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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协会系列全集·山村怪谈

来源:网络 时间:2017-08-26 16:41
怪谈协会系列全集·山村怪谈作者:壹号怪谈社内容简介:  继《七夜怪谈》、《学校怪谈》、《医院怪谈》之后,中国怪谈新势力,“怪谈协会”第四波震撼出击!听悬恐高手陶子、成刚、麦洁、胡西东、巫丫、谢飞……讲述山村惊悚迷案!  你的梦境里,是否时常出现那座遥远的山村?最贴近生活的恐怖笔触,七则令你头皮
o;披间里奶奶又在嘀咕起来。

  我忽然决定,要把表姐带走,带离这个村庄,带回属于我的城市,然后……我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我又幻想起来。

  晚饭后,我点着油灯看了一会书,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正常了,我很平静。表姐忽然走进我的房间,她用有点热烈的目光看着我。

  我正在想着,要怎么样开始和表姐的亲热,忽然,表姐却叫了起来:“墙上有条裂缝!”

  表姐的脸上满是惊恐,她刚才热烈的表情已经不见了,她的脸色惨白。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条裂缝变得更长更大了,里面黑乎乎的,似乎隐藏着什么。

  表姐忽然间像是疯了,她跑了出去,一会拿着一些稻草和一大圈的胶带走了进来:“把裂缝堵上!快!堵上!”

  我很奇怪为什么表姐有这种反应,但我还是听表姐的话,用稻草把裂缝堵上,再用胶带封了起来。表姐坐在床上,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春子的老婆要是生,你就走吧,别呆在这了。”

  我正想哄哄表姐,她却站了起来。

  “房子老了吧,有点裂缝是正常的。”我忽然发现我变得笨拙起来。

  “裂缝……”表姐嘀咕着,“有只手,会从裂缝里伸出来……还有许多的小鬼儿……”表姐像中了邪似的,不再理我,独自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夜里,我又听见表姐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此时,我觉得自己欲火焚身,我又气恨,又冲动,那活儿高高地挺着。表姐没有呻吟,而那男人也没有声音,大约几分钟后,声音就停止了。这不是眼镜,也不是长刚。很快,男人就打开门离开了。

  男人走后,我觉得我更加无法控制,我听见表姐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声音。

  我终于忍不住,我从床上爬起来,摸着黑,摸进到了表姐的房间门口。门没有从里面闩上,我轻轻推开门,看见表姐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她听见声音,正转过脸看着我。表姐的眼里全是诱惑,十几年前那天下午的情景,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我像饿狼一样扑上去,几乎要把表姐揉碎了,她呻吟着向我屈服,这让我男人的自信得到了满足,这以前在余艳梅身上从来没有过。

  “我要把你从这诅咒的村庄里带走。”我躺在表姐的身边,向表姐许诺着,“把你带进城里,过另一种生活。”我看见黑暗中,表姐的房间里,全是胶带贴得横七竖八的,这房子太老了,这么多裂缝。

  “……不行……”表姐的拒绝很无力,显示出其实她想和我走的内心,“我们是表亲,不能……在一起……”

  “没谁会知道,城里人哪会知道呢?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我得意地笑起来。

  天快亮时,表姐把我撵回自己的房间,太劳累,我一会就睡着了。

  睡梦里,我似乎听见表姐的房间里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井里的辘轳的响声,又像是什么撕裂开的响声,最后伴随着表姐一声轻轻的惨叫,全都消失了。

  我又做梦了。

  早上我被大伯的叫声吵醒,我听见大伯在大叫,表姐不见了。我立即冲出去,我看见表姐的房门开着,原来贴着的胶带,全都飘散在房间里,墙上露出一条又一条的裂缝。而表姐的内衣裤还放在床上,表姐的人,却不见了。

  表姐失踪了。

  这是一个阴谋,我想起来,昨晚我回来时,看见二楞家里多了一个乞丐小男孩,那可能是二楞以前扔掉的孩子。

  278口人,不能多一个。

  这是二楞对我的报复。

  我疯了似的,找了一整天,却一点表姐的痕迹也没有。

  “她死了……”长刚伤心地说,我却不理会,表姐没死,一定没有!

  一直到晚上,我才回到大伯家,我打算明天继续去寻找表姐,直到找到为止。经过披间时,我又听见奶奶的声音:“278……278……278……他要来了,你要走了……他要来了……”

  我没有吃东西,就进了房间,我听见春子的房间里传出女人的呻吟。

  又在干那事?我用力地堵上耳朵。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半夜被一阵叫声惊醒。叫声来自隔壁,听那声音,似乎是春子的老婆,要分娩了。余艳梅生我儿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叫声!

  278……又要多一个,谁会死去,或者失踪?

  就在我想着这个问题时,忽然,墙上的裂缝裂得列大了,原来封在上面的胶带,剥离了墙壁,稻草从裂缝里掉了出来。

  裂缝里吹出一股冷风,然后是沉重的黑气。

  那黑气越来越浓,形成了一只黑手,后面还有张模糊的脸,是个女人,似乎就是表姐!她笑着,把手伸向我!我触摸到她柔软的手,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欲望,我想抓住她。

  我被那只手抓了起来,看见自己浮在了半空。

  我被拉着向那裂缝里扯去,在碰到墙壁时,我眼前一黑。在我昏过去的那一霎那,我听见隔壁春子的房间,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他要来了,你要走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那个地主家的房间里,那间有着大镜子的房间。但我周围,站满了人,每个人都木无表情,里面有二楞的老婆,还有……表姐……

  我喊表姐,她却不理我。

  我害怕极了,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走过去。可是,我奇怪地发现,我又站在了这间房间的门口,只是,这间房间和那间,什么东西都是相反的,左成了右,右成了左,连其他人的脸也一样。

  我跑到窗户边,我看见院子的一小角,包括那个井,院子里也站满了人。

  我从窗户里跳进院子,可是,不管我打开哪一扇门,走进的,都是那个镜子的房间……只是,每一个门着门的相临房间,所有的东西和人,都是反向的……

  这是哪里?

  我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278,278……278……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

  278……278……278……他要来了,你要走了……他要来了……

  砰!巨大的响声过后,显示屏上的界面疾速缩成一个光点,随之消失,如同突然断电一般。

  顷刻,一具不住喘息的身体猛地靠在了办公桌上。胸腔内一阵一阵的绞痛,令陈华难以动弹,他挣扎着把手伸向右方的电话,却在拎起时想起,为了躲避媒体的追问,他已将电话线全部拔除!

  陈华痛苦地呻吟着,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在这漆黑的房间内,弯下腰,找到电话线再插上。

  绝望,铺天盖地而来,似要吞噬他的身心。面部前方,杵着那台漆黑的显示屏。与电子业打了半辈子交道,但此刻陈华却无比畏惧那台显示器,它就像判官手中的生死簿,掌控着他的命运。

  陈华伸手,想要推倒显示屏。不料,黑屏上突然跳出一行字,立即摧毁了他所有的心理建设。

  ——祝贺你从“山村七里”凯旋!

  又是那句话!陈华清楚,所谓的凯旋,才是真正恐怖旅程的开始。“山村七里”的威力就如陈酿那般,是完全爆发在品完之后的。

  “你是谁?”撑足了仅剩的一点气力,陈华大喊。

  回应他的,是显示屏上的两个冰冷大字——成刚!

  身体无法自控地痉挛着,陈华歇斯底里地拍着桌子,吼道:“胡说!成刚十年前就失踪了,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成刚确实已经消失了,存在于一个与世隔绝、无人能觅的空间内。与他一同被尘封的还有那诡异、惊悚的“山村七里”。

  为什么时值今天,这些亡死的人及事物会一样样重见天日?是谁赋予了他们重生的机会?

  陈华不懂,他百思不得其解。

  十年前制作的“山村七里”,如今却能跟上XP,作为一件弑人的工具,它已摧毁了邓榕新和谢飞。陈华尚不知晓,还有两名记者也将性命,搭入了这场死亡游戏中。

  它的最终目的,是要埋葬所有闯入它领域的入侵者!

  陈华不敢想像,目前控制住电脑,坐在另一头欣赏着他痛苦、绝望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那根本不是个人!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单独一人的房间内,他对着显示屏颤声问道。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屏幕上缓缓降下的两个字。以鲜血汇成,入木三分,隐喻着永世都无法清算的怨恨!

  嘴唇机械地动了一下,陈华轻声念出那两个字:“复仇!”

  突感脑后一阵剧痛,陈华来不及反应,便跌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黎明,天际片刻间也是血一般的鲜红。

  偌大的公寓内,冷冷清清,了无生气。自从谢飞出事被陈氏带走后,张薇便再也没见过他,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布置精美的新房里,挂着他俩的新婚照片。此刻看着,只令张薇眼眶发酸,有一种欲泣的冲动。

  与普通的新婚照有所不同,相片中的谢飞与张薇并没穿隆重的礼服,而是披着那身帅气的学士服,这是他们骄傲身份的象征。

  美国麻省理工的毕业生!金子般的前程,令这对准夫妻备受羡慕。

  张薇乐意沉浸在别人祝福的目光中,她永远记得与谢飞,于麻省理工邂逅的情景。在那个多为金发碧眼的国度里,这个同样来自东方的男孩,以他的睿智,吸引了自己。

  印象中,谢飞是个很有中国情结的人。与其他的海外留学生不同,拿到了硕士学位的他,居然放弃了在马萨诸塞州工作的机会,坚持回国。作为未婚妻的张薇,也跟随而至。

  清晨,异常寒冷。枕边空无一人,致使张薇早早醒来。她提起电话,又一次拨打了陈华的手机,想要恳请他让她去看看谢飞。#p#分页标题#e#

  关机!依然是关机!

  没有谢飞的家,变得大得可怕,张薇不安地坐起身。她无法在床上继续躺着,那样只会促使她更疯狂地胡思乱想。

  取出清洁工具,张薇准备清理屋子。现在,她只能让在自己忙碌,一旦空闲下来,就将被担忧所包围。

  在打扫谢飞的书房时,张薇做得一丝不苟。无意间,她碰落了书架上的一叠画稿。张薇知道谢飞有绘画的专长,但却从没机会好好欣赏他的作品。于是,她便很自然地翻阅欣赏,但只翻阅了几张,她便感到一阵战栗,难以自控。

  手中的画稿,绘的并不是什么写意风景,也不是什么人物素描。而是一张张幽灵、鬼怪的速写!

  目前,张薇手中捧的一幅画,是在描绘一个车祸的现场。人流涌动的街头,人们簇拥着两辆变形的汽车。车内,几具血肉模糊的身体相互叠压着!而最为惊人的,是在事故现场的上方,有两个类似云雾的身体,正凌空飘行!

  那是死者离开身体的灵魂!

  捂住像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张薇赶紧翻到下一张。但她立刻后悔了,因为那幅画所描绘的,是一条夺人生命的河!

  狭窄的河床内,一名溺水者正在垂死挣扎,他无法展开四肢游动,原因是河底深处正有一只只干枯的手,紧紧地拽住了他!

  再也无法忍受画中恐怖的场景,张薇立即将它们收拾好,放回原处。她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很急,自小便有的哮喘症似乎有复发的迹象。

  谢飞可以画出鬼魂?

  张薇摇头,她不敢相信。


山村六里 尽头

  越来越快的呼吸,不得不让张薇迅速翻出克喘药物,服下。待到呼吸平稳后,她独自一人又回到了未婚夫的书房。

  那一叠骇人的画稿仍杵在书架上,直直地窥视着她。张薇一阵心惊,她从不知道,原来谢飞竟画了这么多诡异的事物。

  无缘无故的,脑海中突然跳出“山村七里”的画面。对于那个可怕的游戏,张薇一直持保留意见。中间那些阴森、恐怖的场景,倒与这些画稿有些类似。

  尽管全是学电子专业出身,但张薇从不干涉谢飞的工作。因此,她并不了解他所负责编程工作。

  此时此刻,一个强烈的念头占据了张薇的大脑。她必须尽快了解未婚夫所从事的工作细节,好像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找到他!

  抱定这一想法后,张薇头一次不经谢飞的同意,打开了他的工作电脑。无数个文件夹中,多半都是繁冗的编程代码。

  编程,是一项高智商的工作。枯燥却又有趣,有创意却没耐心的人根本无法完成。因为只要输错一个代码,整套程序就将面临瘫痪。

  电脑前,张薇一连阅读了几十个用C语言编写的程序。这些在外人眼里如同天书的文字,她却似如珍宝。她在追寻其中的蛛丝马迹,只要有一丝关于未婚夫失踪的线索,她都不会放弃!

