多认识你,也可以让你多了解他啊。”阿拓建议。一旁的铁头正在唱周杰伦的可爱女人。
  “女生约男生?好丢脸!”我言辞拒绝,万一我真的主动约泽于,以后回忆起来真是要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干嘛丢脸,你只要拿出那次在咖啡店里骂我同学的一半勇气就可以啦!”阿拓嘻嘻笑道:“而且泽于会感激你的,帮他省了很多纸条。”

  阿拓就是笨。
  许多爱情小说开宗明义就说了,恋爱最甜美的部份就是暧昧,那种状况不明、彼此猜测的过程,往往让人脸红心跳,往往教人连作梦都无法忘记每一次说话时的紧张。
  对我来说,什么是暧昧?跟泽于不停传纸条聊天、打气,就是最好的暧昧。
  比较起来,大刺刺开诚布公有什么意思呢?
  泽于有张纸条上写着:
  “谢谢你,让我每次来这里喝咖啡都充满朝气离开。”
   光一句话就让我发呆了快半小时,阿不思要用叉子戳我我才醒过来。
  还有一张也是经典。
  “谢谢你,你的笑容比肯尼亚还香。我会加油的。”
   你说,收到这样的纸条会不会乐歪?我可是傻了一整个晚上。

  放学时,小青的男友在校门口等她,完全无视教官的质疑眼光。
  真是勇敢的情侣档。
  “祝你今天幸运啰。”小青押着男友的头向我点头,挥挥手。
  “嗯嗯,掰掰。”我朝气十足挥手。
  我骑到地下道时,才发觉我好像不知道小青男友的名字。
  小青有提过吗?好像叫阿哲?阿蔗?阿瑟?
  当我想着这无聊问题时,我已经来到等一个人咖啡店。
  推开门,然后当机。

  泽于来了。
  但他没有坐在孤独的角落陪伴他孤独的笔记型计算机。而是柔软的双人沙发。
  然后肯尼亚不再是肯尼亚,而是两杯巧克力脆片圣代。

  “你不喜欢太甜,何必呢?”我呆呆看着泽于身旁的女生。
  “回神。”阿不思拎着我走到柜台。
  “我好想哭。”我看着泽于的背影,还有他旁边高佻的女孩。

  是泽于新的女友吗?
  依旧是乌黑的长发,但这次的女孩不若上次的文静典雅,而是侃侃而谈。
  不只是侃侃而谈,她简直就是肢体语言的行家,举手、挽发、敲桌、击掌,看得泽于心花怒放的。
  或许她也是辩论社的?要不就是手语社的?

  “卡通小丸子的姊姊常说,人生就是不断的在后悔。”老板娘替我倒了杯热牛奶,淡淡地批注。
  “说不定花心的人喜欢喝肯尼亚。抄在笔记本上吧。”阿不思摸摸我的头,落井下石。我好想哭。
  于是我拿着一根拖把,前进。在他们俩的大沙发旁绕来绕去,偷听他们说话。
  “对方辩友,你的说法我不能苟同,高科技产业接受政府的优惠措施不具社会公义的原因根本不是高科技产业不具独特性,而是在产业利益本身没有回馈给社会,这完全是单向的利益供输,也是变相的政策买票......”那女生说得头头是道,但语气却伶俐中带着几分撒娇。
  “不不不,对方辩友你的论点已经完全偏掉了,甚至偏向了我方,我在这里郑重质疑对方辩友是否接受了我方的贿赂,特别是爱情的贿赂?”泽于呵着那女孩痒,女孩忍不住跟泽于打闹了起来。
  又听了他们的谈话一阵,我确定这女生是辩论社的大四学姊。
  泽于这次打的是高射炮。
  正当我快要昏倒在地板上时,我发觉我的背被泽于碰了一下。
  我蹑手蹑脚回到柜台,转头一看,果然是一张红色纸条贴在我的背上。
  “写什么?”阿不思走来,手里还抽压着奶泡。
  “我的新女友几分?”我念着纸条上的字句,有些恍神。
  “九十分,是我喜欢的那一型。”阿不思再度落井下石。
  “你帮我追走她,我请你喝一百杯咖啡。”我灵魂出窍。
  “我不喝咖啡。”阿不思说。

<34>

  后来整个高三上学期,泽于都定下来了,跟那个辩论社的学姊出双入对。
  那学姊叫什么我始终没有听见,只知道泽于都叫她对方辩友或是法官大人的,我听的心烦意乱,但自始至终泽于的对方辩友都不晓得我跟泽于不仅认识还会偷偷传纸条,这个小秘密可是暧昧的美好默契。

  历经了三次模拟考跟三次月考,还有跟小青晚上留在学校念书的2000.2001读秒跨年,日历总算撕到了寒假。
  “你们要玩咖啡店吗?我可以把钥匙留给你们开party喔!”老板娘晃着钥匙。阿不思打了个疲惫的哈欠。
  老板娘发给我们年终奖金后就回彰化老家过年,咖啡店自然暂时停业。
  不去打工,跟泽于没有相遇的条件,我整天魂不守舍,怅然若失自己为什么没有他的电话号码,要在马路上萍水相逢,我又自认没有言情小说女主角那么幸运。
  不过,我还有阿拓的解闷专线电话。

  于是寒假的三个周日,我们都到洗衣店楼上享用金刀婶的梦幻过年大餐。
  “这道菜可了不起了,叫西子捧心之沈鱼落雁!”
  铁头拍拍坚硬无比的脑袋,看着桌上的鱼跟燕被莲心围拱着。

  也去看了五次电影。
  “你知道刀子刺进人肉里的感觉吗?其实,要看刺到的是哪一团内脏而定。”
  暴哥慢调斯里地解说,布幔上放映的是安迪贾西亚主演的角头情圣。

  但小才还是没有练出人体喷火绝技。
  “你看,你能想象人类可以大出这么长的粪便吗?我忍了很久才练出来的。”  
  小才得意洋洋展示一条长达八十多公分的瘦长大便,那是他用意志力压制肛门扩约肌的结晶。

  念书当然也是生活的重点。
  寒假里阿拓除了教小才功课,也会指点我数学。
  阿拓的数学本来就不赖,教起来尤其好,总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我解题的窍门。
  他在知道我的第一志愿兼唯一志愿是交大管理科学后,也提早加强了我机率、线性代数跟排列组合的项目,他说反正这些都是管科必修的数学科目,不如趁现在打好基础,好像我一定会考上似的。
  “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念书,几个月之后你就是交大的新鲜人了。”阿拓监督着我跟小才算数学,自己则捧了一本密密麻麻的原文书趴在小才的床上划线。

  高三下学期。
  为了专心冲刺课业,小青辞去了金石堂的工作,我也改成礼拜二、礼拜四到咖啡店打工,其余的时间都拿来啃书,这段期间我在洗衣店跟铁头聊天时,意外发现他是个历史地理的自修狂,不管是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
  铁头这种人当然很得意啦,于是每个礼拜天都在洗衣店担任我免费的史地小老师,吃饱饭就在客厅地上铺开地图,用说故事跟逻辑推演的方式,告诉我二次世界大战各国的军事政治是怎么运作的、几个参战国与名将是怎么在欧洲大陆鏖战,我听得一愣一愣,然后惊觉历史原来是要跟地理一起读的。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我讶异铁头的渊博知识,还以为他只是个铁头功迷。
  “如果你有注意到卡拉OK墙壁上满柜子的书,啊哈!你就不会这么惊讶了。”铁头很跩地笑着。

  最后两个月,正当我为了英文跟国文一直无法更上层楼的时候,阿拓更找来了直排轮社的强大奥援。
  “想当初我联考的时候,英文可是九十二的超高分哩!”社长阿爆笑嘻嘻地拿出厚厚的参考书跟考卷。
  “我号称国文绝地大师,愿原力与你同在。”大界王拍拍肚子,抖动眉毛。
  在这两个从天而降的救星的特训下,我连在梦里点个大亨堡都会念英文,跟小青问个话都用文言文。

  就在联考结果发布的那一天,阿拓带我去市区的网咖。
  我在计算机前紧张地键入名字跟身分证号码。
  几秒后,在2001年的夏天。
  “恭喜你,交大管科新鲜人!”阿拓大吼大叫,跳到网咖的椅子上举起双手。
  “好开心啊!好开心啊!”我大叫大哭,让阿拓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奔腾不已的内力庆贺。
 
 
 
 

第八章 交大新鲜人

他是一杯清澈的白开水,也将所有人看成透明,他的世界很简单,也所以很有趣。
或者说,能够被阿拓当成白开水的人个个都朝气十足、别具特色,在阿拓的形容里,他们都是好人、都被祝福。

<35>

  考上大学的暑假对我来说有三个意义。
  一,哥教会了我骑摩托车,而且是他那台需要打档的野狼。
  “骑野狼的女生哭她妈的拉风帅气,怎么样?哥这台便宜卖你!”哥拍拍他的野狼,推荐我“帮他”买下它。
  后来我真的买下哥的野狼,还骑着它考过驾照,在监理所路考时果然吸引所有男生的赞叹声。而哥哥就拿着他先前存下的打工钱,再加上卖野狼的两万五,买下了他生平第一台小汽车。
  二,阿拓教我学会了蛙式,还让我慢慢能游上一千公尺。
  “既然你会了,那我们来比赛吧,我让你五百公尺,看谁先游到一千?”阿拓戴上蛙镜,看着刚刚换气失败、吃了一大口水的我。
  说来很神奇,我跟阿拓在游泳池一起认识了经常溺水吓坏救生员的阿珠,阿珠她有浮桶的身材却没浮桶的好本领,常常在水深1.6米的池子里把自己呛昏,阿拓跟我各救了她五次,救到都熟了。
  第三个意义,就是别离。

  “以后你就留守新竹了,记得常常写信跟我报告你跟那杯肯尼亚的进度啰!”
  小青真是成熟懂事,道别的时候一点都不会伤感。
  小青没有念台大,因为她的安那达篮球队长考上了远在台南的成大电机,而她也填中了成大外文。
  命运就是这般好好玩,你想往北飘,它却要你往南渡,而且渡的心甘情愿。
  “我会的,记得回新竹的时候一定要找我,我请你喝咖啡。”
  我嘟着嘴,眼眶都红了,看着她身边的负责扛行李的男友,又说道:“你不准欺负小青,要不然我认识一个叫暴哥的黑道大哥,准打爆你的头!”
  小青男友,那个叫阿神的大男孩只会傻傻笑着,一点都不像考上成大电机的聪明鬼。他们俩拿着笨重的行李走上火车,我赶紧将眼中积聚的泪水一手擦掉。
  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逊掉了。
  阿神已经托认识的学长在台南找好了租屋,两个小情侣将展开同居生活,一下子,就把我抛得老远,望尘莫及。
  车门关上。
  小青没有回头,阿神阳光灿烂地向我招手。
  我心底很希望,小青只是不想让我看见她的眼泪。

  火车离去,我留着。
  留在风城,留在等一个人。

<36>

  对我来说,交大不是一个陌生的学校。
  交大座落在我熟悉的新竹,以前也曾用它全国最华丽的浩然图书馆念书。
  那阵子不管经过多少次宏伟新盖好的女二舍时,总会惊艳交大的女生不只在比例上属于稀有动物,连居住的地方都是宝贝再三的稀有动物保护区,而且几乎不必抽签,房间多的是。可惜大一新生都是住在老旧的竹轩,还得熬上一年才能搬进五星级宿舍。
  现在我已经将行李放在脚边,铺好床,在衣架上吊几件可爱迷死人的衣服,在书柜放上几本让我闻起来有学问的村上春树。我总算脱离跟哥共享房间、折损少女气质的惨状。

  “哇,我们寝室人都到齐了,就缺一台计算机。”
  新室友思婷是花莲人,花莲女中毕业,她说她有一半原住民血统,皮肤略微黝黑,眼睛大大很灵活,说话很有精神。
  思婷的头脑很棒,念的是联考门坎最高的电子工程系。
  她的名字跟我一样都有个思,所以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还缺一个全身镜?”       
  说话的是百佳,台北人,北一女中毕业,从她满桌子昂贵的保养品可以知道她家蛮有钱,人也出落得很漂亮,高高的,好像有一百七。
  百佳身上总是香香的,但她没喷香水,我们问她,她都说大概是熊宝贝衣物柔软精吧?我却说她天生丽质。
  百佳是我的同系同学,学号只差了一号。

  “全身镜个屁。”
  骂粗话的是将头发剃成刺猬的念成,念成她是我生平认识的第二个拉子,她将“我是拉子”四个字贴在她的书桌上一次出柜个够,免得我们一个个问她让她很烦。
  念成不戴胸罩,总是性感的激突,T-shirt配上破烂牛仔裤、加上动不动就干粗话,都是她的标记。
  念成是甄试进外文系的高材生,但我很少听她说英文,就连骂粗口也是非常本土有劲。

  “计算机就交给我了,我这几天会约懂计算机的朋友跟我去挑。大家就先用我的吧!”我说,我打工一年存下来的钱可以让我买哥的野狼、学费一学期,当然还得要有一台交报告写程序用的计算机。
  跟我约好的当然是阿拓。
  那天晚上阿拓并没有带我去光复路上一长排的计算机用品店挑零件组计算机,而是直接了当收了我五千块,然后载了一台计算机给我。
  “很简单啊,大家都有不要的旧零件,我一间寝室一间寝室去要,机壳啊、屏幕啊、硬盘啊、内存啊,加上用你五千块买的新CPU就凑了个大概,很够用了。如果你觉得机壳要新的,那我们就再去挑啰?”阿拓说,他真替我省了不少钱,于是我很高兴地请他吃了顿清大夜市的肥仔龙铁板烧。
  我将计算机搬回女二舍时,室友们都围过来看我上网,那也是阿拓在网咖教我的。

  刚开学,就是一连串的迎新活动,有系上的,有社团的,也有传说中家族的。
  家族制,是许多大学共有的美好传统,不外乎学姊带学弟、学长照顾学妹,一个完整的家族至少有八人,但只有在女生众多的管科与外文才有从大一到大四都是男女各对的情况。而负责照顾我的大二直属学长,是一个总是穿拖鞋跟汗衫、头发自然卷得一塌糊涂的柯宇恒。

  “想参加什么社团啊学妹?挪,鸡排跟珍奶,掰掰。”柯学长总是随便跟我哈拉两句、拿给我宵夜就想走人。
  我一打听之后才知道他是个怪人,以前也参加过辩论社跟AIESEC等一大堆看起来很聪明很有前途的社团,但因为他迷上举办很没有前途的格斗活动而作罢。
  坦白说柯学长不是一个很懂得好好照顾学妹的那种交大传统色胚学长,跟我讲话常常心不在焉,要不就是胡乱勉励我要好好读书孝顺父母把握青春好时光等,他对我做过最礼貌的事,就是邀请我去看他在管理一馆地下室偷偷举办的新生杯自由格斗赛,有一团鼻血喷到围观的我的脸上时,他大声喝斥朋友拿卫生纸帮我擦擦。
  百佳就幸福多了,漂亮的她不只有来自系上学长的一大堆邀约,还有别系所学长的奶茶跟鸡排,慈悲胃口又小的她总是将堆积如山的鸡排跟奶茶送给我们吃,有时我们嗑不完还得劳烦其它寝室的学姐学妹行行好,或是拿去八舍外面给摇着尾巴的狗狗吃,养得他们看到鸡排就怕。

<37>

  社团,那当然是辩论社莫属啰,谁叫泽于喜欢动不动就说对方辩友对方辩友的,多半喜欢伶牙俐齿的女生;也因为泽于有恋长发癖,所以我开始在一年前已将头发留长,开学一个礼拜还去弄了离子烫。
  泽于对我考上交大倒没很惊讶,他说,他早说过我是个敏锐的女孩,敏锐的人尤其聪明,加上一点努力,做什么事都会成功。
  对于我加入辩论社,泽于也是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机妙算样,丝毫不感惊讶。
  他志愿担任管科队的新生杯指导,而同寝的百佳除了忙戏剧社的校长杯比赛,当然也被我拉进辩论队里并肩作战。

   “迷死那些男生让他们分心的部份就交给我了,其它的,比赛真正的部份,嗯嗯,思萤、巅峰,你们可别偷懒。”百佳说得轻松自在。
  说实话她可是各个社团竞相邀约的红牌,又要参加戏剧社的比赛,还要参加山服的迎新露营,真没什么时间讨论论点,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跟泽于很帅的份上,百佳完全不考虑尝试辩论赛。
  新生杯初赛的题目是“我国应废除农业保护政策”,我们打反方主张维持现状。漂亮的百佳担任迷惑敌方的反一,很有小聪明的男生杨巅峰担任反二跟结辩,算是主将,我则担纲反三;在泽于的英明指导下,我们一路击败应数跟外文,顺利进入最后的四强复赛,题目换成“我国应明文禁止政治置入性广告”。
  复赛这题目很神秘,光是要让我跟巅峰了解它到底在说些什么,泽于就花了三天,但担任诱敌先锋的百佳实在太混,导致正式上场跟弱队应化比赛时只能用语无伦次来形容百佳的惨状,我真后悔没干脆拟个讲稿给她去背。
  所以我们输了,只能跟意外败给控工的历史强队土木争夺季军。
  我当然不怪百佳,她本来就是热情赞助的救火员,但我还真的拟了一份声明稿跟答辩分针给她,让她在季军战中好整以暇地念完。
  不过土木系有个建中辩论社的前社长坐镇,我可没敢指望会打败对方,我只是想让百佳好好把论点说完别让后面的人花时间尽收烂摊子。
  但我们居然赢了,得到了季军跟六百块奖金。

  “嘻嘻,因为我答应跟那个土木的主将去看电影啊,他当然不好意思赢我们啰!”百佳事后在寝室笑嘻嘻地说。
  原来百佳一直对复赛第一轮的失败很内疚,于是打听对方主将的寝室电话,不惜使出美人计诱拐对方输诚。
  难怪我一直觉得土木那位辩论经验丰富的主将怎么吞吞吐吐个没完,连论点都讲不清楚,一度还怀疑建中辩论社的水准。后来百佳约会回来还告诉我,第一强队土木队之所以输给控工队,也是因为那位土木主将先生。他前晚在社团中心玩梭哈输给控工的主将五百块,只好用战败来还。

  “那个土木主将听起来很有自己的风格啊,是个有趣的家伙呢。”阿拓听完后哈哈大笑,跟我猜想的反应一样。
  “所以百佳后来还跟他看了第二次电影、第三次跟第四次,果然胜负不能看一时,世事难料喔。”我也笑了,递给阿拓一杯爱尔兰咖啡。

  忘了说,我还是在等一个人咖啡店里打工。
  然而料想不到的是,看似海阔天空的大学生活比起压力重重的高三,课余可利用来打工的时间反而缩水许多,我不仅要参加社团、各式各样的联谊,还要适应一大迭原文书的课业,所以我只在周一、周三、周五到咖啡店。为了纾解阿不思的工作量,我跟一直在找家教机会的念成提议先去咖啡店打工罢。
  “咖啡店个屁?时薪比起家教实在太低了。”念成爽快的拒绝,拿起飞镖掷向吊在木板门上的轮盘。
  “你认识拉子传奇阿不思吗?”我试探性地问。
  第二天念成就到店里打工了。

<38>

  管科的女生很多,是交大所有系所中女生数量排行第二的,只输给外文。
  许多汗臭味浓厚的科系都喜欢找管科的女生当学伴,连络的劲比起班上的男生还要勤,送的鸡排也比较大块,奶茶如果没排到汤记的还真不敢送上门,连相貌平凡的我也收到了两个跨系学伴的邀约,一个想带我到竹东方向的宝山水库吊桥看星星耍浪漫,一个则想带我去看电影。

  “我应该去吗?我喜欢的可是泽于,对其他人我都没感觉说。”我在寝室里故做忧郁状。
  不过说真的,有人邀约我还是喜事一件,如果哥在旁边就可以把他比下去了。
  “欲擒故纵,百试百灵。”百佳用着我的计算机打B丢水球,经验老道地笑笑。
  也对,经济课本里面说,股票要有人买有人卖才有价钱,也才有攀高或杀低的空间。
  于是,我高高兴兴地出门,但两次都败兴而归。很简单,因为我骑野狼。
  一个不需要男生载、座骑屌过男生的女生,好像不容易受欢迎。
  可偏偏我刚学会骑摩托车,兴致高的不得了,情愿一个人吹冷风也不愿假装弱女子让人载。

  “这是当然的啊,如果我老婆跟我说她会见鬼的铁砂掌,靠,我还能不跟她离婚?女子无才便是德,有志难伸大丈夫!”铁头夹起一块沾着蜂蜜的火腿肉给我。
  今天是星期天,金刀婶照例开炉。
  金刀婶在高雄厨艺学校实习的大儿子拨空回家同学会,顺手跟她妈共同整治了一桌好菜,其中一道“胡盐乱鱼之鸡同鸭讲”深得我心。
  “这样说也不对,我妈厨艺世界第一,那还有谁比得上?我爸只有更疼她!”
  金刀长子不能苟同。
  “女人本来就该下厨房的嘛,厨艺再怎么好也是应该的啊,只要跟男人会的东西不冲突,马的就天下太平!”铁头说到激动处,用拳头狠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
  我委屈地夹着菜,用力扒饭。
  上次去暴哥家看阿甘正传时说给暴哥听,暴哥也是冷冷地说:“如果我女人敢把刺青弄得比我多,没第二句话,大家只有见血。”
  每个男人都是一个样。
  “还好啦,我也不会骑打档车啊,如果思萤你有空,不妨教教我啊?”阿拓不在乎地说,嘴边都是一颗颗饭粒。

  阿拓就是这样不在乎男子气概,难怪女朋友会被很有气概的阿不思掳走。
  但我还是很开心地教阿拓骑野狼,因为我可以想见阿拓跟他朋友描述我的神情与肢体动作:“走,带你去看我认识的一个女生,她骑的可是野狼!”我终于也成为阿拓收藏的怪朋友之一。
  阿拓他没十分钟就学会了,半个小时以后就骑得跟我一样顺手,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常常交换摩托车骑,或者有时我载他、有时他载我,有几次,我们还比赛谁先骑到南寮放冲天炮的老地方,目前是四比二,我小输。

**************

  然后将镜头切回到泽于。
  泽于原本开的是他爸换掉的二手房车,后来小跑车标致206刚刚风行时,泽于在对方辩友的大力鼓吹下卖掉股票买了一台,车子常常停在十舍对面,十分拉风。
  令人高兴的是,泽于换车后不久,也换了个女朋友。

  “学长,太令人错愕了吧?车换了,连学姊也甩了,真是一箭双雕。”杨巅峰在社团教室里翻法条,没大没小地乱用成语。
  泽于没有生气,只是露出久违的苦笑,笑笑说学弟你不懂的,爱情路上坎坎坷坷,就如股票市场里波荡起伏,没有长红的涨停板。
  这番话我依稀听阿不思提过,她真是料是如神。

  也因此我变得很喜欢去活动中心里的社团教室晃,不管是拿原文课本去那查字典也好,或无聊跟社团学长姐下跳棋也罢,我越常待在那里就越有机会邂逅泽于,好弥补我不在咖啡店错失遇见泽于的机会。
  更何况,我们还保有传纸条的习惯,即使是在只有两人的小小社团教室里,我们各做作的事,已大四的他准备研究所甄试,新鲜人的我念书、画海报,表面上空气经常是静默的,但我们俩五颜六色的小纸条还是贴满了彼此的笔记簿。
  小纸条上虽然大都是无关痛痒的对话,但依照言情小说订下的规则,越是没有心机越不知所云的谈话,越是堆积情感的深秋落叶,猛一回神,已将彼此掩埋。

  “学长,当初你怎么会加入辩论社的啊?”纸条我。黄色。
  “我大一的女友打新生杯时邀我入队,就这么进来>@<”纸条他。红色。
  “是喔,那么好商量^^”纸条我。绿色。
  “是啊,一见钟情的魔力让我在辩论社打滚了四年:~”纸条他。粉红色。
  “后来呢?她是现在哪位学姊?淑芬?巧凌?好奇莫怪:P”纸条我。粉红色。
  “没啊都不是,跟我分手后,她就渐渐没来社团了(逃?)”纸条他。蓝色。
  “梅蓁学姊跟你交往了一年,好像是目前最久的呴?”纸条我。黄色。
  “不啊,我国中时可是暗恋了班导师整整三年喔(正经)。”纸条他。粉红色。
  “......”纸条我。白色。
  “是真的。”纸条他。白色,啪一声贴在我的额头上。

  我提过暧昧是恋爱中最美的那部份,暴哥也表示同意,他说暧昧之于恋爱就好比刀子在内脏里乱搅的前十秒之于砍人。
  但我必须承认我等的有点急了,不像老板娘那般的好耐性,她至今还天天搞那杯老板娘特调等有缘人。我很想让这次的机会轮到自己,是时候谈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恋爱了。尤其,我发觉我收集到的纸条已经多达三千多张,如果裹足不前,万一真的跟泽于成为好朋友的话就得不偿失。
  关于这点,我请教寝室里每一个人。

  “在我们部落里,如果女生喜欢一个男生,就应该在那男生到自己面前歌唱时害羞地插一朵花在他的头上表达爱意,两个人如果情投意合,三天后就可以结婚了。”思婷闪耀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为我上了一堂风土民俗课。
  但泽于不会像歌舞片里的主角一样突然暴走唱歌,所以我也没什么机会插一朵花在他头上。

  “当然继续欲擒故纵啊,我介绍几个鸡排送的很大的学伴给你,你假装不经意传纸条让泽于知道你都忙着约会,刺探刺探他的反应,他如果喜欢你就知道该怎么做啰?如果他不喜欢你,你也没有损失,因为那些学伴送的鸡排真的是很Q,人也应该不错,挑一个啰!”恋爱专家百佳这么说。
  虽然我怀疑会用鸡排看人的百佳只能称上被爱专家或鸡排专家,而不能称为恋爱专家,但我以前喜欢用咖啡品人,所以也不能多说什么。

  “叫你那头暴哥啊?我不信暴哥拿刀子抵着他的脖子,他还会拒绝你。”念成很冷淡。只喜欢女人的她愿意给点意见我就很感动了,其它我都当日常生活的娱乐。

<39>

  后来我采纳了百佳的意见。
  因为我等不及泽于突然扯开喉咙唱山歌,也不想烙暴哥跟他的西瓜刀。
  过了两天,我在社团一个人煮汤圆当晚餐,一边算线性代数课本上的习题。
  我提过阿拓为我的线性代数跟机率都打下很好的基础,对于许多章节我都驾轻就熟,甚至还觉得大学的题目比起高中的参考书要简单许多。
  而泽于,大约在晚上十点时抱着几本补习班发的讲义进来,向我微笑点头后,就靠着装满奖杯的铁柜读书。我盛了一碗汤圆给他。

  “昨天我来,怎么没看见你?”纸条他。蓝色。
  “喔,百佳跟资工学伴约好了,但她临时有事。”纸条我。绿色。
  “@@//听没有......啊!你代替百佳去?”纸条他。深蓝色。
  “学长真是个敏锐的人:)”纸条我。黄色。
  “是喔,那前天呢?也没看见你耶@@~”纸条他。深蓝色。
  “前天百佳跟应数学伴约去十八尖山,但她也没空啊:P”纸条我。白色。
  “喔。”纸条他。黑色,配上立可白字。

  我偷偷看了泽于的表情一眼。他噘着嘴,故意装可怜。
  浓浓醋意的纸条,让我心情愉快了两天,连走路都像鞋子长了翅膀。

  但到了第三天,我在等一个人咖啡店打工时,我再度傻眼。
  泽于的对面又坐了一个长发美女,一个脸蛋只有巴掌大的九头身美女。
  桌上摆了两杯柳橙汁,两本HERE美食杂志。真可悲。
  “他就是泽于?”
  阿拓坐在柜台前面,喝着我请的薄荷拿铁,手指偷偷指着后面。
  他晚点要跟我去看小才,听说他养了一只会吃槟榔的鹦鹉。
  我点点头。
  泽于远远对着我一笑,我赶紧挤出笑容。
  “我可以去认识他吗?”阿拓问。他很认真,也没恶意,我知道。
  “我不想。尤其在这种时候。”我撕下一张便条纸,原子笔在上面写了个“95”。
  “喔。你在写什么?”阿拓问,看着我的粉红色纸条。
  “那杯肯尼亚新女朋友的分数。”阿不思鸡婆替我回答。
  “怎么知道那女生就是泽于的新女朋友?”阿拓问阿不思。
  他们俩过去一年虽然没有交集,但之间已没有了尴尬,除了阿拓 的前女友兼阿不思的现任女友外,两人什么都谈。
  “这很平常。”老板娘也鸡婆透顶。
  “节哀。”阿不思拍拍我的肩膀,老板娘塞了块饼干在我的嘴里。
  后来我照例假装拖地,趁着掀开桌底清理时,贴了那张便条纸在泽于的小腿上。
  泽于快速看了纸条后,对我报以“你真识货”的笑容。
  没听见我心碎的声音。