  一个上午,转眼飞逝。

  张薇读到眼睛酸胀,仍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当她惆怅地关闭电脑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枚嵌在键盘中的手机内存卡。

  谢飞为什么要把这张内存卡,放在如此隐蔽的地方?

  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张薇取来自己的手机,将那张内存卡插入其中。进入“内存卡”控件后,她发现里面共有两个文件,一个文档及一个游戏程序。

  她选择了先打开文档,那是一本长长的日记。最初的时间,竟已追述到了几年前。

  张薇坐到沙发上,拇指频繁地按着手机控件,查阅那部日记。而就从那一刻起,她渐渐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与深爱的未婚夫,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黄昏,夕阳西下。

  张薇终于读完了全部的日记,掌中的手机也不堪重负,耗尽电力,自动关机。

  如同行尸走肉般,张薇双眼无神地站起身,默然地为手机换上电池。刚一开机,便有一通电话闯了进来。张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那个叫胡子的记者打来的。

  木然地按下“接听”键后,张薇意外地听到,另一头传来一个女声。

  “喂,张薇小姐吗?我是《申报》的记者陶子,我在同事的手机里,得到你的联系方式。现在有一些重要的事必须与你面谈。”

  目光微微凝滞,张薇完全打不起精神,她低声道:“对不起,陶小姐,我现在实在心没有心情接受什么采访。”

  “你误会了。”电话另一头,陶子急忙解释:“我要见你,主要是想谈你未婚夫谢飞的事。就我手中所掌握的资料,麻省理工那边并没有他就读本科的记录。我想,他是在国内毕业后,才去美国念的硕士。”

  静静听着陶子的分析,张薇忍不住打断:“对不起,如果你找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我想我已经了解了。”

  即将要把手机翻盖合上时,忽听对面急切喊道:“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从B大的计算机系毕业的?”

  刹那间,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张薇说不出话来。举着电话的手僵在脸庞边,听陶子语速极快地说:“张小姐,我打电话来的意途,并不是想在你们结婚之际,离间你和谢飞。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的同事,也就是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记者胡子,他因为试玩了‘山村七里’而躺在了医院。没有知觉,不能说话,与死无异!”

  心跳,猛地加快了一拍。电话中,张薇听得出陶子很焦急,她的语气中带着自责。

  对谢飞学历的查证,让陶子顿感吃惊。原以为他的本硕学位,皆是在美国取得,但结果是,麻省理工并没有一名叫作谢飞的本科毕业生。

  记者天生的敏感,让陶子主动去翻阅几年前,前往麻省攻读硕士学位的本科生。在众多材料中,B大的一名成姓学生,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的入学时间与现在相隔九年,即是在陈氏编程师成刚失踪的一年后!

  失踪十年的成刚,赴美的成姓学生、被陈氏软禁的谢飞!

  这三者,究竟有何等联系?

  心中虽有猜测,但陶子不敢确定,这样的假设,连她自己也感到惊心动魄。

  许久,张薇终于开口:“我不想明白你打电话给我的意途,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

  “等等,张薇!”陶子抓住仅有的一点时间,喊道:“无论你现在心里怎么想。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去玩‘山村七里’!”

  意外地,电话没有及时挂断。陶子忙继续说:“那个游戏太危险,没有坚强毅志的人,会在游戏结束后,完全被它催眠,导致精神上的瘫痪!”

  “山村七里”,一个被魔鬼附身的游戏!除了拥有真实骇人的情节编排及场面设置外,它还采用了国际上明令禁止的心理暗示手法,将游戏中的恐怖推到了一个最高点。

  这类所谓的游戏,只有在特工机构,检测特工心理基能时才会用上。普通人基本无法抵御它的威力。

  电话一端,张薇紧紧拽着手机,像是下了一个重大定的决定。最后,她道:“陶小姐,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也有自己非试不可的理由。”语毕,她便挂断了电话,将胡子的号码列入了“禁止呼入”状态。

  接着,张薇便进入了内存卡中的另一个文件。果不其然,那正是“山村七里”的手机版。按要求将通行证填写完毕,张薇面对七个背景身份作出了选择。

  她是一个探险者,前方是福是祸,全是未知。眼前的光线忽然尽数消失,张薇听不见任何声音,周边的氛围惟有用两个字形容:

  死寂。

  黑暗并且窒息一切的死寂。

  我独自站在这死寂之中,听着从身体里传来的清晰而巨大的心跳。

  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看不见。我只感到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时间也彷佛恒久地凝固在某一个极度可怕的时刻。

  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突然从背后袭来,牵引或者推动着我朝黑暗深处不断的奔跑。没有光明,没有希望,我看不到尽头。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心里,压抑着我的呼吸和思维,无边无际的恐惧从心头蔓延开来,将我整个淹没。

  尽头。尽头。

  哪里才是尽头?

  我拼足了力气想喊,眼前的黑暗却越来越浓稠。前方,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中浮雕般凸现出来,铺天盖地的向我袭近。

  身体像遭遇了地震一样剧烈地摇晃起来,有谁的声音尖厉而怪异地传来,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那巨大的黑影已经袭到了我的近前。

  我知道,在黑暗的背后,他有一张属于魔鬼的脸……

  “醒醒。小薇。”

  身体仍然摇晃个不停,我猛地睁开眼,立即又闭上。灰白的天空沉沉的挂在眼前,光线却仍然显得有些刺眼。

  “怎么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羽辰一手抱着着我,一手帮我遮着光线,眯着眼睛微笑。

  刹那间,他的脸竟和刚才那魔鬼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一个温柔英俊,一个邪恶丑陋。

  梦中的情景一下子又涌上心头,我看着羽辰,浑身不觉一颤。

  “怎么了?”他搂紧了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能太累了,刚才做了个噩梦……”

  “嗯。起来吧,我们该上路了,天色不早了。”他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拍了拍,抬头望着天空,眼神显得无比黯淡。我点了点头,勉强得一笑。

  是啊,怎么能不黯淡呢。我们迷路了,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转了六天五夜,仍然转不出去。

  多么可怕的现实,呵,比我的噩梦还可怕。

  我从他怀里坐起来,见同伴吴越、宋岳然、李牧和陆小颜四个人都或倒或坐地各自呆在一边,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死灰的颜色。

  “走吧。这里不适合露宿,我们得赶在天黑前找到个安全点的地方。”羽辰一边说一边背上背包。三个男人终于动了一动,摇晃着站起来,把背包往背上一甩,步履蹒跚地朝前方走去。陆小颜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空洞的眼里满是绝望。

  “还行吗?”羽辰问我,牵着我的手微微用了点力。这力量奔涌进我的体内,让我一下子安下心来。我点了点头。一行六人中只有我和羽辰一对情侣,如果没有他在身边,或许我也会和陆小颜一样,失去一切坚强的理由。

  但是这次徒步旅行,也许我们真的走不到尽头了。

  六天五夜的折磨使每个人都变得像死尸般沉默和怪异,只靠着一种求生的本能在山谷不断的前行。两边都是高高的山峰,天空像一块奇形怪状的盖子一样悬在头顶,彷佛随时都有塌下来的可能。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总是让我想起梦中那个巨大的黑影。

  黑暗背后是一张属于魔鬼的脸。

  我心中又是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羽辰的手。

  荒凉的深山中没有道路,我们只能沿着山脚前进。山顶是上不去的,这些山峰怪异地陡峭着,植被稀少,满眼里都是嶙峋的山石和黄土。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管我们后退还是前进,都始终无法回到原来的道路上,而计划中的路线上并没有这样连绵巨大的山脉。我们找不出迷路的原因,每个人的手机也没有信号,连紧急号码都无法拨通。

  难道我们真的会困死在这里么?

  没有人会回答我。连我自己也不能。

  突然的想笑。死亡未必可怕,谁知道死了是不是会比生活在这人间地狱更好。

  “笑什么呢?”陆小颜经过我的身边,歪着头问,憔悴而有些惊恐的神色。

  我微微地摇头,不看她,看羽辰。羽辰也望着我,脸上是一贯的微笑。

  总有希望的。找不到希望,那么就自己去制造。佛家说转世轮回,没有彻底的毁灭,又如何入得了六道。

  “快!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个村子。”前面传来吴越的声音。

  我们抬头一看,他和宋岳然正站在山脚的拐角处,双手乱挥,激动无比。

  李牧和陆小颜摇晃着奔过去,顺着吴越指的方向看了看,发出几声大叫来。羽辰拉着我转过那山脚,只见山脉向两边一分,呈圆形围出一个山谷,到了正对面又对接到一起。一些低矮的农舍三三两两地散布在山谷里,加上葱茏的树木和地面的绿色,和山上一片压抑的灰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走了这么久,在我们的体力耗尽,精神也面临崩溃的时刻,总算找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了。

  羽辰长长得出了口气。我倚着他,看着那隐隐约约的山村,眼皮突然莫名的一跳,满眼的景象在瞬间变了一种灰黑的颜色,或深或浅,浮雕般凸现出一些模糊的线条。

  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兴奋汹涌而至,让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走吧,都跟上,别掉队了。”

  大家已经开始朝山村进发,宋岳然走在最前面,回头喊着,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在我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宋岳然经常用这种眼神偷偷看我,被我发现了,就立即移开视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我不好给羽辰讲,也不好发作。什么时候落在我手里,才让他好看。

  我看着宋岳然的背影,心底里发出几声冷笑。

  天色越来越暗,彷佛跳过了黄昏,就要直接进入黑夜。

  一条一两尺宽的小路从我们过来的山脚那边笔直地延伸向村子,路两边是大片的已经荒芜的田地,长满半人多高的野草,把小路夹在中央,连路面也几乎要被淹没了。

  “小心点。”宋岳然走在前面,拿着一根拣来的枝条不断扫打着两边的草丛。陆小颜和李牧吴越三个人的精力似乎恢复了不少,在前面低声说个不停。

  “哎,总算看到条路了。”听见吴越道。李牧也搓着手道:“是啊,晚上咱们可得好好的吃一顿,这两天——”

  “咳咳……”宋岳然突然大声得咳嗽起来。李牧陡然住了嘴,陆小颜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极不自然地笑道:“哎,要是晚上能再洗个澡就好了,是吧。”我也望她一笑。她赶紧回过头去,抬手看了看表,又看看不远处的山村,疑惑地道:“怪了,都七点了,正应该是吃晚饭、乘凉的热闹时候,怎么那村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下。

  “是啊,没有炊烟,也太安静了些,这……”不知谁小声地说了句。

  “别乱说话,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要是没人,那些房子还不早就塌掉了。”宋岳然勉强一笑,说着继续往前走去。羽辰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牵着我的手随着他们前进。

  但是,我们已经离的这么近了,还是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仅人声,连家禽牲畜的声音都没有,更别说看到什么活物。只有周围在微风中摇晃个不停的野草,偶尔发出簌簌的声响。

  我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山村,心里更加不安起来。陆小颜也不再和他们说笑,一丝恐惧的神色又重新爬上她的脸。

  六个人一下子又陷入沉默,笔直的小路指向那个未知的村落,没入村口一片林荫之中。李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最前面,我和羽辰走在最后,相互紧握着对方的手。

  “嘎——”

  突然间,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传出一声怪叫。我们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只黑色的大鸟从草里扑腾而起,拍着翅膀歪歪地飞远了。那声音在空寂的山谷中听起来格外刺耳。陆小颜一下子软下去,抚着心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大家松了口气。吴越道:“看来还是有活的东西,我还真以为这里什么活物都——”他说了一半,便被一声惨叫打断。

  我们同时回身,只见离我们最远的李牧突然摔倒在地,一只脚像被什么拉住了,另一只脚死命地蹬着,双手乱舞,神情惊恐,整个身子斜着向草丛中滑去。离他最近的宋岳然立即冲上去拉他,我们也赶紧跑过去。

  “有东西拉住了我的脚!救我,救我!”李牧拼命地抓着我们,挣扎得一身都是泥土,他一半的身子已经被拉进了那茂密的野草之中,我们只能拉住他的手臂。可是一使劲,李牧便惨叫不止。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拉他,又不敢贸然冲到草丛中去查看。宋岳然情急之下捡起几块巴掌大的石头朝草丛中砸去,一声低低的怪叫传来,草丛中像有什么东西挣扎了几下,飞快地远去了,在草中留下一路晃动的痕迹,从面上看,还是看不出是什么。

  我们吓地不轻,慌忙把李牧从草中拖出来。李牧满头大汗地抱着左腿叫个不停,只见他的脚腕处一片血肉模糊,被什么东西弄出了一个大洞,大概因为他挣扎得太厉害,肌肉被撕裂开来,伤口翻卷着,汩汩地往外冒着鲜红的血。