  后来泽于跟九头身长发美女待到店打烊了才走,我跟阿拓偷偷跟在后头,远远看着泽于打开206小跑车的门,绅士地邀美女上车。#p#分页标题#e#
  “如果可以坐在泽于身旁,我不介意不骑拉风的野狼。”我说,都是有气无力的鼻音。
  阿拓没有回话,只是陪我踢着地上的饮料罐。
  我踢过去,他踢过来。
  “阿拓,我是不是很阿呆?还是长得真的很不起眼?”
  我踢着罐子,看着泽于的车子驶离。
  “不会啊,不要这样想。”
  阿拓将罐子踢高,用膝盖巧妙地顶着,平衡。
  “阿拓,你觉得我会不会就是泽于的那一个人呢?”
  我问,想起了老板娘。

  据阿不思说,今天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走进店,点了一杯老板娘特调。
  于是老板娘调了一杯超级畸形的小麦草蓝山咖啡,还附赠一块草莓蛋糕。
  但神奇的是,那中年男子喝了一口后,竟哭了起来,然后就陷入一言不发、长达两个小时的沉默,但确定不是抗议舌尖上的古怪气味,因为他最终还是将咖啡给喝完。老板娘也尊重他不想聊天,于是静静坐在他对面翻了两个小时的杂志。

  “那一个人?未来的女朋友吗?”阿拓将罐子踢起,用另一个膝盖接住,平衡。
  小才教的。
  “喔,我忘了你没听过。”我看着阿拓膝盖上的罐子。
  “听过什么?”阿拓将罐子踢给我,我赶紧用膝盖接住。
  “老板娘等一个人的故事。”我说,身子一个不稳,膝盖上的罐子跌下。

<40>

  我跟阿拓走上光复路上的天桥,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光影,我缓缓说了一遍那美丽的咖啡店传说,阿拓听的一愣一愣。
  然而阿拓毕竟是男生,不像我听到流眼泪,他只是不停地点头。
  “老板娘一定会等到那一个人,就像金刀婶终会遇到金刀桑一样。”阿拓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我会是泽于一直在等的那一个人吗?”我问,看着阿拓。
  阿拓老实说他不知道,但他说了将近一百句话鼓励我。
  “我运气很差,这辈子只谈过一次恋爱,说真的我只有一知半解,但我想谈恋爱就跟做任何事一样,都需要努力,但我们不是努力想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努力就是努力,努力就不会有遗憾。思萤,加油。”阿拓拍拍我的肩膀,他的内力拍得我咳嗽起来。
  后来下天桥,我骑着野狼载阿拓去竹东小才家,看他辛苦训练的搭档鹦鹉表演喝醉酒吃槟榔时,我都还在想阿拓这一番话。
  我的恋爱,或者说,我那一段还没开始的恋爱,是不是想试着证明什么?
  证明努力之后一定会开花结果?我最后会跟泽于在一起?
  我想向泽于证明我才是他的真命天女?
  证明放在恋爱里面,不正是最重要的事吗?
  我心不在焉,直到鹦鹉将槟榔汁吐在我的脚边我才尖叫醒来。

  后来在回交大的路上,换阿拓载我。
  夜深了,引擎的声音在大风中显得格外孤单,一样的车速感觉却更快。
  坐在后座的我,终于开口问阿拓他久违了的心痛事。

  “阿拓,如果证明不重要,怎么让对方知道自己才是跟他最速配的人呢?”我问:“如果对方不相信两人是天生一对,怎么相守在一起?”
  “在一起比较简单,考试比较难,考试有分数,但在一起是不知道分数的啊。”阿拓的声音在风中鼓荡:“既然没有分数,也就不需要证明啦。”
  “歪理。”我发觉阿拓不是头脑简单,就是很爱玩文字游戏。
  阿拓没有回答,默认自己是歪理大王。
  “阿拓,你应该是努力型的对不对?如果努力就是恋爱的一切,为什么你会输给阿不思?我看阿不思不是个努力的人,她很懒的。”我问。

  阿拓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只是在想,而不是摆酷晃过问题不答。
  于是我静静等待车速缓下来的时候。

  “我想,阿不思也很努力,只是努力的时候我们都看不到吧。弯弯是个很聪明的女生,谁比较努力她一定看得出来。就像你老板娘说的故事里、那个锲而不舍的青梅竹马,他虽然沮丧说过,恋爱能不能成功其实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但他最后还不是努力让他们俩在一起?如果不努力,老板娘早就嫁给别人了,如果老板娘嫁给了别人,就不会有店让你去打工,我也不会有机会遇到仗义执言的你,所以说努力还是最重要的,对自己对别人都好。”阿拓越说越偏说了一大堆,车速开始变慢,好让我听得清楚。
  “你这样说,真是把阿不思捧上天了。”我叹气,实在没法联想阿不思努力取悦一个人的样子。
  “嘻嘻。”阿拓笑笑。
  “对了,后来你都没有继续追问弯弯过得怎样,为什么?”我问,阿拓第一次在店里撞见阿不思的情景彷佛历历在目。
  “那还用说,阿不思是个好人,所以弯弯当然过的很好啊。”阿拓说,说得很理所当然。
  阿拓的眼睛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一杯清澈的白开水,也将所有人看成透明,他的世界很简单,也所以很有趣。或者说,能够被阿拓当成白开水的人个个都朝气十足、别具特色,在阿拓的形容里,他们都是好人、都被祝福。
  “阿拓!”我大叫。
  “啊?肚子饿了吗?要吃来来豆浆?”阿拓回过头。
  “不是啦我又不是猪!我想问,你都怎么跟其它人形容我?”我蛮紧张。
  “我都说,我认识一个很有正义感,很有勇气的女生,她叫做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她不但救了我,还教我骑野狼,还常常请我喝咖啡、跟我看电影、还猜对了金刀婶的菜名,今年夏天刚学会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几次......”阿拓摇头晃脑念着。

  一句一句,都晃进了我的脑袋里,盘根错节,紧紧抓住。
  眼泪在大风中迅速被吹干,笑容却随着泪痕刻在我心里。

**************

  我再度落选的消息三个室友很快就知道了。
  念成表示男人当然不可信赖,骂了几句粗话后说要介绍几个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给我试试;思婷则说在他们贵部落里女生失恋视同家族丑闻,生气的兄长可以选择杀了女生遮丑或杀了对方泄恨,我说我哥没这个狗胆宰了对方,我也不想被我哥杀掉;还是担任管科一年级公关的百佳最实在,她说那个土木主将也是公关,两人约好要办联谊去崎顶玩水,我放下那台野狼乖乖让男生载,说不准能挑到个好对象。

  “另外,你要多打扮,真幸运你遇到了我。”百佳眼睛闪闪发亮。
  百佳要我坐在她身边,开始展开化妆品教学,品牌、基本彩妆、独家小秘方、卸妆、补妆、一般保养等等,甚至包括抛媚眼跟具诱惑力的坐姿,教到后来,连思婷都忍不住坐过来一起学,拿起粉笔画眼影。
  小青以前曾说过,一个女人这辈子总会两个贵人,一个死对头。
  一个贵人教你化妆、教你约会的技巧,另一个贵人跟你一起骂该死的情人、讨论离婚跟分手,毋庸置疑,百佳是第一个贵人。至于那个死对头,就是抢走你情人的那位恶妇。

*************

  期中考后,我们跟土木系去崎顶联谊,浩浩荡荡的三十台机车,其中没有一台野狼。最亮眼的百佳坐在那位土木主将的后座,载我的男生也是两个月前参加新生杯辩论赛的其中一位,当时他是跟我交叉质询的对方辩友,叫吴汉中。
  汉中有点胖胖的,但讲话很风趣,尤其我意外发现我们有个共同话题。

  “你认识我学长?柯宇恒?那个办打架比赛的柯宇恒?”汉中大笑,他以前跟柯宇恒念同一个高中。
  “他是我直属学长啊,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的那位。”我笑笑,说我也有去看他老人家办的格斗赛,虽然他没赢。
  汉中一路都说着我学长在高中时期的种种趣事,还说他有一半因素是为了要参加无差别格斗赛才来念交大的,对于错过之前那场比赛他一点也不遗憾,因为他说我学长皮很痒,以后机会多的是。

<41>

  崎顶沙滩旁是一长排供烤肉的石架。
  我想生火,但几个同组的男生坚持这种事交给他们就行了,于是他们便开始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但火孱弱的不得了,我叹了一口气,真想卷起袖子示范我每年中秋节烤肉累积下的经验,但百佳瞪了我一眼,我立即想起百佳的至理名言“男生是一种喜欢逞强的动物,阻止他们逞强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逞强到死”,于是干脆做壁上观。过了很久,别组的男生拿了一瓶刚刚从附近杂货店买来的酒精膏浇上我们的木炭,一点火才真正成功,大家七手八脚将肉片跟玉米堆上架。
  生火花了好一番工夫,但填饱肚子彷佛只是瞬间的事。
  “要不要去沙滩走走?”汉中问,摸摸刚刚吃饱的肚子。
  “是啊,去沙滩走走。”百佳说,她跟好色的土木主将先生站了起来。
  我点点头,四个人脱下鞋子、卷起裤管,踏着轻轻铺上沙滩的海浪漫步,即使是下午了,阳光仍很娇艳,脚踝被暖暖的海水按摩的很舒服。
  汉中不笨,或者说,可以在辩论赛场上将我质询得背脊发冷的人绝对聪明,所以汉中看出我其实对他没有意思,但他还是乐于跟我谈谈上大学后的宿舍生活,也对我口中剽悍的念成室友很有兴趣。
  我跟汉中聊着聊着,突然间,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怎么了?看到认识的人吗?”汉中顺着我的眼神看着沙滩另一端。
  一男一女背对着我们,走在沙滩上有说有笑。
  “是啊,好像,不,根本就是我哥。”我讶异,尤其哥还牵着那女生的手。
  上大学住宿舍后,我两个礼拜才回家一次,没想到只会看漫画跟溜冰的哥居然交了个女朋友?而且居然长得很可爱,是阿不思那色鬼会给高分的那种。
  我跟汉中偷偷躲在后面观查一阵,哥跟那女生合吃一只冰淇淋,看来感情不错,而那女生一直都在笑,哥似乎背熟了不少笑话。

  “李丰名!大笨蛋!”我冲到哥的后面大叫!
  哥猛一回头,看到我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交了女朋友也不会跟我通报一声!而且还是这么可爱的女朋友!该当何罪!”我用力踹向哥,他躲开,身边的女生则不知所措呆笑。
  哥被抓包,只好向我介绍他上个月刚刚交往的女朋友。
  文羚,清大化工系大二,哥半年前在网络上认识的,更精确来说,哥是她的读者。当时网络小说之风刚刚盛起不久,文羚也是其中一个创作者,她写的小品故事相当受欢迎,哥也是她的迷,两人是在三个月前文羚的新书发表会上认识,她觉得哥白痴到了可爱的地步,于是就这样这样,然后就那样那样。
  “你呢?来联谊啊?真不愧是发春的维士比。”哥挤眉弄眼,要我速速离去。
  听到维士比三个字我当然吓死了,赶紧拉着汉中逃离现场。
  我一边跑一边想,哥真是时来运转,买了台中古车,还把到了可爱的网络作家。
  而我还在原地踏步。

**********

  回到竹轩,我将哥交了女友这件事email给小青报告,写着写着,我突发奇想在网络搜寻文羚以Pipedog为名发表的小说,一查,原来文羚不只出了一本书,她可是网络小说出版的常客,作品大都是以爱情短篇跟生活小品为主,我找出她最近两个月来写的、一篇叫“在屋顶上凝视月亮的猫”的故事,泡了杯咖啡坐在计算机前慢慢品尝。
  文羚这篇近似童话的故事里,有许多搞笑的动物角色,其中一只叫银色饼干的猫,它喜欢看漫画、喜欢躺在屋顶上发呆、喜欢偷偷摸摸装鬼吓自己的妹妹金色饼干,我越看越像哥。而一只叫月光的孔雀,我猜多半是文羚自己的化身。
  读了一个小时,咖啡喝完,故事也结束,银色饼干与月光乘着荷叶做的小舟顺水而下,踏上寻找传说中巧克力堆积如山的梦之城的旅程。
  “真可爱的故事。”我自言自语。

  我想,文羚应该很喜欢哥吧,要不然不会将哥写成主角。
  她也真是个细心体贴的女孩,才能在短短的相处里观察出哥的个性与习癖,将哥写的灵活无比,还赢得好几只小母猫的欢心。
  或许,我也来写个故事?写个关于老板娘的故事,写个阿不思的故事,写个阿拓的故事,然后,偷偷将自己跟泽于放进这些故事里。
  如果现实中我不能与泽于在一起,至少能在真真假假的故事里一圆自己的梦。
  我沿着竹湖绕了一圈让头脑清醒,一边思考我该写些什么?真实与虚构之间应如何平衡?谁当主角配角?小说的名字呢?
  趁着期中考刚刚结束时间比较多,也趁着一股破竹之气,我一回到寝室冲了杯清茶后,便开始敲下我生平第一次文字创作。

  “这个故事,就叫做等一个人咖啡吧。”我打开word新档案。
  打算,从极为有戏剧效果的阿不思开始写起吧。
 
 
  

第九章 每个人的心底

泽于就像耀眼夺目的钻石,看起来是每个人追求的梦想,然而这样的钻石之所以璀璨,可都是多位鉴赏者目光雕琢而成。
阿拓虽然质朴无华,但并非沈在河底等待发掘的玉石,而是参天巨木,低头寻找宝物的一辈子也看不见他,除非好好将头抬起来。