  陆小颜蓦地尖叫起来:“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野生动物。”羽辰说着,和吴越他们忙着给李牧止血,宋岳然道:“别忙包扎,到村里再说。”吴越道:“我背他走,你们扶他起来一下。”我连忙蹲下去,几个人扶着他慢慢地站起来,伏到吴越背上。就在我手忙脚乱扶人的那一刹那,身边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一瞥间,只见一双鼓鼓的眼睛正瞪着我。

  我心里猛地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只丑陋的蟾蜍,傻乎乎地蹲在草丛里,身上还沾着一些血迹,不时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一下,大概是刚才被李牧的血溅到了。我伸手拔开草丛,只见那蟾蜍周围还趴着好几只,腮帮子一鼓一鼓,好奇地瞪我。

  果然傻,这么大动静,都不知道跑。

  “张薇?你干嘛呢。快走啊。”

  “来了。”我盯着那些蟾蜍答应着,终于起身去追他们。

  天色果然暗了,黑夜即将来临。

  李牧已经痛的几乎虚脱,几个男人轮流背着他,一直走到村口,才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将他放下来。

  远离了那片奇怪的草丛,似乎大家都松了口气。但是四周仍然一片寂静,这么暗的天色,所有的人家都黑沉沉地,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宋岳然和吴越累的跌在地上,只有李牧的呻吟声在耳边回响。

  “怎么办?”陆小颜道。

  沉默了一会儿,宋岳然才道:“先给李牧把伤口清洗包扎了,再去村里看看。现在……我们最好不要分开,小心一些好。”我们点了点头,各自放下背包,找出药物、纱布和仅剩的一点点水,尽量仔细地给李牧清创和包扎。光线越来越暗,可借着手电的光芒,我们仍然看得见血肉模糊中现出的白骨的颜色,李牧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可他不知道是强忍着,还是痛麻木了,呻吟声反而越来越小,甚至一声不吭。

  每个人心中都一阵发紧。吴越在一边拿着电筒照着,光线晃了晃,不经意间照到李牧的脸。我心里陡然一动,李牧的脸似乎隐隐的有些发黑,像笼罩在一层黑雾里。

  据说脸上发黑是死亡的征兆,这意味着什么?李牧会死么?

  我有些心惊,幸好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我暗自松了口气。好容易包扎完,才发现虚弱的李牧已经陷入了昏迷。

  “好了,现在进村去看看。但愿有地方能收留我们。”吴越道,将李牧背起来,往村里走去。

  村头只有三四家农舍。我们一路走过去,见家家都房门紧闭,可是四处又显得很干净,不像是长久没人住的样子,上去敲门又没人应。顺着路一直走到村中央,还是没有找到一家有人的农房。

  “奇怪,这些人都哪里去了。”吴越皱着眉头道。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四周只剩下农房和树木在黑暗中矗立着的奇怪的影子。

  “这村子……”陆小颜打了个寒噤,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宋岳然指了指前面道:“那边有地方,先把李牧放下来。”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块大的空地上,空地中央是一棵高大的榕树,树干下围了一圈石台,大概是人们用来休息乘凉的。宋岳然指的就是这石台。我们将昏迷的李牧放到石台上躺下来,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现在往哪边去?”吴越道。

  “天知道。”陆小颜直着眼望着远处,把背包无力地一摔。我靠在羽辰的肩头,只觉得很累。听他们断断续续地讨论着出路,突然的又有些发困,眼睛快要阖上的那一刹那,眼角余光扫到一个小小的黑影,在一间农房背后一闪即没。

  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那边有个小孩!”

  “什么小孩?”大家都一愣,我顾不得解释,朝那房子背后飞奔过去,大家都跟过来,几个人都看到远远的一个影子一闪,又不见了。

  陆小颜惊道:“真的是个人。”吴越和羽辰拔腿就追,我和陆小颜站在原地,有些怕,可终于看到了个人,似乎又有了些希望。一旁的宋岳然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跟上去。

  我斜了他一眼,在心里冷笑起来。眼看只剩下昏迷的李牧一个人在榕树下躺着,陆小颜拉了拉我的衣袖,一起走回石台。

  等了好一会儿,羽辰和吴越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我迎上去道:“没追到吗?”吴越摇了摇头:“我们喊了好几声,那小孩不肯停下来。后来跑进一处房子不见了。明明看见他跑进去,敲了半天门,就是没人应。”羽辰道:“要不要再去看看?”吴越还没拿定主意,陆小颜已经道:“走吧走吧,既然有小孩,说不定能找到其他人呢。”

  我也点了点头,大家一商定了,便背上背包随着他俩朝那方向找去。李牧仍然由他们轮换着背,伤口处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渗出来的顺着脚一直往下滴。

  我心头一紧,又有些痛起来。

  整个村子仍然浸淫在黑暗之中,看不到任何光亮。除了脚步和衣物的摩擦,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吴越打亮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正紧张时,身后的陆小颜突然低呼了一声,然后听她低声嗔骂道:“干什么你。”

  正背着李牧走在她身边的宋岳然似乎愣了愣:“我怎么了?”陆小颜见我们都停下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又听陆小颜恼怒地道:“警告你别再碰我。”

  我们回头,黑暗中只听宋岳然无奈地道:“你要是能在我身上找到第三只手的话,我就承认是我碰的你。”

  “不是你,那刚才是鬼在摸我的腰?”陆小颜冲口而出,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住嘴。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宋岳然没理由在这种时候占她的便宜,更何况背上还背着人。如果不是宋岳然,那是谁?

  陆小颜浑身颤抖起来,像是吓着了,我赶紧走过去安慰她道:“没事,可能是你自己太紧张了。”

  “不!”陆小颜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惊恐地睁大双眼在黑暗中四处搜寻:“不,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摸我,我不可能连这个都会弄错。而且……而且我总觉得,这村子里有人,很多人!周围有好多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们……”

  “够了。”吴越一声断喝。黑暗中看不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可是绝对不会很好看。羽辰连忙道:“别自己吓自己了。前面就是那户农房,如果找到人,问问就好了。”说着朝右前方一指。我定神看了一会儿,才看出在不远处几棵树木背后,有几间屋子挤在一块儿,摇摇欲坠地卧在夜色中。

  我们走过去,吴越上去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陆小颜紧挨着我,仍然不停地发着抖。宋岳然将李牧放下来,一声不响的走上前去,抬脚就踹。吴越正想阻止,那门竟然被他踹开了,门后的门闩飞出去老远,弹在墙上又摔回来,发出惊心动魄的几声乱响。吴越拿着手电进去照了一圈道:“进来吧。什么也没有。”

  他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附近农舍里还是没什么反应。我们这才放下心来走进去。这是一间典型的农屋,只是空无一物,手电筒的光芒四处乱晃,只见一些破旧的麻袋和烂木板杂乱地扔在地上。我们安顿好李牧,屋前屋后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一个人影。

  “那小孩能跑哪里去呢。门是从里面闩着的,肯定就有人在。”吴越叹了口气道。

  “可是都找过了,没见人。”我推了推墙上仅有的一扇窗户,纹丝不动,好像被封死了。

  宋岳然突然道:“你确定是个人?”

  “你们也都看到了。不是吗?”

  宋岳然不再言语。羽辰道:“找不到人,这几天也都折腾够了。今晚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还不知道后面的路有多长。”没人反对,大家默默地把屋子收拾了一下,腾出睡的地方来。手电的电量也不多了,不敢再开,只能摸黑进行,幸好夜空还算晴朗,借着依稀的星光,隐约能看见东西。

  我们给李牧吃了一颗镇痛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他稍微清醒一点,就会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我们把他安排在最里面,靠窗户的一角。那窗户已经被封死了,相对来说应该更安全。

  吴越道:“今天我先守夜吧。宋岳然,我困了就叫你。”宋岳然点了点头,自己靠着一面墙睡了。陆小颜摸到我旁边躺下,她不再乱说话,我却能感到她的身子一直在发抖。

  夜晚总是这么让人感到恐惧。我依偎在羽辰的怀里,始终不敢闭上眼睛。窗户和门缝里透出一些光线来,洒在地面,清幽却诡异。一转眼,看见一个角落里有两点微弱的光亮一闪,立即又消失。

  那是宋岳然的方向。

  我往羽辰的怀里缩了缩。我知道宋岳然在看我,不管是在夜里还是白天,这双眼睛像蛇一样缠着我不放。

  为什么?

  我不敢睡。这夜静的可怕,只有李牧断断续续的呻吟在耳边回响。我迷迷糊糊地坚持了好久,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沉沉的陷入了睡眠之中。

  “什么人!”吴越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将我们惊醒。随着他的喝问,窗户和门外两边同时传来一阵响动,洒在地面上的光线晃了几晃,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又放开了。

  “外面有人。”宋岳然翻身起来,几个男人立即抄起手电追出门去。

  我正不知所措地坐着,旁边的陆小颜突然开口道:“眼睛,眼睛。”

  我愣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梦话。

  “眼睛,好多眼睛,滚开!”

  “醒醒。”我使劲的摇了摇陆小颜,她猛然直起身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满脸汗水和惊恐:“张薇,好多眼睛,周围有好多眼睛在看我们!”

  又是这句话。我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梁爬上头皮,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碰到自己放在地上的背包。陆小颜还想凑过来拉我。我连忙稳住她,站起来道:“他们出去了,我们去看看。”

  “不!”陆小颜惊恐地摇着头,“他们来了,他们就在这里!”

  我忍不住道:“他们是谁?”

  陆小颜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你会看见的,他们一直在,就在我们身边。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在这里面。”

  我浑身一颤。外面的电筒光晃了一阵,回到屋子附近,接着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我不再管陆小颜,追出去一看,他们站在门口,手电照着地面,昏黄的光线下只见几个奇怪的脚印在泥地上,那脚印和人脚差不多大小,可是整个前脚掌变成了两个大脚趾,剪刀一样的分开。

  “这……这是什么东西?”我吃惊地道。

  吴越倒吸了一口凉气:“会不会又是什么动物?”宋岳然看了他一眼道:“什么动物的脚掌会和人一样大?”

  “你们追出来的时候难道什么也没看见?”我问。一阵风吹过来,让我身上有些发冷。吴越摇了摇头道:“光线太暗了,就看到几个影子一晃就不见了。咦,你怎么出来了,他们呢?”

  “还在里面。我就出来看看。”

  “进去再说。”宋岳然道。大家退回屋里。吴越刚要说什么,又是一愣:“李牧呢?”他手里拿着电筒,我们顺着光线一看,李牧睡着的那个角落已经没了人影,陆小颜缩在一边,兀自发着抖。

  “他自己不可能跑出去的。”宋岳然叫起来,吴越冲过去揪住陆小颜:“李牧呢!就你和他在屋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陆小颜拼命的摇头:“我不知道,别来找我,不是我害你的!”吴越怔了怔,羽辰抢上去将陆小颜拖开:“她都吓成这样了,你逼问她有什么用。”宋岳然一声不吭地蹲着,突然站起来,朝窗户那边走去,只见他在窗户上摸索了几下,轻轻一扳,那窗户竟然应声而开。

  “操!”吴越忍不住骂了一声,拿着手电过去一看,窗棂上的灰尘有明显的被什么拖过的痕迹。窗外的泥地上现着无数个奇怪而杂乱的脚印,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吴越翻身就想跳出去追,被宋岳然拖住:“你不要命了?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这么跑去只能是送死。”

  我呆站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惊恐顿时袭来。

  李牧被弄走了,我们却不知道那些奇怪的脚印是谁留下的,又为什么要把人掳走。李牧躲过了一关,仍然不能逃脱最后的命运。

  每个人都不敢再睡,就这么一直熬到天亮。

  没有鸡鸣,没有人声,天就在一片死寂中变亮了,死灰般的颜色。

  眼睛。难道这天空也是一双紧盯着我们的眼睛?黑夜是眼珠,白昼是眼白,昼夜轮换着监视我们,任我们怎么跑,也跑不出它可怕的视线。

  “天亮了,走吧。”不知道谁先开口。大家陆陆续续地爬起来,脸色灰败,神情恍惚。

  走出门去,那些怪脚印仍然留在地面,到了白天看得更加清晰,也更让人害怕。但我们也是离开那所农房才发现,村道上到处都是这样的脚印,有大有小,有的更怪,像鸡爪的,像猫爪的,甚至有的只是一个浅浅的洞,只是都要大出好多。这些脚印四散分布着,混乱而没有规律。大概是因为我们天黑后才进的村,竟没有发现这些可怕的痕迹。

  “眼睛。好多眼睛。”陆小颜又闹起来。她一直死死抓着吴越的手臂,惊恐地四处张望,突然又指着一棵树上道:“上面,眼睛——”自言自语了一阵,又笑起来,竖起一个指头放在嘴前:“嘘——我告诉你们,其实也没关系,我是隐形的,那些眼睛看不见我……嘿嘿。”