<42>

  故事,写的很流水帐,就如同你们所见,我不愿也不懂如何删减每一个有趣的人物。我每天写一千个字,三个礼拜后,剧情走到我请阿拓第一杯摩卡咖啡,我想应该是发表在网络上的时候了。
  “应该注册什么账号呢?还是沿用以前的旧帐号?”我思忖,看着浮刻在键盘上的英文字母。
  过了五分钟,我慢慢键入“Sunday”,在我心中这可是幸福的洗衣店开炉的日子,不幸已经有人注册,我只好改成“Sundate”,表示每周日都有个美好的约定,而昵称取名叫“荧光果冻鱼”,里面有个我喜欢的萤字,也有透明、灵活的意思。
  我就这么三天贴一回,在联机小说板里开始做梦。
  而后每天在咖啡店里打工时,我都会在柜台摆上一本笔记簿,随时记下浮光掠影的灵感,在社团念书时也会将笔记簿摆在旁边,记录下过去一年来的心路历程,如果泽于也来社团准备研究所考试,我就将笔记簿收起来。我可不是像白痴言情小说的主角,专门写日记给喜欢的人看。
  回到寝室大多已经十一、十二点,我才在清茶的陪伴下一字字键入小说,很多大学新鲜人都在聊天室或互掷水球间令打字功力大增,我则是靠回忆。
  我在网络发表小说这件事只有让三个室友知道,而平常就喜欢看各种小说的百佳自然成了我第一个读者,我也经验到生平第一次的催稿,心中不禁有些雀跃。

  “这故事很有趣耶,我可以偷看你还没发表的存货么?”
  百佳哀求看着我,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当然立刻打开档案夹。
  
  从此百佳拥有随时看到小说最新进度的福利,只要她愿意。
  渐渐的,除了百佳,我也开始拥有其它的读者。网络上有几个高中女生也写信给我,帮我打气,明明就是陌生人,但总叫我感动。
  神奇的是,哥的女朋友文羚也写信给我,她小心翼翼问:“请问你是不是李丰名的妹妹?我觉得故事里面主角的哥哥跟我男朋友好像:P”让我大笑了三分钟。
  很幸运的,除了跟我聊哥的笨蛋八卦外,文羚也提供我许多写作上的宝贵意见,她说故事不要放入太多真实世界的片段,以免让自己太沉重,写到最后反而会迁就于现实。如果我想做梦,就应该忘情做个够,别去理会不必要的包袱。
  不知不觉,上大学后第一个圣诞节就要到了,下礼拜一就是圣诞夜。

  “圣诞夜大家要不要来个寝聚呢?我可以烤个很有风味的蛋糕喔。”思婷爽朗地邀约,想露一手她在糕点社学到的手艺。
  “好啊,我可以去店里借简单的工具,在寝室里做各种咖啡给大家喝。”我赞成寝聚,也提议干脆煮个火锅围炉。
  “我没差,聚就聚吧。”念成举着哑铃,她女朋友一直希望她的手粗壮一些。
  “好棒!那我去推掉跟臭男生的约会吧,我们来个温馨的寝聚!”百佳拍拍手,有个可怜的男生即将被放鸽子了。

  过了五分钟,百佳坐在我的位子上看小说时,突然开口:“对了思萤,邀你那个叫阿拓的怪朋友来寝聚如何?超好奇他的!”
  我躺在床上看经济学,搔搔头说女二舍男生根本就进不来,还是算了吧,而且他跟大家也不熟,这样实在很怪很尴尬。
  而思婷问百佳,我们在谈论的阿拓是什么人,百佳便开始强烈推荐我的小说,并大概说了阿拓带我去洗衣店跟暴哥家的事,笑得思婷花枝乱颤,而不苟言笑的念成也忍不住噗嗤出来。
  “好啊,我也想认识那个怪人阿拓。”思婷想了想,说:“阿拓他住清大宿舍吗?男生宿舍的门禁应该比较宽松吧,我们可以去他那边煮火锅啊。”
  “阿拓从大三开始就住外面,不过我没去过,只知道在哪里。”我说,不知道阿拓那里够不够挤五个人。
  “我没差,去就去吧。”念成一脸窃笑,显然只是想看看女朋友曾被拉子横刀夺爱的怨男。
  “就这么决定,去阿拓家煮火锅!”百佳做结论,拍拍手。

  我将我们的决议告诉阿拓,阿拓说当然没问题,语气还有些高兴,只是他三个月前收养了一条狗,怕我们不喜欢狗味罢了。
  “养了条狗?怎么没跟我提过啊?”我问,问完后我才想起这段时间我都忙着写小说,没怎么跟阿拓相处。
  “就那个溺水的阿珠啊,她说她家的狗生了,看我忠厚老实,决定赏我一只。”阿拓难得苦笑,显然那条小狗对他的生活造成不小的困扰。
  “是什么狗啊?以后会变得很大只吗?”我替他烦恼。
  “应该不至于,我比较担心的反而是半年后我毕业了,它该怎么办?”阿拓想了想,说:“我问暴哥看看好了,说不定他正好缺条狗,拜托他养两年刚刚好。”

  我一点都不觉得暴哥是那种正好缺一条狗养的人。

<43>

  2001年12月24日,晚上六点。
  我载百佳、念成载思婷,四个人已经来到水源街的阿拓住处下,阿拓兴致勃勃地站在楼下等我们,手里提着刚刚从便利商店买来的火锅料跟汤底,简单的相互自我介绍后,我们走上阿拓位在五楼的小套房。
  阿拓七坪大的房间乍看下有点乱,但其实只是东西多,跟一般男生喜欢摆放的东西没有太大差别,铁金刚玩偶、棒球、积木、工具箱、鞋盒、塞了半满的洗衣桶,当然还有念到大学四年级累积下的一大柜子书,最干净的地方莫过于阿拓刻意整理出来的榻榻米坐处。

  “好可爱的狗!叫什么名字?”
  百佳蹲下,摸摸地板上一只正咬着胡萝卜的小狗。
  那小狗将胡萝卜咬的破破烂烂的,地上都是萝卜屑跟口水。
  我也蹲下来看,小狗年纪虽小但身子骨却颇壮,精神旺盛,眉宇之间居然还有点像阿拓,我笑了出来,于是又看了阿拓一眼,他点点头,大概知道我在想什么。
  “还不知道,阿珠要我叫他小珠珠,但他是个男的啊,这样叫他他会生气的。”阿拓将锅子拿出,放在电磁炉上。
  “好好玩,我可以帮这个小男生取名吗?”百佳用手指刺着小狗的肚子,乐得哈哈大笑。
  “这个啊......其实我本打算让思萤取名的说,因为她也认识那个阿珠。”阿拓帮思婷、念成将大罐饮料拿出袋子,当然还有一个蛋糕。
  “思萤,把名字让给我取好不好,我好想叫他胡萝卜!”百佳跟我撒娇。
  我当然笑着点头:“就叫他胡萝卜吧!”

  我坐在阿拓的床上,看着床头摆着几本相簿跟毕业纪念册,我打开床头灯,随手拿了一本相簿翻翻,而他们四人则开始倒水煮汤,百佳跟阿拓说我正在写网络小说,把他写成一个相当有特色的配角,阿拓笑的不知所措。
  我拿着相簿,里头的照片有些已经泛黄,但阿拓将它们保存的很好。他小时候就长得一脸的耿直,就是一副谢晋元团长要他死守四行仓库他就照办的那种脸。
  阿拓的童年似乎过的相当多采多姿,光是生日切蛋糕的照片就有好几张,每张蛋糕上蜡烛的数目都不一样,表示阿拓每年的生日都不寂寞。
  我注意到这些庆生照片里的背景都不大一样,阿拓身边的脸孔也换来换去,或许是他亲戚相当多吧,大家都抢着帮人缘好的阿拓过生日。

  “阿拓,哪个是你爸哪个是你妈啊?”我将相簿递给百佳。
  “喔,这一本都没有,左边最旧那一本里面倒有几张,不过也不多。”阿拓百佳手中的相本瞥了一眼。
  “你那么多亲戚每年都帮你过生日啊?真幸福。”百佳说,思婷则接力开始说他们部落过生日的种种恐怖习俗。

  阿拓摇摇头,说照片里那些人都不是亲戚,而是他小时候认识的好心叔叔伯伯们,至于他的爸爸跟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但他爸常常在外经商应酬不在家,所以阿拓经常得拿着几十块到街上张罗自己的午晚餐,他国小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家庭连络簿都是巷口卖麦芽糖饼的阿婆帮他签的。

  “就是这张照片里的阿婆,她人很好,还会帮我过生日,煮猪脚面线给我吃,可惜前年921地震过世了。”阿拓叹气,说他以前有时候还会去南投看阿婆。
  “那四年级的连络簿呢?谁签的?为什么阿婆不帮你签了?”念成看着阿拓吊在墙上的美女月历。       
  “挪,就是这个刁着烟拉着我的手切蛋糕的阿伯,自从我四年级搬家到台中后,就是这个卖猪肉的阿伯帮我签连络簿的,他人很好,他儿子跟我四年级同班,他除了帮他儿子送便当,还会顺便帮我包一份,不然我早饿死了。”阿拓将燕饺丢进锅子里,笑笑看着大家:“他儿子后来念大学还跟我同班,很有缘份呢。”
  “该不会你五年级又搬家了吧?照片里的人又换了一遍。”思婷指着照片里,几个嘻嘻哈哈的大男生。
  “是啊,我五年级跟六年级搬到台北,那几个大男生都是台大的学生,那时我都在公馆的弹子房跟他们混,所以当然是他们轮流帮我签名,还让我见识很多不一样的有趣人生。说起来你们绝对不信,我现在的普物老师就是他们其中之一呢!”阿拓显得很开心,我却听了心疼。

  阿拓一边煮火锅,一边继续用照片说着他以前的生活。
  他爸爸几乎都不在家,两人唯一的沟通方式只有放在餐桌上的几张钞票,年纪小小的阿拓于是成天都在外面乱晃,也因为他心胸开阔、酷爱跟人攀谈,他跟街头巷尾都建立起相当特殊的人际关系。
  年纪小小的他看见巷口卖麦芽糖的阿婆一直在咳嗽,他可以拿吃晚餐的三十块钱去西药房买两罐感冒糖浆给她喝,还陪她聊聊在金门当兵的儿子。
  年纪长些,他在学校认识中午便当总是装得满满的阿德,阿拓也够胆将买肉粽的午餐钱拿给他,说要买下他一半的便当,两人从此变成好友,也认识了猪肉伯。
  上了国中,阿拓家搬到新竹。
  他可以跟全校所有的流氓学生当好朋友,因为他偷偷打开训导处的铁柜,烧掉了他们被记过的单子,也因此学会了耍蝴蝶刀的十八种方法。

  “原来你国中是头小流氓。”念成随口说。
  “也不算,我国中三年没被记过也没打架,只是觉得那些爱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会整天补习死读书,所以爱跟他们混在一块。高中又搬回台北后,我偶而还会回到以前的国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挂的几个学弟过得怎样,不过说来好笑,以前我没过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阿拓很高兴地说:“其中一个最大尾的学弟暴哥还在牢里遇过,也算有缘呴。”
  “你以前在新竹的时候是读哪间国中啊?我念的是光复。”我说。
  “我也是啊,原来你早当了我学妹,哈。”阿拓笑笑,继续往下说故事。

  高中阿拓总算有始有终将一个学校念完,没有跟父亲到高雄。
  高中三年,阿拓的午餐常常是学校福利社简单的肉粽,不过他的热情也没闲着,他教福利社不识字的欧巴桑念英文,从此有吃不完的面包跟喝不完的汽水,营养均衡了不少。当他从师大附中毕业时,那位欧巴桑已经拥有国中毕业生的英文程度,高兴地认了阿拓当干儿子。
  从以前到现在,阿拓的脚步一直都比任何人要勤劳。

  “好可怜喔,那你现在跟你爸还有连络吗?”百佳的手放在火锅上面取暖。
  “我爸啊,后来他经商失败,听说现在人在大陆。”阿拓也不介怀地说:“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希望他能自己照顾自己,日子轻松自在就行,人生嘛。”将塑料碗递给每个人。
  “胡萝卜!吃肉了!”我盛了一小碗肉片,放在地上。
  胡萝卜走了过来,嗅嗅,大啃了起来,一下子就清洁溜溜。
  我想跟它玩,但它却很有个性甩头就走,跳上床趴着。
  “你养胡萝卜多久了啊?他会什么特技吗?来,坐下!”思婷夹着一块小香肠,招呼着胡萝卜。胡萝卜跳下床,闪电刁走思婷筷子上的小香肠,立刻又跳回床上,在枕头上享用那香肠,弄得枕头脏兮兮的。
  “养了一段时间啰,不过我没费心去要求它什么,我又不是它主人,它自己觉得过得好就行啦。”阿拓回答的很自然:“住在一起,本来就要彼此忍耐。”
  胡萝卜跳下床,举起后脚,在地板上尿尿。
  阿拓叹了口气,抽起几张卫生纸放着,胡萝卜犹豫了一下,便叼起卫生纸铺在它刚刚尿尿的地方上。
  我们都笑了,很少人养狗却真的把狗当朋友而不是宠物,大都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我们围着火锅,一边吃一边东聊西扯,大概是受到阿拓刚刚的成长故事影响,气氛使然,一向酷呆的念成也难得说了她过去出柜的痛苦经验,思婷也说了她家土地被商人以低价骗走的童年搬家回忆,说到后来竟哭了起来,百佳跟我连忙安慰,阿拓也赶紧举了小才的奇妙人体师奋斗旅程勉励思婷。
  八点半,大家的肚子都饱了。
  “等一下要做什么?去哪续摊?”念成靠着椅背,用公筷无聊搅着搅着汤锅。
  “去唱歌?”百佳看着我。
  “去清大后山放烟火吧。”我提议,看着阿拓。好久没放烟火了。
  “也不赖。”念成第一时间附和,思婷没有意见,百佳只好点点头。
  “好啊,我们收拾一下就走!”阿拓站了起来,胡萝卜也精神奕奕吠了两声。

  清大离阿拓住的地方不过三分钟不到的路程,我们在杂货店买了一大堆烟火后就兴冲冲地来到清大后山,而清大学生会每年都会举办耶诞舞会,有些社团也搞了不少活动,信望爱社更出动了大批福音部队绕着学校唱歌,到处都是人。
  我们在比较没人的梅园附近放烟火,我当然露了一手双手放冲天炮的绝技,惹得好胜的念成也有样学样起来,思婷跟百佳只敢点燃地上放好的钻石炮,或干脆坐下来看我们玩,阿拓则兴高采烈用嘴巴放冲天炮,弄得所有人替他捏一把冷汗。