  宋岳然和吴越对望了一眼,我可以看见他们眼底竭力掩饰的恐惧。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无处不在的恐惧让陆小颜彻底崩溃,她已经……疯了。

  我心里一颤,不自觉地靠向羽辰。

  一路走着,终于又回到了昨天的那棵大榕树下。几条道路横在眼前。

  “朝哪个方向走?”吴越道。

  宋岳然想了想道:“离开这村子,不能再继续留下来了。”

  羽辰和吴越都沉默起来。我朝四周望了望,觉得有些奇怪,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这村子的道路,好像有些奇怪。”我迟疑着道,又围着那榕树走了一圈。“一般的村子都是很散乱的,没有成型的道路和布局。这村子居然有四条主要的道路,像是规划修建的一样。”

  宋岳然向我投来复杂的一眼道:“你的观察力不错啊。不仅如此,你们注意到没有,这几条路正好以这个榕树为中心。就像一个十字架。”

  宋岳然的话提醒了我们,吴越掏出指南针来,发现四条路正好是在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四个方向上。

  “正东是我们来的方向。”吴越想了想道。“昨晚住的那所房子,位置是正北。正西……”我们朝西方望去,山脉在那里汇合,又变成了狭小的山谷,拐了个弯,看不见了,只有这村子躺在圆盆一般的山谷里,南北两面又都是横向的、高大无法逾越的山峰,我们还是只能顺着东西方向在山谷中寻找出路。

  “走吧,别耽搁了。”宋岳然道。

  “那李牧呢,我们不管他了?”我道。

  宋岳然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羽辰拉了拉我,大家都没动,又是一阵沉默。

  “别碰我。”一直呆坐在石台上的陆小颜突然开口道。我们回头一看,只见她伸手在身上乱拍着,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拍开。

  “别碰我,滚开。”她既惊又怒地从石台上跳下来,转身就朝那石台踢去。吴越赶紧将她拽住,可陆小颜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边使劲地挣扎着,一边骂:“滚,老是来摸我的腰,变态!”眼看吴越一个人拉不住了,羽辰和宋岳然也只得上去帮忙,好容易才让她平静下来,瘫坐在一边不再乱动了。

  我忧心地道:“陆小颜的情况好像越来越糟糕了。”

  “没办法,我们又不是医生。也许等走出去了……”吴越说了一半,又苦笑着打住了。宋岳然闷哼了一声,向我投来一个奇怪的眼神。

  像是疑惑,像是畏惧,又似乎带着些同情。

  同情?需要同情的应该是陆小颜吧。

  我不再理会他。陆小颜闭着眼睛靠在石台上,彷佛已经睡着了。我在她身边蹲下来,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眼前模糊了一下,似乎看见一些隐隐的黑色在她皮肤下面窜动,逐渐的浮上来,结集成一团薄薄的黑雾。

  我心下一凛。我曾经在李牧的脸上看到过这种代表死亡的颜色。然后李牧失踪了。

  这说明什么呢?现在轮到陆小颜了?

  正在发怔,羽辰走过来,递给我半个面包:“先吃吧,等下要赶路。”吴越和宋岳然两人都闷坐在一边,不知什么时候都拿着小半个已经发硬的面包在啃。

  面包,我们居然还剩了些面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最后的一点干粮了。

  “这里还有半个,你喂一下陆小颜吧。”羽辰道,我点了点头,一起接了过来。陆小颜仍然歪头倒着,我掰了一小块面包正要喂她,她却冷不防睁开眼来,盯了我一刻,突然跳起来尖叫道:“叶、叶羽辰!鬼!有鬼!”我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想拉住她,她狂摇着头退出两步,猛然转身朝南面跑去:“不要追我,你们这些死鬼!别过来……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啊——”

  大家都呆住了。宋岳然跺了跺脚道:“快把她追回来!不能让她乱跑乱叫!”我们这才回过神来,一起追过去。这村子如此古怪,要是任她这么疯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陆小颜四处乱窜,跑得飞快,好几次都要抓住她了,都被她挣脱。越是追,她就越鬼叫的厉害。眼看着她跑离了大道,往一群农房之间钻去,还是没有将她抓住。

  “别追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陆小颜怪叫着,慌不择路地撞开一家农舍的房门,砰的一声又将门关紧。我们追到跟前,陆小颜死死地抵在门后,还在里面跳着脚尖叫。

  “撞。让让。”吴越退后几步,朝门上使劲的一撞,那门晃了晃,却没有被撞开。此时里面陆小颜刺耳的尖叫突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呜呜声,接着便没了声音。

  我一下子叫起来:“陆小颜!”他们也急得重新开始撞门,哐铛的几声传来,门终于应声而倒。我们冲进去,房里只有几件破烂的布满灰尘的家具,根本没有陆小颜的踪影。窗户封死了,其他的房间也被从外面锁死。屋里没有搏斗的痕迹,只有几个丫杈样的脚印浅浅地印在地面。

  又一个人在我们的面前失踪了,又是在这种封闭的房子里。

  “我不信!”吴越咆哮起来。

  “你别疯了!”宋岳然也跟着吼了一句,又哑着声音道:“看来陆小颜和李牧一样,找不到了……走,快走。”

  此时此刻,面对这些诡异的事件,我们除了逃,别无他法。几个人离开那间破屋,一路往回跑。宋岳然跑在前面,先到了那榕树下。我们跟在后面,却见他身形一顿,像凝固了一般站住了。

  我们追上去,只见宋岳然的表情奇怪无比,又像是想笑,又带着几丝绝望。

  “怎么了?”吴越问。宋岳然朝石台上一指:“怎么了?自己看吧。”

  石台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我道:“没什么啊。”

  “没什么?”宋岳然陡然大吼起来,额上青筋暴起:“就是因为没什么!我们的包,现在明白没有?包!全不见了!”

  我们呆了一呆,立即也是一身冷汗。

  背包不见了!

  刚才只顾着去追陆小颜,没有把包带上。可现在我们的包都不见了,这意味着我们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帐篷,工具,水,食物,一切的一切。

  有背包里的东西在,我们还有走出去的希望,但现在完了,彻底完了。

  吴越一屁股坐到地上。宋岳然站着发呆。只有羽辰低低地叹了口气,走过来在我脸上轻轻的抚了一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也微微一笑,不管怎么样,我只要和羽辰在一起就好。

  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良久,吴越才抬起头来道:“还走吗?还是在这里等死?”不过一会儿时间,他像老了几十岁,神情憔悴,声音嘶哑。

  “走。”宋岳然道。

  “走?”

  “总比呆着等死好。”宋岳然昂起头来。

  吴越站起来,长出了一口气:“好,我也这么想的。”

  宋岳然望着我道:“你呢?怎么样?”

  “我?”我望了一眼羽辰:“羽辰是什么决定,我也是什么决定。”

  “叶羽辰?”宋岳然和吴越同时愣住,脸色随即一变,露出几丝恐惧和惊惶。“那……那你们是什么决定?”

  “和你们一样。希望是等不来的,总要自己去寻找。”羽辰道,轻轻揽住我的肩。

  呵,我的羽辰,永远都是这么乐观,若没有你,向来没什么主见的我必定早已失去求生的意志。

  “那好,出发吧。”宋岳然扬了扬眉。

  山脉的汇合口,正西。

  那是我们唯一没有去过的方向了。这最后一搏,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那沉寂而神秘的拐弯也许通向天堂,也许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四个人,就这么带着一丝希望,在这陌生的村道上,在生与死的界线上蹒跚前行。

  这条道上的农房很少,出了村子,两旁也是一片荒野,野草却不如村口那边茂密。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木东一棵西一棵地生长着,有的甚至从破败的房顶穿出来,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路面上,我们仍然不时发现那种奇怪的脚印,却不再感到惊讶或者害怕。

  习惯,就好了。

  深谷空寂,天空依旧沉沉地压在头顶,只有一片灰白。或许这只巨大的眼睛不屑于见证我们在死亡边缘徒劳的挣扎,才如此翻着白眼看人?

  这眼睛属于谁?谁可以这样持久地看着我们,看透我们的身体,直达内心?

  “怎么了?”羽辰发现我在微微的颤抖,关心的问。

  “没什么,有你就好。”我拉紧了他的手。看着前面宋岳然和吴越的背影,露出一丝微笑。

  路的尽头就是那山坳,可是我们走了很久,那山坳看起来也还是那么远。无论我们怎么走,似乎都还是处在山坳和村子的中间。恐惧重新又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体力也被饥饿和行走耗尽,双腿沉重的抬不起来。这么一直走到傍晚,最前面的宋岳然终于停下来。“不用再走了。这条路没有尽头。看这样子,我们永远走不出去。”

  我们也停住蹒跚的脚步,吴越筋疲力尽地摔坐到地上,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宋岳然转过身来,望着村子的方向,喃喃道:“没有办法了。等死吧。”

  等死?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他这副神情不久前曾经出现过,只是后来很快就变了,变成一种压抑的欣喜和带着战栗的恐惧。我想不起这种变化是怎样引起的,记忆从那以后就开始模糊,让我感到迷惑。

  我慢慢的走过去,和宋岳然并肩站在一起,道:“你放弃了?等死,等谁先死?”

  宋岳然猛然颤抖了一下,没有答腔。我叹了口气道:“也许我们应该回村子去。”

  “为什么?”他终于道。

  “我们先前讨论过,这个村子的布局,像什么?”

  “十字架。”他道。

  “对。还有一个问题。你难道没发现,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在十字架上都是对应的么?我们从东面进村,李牧受伤,但是幸好发现的早,没有出事。然后是昨晚在北面,李牧失踪;今天早上,陆小颜在南面失踪。‘十字架’的每一个方向上,都出了事。而我们现在,在西面……”

  宋岳然失声道:“你是想说,每个方向都会发生一件事。所以接下来我们中间会有一个人在西面失踪?”

  “只是我自己的直觉。”

  “所以你主张回村子去?”宋岳然看着我,眼神闪烁,夹杂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苦笑了一下,点头。

  “哦?呵呵。”宋岳然也笑了一下。吴越在背后大声道:“回去?不!你想我们去送死?”

  “那你认为我们应该继续走?我们走了一天都走不过去,还是在原地呆着,我们已经没有多少体力和精力可以浪费了。要是不想在路上耗死,就只能回村子去寻找答案。”

  “更或者。”宋岳然立即接过话道。“你是想说,回村子寻找结局。”

  “对我们这几个临死的人来说,答案和结局或许都一样。”

  宋岳然盯了我一刻,突然哈哈笑起来:“我明白了。都一样。没什么不一样。我同意回去,但愿我能做个明白鬼,哈哈。”

  吴越沉默了半晌,终于也道:“好,可以回去,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天快黑了,我不想再回那个鬼地方过夜。”

  “可以。就留在这里吧。视野开阔些,有什么事也能早点发现。”宋岳然说着瞥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道:“我没意见。不过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又饿着走了一整天,明天如果再找不到吃的和水,就完蛋了。”

  羽辰微微一笑:“会有办法的。”

  “当然,他们有的是办法。”我嘲讽地道。宋岳然和吴越脸色一变,一下子难看至极。

  “小薇!”羽辰责怪着,将拉我过去。

  夜幕很快降临。这山里的天气怪的离谱,白天都是阴沉沉的,笼罩着厚厚的云层,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一到夜晚,却天幕清朗,星光闪烁。#p#分页标题#e#

  我们不敢接近那些树木和农房,就呆在村道上。为了保持体力,大家都不说话,也不动弹。宋岳然和吴越似睡非睡的倒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长久的寂静煎熬着我们的神经。我叹了口气,转头去看羽辰,他已经熟睡过去,闭着眼睛,像婴儿般纯洁和天真。

  如果真有无数的眼睛在看着我们,那么羽辰一定是最坦荡和从容的。可我的眼睛又在哪里?黑夜里那张属于魔鬼的脸,我怎么也看不清。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靠着羽辰,突然发现对面的宋岳然半睁开眼,偷偷地盯着我,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我心中一凛,已清醒了大半,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我倒要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但是宋岳然只是凝视着我,良久终于闭上了眼睛。

  我舒了口气。吴越离我很近,开始他还在不断的翻身,一会儿也感到他头一歪,似乎睡过去了。

  大家都太累了,困成这样,他还说他守夜呢。我心里轻笑了两声。眯缝着眼睛继续休息。极度的疲倦让我几乎就要立即睡去,可隐隐的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力量在支撑着我。

  “哎哟……”旁边的吴越突然叫了一声,支起头来睡眼朦胧地望了两眼,伸手在腿上挠了挠,又重新垂下头去。

  我也终于安下心来,钻到羽辰的怀里。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

  呱嗒,呱嗒。

  咕咕。

  这声音从远到近,从稀疏到密集,低沉而笨拙,却又欢快灵敏地汇集到一起,向我们涌来。

  这是什么声音?

  我颤了颤,还没清醒过来,吴越已经乱蹬着大叫起来,将大家惊醒。

  星光下,只见他的腿边正聚着一大堆黑影,吴越一动,立即散成一团一团的小黑影跃开去,迅速的没入黑暗中不见了。吴越仍然惊恐地甩着腿。一声声的大叫。

  “好了没事了。”宋岳然赶紧将他按住。“怎么搞的?”

  吴越惊魂未定,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觉得腿上痛了一下,伸手一摸,湿的,感觉流血了。大概是被地上的石子划破的,我也没在意。本来该我守夜,不能睡,可是我太困了。睡了一会儿,才觉得伤口的地方又麻又痒,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腿里使劲的往外冒,突然醒过来,才发现有很多东西挤在伤口那里,在、在吸我的血……”吴越说着说着,又伸手去摸那伤口,沾了满手的血迹。

  “那是什么东西?”我问。

  吴越道:“像是……看那东西跳走的样子,像是青蛙。”

  “青蛙会吸血?”羽辰奇道。

  吴越刚要说什么,我抢着道:“岂止,说不定还会吃人。”

  “你——”吴越气急败坏地直起身来,被宋岳然拦住:“好像你很幸灾乐祸?”

  我冷笑道:“随你怎么想。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掉。就看谁先死了。”

  吴越终于忍不住道:“你别太过分了!你别以为——”

  “闭嘴!”宋岳然吼了一声,将他打断。

  我冷笑了几声,不再说话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们各自呆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倦意袭来,我又昏昏欲睡的时候,吴越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村子的方向发呆。

  “你们闻到没有?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我问。宋岳然有气无力地嗅了一下,皱着眉头道:“是有种味道。像是——”

  “是肉的味道。是肉香!”吴越的神情陡然变得兴奋起来。

  一阵微风从村子的方向吹过来,空气中果然隐隐有一种香味,一种如此熟悉的味道,那是我们久已没有闻到过的熟食的气息。

  宋岳然道:“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做肉吃?”

  吴越激动地道:“不用管这个。只要确定是肉香,那么就一定有人!只有人会把肉煮熟了吃!顺着这香味,我们一定能找到那些该死的家伙!”

  “等等,你先别激动。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要贸然跑回去。”宋岳然一把将他按住。空气中的肉香越来越浓,这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的我们无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吴越挣脱了宋岳然的手,来来回回的踱着,不停抬头四望。我咽了两下口水,心里莫名的也开始有些躁动。

  “好香……”我站起来道。

  “真的好香……”羽辰也站起来。

  宋岳然猛然回头望向我,眼神在黑暗中显得凌厉却又满是惊恐。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这种眼神。我望着他笑起来,一身都是疲惫褪尽后的轻松。

  绝望会让人疯狂,饥饿也一样。

  吴越转了一阵,突然拔腿就往村子的方向跑去。

  “我要吃肉,别让我饿死!”他张开双手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奔跑着,人在星光下模糊起来,化为一个修长而熟悉的身影。

  真的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与我们血肉交融。

  宋岳然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转头,慌乱地望向我。

  黑暗中那张属于魔鬼的脸,又开始浮现。

  “追啊。”我轻笑了一声,转身朝吴越追去。羽辰也跟上来,我们追着疯子般奔跑乱叫的吴越,重新进入这个死寂的山村。肉香是如此的浓烈,在空气中弥漫着,侵袭进我们的身体和神经。

  吴越追着肉香,我们追着吴越,一路跑回村子,一直到达十字架的中央。

  依稀的星光中,只见一口巨大而破烂的锅支在那棵榕树下,下面的柴火已经燃尽,只有星星点点的火花还在跳跃。

  肉香,那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就是从这口锅里飘出来的。

  “你们看!这里还有肉汤!”吴越狂喜地指着那口大锅,像头饿狼一样扑过去,伸手就往锅里胡乱地抓起来。

  宋岳然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正好看到吴越捞起一块白乎乎的东西,使劲往嘴里塞去。宋岳然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停在我的身后,不敢再走前一步。

  吴越一边啃,一边含混不清的向我们道:“好吃、好吃,好香啊。你们怎么不吃?里面还有,还有好多——”几下吃完了,又到锅里一阵狂捞。

  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一种剧烈的疼痛从心里升上来,将我的视线模糊。

  “羽辰。”我伸手想去抱他,却抱了个空。羽辰呢?我茫然四顾,羽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羽辰走了,他终于离开了我。我再也不能依靠在他宽厚的怀里,也没有他温暖的手牵着我前行,只有我自己。

  一阵无言的悲伤涌上我的心头,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转头,只看见宋岳然在黑暗中显得惨白的脸,他盯着吴越,渐渐的又开始发抖。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吴越已经停止了咀嚼,傻了似的站在离那口锅不远的地方,仰着头望向上方。

  嘀哒。

  一点黑褐色的东西出现在吴越的脸上。他仍然仰头看着,眨了眨眼,渐渐的张开塞满了肉的嘴。

  嘀哒。嘀哒。

  不断有黑褐色的东西从他的头顶滴落下来,滴到他的脸上,头上,衣服上。一片寂静中,这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清晰和巨大。

  空气中除了肉香,我们终于又闻出了另外一股味道。

  我缓缓地抬头,看见榕树高大繁茂的枝叶中,微微晃荡着两具隐约的人形骸骨,正悬在吴越的头顶。一边的地面上,还丢弃着几件熟悉的衣物,那是属于李牧和陆小颜的。

  “血。”吴越放下他快要仰断的头,咽下了最后一口肉,愣愣地看着我们,然后慢慢的举起自己手里抓着啃着的肉,拿到面前看。

  那是一只还剩了半个指头的手掌。半截指头耷拉着,正指向吴越的脸。

  吴越的神情终于变得惊恐起来。

  “这是什么?”他喘着粗气,渴求般地看着我们,像是希望我们给他一个否定的答复。

  “是一只手。人的手。”我道。

  吴越一下子尖叫起来,将手中的人掌摔出去老远,跳起来道:“不是!不是!”

  我踏前一步,慢慢地道:“是。不过我不知道是陆小颜的,还是李牧的。”

  “不!”吴越狂吼起来,抱着脑袋乱转。片刻又抬起头来,望向榕树上悬着的两具尸骨,发出一声惨叫。

  “你吃啊,你不是觉得肉很香吗?这可是人肉。难得吃到的。”我凄然地笑起来,指着那口锅道:“也许李牧和陆小颜两个人的肉你都吃到了,真是好运气。不知道他们的头有没有被一起煮进去,眼珠子漂在汤里,一定很好看。还有,吃到脑花没有?那可是大补啊,这次可没人和你争,慢慢吃啊。”

  吴越跳着脚,疯狂地捶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怕了?吃个把人算什么呢。”我咯咯地笑起来,逼近他,一字一顿的道:“你们也会怕?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吃啊,吃了就不饿了,就可以活下去,只要你们能活下去,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良心,什么道德——”

  吴越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被我逼得不断往后退,一直退向石台。他不敢回答我,也不能回答我。他只有退,最后缩到石台处蜷成一团。

  因为他怕。

  他怕!

  “别怕,一切都要结束了。”我温柔地说着,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给他擦去脸上的血迹,然后微笑着看着他惊恐的双眼,把手伸进他茂密的头发里,抓住,揪紧,再把他的头往石台棱角上使劲的一撞。血混着脑浆迸裂出来,溅满了石台。

  呵呵,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吴越只发出了一声闷哼,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我放开他的头,看着他的身子像没骨头一样偏倒在地。快乐地笑起来。

  这样多好,不用怕,不用痛苦,也不用饿肚子了。

  我转过身来。宋岳然像木头人一般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不再发抖,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惊恐。彷佛根本和他无关。

  “这就是你要寻找的结局?”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这让我有些失望。

  “大概是吧。看来你早就发觉了?”

  “不是早就,是一直。”

  “无所谓。”我耸了耸肩。“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宋岳然叹了口气,深深的看着我道:“张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走不出去,一样都是死,为什么?”

  “为什么?”我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正想嘲笑他,却又一怔。有什么东西堵住思维和咽喉。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会杀人,杀死这些曾经共患难的朋友。

  “你不知道。”宋岳然道。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道。我真的不知道,努力想想起什么来,脑袋里却一片空白。我慌乱起来,四处望着:“羽辰,羽辰呢?他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他一定知道。”

  “是,叶羽辰知道。可他永远没有机会再告诉你。”宋岳然的神情恍惚起来,又带着深重的悲哀和痛苦。“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明明就知道,叶羽辰在我们迷路的第三天就死了。你要杀我们,也是因为叶羽辰的死。”

  我怔了一刻。思维混乱地疯跑了一阵,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张脸浮雕般的凸现出来,和羽辰的脸重叠在一起,像是对我笑,又如此的狰狞可怖。

  是我的羽辰。

  这张脸在黑暗的背景中变幻着,渐渐变得清晰,变成一个浮在小砂锅中的支离破碎的人头。汤水沸腾起来,没除干净的几丝毛发混着黑白的眼球上下翻滚,似乎欢快地庆祝着我们找到了生的希望。

  可我知道,那是羽辰的眼睛,他在看着我们。

  从那一天起,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无处不在,居高临下、甚至是由内而外地看着我们,一直看穿每个人的身体和灵魂。我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那些景象却在瞬间变得粉碎,散落了一地,只剩下眼前宋岳然凝立的身影。

  “羽辰。”我道。

  “羽辰……”我摇着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眼里跑出来,顺着脸颊爬行着,滚烫而湿润。

  “羽辰死了。他走了。”我望着宋岳然,他的脸模糊起来,化为羽辰的微笑。

  “是。你终于想起来了。他死了。可他一直跟着我们。”宋岳然嘶哑着声音惨笑道:“他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肚子里。”

  是的,我的羽辰早就死了。

  那是我们迷路的第三天,干粮已经所剩无几,每个人都在饥饿和绝望中挣扎着,努力的不让自己崩溃。为了寻找生存的希望,羽辰试图攀上山顶去寻找出路,没有人劝阻他,除了我。然后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脚踩空,从半山腰摔下来。

  羽辰没有留下一句话,我只记得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充满眷恋和伤感。

  我终于又笑起来。

  宋岳然说得对,羽辰没有走,他和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笑什么?”宋岳然似乎紧张起来。“张薇,我知道你很可怜,你恨我们也是应该的,可是你知道当时那种情况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否则大家都要死——”

  “现在也是一样的死。怎么,你怕了?你们也会怕?”我尖笑起来,“你们在决定把羽辰的尸体当作粮食吃掉的时候,怎么不会怕?在你们为自己吃人的事实编造那么高尚和正当的理由的时候,怎么不会怕!整整三天,你们拖着羽辰被肢解的尸体,一路走,一路吃,连发臭了都不愿意扔。我看着你们、还和你们一起一口一口的把羽辰吃完!你们想过我的感受么?羽辰是我的男朋友,是我最爱的人啊!”

  “是……我承认。可是……”

  “没有可是,没有人会允许这样的可是!”

  “张薇!”宋岳然突然提高声音打断我,“你面对现实吧,叶羽辰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固执。你要是杀了我,你也活不下去的……”

  “我根本就没打算再活!”

  “可是你不也……”

  “不错,我是也吃了。可我要活下去只是为了羽辰。我要他亲眼看着我怎样为他报仇!”

  宋岳然喃喃道:“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尖叫起来。“我要是不疯我一刻也活不下去!”

  “是,我知道。”宋岳然摇着头道:“从叶羽辰死之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你,开始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居然不哭也不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到后来我才明白,你其实已经精神分裂了。”

  “你拒绝接受叶羽辰已死的事实,然后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当你自己,一个当成叶羽辰。你一个人分饰着两个角色,或者是想象着两个角色,自导自演,自问自答,却把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连你自己也找不到。你处心积虑得想杀死我们,内心里又将整个过程一笔抹销,所以你才显得那么无辜和自然。否则,我真要以为你是一个了不起的演员。”

  我盯着他,心里突然一阵剧痛。宋岳然继续道:“一开始你同意吃叶羽辰,还和我们一起吃,我们以为你也是因为怕死才这么做,可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你熬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不错。”我冷笑道:“本来我是没什么机会的,谁知道老天有眼,让我们进了这个村子。”

  “你来过这个村子?”宋岳然吃了一惊。

  “没有,不过这个村子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那李牧和陆小颜真的是被你——”

  “只有一半。”我冷笑道:“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吧。还记得刚才吸吴越的血那东西吗?”