  “试试看,很好玩的。”阿拓塞了两根冲天炮到思婷与百佳的掌心,拿着线香作势要点。
  “不要!我会怕!”百佳吓得将冲天炮摔在地上,思婷也尖叫起来。

  但是阿拓比手画脚了半天,加上我跟念成在旁一搭一唱,两个女生终于也鼓起勇气,在我们的指挥下用手放出生平第一注冲天火焰,成功后,两人又哭又笑,简直是乐坏了。我们一直玩到校警过来吹哨子驱逐,才学忍者丢下五颗烟幕弹,趁着呛鼻的硫磺味跟白色烟雾逃窜下山。
  我们在清大夜市里的来来豆浆店一起吃宵夜后,才跟阿拓道别。
  回交大的途中,依旧是我载着百佳、念成载思婷,就在快要进入环校道路时,我看见泽于正好牵着他的新女朋友从校门口走出来,多半是刚参加完学联会主办的交大舞会吧,于是我停下车,跟泽于打个招呼,也简单介绍了我的室友们。
  那是泽于第一次看见我骑野狼,以前他只知道我买了哥的机车。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感觉像是我变了个大魔术讨他开心似的,于是他笑了,还说我总是让他充满新鲜感。
  新鲜感?我想这多半是好的评语吧,于是我开开心心地挥别,打算下次再告诉他我会像男生一样用手放冲天炮。

<44>

  回到竹轩,念成跟思婷先去洗澡,百佳似乎还意犹未尽,邀我一起绕系馆旁的竹湖走走,说想边散步边打听我的小说结局。头一回有读者邀请作者,我当然义不容辞。
  “你有没有听过帆船社社长的鬼故事?跟竹湖有关的喔。”百佳阴侧侧地说。
  接着她说起从直属学长那里听来、但每个学校都有的鬼故事。
  一个帆船社社长深夜乘船滑水不幸溺死,但没有人发觉,只奇怪他为何没有回房间也没去上课,接下来的几夜,同寝的室友却经常见到他的床上有一个人形的凹陷,一摸之下湿答答的,这才联想到这位同学可能已经溺毙,于是校方抽干竹湖,发现他的浮肿尸首卡在湖底的排水孔,校方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发生,于是废除了帆船社。故事结束。
  “晚上讲这个会不会让你毛股悚然?”百佳吹了一口气,水气化成了白色的雾。
  “虽然我很确定这个故事是唬出来的,而且交大也没有过帆船社,但这么晚在这么冷的地方听,还是有些毛毛的。”我承认,身子象征性哆嗦了一下。
  我们坐在系馆一楼下的傍湖石椅上休息,附近还有一对情侣依偎着说说笑笑。
  旁边有台投饮机,百佳跟我都要了罐热绿茶。

  “今天晚上,谢谢你将取名的权利让给了我。”百佳跟我击杯道谢。
  “不会啦,胡萝卜这名字很可爱啊。”我笑笑,说胡萝卜如果听的懂,他也应该很高兴才对。
  “思萤,你觉得阿拓这个人怎么样?”百佳问,双手捧着绿茶吹气。
  “他有点阿呆,不过就是人很好,是个没话说的好朋友。”我说。不知怎地,圣诞夜天气格外的冷。
  “还有呢?”百佳看着我。似笑非笑间,我感觉到她的精神有点紧绷。
  “认识很多有趣的朋友,所以他也一定是个有趣的人。”我学着古龙先生一贯的照样造句。

  百佳有一分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专心喝着手中的热茶,专心到,我听得见每一口的节奏跟啜饮声。
  我有种难以言欲的直觉,突然不想待在这里,应该要回竹轩了。
  但就在我想提议散步回去的时候,百佳先开口了。

  “我很喜欢你写的故事,真的。”百佳看着手中的热茶。
  “谢谢,你可是我第一个读者,意义重大。”我看着橘黄路灯映在竹湖上的阵阵涟漪。
  “在看你的小说的时候,我一直把自己投射在主角,也就是你的身上。”百佳说:“然后,就在我读到阿拓带你去洗衣店吃晚饭时,就觉得这个人真是蠢到了一个呆,却又呆的好可爱。”
  我不知道百佳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好静静等她说完。
  “后来,又读到了阿拓带你去黑道大哥家里看电影,真的是超诡异。”百佳边说边笑了起来:“你写的很生动,那个黑道大哥好像变成了很搞笑的角色,记得那天我做梦还梦到我坐在黑道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肚子却早笑疼了。”
  我笑笑,知道她还没说完。
  “后来,你写到了小才,写到了准备联考,写到了阿珠,我彷佛跟着你过了一整年,跟着你看见了身边的许多人跟事,也跟着你一起成长。”百佳看着我,橘色的路灯将她的秀丽五官烘托的更为雅致。

  百佳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我需要氧气与勇气的时候那样。
  但我却发现我也正深深的鼓起胸膛,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
  
  “当然,我也跟着你一起,遇见阿拓。”百佳没有一丝胆怯,眼睛熠熠发亮。
  “嗯。”我随口附和。
  “他也许只是你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配角,也许你只是、也只能看见一个泽于,但是,我在你的故事里,喜欢上了你眼中温和朴实的阿拓。”百佳的眼神很笃定,不移不动。
  “阿拓?不会吧?”我虽然有预感百佳会这么说,但我还是只能做出这么简单的反应。
  “如果这个故事继续写下去,你自己也一定会渐渐发现阿拓的好,故事的结局,一定是你跟阿拓在一起。”百佳幽幽地说:“因为阿拓,早就发现了你的好。”
  我有些震惊,却居然也有些难堪。
  但这种负面的情绪从何而起我也说不上,也不愿去发掘。
  “不过,既然故事还没进行到那个部份,我想提早问你一个问题。”百佳看着我,眼中充满异样的神采。
  我看着她,不必猜也知道百佳心里的问号。
  因为她的心思没有保留地写在她的眉宇间。
  “我跟阿拓只是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都会是,所以你想要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我的语气开始认真,也开始严肃起来:“但是,你跟阿拓才认识一个晚上,你难道不觉得你的问题来的太早?”
  “我怕问的太晚,你的答案我会等不到。”
  百佳装出笑脸:“我想多认识阿拓,我想跟阿拓在一起,我想跟阿拓在一起时,不会破坏你跟我之间、你跟阿拓之间的友谊。”
  我爽快地点点头,说她想太多了。

  我本想开口问百佳,集无数宠爱在一身的她到底看上了阿拓哪一点,尤其是活在我故事里的阿拓。但我立刻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阿拓本来就是个好人,他的好我当然比谁都明白,只是我不愿让那份好跨越那条友谊的界限。除此之外,我当然希望他能找到很棒的对象,因为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朋友。
  而百佳,虽然我们才认识三个多月,但我却看见了未来大学四年里,我们会是最要好最交心的朋友。她会提出想跟阿拓在一起的礼貌询问,也绝不是骄傲。她的确有想要跟谁在一起就能愿望成真的条件。与我不同。

  我们一起走回竹轩的途中,百佳恢复她一贯的轻松语调聊起了阿拓与泽于。
  百佳说,泽于就像耀眼夺目的钻石,看起来是每个人追求的梦想,然而这样的钻石之所以璀璨,可都是多位鉴赏者目光雕琢而成。
  她也说,阿拓虽然质朴无华,但并非沈在河底等待发掘的玉石,而是参天巨木,低头寻找宝物的一辈子也看不见他,除非好好将头抬起来。
  钻石需要琢磨才能生辉,但阿拓可是自个儿就可以很伟大,这样的男生她是第一次遇见。
  我听不大懂百佳的比喻,或许是我从未当过宝石也从未当过巨木的关系吧。
  但有一件事不需要比喻我也懂得。

  “百佳,虽然你很笃定,我也相信你的眼光,不过我希望你能多跟阿拓接触再做决定,因为阿拓上次失恋的经验很痛苦。”我笑笑:“人家说爬得越高摔的越痛,你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阿拓如果跟你在一起就像一口气攻顶圣母峰,摔下来岂不粉身碎骨。”
  “你放心吧,我已在你的故事里认识了一百次的他。”
  百佳的脚步很轻盈,蹦蹦跳跳,好像已经跟阿拓在一起似的。
  我却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
  
  直到那晚爬上床闭上眼睛,我才约略分晓自己抗拒的情绪所为何来。
  阿拓跟我相识一年半,这段期间阿拓丧气失恋,我则幽幽单恋,两个人在爱情一栏都登记零分。也因为如此,阿拓与我之间的相处才能如此自然,不须挂碍对方的男女朋友,不必避嫌,也省下多余的报备。
  但如果百佳跟阿拓在一起了,我跟阿拓之间恐怕就会有一段必须保持的距离。可我又不能阻止阿拓的好缘份,也没有权力质疑百佳的选择。
  就顺其自然吧。

<45>

  圣诞节后,百佳跟我要了阿拓的电话,兴致冲冲地约阿拓去哪里走走,一下子说刚好买了两张电影票,朋友临时爽约要阿拓陪他去看,一下子说买了一三千片的大块拼图结果不知从何着手,问阿拓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完成。
  当然阿拓都说好,只要他没有在打工都马很OK。
  最后阿拓房间的地板上,摆了一大张长期工程中的大拼图。
  百佳笑着跟我说,她其实不是那么积极主动的人,她只是把那些男生当初追求她的把戏拿出来复习一遍而已。

  而我的生活跟以前一样,打工、去社团、写小说,单纯而忙碌。
  据泽于说台大资工所的试程是最早的,就在一月中旬,也因此泽于越来越少去咖啡店,待在社团准备研究所考试的时间越来越多。
  有时候还看见他拿着睡袋跟咖啡壶到社团熬夜,显然是放手一搏的最后阶段,即使旁边还有别人在讨论辩论社寒训计划的准备事宜,也不见他分神多说一句话。
  也因为他全神贯注准备考试,我虽然跟他只有一只手的距离,但传递纸条的次数少了很多,有时候我看见他将咖啡壶喝光,我也会自动帮他去长廊尽头倒热水,简单地再帮他做杯咖啡。
  至少在小小的社团五坪空间里,泽于的身边没有另一个存在,独享他的专注与沈静也让我感到淡淡的幸福。

************

  2001到2002的最后一天是礼拜一。
  我一直在想,泽于那天还会不会到社团念书,如果是,我们就可以一起读秒跨年,如果不是,上大学后第一次跨年好歹也要有个计划。
  而阿拓的邀约电话在礼拜天晚上打来,那时我刚刚从家里回到宿舍,手里还拿着妈妈从娘家拿来的太阳饼,将安全帽跟围巾放在桌上。
  寝室的电话响起,百佳接了,递给了我。

  “我刚刚回寝室,呼,要不要吃太阳饼?帮你留两个我妈从台中拿上来的正货?”我问,蹲下来脱鞋,注意到百佳正偷偷瞧着我。
  “好啊,我超喜欢吃。对了,我是要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读秒?”阿拓问的直接了当。
  “我......我还不知道耶,泽于不晓得会不会待在社团念书,而且......”我看着百佳,她正装作专心上网,但她的密码连续输入三次都错了。
  “那你要不要问泽于看看,如果他不会去社团的话,你就来我跟暴哥这里啰?暴哥说跨年看灾难片最贴切了,还有啊,暴哥的新女人也会一起来,要不要认识认识嫂子?听说嫂子很贤慧跟暴哥一点都不搭,我想应该蛮好玩的,看完电影我们还可以去找铁头,铁头最近都很晚睡......”阿拓说个没完,说得我心痒难搔,好想就这么答应他。
  但我看见百佳咬着下唇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
  “不了,我想碰碰运气,而且我们最近有计概的C语言上机考,我又都不会,如果正好碰到泽于待在社团的话我还可以请教他。”我说,希望阿拓别再引诱我了,因为我实在想看看暴哥的女人。
  “C语言啊?应该蛮简单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教你啊。”阿拓说,我彷佛可以看见他正在搔头的样子。
  “我想给泽于教。”我说得斩钉截铁。
  “这样啊,好吧,我问暴哥他下次带女人回家是什么时候,到时再约你啰。”阿拓笑笑,毫不介怀的语气。
  “那掰掰啰,我要去洗澡了,太阳饼会记得留给你几个,如果贪吃的念成没偷偷嗑光的话。”我也笑笑,我倒是遗憾自己错过了应该很好玩的跨年活动。
  “掰掰,来,跟思萤姊姊说再见?”阿拓不知所云,然后我听见了一声活力十足的吠叫。原来是胡萝卜。
  我挂上电话,装作一切都很平常,拿起脸盆洗澡去。

  洗完澡,百佳刚刚挂上电话,向我比了个胜利手势,笑得很灿烂。
  “谢谢你刚刚推掉了阿拓的约,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了!”百佳乐得像个小孩子,又说:“我打电话给阿拓约读秒,他答应了,你觉得到哪里去读秒比较好?阿拓会比较喜欢?”
  我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说我不知道,心中却犯疑为何阿拓不说要带百佳去暴哥家?
  “你觉得深夜去宝山吊桥读秒浪不浪漫?会不会加分?”百佳问,语气很开心。
  “不如直接去宾馆开房间吧。”念成躺在上铺说道。百佳白了她一眼。
  “在我们的部落,跨年可是要跟山中恶灵决一死战的关键时刻,男人要全副武装,女人则准备在网中施咒禁锢被捕获的恶鬼......”思婷说个不停,也许她的名字正是要提醒她要想想什么时候该停一停。
  “思萤你说呢?你比较了解阿拓。”百佳来回踱步,咬着手指头。
  我拿着吹风机烘着头发,发稍已超过了我的肩膀。
  “反正阿拓一定会想好计划,你不必担心啰。”我笑笑,不知道该不该说阿拓原本的想法,但暴哥对百佳不熟,未必会想跟百佳一同跨年。
  “如果真的没计划啊,嘻,那就在他房间继续拼拼图也不错,反正还要拼好久好久,还可以一边玩胡萝卜的肚子。”百佳自言自语。
  “百佳,你真的喜欢阿拓?这礼拜你们好像常常有约。”思婷忍不住问。
  “嗯,我很喜欢啊,幸好思萤好姊妹让给了我。”百佳蹦蹦跳跳,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拜托??”我苦笑,心里祈祷明天晚上别一个人守在社团教室。

<46>

  2001年最后一个夜晚,十点,我在咖啡店收拾最后一只汤盘。
  店里只剩下四个人,我,阿不思,老板娘,还有我曾经提过、一言不发将小麦草蓝山咖啡喝完的古怪中年男子。
  阿不思将咖啡豆罐装好封口,我擦着桌子,两人都看着老板娘与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他们坐在柜台前面的小圆桌旁,都沉默得厉害。
  男子已经连续几个礼拜都来店里,点同一杯饮料:“老板娘特调”。
  如果我没记错,他上次喝到的是人参姜汁咖啡,上上次喝到的是菠萝冰滴,而今晚他则品尝了武林独步的汤圆咖啡。
  但他好样的,虽然他总是一脸屎样,但绝对是杯杯见底,杯杯一言不发。
  我说过老板娘很尊重客人,客人不说话,老板娘也由他,自个儿玩起塔罗牌算命跟刚刚迷上的米雕。也因此,两人相坐无言了许多日子,有时他们坐到了打烊还僵着,老板娘用眼神示意我跟阿不思先走,她等他坐够了再锁门行了。