  “那是什么?”

  “是蟾蜍。”我灿烂地笑起来。“是一种有毒但是行动迟缓的蟾蜍。你不主动攻击它,它是不会反击的。除非它闻到血腥味——它嗜血,奇怪吧?哈哈。我曾经在一本资料上看到过关于它的介绍,但是没想到它会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村子真的是怪的离奇。”

  “可你怎么能利用它杀人?”

  “你真以为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你忘了,李牧和陆小颜失踪的时候,我可都和你们在一起。陆小颜在李牧受伤之后就吓得有些疯疯癫癫,我不过是半夜趁你们出去的时候,把在村头抓的那只蟾蜍喂饱了。”

  “那吴越腿上的伤,也是你趁他昏睡的时候用小石片划的对吧?你知道周围有这种蟾蜍,故意引过来,让吴越中毒发狂。”

  “不错。不过这种蟾蜍的毒性并不大,它主要的作用是麻痹神经。李牧一定是在受伤的时候就被这种蟾蜍吸过血了,他伤得那么严重,不可能对酒精的刺激一点反应都没有。但是毒量一大,反而会让人兴奋和癫狂,直到死亡。就像陆小颜和吴越。”

  宋岳然迷茫起来:“可是如果不是你,他们又是怎么失踪的?”

  我依旧快乐地笑:“老实告诉你,我不知道,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走不出这个村子。不过李牧跟陆小颜现在被剥皮剔骨,死成了一锅人肉汤,比我自己杀了他们还痛快!哈哈。也许这就叫做老天开眼,报应不爽!”

  宋岳然苦笑道:“是我太大意。我一直在提防你,就是怕你因为叶羽辰而干出什么事来,可你做的太好了。直到你竭力的主张回村子,我才知道不妙。幸好休息的时候我没让自己睡着,否则现在死在这里的,说不定就是我。”他望着吴越瘫成一团的尸体,眼神又闪烁起来。

  “是。”我点了点头。“他也该死了。”

  “那么我是不是也该死了。”宋岳然长出了一口气,平静得道。

  “嗯。”

  “但是就凭你,现在是杀不死我的。”

  “不错。”

  “可我有能力杀你。”

  宋岳然的手中不知道几时多了一把小刀,在星光下折射出铮然的光亮。

  好锋利的家伙。大概从发现我不对劲开始,他就已经藏到了身上的吧。

  “横竖都是死。与其时刻提防着你来杀我,还不如我先杀了你。对不起了。”

  宋岳然说着,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我站在石台处,镇静的看着他。

  我不怕,从羽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现在,我不过是要去追赶羽辰已经走远的身影。亲爱的,等我。

  宋岳然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黑暗中,他的脸和魔鬼重叠在一起,将我笼罩。

  无边无际的黑暗啊,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站在尽头处,我突然歪了歪嘴角,笑起来。

  宋岳然举着刀的手僵滞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

  不过也许他很快就能知道了,我可不是望着他笑。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他的身后,农房,树木,地面,到处都冒出无数个黑影,他们长着奇形怪状的脚和手,身体残缺,衣衫褴褛,佝偻着,爬行着,举着锋利的镰刀、斧子和锄头,无声无息地迅速朝我们逼近……

  Game over!

  张薇顺利地回到了现实中。现在,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手机屏上微软的光线,无力照亮她苍白的脸。

  呼吸渐渐急促,张薇知道,她的哮喘病又犯了。四肢突然变得毫无力气,她试着想走回房间取药,刚一起身便立即跌倒在地。

  眼前的景象不住动荡着,耳畔尽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张薇吃力地望着墙上那张看起来有些变形的新婚照。

  她怕是等不到谢飞回来了。

  一颗晶亮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泪光中,张薇惊愕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至自己面前。他面带焦急,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谢飞……”几乎失去颜色的唇缓缓张开,张薇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他怎么会回来?

  莫非是自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回光返照?

  这一时刻,最为痛苦的正是重现的谢飞。眼看未婚妻命悬一线,他迅速奔回房中,取来克喘药喂她服下。

  张薇掌中紧握的手机引起了谢飞的警觉。刹时间,他的头脑一阵发热,立即夺过手机去看。下一秒,一记破裂的声音在谢飞的心头回荡,而粉碎的,正是他的心!

  “小薇!你为什么要进‘山村七里’?以你的精神状况,从游戏走出后,会被它吞噬的!”尽管努力克制,但谢飞的声音中仍带着痛苦且无穷无尽。

  张薇没有答话,只是微笑。那抹微笑很勉强,像是流星得余辉,一抹即逝。

  “我不会让你失去意识的,我们上医院。”把奄奄一息的未婚妻打横抱起,谢飞刚一打开门,便望见门口站着一名身着黑色职业装的女子。

  她与他目光对视,顷刻间便电光火石。

  谢飞暗忖:这应该就是那名难缠的记者陶子了吧!

  终于等到与她面对面的时刻了。不过,此时他却说道:“陶小姐,能不能让我把我的未婚妻送去医院,再了结其他的事。”

  看着他怀里昏迷的张薇,陶子皱眉,这个倔犟的新娘,最终还是踏上了那条不该去的山村之旅。

  陶子点头,不发一言,开车陪同谢飞,把张薇送去了就近的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作了检查后,给出的话,与胡子昏迷后说的别无二致。张薇的生命体征存在,但意识却已丢失,如若短期内查不出病因,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谢飞站在楼外,隔着玻璃,静静守候着躺在里面的未婚妻。她是那样美丽,如同睡美人般只是睡着了而已。

  “为什么不直接带警察来?”视线没有离开张薇,谢飞直接问身边那个站了许久的人。

  “因为还有一些谜团,我想要亲自解开。”陶子道。

  冷酷的笑从谢飞唇边裂开,他取出一支烟想要点燃,却一时难觅打火机。

  啪!一簇火光忽然在他眼前燃起,只见陶子将一只精巧的ZIPPO递到他面前,道:“如果要赎罪,你现在还有机会。”

  傲慢的语气令谢飞微微一愣,点燃了指间的烟后,他低问:“你的同事怎么样了?”

  “抱歉,没能如你所愿。今天早晨,他已渐渐恢复意识。”

  说起师弟病情的好转,陶子顿感欣慰。坚强的胡子用他仅存一点毅念,再度回到了这个世界。但这并不能让陶子原谅,造成这一切的背后操纵者。这时,她的脸已完全沉了下来,说:“胡子笔记本上最后的留言,是你写的吧。”

  “不错。”将烟从唇上移开,谢飞道:“邓榕新死后那一天,我看见你捡起了那枚U盘。你是除我之外,从‘山村七里’出来后,惟一没有失去意识的人。”

  毫不把这略带赞美的话,放在心上,陶子接着问:“我要知道的是,这个游戏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

  谢飞一笑,沉声道:“答案就在陈氏公司的地下五层。”


山村七里 牺牲

  陈氏软件的地下五层,究竟隐蔽着什么?

  随着电梯门的打开,陶子的好奇心也升到了一个顶点。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外走去,她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程序的海洋。

  那是一个庞大的计算机群组系统!数百个机架上存放着的,是大大小小、功能不等的处理器。

  “觉得惊讶吗?”谢飞在她身后道,“这里的一切,包括‘山村系列’全是他一个人的心血!”

  “那个人,就是十年前失踪的编程师成刚?”瞳眸瞬间变得深邃,陶子此问并非没有把握,而是为了再作确定。不等谢飞开口,她便接着道:“我已经细查过你的背景。九年前,也就是成刚失踪的第二年,有一名成姓的学生考入B大计算机系,本科毕业后,到麻省理工攻读硕士学位。”

  此时的谢飞仍然冷静,像一个纵观全局的王者。他淡然道:“以你的见解,认为他们是什么关系?”

  “就他们俩的年龄来看,应该是一对亲兄弟。”陶子说,“而我也猜到,你就是成刚的弟弟。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姓谢?”

  这一问,换来谢飞的放声大笑,他道:“连身份都可以有假,还在乎一个姓吗?”

  这些年,为了追寻到兄长的下落,他刻苦学习、隐姓瞒名……这些艰辛,终于在看到那些罪有应得之人,脸上的惊恐表情后,得到了最大的释放。

  “我哥其实并没有失踪,他就在这里。”

  谢飞突兀的一句话,让陶子顿感浑身战栗。望了望四周,除了他们二人外,只有那些冷冰冰的机器。

  “我哥是一个编程的天才,是他一手设计了‘山村系列’母程序!”谢飞诉说着,他的脸有些泛黑,如同被幽灵附身。“可是你知道吗?陈华那个小人,用无耻的手段窃取了他的所有成果。什么陈氏软件,如果没有我哥的‘山村系列’,陈华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财富。还有邓榕新,他明明知道整件事却一声不吭,没用到了极点!”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强压住内心的震惊,陶子继续听谢飞说道:“你明白对一个年轻人而言,自己辛苦经营的成果被别人盗走,并获取名声、金钱时,是什么感觉吗?我哥本来可以辞职,离开游戏界,但因为我,因为我还在那个穷得揭不开锅的山村。他想让我的生活优越一些,只得忍气吞声。陈华威胁他说,他要还想当编程师,除了在陈氏外,到哪里都将遭到封杀。”

  “但他们最后还是不放心,把你哥哥给杀了?”陶子问完,发现谢飞似乎并没听见她的话,而是沉浸在悲痛的追忆中。

  “我想,哥意识到了杀机的存在。所以他将所有的怨恨,都编入了‘山村七里’!在我成功混入陈氏的第二年,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我把这个封印了十年的游戏,重新编制,让它跟上现今的电脑系统,完成我哥复仇的心愿!”

  陶子不再问话,此刻缠在她心头的疑问,只有一个:谢飞是如何知道关于成刚的事,莫非真有人可以与鬼魂交流?

  似是看出她内心的疑惑,谢飞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叠画稿:“就是这些画,它们可以告诉我一切!在这个楼层里,我可以绘出我哥哥的灵魂,他就在这里!”语毕,谢飞将厚厚的画稿,抛洒在空中。

  它们随即便纷纷飞落,如同大片的雪花。大量的画稿内,有一部分讲述的正是“山村七里”的最后一个故事,而那个故事,也正是它的设计者,成刚在游戏中所经历的!

  正如它的经历者的命运那样,故事有一个很具概括性的名字,叫作——牺牲!

  一

  许多年前,我在一个小县城里吃了碗凉粉,没想到,那碗凉粉改变了我整个生活。

  卖粉的老头骑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驮了一个柳条编的筐,他的凉粉和家当全都搁在筐里。凉粉切成块,浇上作料,装在一个青瓷的小碗里,递到我手上。那碗粉磨磨蹭蹭吃了半个小时,然后,我跟老头搭讪,终于用二十块钱,买下那个青瓷小碗。

  当晚,我顾不上正在谈的一笔生意,连夜坐车回家。一路上,我的心都在狂跳不已,虽然还没有经过最终确认,但我相信,我这番碰上的宝贝,是件元青花瓷。要知道这种瓷器因为烧制采用进口青料,原料非常昂贵,所以在元代烧制得都不多,主要用作祭祀器具,民间流传得极少。不知道我祖上哪个坟头长了蒿草,能让我碰上这宝贝。

  那小碗后来我卖了80万,是我做生意以来,第一次赚到钱,还这么多。又过了半年,我在网上看到,那小碗在香港拍卖,拍出了两千万元的天价。

  后来,我开始定期去往一些偏僻的小县城和乡村,收购别人瞧不上的破烂玩意儿。没错,我成了古董贩子。刚开始我还是抱着赚钱的目的,欺骗一些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但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行当。做生意以前,我是个诗人,这些年被逼无奈下海经商,没赚到多少钱,却沾染了一身铜臭味。成为古董贩子后,可以满世界转悠,这多少满足了些我内心关于行吟诗人的情结。更重要的是,当我从那一大堆垃圾里面,挑出一件闪烁着金光的宝贝,那种自豪感,就跟哥仑布发现新大陆差不多,别提心里多美了。

  现在,我一年中至少有8个月,泡在些偏僻的县城和农村。虽然有时候常常好几个月也淘不到件值钱的玩意儿,但我还是信心十足。我相信,这世界上,一定还有好多宝贝,满身尘垢地躺在旮旯里,等着我去让它们重见天日。

  这年夏天,我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车,到了中国西南地区一个小县城里。小县城阴雨绵绵,四周都有大山围着,属于典型的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小县城的街道让一轮细雨冲刷得挺干净,青石板的路面和街两边乌黑的木房子,看起来像水墨画里的景儿。

  我每天除了走街串巷,就是泡在县城惟一的一家小茶馆里。

  小茶馆里的常客,除了几个老头,就是一些外乡人。县城里的外乡人不多,愿意花时间泡茶馆的更少。我来那几天,茶馆里除了我,还有俩人,岁数跟我差不多,都30多岁年纪,我们三个很自然地坐到了一块儿。三句话一聊,我们都哈哈笑。世上的事情就这么巧,原来那两位,跟我是同行,本来都是大城市娇生惯养的人,现在这么委屈自己,呆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目的就是想拣几件宝贝回去发财。

  当天晚上,我们就聚一块儿喝了顿小酒。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光头那位叫王磊,看着膀阔腰圆,以前混过黑道,被人砍进医院住了半年,出来后胆子就没了,不敢再拎刀子。他的爷爷解放前是当铺的朝奉,就是现在的估价师,对古董颇有研究,所以,这王磊也算是继承祖业,当上了古董贩子。

  那位说话有点结巴的叫谭川,年龄比王磊大点,比我小点,话不多,一看就老谋深算,但实际上接触多了,我们看出来他其实挺憨厚的。他以前在文物部门工作,因为私下里捣腾文物,违反了单位规定,给开了,于是,他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古董贩子。

  王磊和谭川比我先来几天,在小县城里收成不太理想。这里虽然位置偏僻,但每年总会有好几十拔跟我们一样的贩子,所以好东西已经被搜刮得差不多了。

  “过几天有个集,这县城附近几十个村子的人都会往这儿赶。到时,兴许能淘到点好东西。”憨厚的谭川一句话,代表了我们三个的心声,这也是我们还留在这小县城的主要原因。

  说实话,在这种小地方遇到同行,多少让我觉得有点压力。好东西本来就不多,再来俩人跟你瓜分,那每人就分不到多少羹了。但想想我们这行,除了运气外,肚里有货跟眼皮带水也很重要,这跟人多人少没关系。如果你没那本事,宝贝搁你面前,都能被你当垃圾。

  阴雨天里,小县城潮湿得像浸在水里,小旅馆的被褥,也好像随时都能拧出水来。我这个长年奔波在外的人都有些受不了,幸好,集市终于在三天后开始了。

  很多农村现在还保留赶集的习俗,中间间隔的时间越长,集市的规模越大。小县城里的集市半年才来一回,所以热闹程度,出乎我的意料。而且,天公作美,集市那天,连绵半个多月的小雨居然停了,还露出久违的阳光。我慢慢走在集市上,晾晒着心情,眼睛也跟陀螺似的,四处滴溜溜乱转。

  这种小县城的集市,最多的商品就是各类生活用品,还有周边山村的村民,带着各地的土特产。集市绵延好几里地,差不多占据了小县城两条主干道。如果我还是个诗人,我一定会惊喜于集市上浓重的民俗氛围,但现在我是古董贩子,我的目标是发现别人不当回事的宝贝,低价买下,然后带到大城市去卖钱。所以,一圈转悠下来,没发现什么目标,我的心里就有些沮丧——耗在这里一个多星期,我可不想兜里空空打道回府。

  过了晌午,我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继续四处逛。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一会儿,我的眼睛就盯上了一个陶罐。

  那陶罐差不多一个人头大小,质地挺粗糙,但在罐口的位置,又凸出来四个茶盅大的小罐子来,形状与大罐一模一样。

  ——五连罐!

  我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了,赶紧转头四处看看,没发现那俩同行,吁了口气。这才打量那个陶罐后面的汉子。

  那汉子看起来40多岁年纪,一张脸黑不溜秋的,跟那陶罐的质地差不多,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现在集市上这样的男人有很多,他们的实际年龄也许比看起来的要小上许多。他们大多默默坐在自己的摊位后面,一脸木讷地等人上前询价。

  我蹲到那黑脸汉子前面,随意摆弄他面前柳条筐里一些晾干的野山菌。

  “你这货倒不错,带回去送人正合适。”我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跟黑脸汉子搭讪。

  黑脸汉子不说话,但看着我的眼神里已经涌上些期待。

  我胡乱把一些干菌堆到一边:“这些我要了,多少钱?”

  黑脸汉子脸上堆出些笑,却极勉强。他说了一个价钱,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一老实人,所以二话没说,直接把钱掏出来递给他。黑脸汉子认真地数了数,抽出一张五十的递还给我,虽然还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这是多出来的,他要退还给我。

  我把那个五连罐拿起来,掂量了一下:“钱你留着吧,把这罐送给我就行。”

  黑脸汉子怔了怔,盯着我,半天没反应。

  我笑了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知道这些山里人,肯定拒绝不了五十块钱的诱惑。要知道,小县城的消费极低,这点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了。

  但我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黑脸汉子一伸手,就把我手中的罐子夺了回去。这回,他的脸上露出了些奇怪的笑容。当你从一张憨厚的脸上,看到带着些阴谋得逞后的笑容,你一定也会像我那时一样失落的。

  “钱还你,东西不能送你。”黑脸汉子说。

  我赌气地又掏出几张纸币递过去:“好商量,我再给你加点钱。”

  黑脸汉子还是笑,不说话,笑容也变得更加诡异。这时候,我忽然想到流传很广的老太太卖猫的故事。老太太用一个古董小碗招人来买她的猫,这个黑脸汉子,不会是用这陶罐来招人买他的干菌吧。

  看着黑脸汉子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我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聪明。

  二

  那个陶罐因为大小一共有五个罐,所以名字就叫五连罐,而五连罐又是魂瓶的一种。

  啥叫魂瓶?往白了说,魂瓶就是祭祀死人时用的器具,给死人吃饭的家活。因为很多边远地区,至今还信奉灵魂不死的观念,认为人死后,死去的是肉体,灵魂还在,只不过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也跟活人一样生活。因而,魂瓶除了是祭祀的器皿,还是灵魂栖息之所,是人与亡魂沟通的桥梁,又是亡魂返祖升天的通道。

  我一眼就瞅出来,黑脸汉子那个陶罐是件古物。也就是说,它至少得有数百年的历史,很可能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这玩意儿拿到外面世界,是个冷门藏品,究竟值多少钱,我也说不准。但有了它,我这趟至少算是小有收获。而且,更让我动心的是,陶罐的表面,还依稀绘有一些简单的图案,我拿在手里摸上去,知道是烧制前就刻上去的。

  有图案也不稀奇,真正吸引我的,是那图案的内容。

  图案上面,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一张人的脸,虽然极抽象,但所有人一眼看去,都知道那是什么。人脸下面通出一条线来,到了罐底位置,又多了一个倒三角,三角形里面又生出些线条,像是草的形状。

  我虽然从没见过这种图案,但能认出它那种史前的风格。

  如果幸运,这件陶罐也许会有上千年的历史,那么,如果把它带到大城市的拍卖会上,说不定能拍出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我越想心里越痒,越痒就越觉得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可是,不管我说什么,那个黑脸汉子都一直摇头,脸上还带着些木讷的笑容。

  我怎么会败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山里人手上呢?

  但我偏偏在黑脸男人的执着面前束手无策,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得到那个魂瓶。

  后来,当集市散去,我偷偷跟踪了黑脸男人。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五连罐魂瓶不可能是单独存在的,也许,在黑脸汉子的村子里,还会有其它一些类似的玩意儿。只要跟着他,到了他生活的村子,说不定我会发现更多这样的宝贝儿,到时随便拣几样,回去也够喝几盅的了。

  黑脸汉子是下午离开小县城的,因为我做好了准备,所以,带上我认为必须的东西,一直偷偷跟在他的后面。黑脸男人步行,虽然背着一个挺大的竹篓,但在山路上仍然健步如飞。这可苦了我,啥时候受过这种罪啊,一边得连滚带爬不能把人跟丢了,另一边,还得尽量隐藏自己,不能让他发现。

  天渐渐黑了,山林被黑暗笼罩,影影绰绰一些看不清楚的东西,像是伺伏在黑夜里的怪兽。还有些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夜啼,无数看不见的动物在我身边游走。我觉得像灌了铅样沉重的双腿有些颤抖——不是我没出息,换了别人,肯定也得跟我一样怕。

  后来,我的行走已经完全是种机械运动,支撑我不停走下去的惟一动力,就是如果前面的黑脸汉子丢了,那我就真的身陷绝境了。没有黑脸汉子,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满眼都是黑乎乎的山林,远处的群山依稀只剩下些影子,遥不可及。

  所幸黑脸汉子在天黑后就做了个火把,我只要跟随火把的光亮向前就行。

  不知又走了多久,蓦然间我脚下一软,踩空了,身子也随即向前跌倒,正好地势走低,我还往前翻了几个跟斗。停下来时,胳膊腿上就觉得火辣辣的痛,但幸亏没伤着筋骨。

  我抬起头,前面的光亮不见了。我有些懵,但还是很快明白了看不到火把的后果。我将在这大山里迷失方向,如果幸运,我能像个野人样生活下来。我的后脊开始发凉,恐惧慢慢侵袭了我。我忽然间撒腿就向前面狂奔——我必须在黑脸汉子走远之前找到他,这时候,我顾不上再隐藏自己,找到个伴儿,比啥都重要。

  黑脸汉子真的消失了,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全都漆黑一片。

  前面有道矮坡,我爬上去,忽然长长吁了口气。矮破的前面,是一道断壁,我现在就站在断壁之上。风从远方吹过来,汗湿的衣服全冷冰冰地贴在身上,感觉挺凉爽。更让我觉得惬意的是,断壁前方的黑暗里,星星点点有着几点光亮,而且,我还看到一个小亮点,正在缓缓向那光亮处移动。

  移动的小亮点肯定是黑脸汉子的火把,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之处,一定就是他生活的村庄了。

  这时候,看到终点的喜悦一下让我的神经松弛下来,疲劳像这漫天黑暗一样,紧紧包裹住了我。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嗤呼嗤地喘粗气。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些窸窣的响动,我飞快转过头去,什么也没有。但那窸窣的声音,却好像还在继续。我心里发毛,这种深山老林里,不定藏着多少珍稀动物,它们没准什么时候出来觅食,就把我给觅着了。

  我小心地站起来,四处瞅,没找着什么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

  那种窸窣的声音更大了些,这时,我居然从中听到了脚步声。我跟着黑脸汉子在大山里转悠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我们俩,根本没见着一点人影。这会儿,已经是深更半夜了,有谁还会呆在这山上?

  我的身后就是绝壁,我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凝立不动,等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我看到两条人影冒了出来,借着天上的月光,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我还是从他们的身形上,一下认出了他们俩——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

  他们不是在那小县城里收古董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稍微想了下,就明白了,肯定是这二位也看上了那黑脸汉子的魂瓶,他们跟我一样,没办法用常规的坑蒙拐骗把魂瓶拿下,所以,这才跟着那黑脸汉子到了这里。

  现在,灰头土脸的王磊和谭川也看到了我,他们嘴里叫着我的名字,嘻嘻哈哈地就走了过来。

  我瞪着他们俩,一脸愠色。我倒不是生气他们来跟我抢食吃,而是气愤这俩大意巴狼,从下午开始就跟在我后面,居然一直不招呼我,还不让我发现。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哥俩显然一开始就在算计我,要知道,这一路走来,能有个伴儿,不仅壮胆,还能解多少乏啊。

  我从地上抓两块小石子就冲他们俩砸过去。

  那哥俩一个劲傻笑,光头王磊说:“哥,你真是贼胆,一人走这么远,我们哥俩算是服你了。”

  三

  山脚下,是一望无垠的麦田。麦子刚刚结穗儿,叶儿还在疯长,有风吹过,齐刷刷低头,看起来颇有气势。麦田中央,依稀可见竖立着几个稻草人,月光下,面目看不清楚,但猜想一定颇为狰狞。

  我跟光头李磊、结巴谭川三个人,正穿越麦田中的小道儿,往前面的村庄去。

  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在山上看到的灯火,这会儿又灭了几盏。我们三个因为聚到了一块儿,所以胆气都壮了许多,往前走的时候,还能胡乱调笑几句。他们哥俩的心思跟我一样,都指着在这小村庄里,拣些宝贝回去换钱。但对于究竟结果如何,却谁都心里没底。

  进入村庄,见到只是些石块砌成的房屋,显然年代久远,石头缝里都蔓伸出些青苔或者藤类植物。村庄有条小道与村外的麦田连接,我们走在小道上,四处张望,但见整个村里静悄悄的,连预想中的狗吠都听不到一声。月光冷冷地泼下来,村庄披上了层银霜。此时,不知咋回事,我们三个忽然都察觉出了一丝寒意。

  “我们是不是得找个地方歇会儿?”光头王磊说。

  没错儿,赶了一下午加上半夜的山路,这会儿我们都疲惫不堪了,这时候最好饱餐一顿,再把自己撂到一张干净舒适的床上。

  但村庄里这么安静,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我们上哪儿找地方借宿去?我想到在山上看到的灯火,有灯光,必定有人家还未歇息,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去找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还真让我们找着了。

  我们三个围站在门边,互相看了看,然后,由我上前敲门。

  “笃——笃——笃——”敲门声响在寂静里,感觉很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有脚步声,接着,吱呀的开门声。门开了,我们三个刹那间向后退了一步,个个脸上都露出惊异狐疑的神色。#p#分页标题#e#

  门里面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长发,白裙。头发从脸颊两边垂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两只眼睛从发缝里露出来,呆滞地盯着外面的三个男人。

  我相信,这小姑娘不用化妆,就这造型,直接就能到鬼片里当演员。

  这深更半夜的,忽然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胆再大的人,腿也得哆嗦。

  还是我,壮着胆子上前一步,犹豫着说:“你知道这村里,哪儿可以歇一晚上吗?”本来是想敲门借宿的,但看小姑娘的模样,我保证那哥俩,肯定跟我一样,心里都在打退堂鼓。

  小姑娘没说话,连头都没抬,发缝里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侧身站到了一边。灯光从她身后倾洒出来,这让我们的胆气稍微壮了些,这时候,门里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那三个外乡人么?”