  “他们该不会坐到跨年吧?”我用唇语询问阿不思。
  “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说不定早见看对眼了。”阿不思倒没心思跟我用唇语,直接了当就说出来。
  后来我们果然先走,留下比赛谁先说话谁就输掉的主客两人继续在店里奋战。
  “等一下去哪跨年?跟阿拓吧?”阿不思将门带上时抛下一句。
  “没啊,我要等泽于看看,他今天没来店里,说不定早就在社团教室用功了。”我问:“你呢?要跟弯弯去蕾丝边吧参加跨年派对么?”
  “嗯。”阿不思点了一根烟,酷酷走了。

*************

  还在学校的大家都已经集中在浩然图书馆前的广场参加跨年晚会,即将来到2002年的社团活动中心理所当然很冷清,只有楼下独自练习的小喇叭声陪着我。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电磁炉上的水滚了,我倒进冷冻汤圆,阖上无聊的经济学课本,打开收音机听广播无聊的读秒倒数,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尤其是窗外爆出一阵“新年快乐”的疯狂庆贺声。众人欢天喜地时的孤独,最是寂寞。
  “新年快乐,李思萤。”我举起热开水,看着窗户玻璃上反射的自己。

  到了深夜一点,我收拾好东西走出社团教室,搓着冷冰冰的手搭电梯。#p#分页标题#e#
  “不晓得阿拓跟百佳现在在做什么?在拼拼图么?还是阿去暴哥那?”
  我看着手机上一大堆新年快乐的简讯,当然也包括百佳的。
  手机里的简讯十个中有八个内容重复的转载,好像没有一心一意的独特对待。
  阿拓却没捎来信息,想必正忙着。
  电梯门打开,一楼到了。
  我才刚刚步出活动中心,眼睛都亮了。
  泽于背着睡袋,将停在环校道路旁的车子门关上。

  “嗨,学妹。”泽于看见我站在活动中心门口,向我挥挥手。
  “学长新年快乐。”我挥挥手,心里开心极了。
  “对喔,我差点忘了,新年快乐!”泽于走向我,表情略微失望:“不过,你要走了?”
  “嗯,一个人在上面好无聊。”我承认,我的脑筋动的不够快,没及时想出去又往返的好理由。
  “想睡了吗?”泽于问,走向大门旁的电梯,按下。
   我摇摇头。这倒是真的,就算回到宿舍第一件事也是写小说。
  “这样的话,可以陪我说说话吗?”泽于苦笑,电梯门打开。

  我张大眼睛,想从他的苦笑中看出里面含藏的意义。
  他很疲倦,有些黑眼圈,眼中也有些红血丝。
  看来有一层厚厚的心事堆栈在他的疲倦背后。
  “拜托啰,别让我新的一年第一个愿望就落空了。”泽于走进电梯。

<47>

  我当然又回到了辩论社社窝。
  虽然迟了一个多小时,但对爱情来说,永远一点都不嫌晚。
  泽于去长廊尽头冲泡面,问我饿不饿,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把我吃了汤圆的事情说出来,但他误以为是少女的矜持,于是提出我意想不到的邀请。

  “我记得柜子里还有筷子,我们一起吃一碗吧,反正我也不是说很饿。”泽于将阿Q桶面放在和式桌上,露出好好吃的表情。
  我心里傻了一下,但双手却毫不考虑打开柜子,拿出一双免洗筷,坐下。
  “怎么没有跟女朋友跨年?要可怜兮兮到社窝里嗑泡面。”我问,双手捧着热热的泡面桶子取暖。
  “分手了,所以嗑泡面庆祝一下。”泽于苦哈哈地说。
  我心里再度傻了一下,但外表不动声色,只是看着他。
  “你好像已经习惯我一直换女朋友了?可是我自己却从来没习惯过。”
  泽于自嘲,将泡面盖打开,热气将他的眼镜镜片雾花了。
  “我没习惯过啊,只是替你觉得习惯罢了。这次还是不想说分手的理由吗?”我吐吐舌头。
  “你想听吗?失恋的男人可是啰哩啰唆的不得了,跟老妈子一样。我之所以连续换了两次宿舍,就是因为连续遇到失恋的室友,烦都烦死了。”泽于将眼镜摘下,夹起面。
  “说吧,不过我要收费,我小时候的志向可是心理辅导师。”我笑笑,骗人的。
  “吃啊,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用半碗泡面抵心理咨商的费用怎样?”泽于将面桶递过来,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

  泽于说,他在感情上一直有很严重的不安全感。
  这令我很意外,这么帅又有车开,还随时搭配金城武的笑容,这样的男孩应该将不安全感留给身边的女孩,而不是自己。
  他说,他明白自己看起来是个很nice的人,所以更想表现出自己的好,因为他听过太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类的质疑。这令家庭环境良好的他一直耿耿于怀。
  小学的时候,他邀请同班同学到家里作客,结果第二天“杨泽于家里很有钱”这句话就取代了他的个性跟成绩,变成他唯一的注册商标,大家礼遇他,他就越觉得不自在,想跟大家打成一片的欲望变成他成长过程的最大目的。
  泽于希望周遭的人喜欢他,真心真意地喜欢跟他在一起,这样的希冀放在男女交往上演变成一种严格的自我要求:“讨人喜欢”。

  泽于每跟一个女孩在一起,都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对方认同自己、不被讨厌,于是不敢在对方面前表露自己真正的喜好。
  比如逛街,如果对方一步都没踏进过书店,他便不会提起“要不要一块进去挑本书看”这样的要求,但如果对方曾在皮包店驻足许久,下次他便会直接牵着对方进最好的皮包店绕绕。
  又比如喝咖啡,泽于都点双份对方喜欢的种类,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够很自然表现自己,来上一杯香味缤纷的肯尼亚。

  “如果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改掉这种习惯不就好了吗?”
  “我自己也知道这很不正常,但我想无可救药的意思就是根治不了吧。”

  这样的他爱得很辛苦,尽管每次恋情的一开始都让他雀跃不已。
  爱上对方喜欢的事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总能够以最宽容的心去接受,但将自己伪装久了,会越不敢表露原来的自己,因为对方已经深深爱上另一个伪装过的他。
  跟他在一起最久的梅蓁学姊,两人都拥有相同的喜好:“辩论赛”,于是泽于曾将她当作生命历程中不可多得的伴侣,但梅蓁整天将“对方辩友”挂在嘴巴上,泽于也听到烦了,他发觉尽管双方有共同的喜好,但喜好进入生命的深浅仍决定了在一起的感觉,会不会腻,能不能持久。
  每次交往到了泽于不能忍受自己伪装的极限时,他就会提出分手,分得让对方错愕不已,有一次还被甩了两个巴掌。

  “那这次呢?我记得她是个肢体语言很丰富的女孩子,能言善道的。”我不只记得,还每个礼拜至少见她一次。
  “嗯,她是世新口语传播系的,也在一些剧团参加表演,为了她,我还去看剧团演出,还演过一棵布景树。”泽于的筷子跟我的筷子在泡面桶里轻轻触碰。
  “那为什么会分手呢?因为你不喜欢演树?其实你喜欢演石头?”我笑道。
  我们都笑了起来,最后的一口面,他还让给了我。

  2002年的初晨,很高兴我选择了待在社窝,而寂寞并没有选择了我。
  没有人陪我跨年倒数,但心上人跟我共享了同一碗热腾腾的面。
  还有他藏在心底的恋爱秘密。
 
  

第十章 人生的脖子很长

后来,阿拓到了遥远的非洲甘比亚后,偶而我还是会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
当时的剑拔弩张、肃杀威吓我已不复记忆。
但我的眼睛,始终无法从扳开阿拓颤抖手掌那瞬间,挪开。

<48>

  “起床了!起床了!啦啦啦?新年第一天怎么可以赖床!”
  
  百佳雀跃的声音在寝室里飞舞着,在上铺底下拍拍我的床。
  我往下探头看,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思萤,其它两个人跑到哪里去啦?一大早有哪里好去?”百佳摔在我的椅子上,笑得天花乱坠。
  “她们昨天晚上都没有回来哩,念成八成醉倒在T Bar,思婷我就不知道啦。”我打了个呵欠,看看表,现在才早上八点半。
  “那你呢?昨天有没有幸运等到那颗宝贝的钻石?”百佳笑嘻嘻。
  我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哇,真是新年好兆头喔!”百佳拍拍手,笑着:“我昨天晚上也很幸运,猜猜我为什么天亮才 回来?”
  “那还用得着猜?当然是跟阿拓拼图拼到天亮,然后吃完早餐再回来啊。”我又打了个哈欠。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拼图拼到天亮?阿拓刚刚打电话给你么?”百佳惊讶得合不拢嘴。
  “线索一,像你这样天生丽质的大美女怎么会有黑眼圈?事出必有因。线索二,阿拓这个老实头怎么可能让你在他房间睡觉,就算你愿意他也办不到,为了避免尴尬他当然卯起来拼图拼到天亮啊。”我拍拍脸颊,考虑继续睡到中午。
  “还是你了解阿拓。”百佳幽幽地说,将我的计算机打开:“你还是在故事里多加一点阿拓的戏份,好让我能赶上你对阿拓的了解。”
  “快睡吧,你需要一个一百分的美容觉。”我笑笑,倒在床上。
  昨夜在社窝待到四点多才回来,差一点就跟泽于在社窝里过夜了。
  毕竟睡袋只有一个,难道要抱在一起。或许我该买一个睡袋?
  “你知道吗?”百佳躺在床上,我们脚丫子对着脚丫子。
  “知道什么?”我ㄎㄎㄎㄎ地笑了起来:“后悔没买五千片的拼图吗?该不会你们已经把三千片拼图都解决了吧?”
  “才不是。”百佳翻了个身。
  “说啊,不然我要睡着了。”我说,抱着趴趴熊抱枕。
  “阿拓整个晚上都在提你。”百佳叹了口气。我的胸口轻轻震了一下。
  “因为我是他的恩人兼最好的朋友啊,别想太多了。”我安抚百佳。
  如果换做是我,心里也不会好受。
  “我就是羡慕这一点。”百佳摇晃着脚丫子。
  “嗯?”我不解。
  “从国一开始就有很多人追我,班上的男生都把我当小公主,国三的学长甚至辗转丢了好几封情书过来,含蓄一点的说要认识我,挑明一点的就说想跟我交往。”百佳说。
  “我却羡慕这一点。”我叹口气。
   “后来高中念女校,北一女,本来以为这种情况应该要停止了,但我搭公车的时候都有高中生跟大学生从后座递上电话号码,或偷偷塞进我的书包里,有的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留言说想多认识我一点,真搞不懂他们男生到底在想什么,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需要他们来帮忙?更别提进了大学后发生的一切,你都看到了。”百佳的语气却没有一点开心,完全没有炫耀的意味。
  我没有接话。
  因为我是个听故事的好手。

  百佳说,每一个接近她的男生,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的爱慕之意,这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都不是单纯的友谊,更别提那些主动递上情书或提出邀约的男孩子了。
  日子久了,百佳身边的好朋友都是女性,跟男孩子之间的相处则是不断的约会、约会、跟约会。
  我说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百佳同意,但她自从看了我写的小说中关于阿拓的一切后,她开始羡慕男女之间也能够像朋友之间单纯的、没有压力的相处。
  相约看电影就是看电影,不必扭扭捏捏、想太多。
  看电影就是因为电影好看,不必牵强附会地说:“看什么电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你一起看的人、还有当时的感觉”,然后加上暧昧不明的叹息。
  看电影时一起吃一桶爆米花,只是因为一个人嗑一桶嗑不完,没有别的意义。
  友谊没有界限,如果有,也是自个儿划的线。
  这一个礼拜的实际相处,除了确定百佳对阿拓的喜欢,更确定了另一件事。
  阿拓根本不会因为百佳漂亮而动心,他谨守朋友之道,尽朋友之谊,百佳根本不需要烦心“选择”、“这个人好不好”、“这个人适不适合”等问题,只要专注与这个人共同去做一件事,诸如拼图、聊天,就行了。

  “从友谊发芽升华成的爱情,才有最坚实的土壤。”
  百佳为自己的爱情下了批注后,就睡着了。
  我则细细咀嚼这句话。

<49>

  一月中后就是一连串的研究所考试,也靠近学期末,许多人许多事都开始忙碌起来。
  泽于几乎不到咖啡店里,他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研究所考试的胜负上,不是在图书馆地下室的二十四小时K书室念书,就是在社窝熬夜念补习班讲义,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找点事去社窝晃晃,或是待在那里陪他到深夜。
  而阿拓跟我相处的时间如预期少了许多,但毕竟跨年别具意义、不能总是循例放弃许多跟阿拓经历好玩事情的机会。
  我每个礼拜天还是会与阿拓去洗衣店吃顿便宜又丰盛的晚餐,跟铁头以及几个饕客级街坊抬杠;小说写得没劲时,也会打电话约阿拓去暴哥家看场电影,甚至还在百佳的允许下帮他们拼过两次图。虽然我去阿拓住处时发觉胡萝卜跟百佳很亲昵时,心中竟小小吃醋了一下。

  这段期间还有个小小插曲,就是思婷交了男朋友,而且还是个印度尼西亚侨生,台湾原住民文化跟印度尼西亚风土民情的差异与协调变成我们寝室永远听不完的趣谈。
  跨年那晚思婷没有回到寝室,就是因为思婷参加的山服社一行人兴冲冲骑机车跑去大山背看萤火虫,虽然时令不对当然什么虫也看不到,但据说思婷在山里看见红衣小女鬼,也算不虚此行。
  而百佳,则陷入困惑。

  “思萤,你觉得阿拓都没带我去洗衣店吃饭,也没带我去黑社会家里看电影,也不带我去看重考生表演魔术,是为什么?”百佳来到咖啡店,趴在柜台上。
  “也许不是阿拓不带你去,而是还没带你去吧?”我递给百佳一杯爱尔兰咖啡。
  “那他什么时候会带我去?虽然跟他在一起不会无聊,但你有去我没去,他真的是很偏心。”百佳嘟着嘴,那可爱的模样勾引死阿不思了。
  “多半是因为你那三千片拼图太壮观噜,还没拼完前他是不敢约你做别的事!”我笑笑,这也不无可能。
  “也是。”百佳喝了一口咖啡,露出赞不绝口的表情。
  “要我帮你问他?还是提醒他吗?”我问。
  “千万不要。”百佳摇摇头,她喜欢自然而然,这才是她一直想望的。

  镜头切到等一个人咖啡店。
  百佳吃着小饼干,偷偷指着她身后的小圆桌,用眼神询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小圆桌,老板娘跟嗜苦成痴的失意中年男子看着对方各自发呆,两人的中间摆了一个刨空的柚子,柚子里载沈载浮的据说是一种叫咖啡的饮料,状况诡异不明。
  这失意中年男子已经百折不挠地坐在小圆桌旁的椅子上个把月了,天天来,天天点老板娘特调,却没有要泡老板娘的意思,因为他惜字如金,好像专程来受苦。
  “一个月多了,他要不就是味觉麻痹,要不就是打算参加日本电视冠军的自虐狂,来这里进行最后的试炼,不管哪一个,总之,都不正常。”我笃定地说。
  “你觉得那个表情带赛的男人会不会就是老板娘的真命天子?”百佳可是我的忠实读者。
  “孽缘。”阿不思从我身后走过,冷冷抛下一句。
  “阿不思!我要来个热炒三鲜醉咖啡!”乱点王热呼呼地在位子上喊着。
  “也是孽缘。”我笑着。

<50>

  第五十回了,算了算,这些日子以来我累积的回忆已经九万多字。
  但很遗憾,我的爱情尚未开始。
  如果说一切都还在沈淀,我只能等待,就跟阿拓说过的一样。
  但有些事情,跑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奇怪。

  “白痴。”暴哥搂着身边的大嫂,对着屏幕里不断奔跑的汤姆汉克咒骂。
  “阿甘本来就是白痴啊?”我没好气地回话。阿拓早在一旁睡着了。
  “我是说你白痴。”暴哥瞪了我一眼。
  “我?”我瞪回去,我这一年多可不是白混的。
  “阿拓不错,怎不跟他逗阵?你们很配!我帮你们主持公道!”暴哥说,大嫂捏了他一下:“人家的事你管这么多?”
  “就是说。”我摇摇头,真是有理讲不清。

  “阿拓快当兵了呴?怎不学别人考研究所?现在大学生都在街上挤死人啦!”金刀桑叉起一块肥肉摔到阿拓的盘子里。
  “不用考啦,早点当兵出来赚钱好啊!早赚钱早娶某啊!”铁头嫂也赞成。
  “阿拓没考预官,说要去服外交役到非洲国家种田,你说他奇怪不奇怪?”我摊开双手,表示拿他没办法。
  “男孩子出去看世界好啊!去非洲种种田也是男人的浪漫呴?”铁头拍拍自己的头,少林武功也是他的浪漫。他可是认真跟着市面上泛黄滞销的武功秘笈奋发苦学的那种笨蛋。
  “没啦,只是觉得可以免费去国外住两年,机会难得。而且是非洲!”阿拓用力扒饭,又夹了一块猪脚。
  “是啊是啊,机票贵嘛?”我觉得蛮好笑。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要好久才能再见面了啊?非得搞顿离别大餐不可!”金刀婶在一道菜上点上火,一时青光大作,真不愧是今晚最奇怪的好菜“火云邪神之东坡斗蜈蚣”。
  “又不是不回来!倒是你们千万不可以搬家,免得我回来找不到东西吃,嘻嘻。”阿拓嘻嘻笑,筷子一秒都没歇过。
  “对了阿拓,你怎么都不帮思萤夹块肉?你看她瘦巴巴,不多吃一点怎么有办法等你两年?快点用老娘的雪山可乐猪贿赂贿赂人家的嘴!”金刀婶大刺刺地说。
  “嘻嘻,要等阿拓的人才不是我啦。”我只好出卖百佳。
  “你放心,阿拓如果敢不要你,我就用铁头功撞死他!”铁头义气万千地说。
  我差点没一巴掌印在他的光脑袋上。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这么久了,你们怎么没有在一起呢?”小才从胳肢窝里抓出一只仓鼠,交在我的手掌里。
  “怎么你们大家都这么说?”我摸着小仓鼠,根本没看清赤裸裸的小才是怎么把它变出来的。阿拓正在楼下跟勇伯玩象棋。
  “因为本来就是这样。不信?随便弹我的排骨看看。”小才挺起胸膛,要我伸手弹他瘦巴巴的肋骨。
  我随意弹着,小才嘴巴闭上,但居然有一串清脆的钢琴键声。
  “腹语?你自己学会了腹语?”我又惊又喜,虽然搞不懂我跟阿拓应不应该在一起怎么会跟弹小才的排骨有关系。
  “是啊,我明年要参加在美国洛杉矶举办的世界杯怪人怪事表演大赛,如果赢了大奖,我就是全世界最怪的人了。”小才得意洋洋地说。

  以上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他们都是阿拓的好朋友。
  咖啡店里的伙伴才真正教我吃惊。
  “小妹,那个阿拓怎么样?最近好像常看到他跟你室友来店里。”老板娘在打烊前随口问我,帮我装好卖剩的小蛋糕,她知道我今天要回家,正好拿给永不减肥的爸吃。
  “什么怎么样?难道老板娘也想问我怎么没跟阿拓在一起?”我苦笑,跟泽于认识久了的耳濡目染。
  “我只是以为,一年半前你不只救了一只丧家之犬,还顺手胡了张好牌。”老板娘笑笑,她最近迷上了麻将。
  “没这么复杂,我跟阿拓之间纯粹是好朋友,教我用手放冲天炮的那种哥儿们。”我提起袋子,走到门口挥手。
  “要是我年轻十岁,我可是会跟你争阿拓喔。”老板娘挥挥手,店门关上。

  上大学后第一个期末考跟高三接连不断的模拟考比起来,虽然挑战性很低,但别有一番莫名的压力,也经历了生平第一次交报告拿分数的不确定感。
  寝室里四个人除了老神在在的念成外,都忙着考试跟交报告,以及社团的期末发表,过年前思婷参加的山服要去北埔扎营一个礼拜,我参加的辩论社跟清大的思辩社联合寒训,念成则想跟女友去韩国渡假,在咖啡店打工的钱正好存了不少旅费。
  至于百佳,则在期末考最后一天牵了阿拓的手。

  “我们一起绕青草湖时,阿拓跟我说起他要去当兵的事,想到他要去国外两年,我一时感伤情不自禁就牵了他。他的手很大很粗,还会紧张的颤抖。”百佳看着自己的手发怔,说:“可惜我们只剩下半年相处。”
  我看着她,落寞大过于牵手的喜悦。
  她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上的男生,却即将与她隔了好几片海洋。
  爱情充满考验,可惜大多数人都喜欢浸浴爱河,却都认为考验多余,且残忍。
  “多么希望阿拓在走之前,能够许我一个承诺。我很乐意拥抱等待的寂寞。”
  百佳看着我计算机里,阿拓初次带我去看小才表演的那段故事。
  她已看过数十次,仍不嫌腻。

<51>

  期末考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也有结束的一天。
  参加完辩论社为期三天的寒训后,我暂时搬回家里过寒假,再度跟哥挤一间房间。百佳也收拾简单的行李回到节奏快速的台北,临走前还念念不忘那块拼到一半的大拼图,以及阿拓的手温。思婷在社团野营后开开心心回到久违的花莲,还带了她没有要回印度尼西亚的侨生男友一起回乡过年,想必又会发生许多新鲜事。念成则暂别咖啡店的工作跟女友飞去正在下雪的韩国,临走前还跟我借了一万块以备不时之需。
  而泽于,台大放榜只上了备取,于是搬了一箱泡面到社窝柜子里。

  寒假,每天早上我要不跟阿拓、阿珠在清大泳池晨泳,要不就是带胡萝卜在交大里跑环校道路健身;下午如果老板娘没有偷懒关门,就跟阿不思到咖啡店工作;晚一点,则到花市旁的体育场看阿拓跟直排轮社的社员们打区棍球,或是去社窝看小说陪泽于念书。
  幸运的是,这段期间泽于并没有时间教新女朋友,而我也越来越习惯,跟泽于一人一半泡面这件事。
  待在家里,发觉自己的东西大多堆在寝室,房间里都是哥的东西,我有种过客的奇异感觉。也因为第一次搬到外面住,跟家人相处的时间锐减不少,大家之间的容忍反而增加了许多,任何事情似乎都可以以此类推。
  唯一难过的是,小青上了大学、跟阿神同居后,跟我之间的电话跟信件是越来越少,这次寒假她也是匆匆回来过个年,大年初四就又回到成大参加营队,我开始不习惯她的独立,总认为自己应该享有些友谊上不一样的特权,却又难以启齿。
  或许友谊同样需要考验,只有亲情才是根深蒂固。

  “小妹,怎么上大学半年了,半个男朋友都交不到?是不是打工太忙啦?”爸总是这样提醒我,一天见几次面就提醒几次。
  “那个跟那个又没关系。”我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
  “交大男孩子不是很多吗?难道都瞎了眼?我干脆打电话给你们校长好了。”爸打开电视,迅速转到政治混战台。
  “现在不是流行网络交友?小妹,要不要上网络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妈一边煮菜一边大喊,也不管厨房对窗就是邻居王大婶是个八卦婆,明天搞不好就传遍街坊。
  “爸,妈,不要逼小妹啦,她也是尽力在联谊了啊!那天我跟我女朋友在崎顶看见她跟男生在沙滩上漫步哩,有够浪漫。”哥哈哈大笑走过,拿起一块蛋糕就吞。
  我瞪着他,恨不得他立刻被甩。
  “有在努力就好,有在努力就好,拼经济比较实在啦!”爸开始专心看电视,我才可以逃脱“念交大却没有交男朋友”的问题地狱。  
  
  
  

  阿拓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喜不喜欢百佳,我也没问。
  因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百佳的吸引力。
  更何况,插手别人的爱情一向是最笨的举动,因为爱情打一开始就有答案。
  但阿拓显然对我的袖手旁观开始不解。

  “百佳那天牵了我的手。”阿拓浮在水面上,阿珠在一旁闭气练打水。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还眉飞色舞的。”我笑笑,靠在池畔喘口气。
  “你说百佳会不会喜欢我?”阿拓抓住阿珠的两条肥腿,帮她校正姿势。
  “不会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我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那天晚上很冷,我们又没戴手套,说不定是她一时手冷?”阿拓认真的表情。
  难怪百佳说阿拓的手在颤抖,原来不是紧张,而是天冷。
  “一个女孩子就算被冻死,也不会轻易把手交给男生牵的好不好?笨蛋。”我又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喔。”阿拓搔搔头。
  “喔?”我歪着头。
  “所以百佳喜欢我?”阿拓一脸认真。
  “感觉像抽奖抽中BMW吧?”我笑道,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庆贺。
  “抽中了也没用,我又不会开车,改天再叫暴哥教我好了。”阿拓非常认真地回答。
  “你真的是个笨蛋。”我戴上泳镜,潜入水道。

<52>

  寒假的最后一天晚上,阿拓跟我自己拿钥匙打开暴哥家,挑了片“教父”。
  “今天老板娘跟那个古怪的中年男子终于开始聊天了。”我说,将盘片摆进影碟机里。
  “喔?都聊些什么?”阿拓将刚买的卤味打开。
  “什么都聊啊,我跟阿不思都在旁边偷听,原来那个男人是个音乐家,他的未婚妻 车祸死了让他深受打击,所以灵魂常常出窍,做什么事都马心不在焉,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行尸走肉,样子比一开始认识的你还要糟一百倍。直到有一天不小心晃进了我们店,又不小心喝下难喝得要死的老板娘特调,这才把他给苦醒。”我说,夹了块我最爱的百页豆腐。
  “喔,所以那个男人为了清醒一点,所以每天都去你们店里?”阿拓笑了出来。
  “是啊,他说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在我们店里的时间是清醒的,所以就常常来,刮风来,下雨来,任何事都阻挡不了他虐待自己的舌头。”我们大笑起来。
  “好好玩,说不定这真的是命中注定耶,失去最爱的两个人借着一杯又一杯难喝的东西相识相恋,你们这间店的名字说不定过一阵子就要换掉。”阿拓高兴地说。
  “希望如此啰。”我说。

  教父这部片子号称经典,也许就是因为太经典了不适合我这种小人物看,所以我嘴里含着没吃完的豆干就昏沉沉睡着了,直到我的枕头僵硬地抽动了一下,我才颟顸地睁开眼睛。
  原来我睡倒在阿拓的肚子上,而阿拓刚刚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我挣扎着要起来。
  “没......没关系,我正好肚子冷。”阿拓搔搔头。
  我点点头,继续趴着。
  但我既然知道自己是躺在阿拓的肚子上,反而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但阿拓的肚子还蛮舒服的,我就再接再厉地试着睡看看。
  而阿拓以为我还在昏睡,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连电影的声音都关到很小。我不禁有些感动。
  百佳如果跟阿拓这样的好人在一起了,一定会很幸福。
  突然,电话响了。

  “要帮暴哥接吗?”我问,在阿拓肚子上打了个哈欠。
  “你没睡着?”阿拓吓了一跳。
  “睡了又醒,睡不着啦?”我伸了个懒腰。
  “不晓得要不要接电话,我来这里从没听过电话响。”阿拓迟疑不决。
  “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事?反正接个电话暴哥也不会怪你吧。”我说,阿拓点头称是,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暴哥家。”阿拓对着话筒说。
  “阿拓!你手机关了就知道你在我那里!干他妈的快闪!”暴哥的声音近乎咆哮,连我也听到了。
  “快闪?”阿拓感觉到不大对劲。
  “有仇家不知道哪来我家的地址,你快点闪人!”暴哥的声音又急又怒。
  “不会吧?”我跳了起来,跑到门边打开一条缝。

  几个恶汉拿着长条报纸捆成的铁棒跟刀子在巷子里大步走着。
  铁棒刻意刮着窄小的墙壁,发出摄人的铿铿金属声,暴风雨的前奏。

  “来不及了,阿拓我们快打电话报警!”我说,将门上锁又上锁。
  “走不掉了,你快帮我们报警,他们已经在楼下,思萤也在这里!”阿拓就要挂上电话,神色有些慌乱。
  “马的,我沙发底下有一把刀,你先看着办!我等一下就带人赶过去!”暴哥挂上电话,门就被猛力撞了一下。
  阿拓一边从沙发底下摸出一把西瓜刀,一边紧张地叫我赶快躲在暴哥房间的床底下里,我说要躲一起躲,害怕得都要哭了。
  阿拓却只是瞪着我,低声要我快点离开客厅。我从没看过他那么凶。

  “干!给恁爸出来!”
  “操恁娘,锁门甘有效?干!”
  伴随着几声咒骂,门又被重重踹了一下。
  钩住门板的锁链居然要断了。
  “暴哥不在里面!”阿拓干脆大叫。
  我赶紧溜进卧房躲在床底下,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再来了。
  “讲三小逍话,无底咧照常砍死赁!”一个大汉口气凶恶,一脚将大门踹开。
  我趴在床底下直打哆嗦。想拿起手机报警,却又发现手机忘在客厅里。
  “干恁娘咧,丢哩一个?暴仔系藏咧哪里!”粗鲁又不满的声音。
  “拿着刀仔想咩做啥小?干!”轻蔑的声音。
  “暴哥不在,留下话,我会跟他说。”阿拓的声音很冷静。
  “去找!尬伊掀出来!柜子里、眠床底!通通拢卖放过!”桌子被踢倒的声音。
  还有我全身发抖的心跳声。

<53>

  听到床底下三个字,我几乎无法呼吸,手脚冰冷。
  卧房的门被推开,我看见两双脏布鞋在眼前踩来踩去,然后是柜子打开的声音。
  我几乎要哭了。

  “全部都给我住手!就跟你们说暴哥不在这里!”阿拓突然大吼。
  然后是一阵巨大的撞击声。
  “干!眠床脚呒人!”一个平头男探下头发现了我,他两只眼睛凸的像金鱼眼,伸手就要捞我出去。
  “不准动她!滚!滚出去!”阿拓冲进房间,将平头男踢倒,一点都不犹豫。
  “干恁娘!一定系暴仔的查某!”那平头男大叫,一棍子打在床上碰的一声,我捂住耳朵大叫。
  “出来!尬恁爸出来!”带头的仇家恶汉用力踹门,我吓到甚至没办法哭出来。
  也许,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别出来!”阿拓大吼,拿着暴哥的开山刀虚劈一下,整个人挡在床前。
  四个人将阿拓围住,惦量着他。
  “她是我朋友,跟暴哥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警察马上就来了,还不快走!”阿拓的双脚一点都没有在发抖,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眼前可不是电影,也不是漫画或小说,会死人的。
  “干,恁一个人拿着刀子要吓惊谁?蛤?要吓惊谁!”带头恶汉一脚猛踹床脚,我尖叫了一声。
  “我先说了,如果你们找不到人硬要捣乱,我被砍死前也会拖你下水!”阿拓说得斩钉截铁:“你最好第一刀就把我的头掀了,不然信不信我先在你身上钉两刀。”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只有从客厅传来的、电影机关枪扫射的爆响。
  因为连我都听出阿拓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恫吓,他是认真的。

  “暴哥带了人正赶过来,要嘛闪人我替你传话,要嘛你立刻就砍死我。”阿拓说得血脉贲张:“有办法你就去堵暴哥落单,不然如果暴哥回来后看见我被挂了,依他的性格,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有全尸。”
  我彷佛看见带头的恶汉正瞪着阿拓。
  “插小伊咧讲,扑吼伊系!”平头男的脚前进了一步。
  “丢,扑吼伊系!伊青菜讲恁爸加莫哩信!”另一个人也前进了一步。

  阿拓没有再多说什么,我只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的心脏就要停了。

  “尬恁爸留下一只手留做纪念,恁爸丢先放过赁。”带头恶汉冷冷地说。
  “行,你想清楚就好,暴哥会连本带利多砍几只手赔给我,最后还是我赚。”阿拓居然不落下风:“左边右边?”
  “阿拓不要!千万不要!”我大叫,突然之间我感到很愤怒,愤怒到忘了害怕。
  于是我爬出床,生气得头都快炸掉。
  “为什么流氓可以这样欺负人?难道当了流氓就可以没有人性吗?明明就没有关系的人你们也欺负!看不出来我们只是借地方看电影吗!动不动就叫人把手砍掉!”我越说越气,宁愿挨几刀也不愿阿拓自己把手砍下来。
  空气僵硬如铁,阿拓一手用力牵着我,他那磅礴的内力再度排山倒海而来,给了我无比的勇气,让我忘记害怕。
  “有种,两个都很有种。”带头恶汉突然笑了起来:“暴哥说的果然没错。”

  阿拓的手突然松了,我也愣住。
  愣住的原因不是带头恶汉突然改口说国语,而是他说的内容里暴仔变成暴哥。

  “不好意思,算算时间,暴哥就快来啦。”平头男嘻嘻笑着,刚刚的面目狰狞不知跑哪里去。
  “刚刚......刚刚全都是唬烂的?”阿拓错愕不已,但手中的刀子还是戒慎恐惧地拿着。
  “当然啦,全部都是演给你们看的,暴哥说你是条汉子,一定会保护你朋友,这样就大功告成啦!暴哥果然没看错人!”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哈哈大笑,将刀子棍子都丢到床上。

  看着这四个凶神恶煞弥勒佛般笑成一团,我全都明白了。
  原来暴哥安排这一场流氓寻衅的戏,就是想让阿拓一展男人气魄,好让我感受到阿 拓对我的关心备至、即使自断一手也要保护我的决心。然后我就会投入阿拓的怀抱,从此王子公主手牵手快乐在一起。
  而暴哥之所以要自行把戏揭破,无非只有一个幼稚的理由:他以后还想在这里看见我们,不想我们从此害怕不来。
  我看着阿拓那副呆样,不必细想也知道他事先完全不知情。
  但他手中的刀子还是没有放下,依旧紧紧握着。
  我知道阿拓现在的心情还停留在方才的异常紧绷,还没平复过来,因为我的手很痛很痛,骨头都快被扯碎了。

  “没事了,阿拓,没事了。”我拉拉他的手。
  突然看见他的眼睛里泛着一点泪光。
  楼梯蹬蹬作响,暴哥出现在门口。
  平常不苟言笑的他脸上挂着难得的恶作剧微笑,慢慢走了过来,刚刚四个凶狠大汉两两成行,笑容可掬地迎接他们的大哥大。
  阿拓紧握的手突然松脱。
  下一秒,就看见阿拓一个箭步,将拳头用力砸在暴哥的脸上。
  “大哥!”四个作戏的恶汉惊叫,却不敢插手。
  暴哥再怎么硬汉,阿拓这青天霹雳的一拳仍差点将他打趴,一手及时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
  我尴尬地看着阿拓,愤怒、害怕、不谅解,全都写在他的脸上,还有刚刚那记野兽般的拳头里。
  暴哥流着鼻血,站直了身子。他注意到阿拓紧握刀子的右手臂上,青筋盘绕。
  “对不起。”暴哥冷冷地说,摸摸差点歪掉的鼻子。
  四个手下知趣地鱼贯走出东西被踢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下楼。
  阿拓看着我,我摇摇手说没关系,我知道暴哥只是好意,没事没事。
  “真的不要紧啦,而且还有点好玩。”我笑着安抚阿拓,阿拓这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后来我们坐在沙发上,暴哥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几分钟后才将阿拓的手指扳开,将刀子取下。可见阿拓事件时的冷静跟他的身体反应完全悖离,他已做好杀人的准备。
  我竟有种内疚的感觉。
  那晚阿拓跟暴哥两人都一言不发,整场戏的最重要观众,我,一会儿忙着从冰箱拿出冰块帮暴哥冷敷鼻子,一会儿搓揉阿拓几乎要抽筋的右手掌,还要负责说几个网络笑话缓和缓和僵住的气氛。
  好不容易屏幕里沈闷冗长的教父演完,我跟阿拓才骑着我的野狼离去。

  后来,阿拓到了遥远的非洲甘比亚后,偶而我还是会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
  当时的剑拔弩张、肃杀威吓我已不复记忆。
  但我的眼睛,始终无法从扳开阿拓颤抖手掌那瞬间,挪开。

<54>

  阿拓跟暴哥毕竟都不是小气巴拉的人,开学后一个礼拜,阿拓说暴哥买了几片很热闹又爆笑的印度歌舞剧,于是我们又提了一袋鸡腿去光顾。
  在五光十色、夸张到让人觉得恶心的片子外,暴哥除了在鼻子上贴了块金丝膏,没有多说什么,一贯内敛的冷酷,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倒是写了张卡片慰问他的鼻子,顺便感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开学后,原本应当万事发轫的时节,事事却是出奇的尘埃落定。
  泽于考完了清大、交大、成大、中央的资工研究所后,他一下子轻松起来,因为如果考不上以上的学校,他决定听从他父亲的建议,先当兵后再出国念硕士,或许一举拿到博士学位再回来,也算塞翁失马。
  总之对他来说,地狱般的考试已经结束,只等胜负分晓。
  于是他又重出现在咖啡店里,与我在一杯又一杯的肯尼亚、一张又一张的纸条中继续默契。

  “谢谢你在社窝里陪我对抗穷极无聊的研所考试,也谢谢你顾虑到我会变胖,义无反顾地帮我吃掉无数次半碗泡面。”然后画了一个晴天娃娃当做结尾。
  这张纸条变成我的书签,让我每天笑得跟上面的晴天娃娃同样灿烂。

  令我最高兴的,莫过于泽于没有再交新的女朋友。
  或许只是暂时的终场休息了,或许是讨好别人讨好得倦了,或许只是还没等到 他将筹码再次堆上的那个人。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
  百佳说过,友谊才是爱情最坚实的土壤,虽然我对泽于可以说是梦幻般的一见钟情,但,如果百佳说得对,我也不介意从泽于的好朋友当起。
  跟大多数交大的准阿兵哥一样,泽于开始在环校道路慢跑锻炼体力,有时在一大早,有时在晚上十点。常常,我也会佯装恰好慢跑路过、同他跑得大汗淋沥,然后一起到校门口的早餐店吃东西。

  “如果你每一间研究所都考上了,你会选择到哪间学校念啊?”我啃着烧饼。烧饼沾豆浆是人间十大美食之一。
  “哪有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每间都考上?”泽于吃着蛋饼,笑笑。
  “所以说<如果>啊。”我当然期待他会继续念交大。
  “交大吧,然后是清大。老师差不多都认识,找指导教授也比较容易,如果去别的学校选错老师跟研究题目,大概得过着比狗还不如的研究生生活吧。”他摇摇头。宾果。
  “嗯,习惯的地方总是比较适合念书,不必费心熟悉新的东西。”我微笑。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你以前就住在新竹,现在也是在新竹念书,会不会有些遗憾?我以前联考的分数也可以念台大,不过是因为我家就在台大隔壁,所以我填到这里来。”泽于吃着蛋饼的时候,不喜欢沾酱。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不遗憾了。”我笑嘻嘻。
  “喔?”泽于好奇。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啃着被热豆浆浸湿的烧饼。
  能够这样跟你一起慢跑、一起吃早餐,待在新竹又怎么会有遗憾?
  “对了,网络什么时候放榜?”我问。
  “清大最先放榜,就在这礼拜五。然后是交大,礼拜一。”泽于夹着蛋饼的筷子象征性颤抖了两下。
  “我会守在计算机前面,用力替学长祈祷的。”我笑笑。
  “如果上榜了,一定请你吃饭。一定。”泽于拿起筷子对空拜了一下。
  “那是一定要的,每次吃完早餐就看见你去7-11拎半打仙草蜜拜土地公,但土地公可没陪你念书,我有,所以我要吃大餐。”我贼兮兮地说。

  提到这个,准备考交大研究所的行家都知道,想要在本校金榜题名,努力啃书还在其次,但交大校门口对面的土地公庙可不能不去参拜一下。
  本校土地公酷爱喝仙草蜜,还得要泰山的不可,所以土地公庙后的7-11的饮料柜里永远都准备好几排的泰山仙草蜜,庙里供桌上的贿赂也堆得像小山。
  而泽于,这位常常看财经管理、政治评论杂志的有为知识青年,为了一举抡元不只考前天天拜,考后也是天天孝敬,让泰山食品公司跟土地公都赚了个饱。
  “居然吃起土地公的醋,这下可不是吃大餐就能够解决的了。”泽于莞尔。
  “总之,希望土地公真被你贿赂成功了先!”我哈哈大笑。

  礼拜五一大早,我全身沐浴、念了心经十次后,打开计算机连上清大研教组网页,在清大资工所绿取名单里找到了杨泽于三个字,可惜依旧是备取。
  “备取二十一,应该蛮有希望的?”我心中揣揣,又开了一个窗口,连上台大网页。我将清大榜单比对台大资工所的绿取名单,发现十五个名字重复了。
  “如果他们都别耍花样、乖乖去念台大的话,那泽于就算备取六啰?”我喃喃自语,说:“又如果有其它七个人将会考上交大、也真的会去念交大的话,那泽于就是录取啰?”

  虽然我一意孤行要这么想,但我可以想见泽于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我礼拜五晚上并没有在咖啡店看见孤独的肯尼亚。
  于是,不用考研究所的阿拓在我快下班时来找我时,我倒请了他一杯肯尼亚。
  “这就是泽于最喜欢喝的咖啡?嗯,好喝。”阿拓暴殄天物地一饮而尽,比出大拇指。
  “希望礼拜一交大放榜时能看见他的名字。”我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小圆桌旁,嗜苦的中年男子跟老板娘正有说有笑的。
  “还有成大跟中央啊。”阿拓拍拍我的肩膀,咧开嘴笑。
  “那都离我太远了。”我摇摇头,走过眼前的阿不思也跟着摇摇头。
  “那也是。”阿拓搔搔头。
  然后是十分钟的静默,我清理塞风,他发呆。
  “我问过人,其实清大备取二十一很有希望备上的。”阿拓突然说。
  “谢谢。”我点头,我也上网问过研究生。
  “所以应该好好庆祝一下。”阿拓笑说,一贯没头没脑的怪逻辑。
  “哪有这样的!”我敲了他的笨脑一下,不过还是笑了。
  “我最近迷上投篮机。你知道么?就是一分钟投进五十分以上就可以再玩一次的那种,实在是非常好玩。”阿拓开始兴奋,然后我也诡异地跟着兴奋起来。
  “我以前跟小青在百货公司玩过,可是很逊,所以想点别的东西庆祝吧?”我说,心想这还不到可以庆祝的时候吧,阿拓有点被小才传染了。
  “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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