  我们吃了一惊,里头的人还未露面,便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

  待说话的人慢慢出现在门边时,我们都吁了口气。他不是别人,正是带我们来到这里的黑脸汉子。

  “你们这是何苦呢?”黑脸汉子冲着我们说,露出惋惜的神情。

  “你要是把那个五连罐卖给我,谁愿意大老远跑这地方来。”我说。

  黑脸汉子叹口气:“好了,既然你们来了,那就先在我这里凑合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就送你们回去。”

  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刚想说什么,我冲他们使个眼色,俩人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黑脸汉子领我们三个去了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却有一扇窗,对着我们来时的小道。把窗户打开,我们三个坐在床上,面面相觑。在这种极荒僻的地方,能有一张床就不错了,三个大老爷们肯定不能挤作一团,但至少可以靠在墙上倚躺着休息。

  “明天,明天你们真打算,打算回去?”结巴谭川结结巴巴地说。

  “今晚熬过去再说。”光头王磊满不在乎地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拣点货。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总不能这么空手回去吧。”

  “那咱们可说好了,明天咱们是各逛各逛的,能找到什么,全凭个人运气。咱们仨虽然是同行,但咱们可不能做那种互相拆台的事。”我警告他们哥俩。

  俩人一起点头,都说明白,没人愿意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哥,你听,那什么声音?”王磊忽然竖着耳朵,眉头皱起来道。

  其实他不说,我也听到了。那声音若有若无,像是有人在哭泣,又像是谁在唱歌。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当你试图去听清楚些时,它又会一下变得缥缈起来,让你根本分辨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月光下,那声音好像变得清晰了些。我忽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刚才为我们开门的小姑娘,这时正坐在外面的月光地里,对着那个五连罐的魂瓶,喃喃说着些什么。听不清她说什么,但看她的神态,就好像那魂瓶里,藏着一个什么人似的。刚才听起来若有若无的声音,显然就是她发出的。

  “小姑娘咋这么古怪?”我疑惑地说。

  那哥俩赶快站到窗边,这时候,那黑脸汉子也出现在月光地里。他默默站在那小姑娘的身后,好半天,才上前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小姑娘蓦地用力甩了下肩头,好像对黑脸汉子一肚子不满。

  黑脸汉子沉默了一会儿,居然不再打扰小姑娘,转身走回房子里。

  “你们都看到了?”我们的门忽然开了,黑脸人站在门边,一脸忧虑地盯着我们看,“你们几个赶快睡吧,离天亮没多长时间了,天一亮,你们还得赶那么远的山路。”

  “那小姑娘是谁,你闺女吧,她好像在生你的气。”王磊讪笑着说。

  “她是我闺女,村里人都管她叫小菊。三年前,他妈上山采药,摔死了,小菊受了刺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除了那个魂瓶。”黑脸人说。

  “这就是你不愿意把魂瓶卖给我们的原因?”我问。

  黑脸人点头:“小菊整天对着那魂瓶神魂颠倒,所以,我外出时总习惯带上魂瓶,那样,小菊看起来就跟正常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但是,只要对着魂瓶,她就不断地跟她妈妈说话,好像她的妈妈就在那魂瓶里,只有她能看得见。”

  黑脸人的话说得阴森森的,听得我身上有点发毛,那边那哥俩也好不到哪去。黑脸汉子住了嘴,犹豫了一下,显然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那哥俩靠墙倚坐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我虽然也很累,但却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站起来找烟抽,无意中站到窗边,看到外面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那个魂瓶孤伶伶地立在月光地里。

  我心思一动,有点紧张。回头看看那哥俩,一个正在流哈拉子,一个嘴巴不停地动,不知道梦到吃啥好东西了。

  我悄悄打开门,悄悄地出门,走到外面月光里,蹲下身,将那个魂瓶取在手里。

  我心跳加快,连呼吸都有些急促。魂瓶拿在手里,凭我的经验,我确定它一定是个古物,只是暂时,我还不能确定它的年代。对着月光,我反复仔细地查看魂瓶的每一个角落,没留神,忽然有两道影子,慢慢飘了过来。

  我蓦然警觉,飞快地转身。刹那间,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有点站不稳了,更丢人的是,我手中的魂瓶,居然也拿捏不住,掉到了地上。

  我的身后,站着两个女人,个子矮的正是黑脸人的女儿小菊,那个对着魂瓶说话的小姑娘。而她的边上,却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发也挺长,胡乱披在脑袋周围,身上穿一件红色的袍子,袍子好像还是湿的,还在往下滴水——不对,我看到滴下的水珠居然是殷红的颜色。

  穿红袍的女人搀着小姑娘的手,俩人很亲密的样子。他们站在我后面,全都面无表情,好像我是个什么奇怪的动物一般。

  这时候,我忽然听到小姑娘嘴里吐出来两个字,我一听,头更大了。

  没错,我听到小姑娘吐出的两个字是“妈妈”。

  她边上的女人立刻揽紧了她,我看到,小女孩身上白色的裙子立刻沾上了好些红色的痕迹——这时候,我一点都不怀疑,那女人身上沾满血迹。

  我的脑袋里嗡嗡响,有那么片刻的工夫,我以为我马上就要休克了——谁受过这么大的刺激,半夜里看到一个满身血迹的女人,而且,她还是那小姑娘的妈妈,而据黑脸人说,小姑娘的妈妈早在三个月前,就从山上摔下来死了。此后,小姑娘只跟魂瓶说话,因为,她认定了,她的妈妈就在魂瓶里。

  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因为我并不能确定黑脸人有没有跟我们说谎。但是,我却相信那该是我这一生中,面对的最诡异的画面——在没有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至少那个女人,让我觉得非常恐惧。

  她那身血衣,我相信一定要浸泡在血液里才能达到那种殷红的效果。

  那些血从哪里来?

  我已经没有胆子去想这些问题了,人在惊惧时总会有些下意识的反应,我在面对小姑娘和一个穿着血衣的女人时,做了件差不多十个人有九个会这样做的事——我转身撒腿就跑,沿着贯穿整个村庄的小路狂奔而去。

  最后的记忆,是我摔了一跤,脑袋被震得剧痛,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四

  白晃晃的阳光落在我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用手挡在脑门上,慢慢坐了起来。脑袋裂开似的痛,昨晚的记忆也一点点浮出水面。我忽然身子惊悸了一下——昨晚那个小姑娘在月光里跟魂瓶低语,然后,她死去的妈妈穿着一身血衣,带着她走到我的面前。现在回想,昨晚那一幕竟是那么不真实,我几乎要怀疑,那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梦。

  但是,如果那不是真的,我为什么会躺在麦田里?

  我记得我是撒腿狂奔,逃离那对母女,在奔跑中,慌不择路,摔倒后晕了过去。如果没有那对母女,我跑什么?

  村庄就在麦田的尽头,我只要去到村庄里,到黑脸人家中找到那个小姑娘,就能验证一切。还有,我想到了昨晚在黑脸人家中过夜的王磊和谭川,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开始在村庄里转悠,四处搜寻值钱的玩意儿?

  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到村庄里去。

  我活动着腿脚,慢慢向前走。这一夜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胳膊腿都僵了,走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这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村口。

  村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忽然有个很奇怪的感觉——这村庄现在空无一人,除了我。我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白花花的太阳,安慰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昨天晚上,我还在村里见过黑脸人和他的女儿,当然还有已经死去的女人,这村庄怎么会没有人呢?像是为了驱散自己的不安,我开始大步迈进村庄。

  村庄里安静得有些异样,一路上,我不但没有碰到一个人,而且,像昨夜一样,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我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些山里人此刻,正躲在门缝后面偷窥我这个外乡人,但是,死一般的寂静,还是让我整个人都变得烦躁起来。

  顺着进村的小道,终于来到了昨晚呆过的黑脸人的家,我一眼就看到那个五连罐魂瓶,就歪倒在门前不远的地方,好像昨夜我丢下它后,一直就没人动过它。

  我赶紧奔过去,先把魂瓶捡起来——就是为了这个玩意儿,我才会来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现在我已经开始后悔,如果可能,我愿意现在就离开这里,当然回去时最好能带上这个陶罐。

  我去敲门,门一推,居然就开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到里面。

  每个房间我都找了一遍,没有人。昨晚我跟王磊谭川呆过的房间,也毫无异常,那哥俩也不在,并且一点东西都没留下,让我怀疑他们是不是一早就被黑脸人给送走了。

  出了黑脸人的家,我心情沉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村庄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我快步走到另一幢房子前,伸手推门,门果然应声而开。我毫不客气地进去,四处逡巡,居然也是一个人没有。我有急又怒,飞奔而出,再去邻近的另一幢房子。

  这样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瘫倒在村子中央的一个麦场上。

  村庄不大,大约几十户人家,我差不多每户人家都进去查看了一遍,每幢房子都空无一人。也就是说,现在我呆的这个村庄,除了我,里面根本没有第二个活人。

  这个念头让我吓了一跳,难道村里人全都已经死了?

  王磊和谭川呢?他们昨晚又经历了些什么诡异的事,现在是否平安?

  我忽然跳起来,撒腿就往村口跑。这个村庄实在太诡异了,我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开。而且,现在还是上午,如果顺利的话,我现在就动身,应该能在天黑前到达那个小县城。

  离开这里,这个诡异的村庄就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我在奔跑时,还紧紧抱着那个魂瓶。有了它,我这一趟就算不虚此行。

  离开村庄,需要穿越一大片麦田,我们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道。但我离麦田还有十多米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在我前头,麦田边缘的地方,伫立着一个人——头上戴着宽大的面具,面具做得比较抽象,但还是能让人看出是一只羊的模样来;身上穿着白色的宽袍,两条胳膊平伸,双脚离地还有一尺有余。

  没有人能凌空站着,除非是个稻草人。没错,挡在麦田前面的其实是个稻草人,昨天晚上来时,我们依稀在麦田中央还见过它。只是不知道现在,它怎么会出现在路中央。

  我四处看看,麦田一望无垠,远处好像还有两个稻草人。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慢慢绕过稻草人,正要向前方的田间小道撒腿奔去,忽然,我身后有些响动,好像是稻草窸窣的声音。

  我慢慢回头,只看到稻草人的背影。

  我有些奇怪,忽然间,看到稻草人脚下的木杆,在不停地往下流着些红色的液体。我悚然一惊,身子有些僵硬,凝神定睛看去,没错,稻草人真的在流血。

  稻草人被一个大大的十字架固定住,此刻,那些血液顺着最底下的木柱,缓缓流到了地上,地上已经被洇湿了好大一摊,因为土地的颜色比较暗,所以刚才一上来,我居然没有发现。

  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都有些轻颤。

  我可以就此离开,不管流血的稻草人,但是,我却在惊恐之余,保留了最后一点好奇——稻草人肯定不会自己流血,所以,这个稻草人后面,一定藏着一个真的人。他会是谁?他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是谁让他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哆嗦着,慢慢走近“稻草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将他头上的面罩摘掉。

  我看到了一个光头——王磊!

  王磊还活着,却已经没法动弹了,他的眼睛无力地张开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跟我说点什么,但他虚弱的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最初的惊愕过后,立刻意识到所有的担心都已经成为现实。如果不看到王磊,那么一切诡异的现象,背后隐藏着什么,都还只是我的猜测。现在,它们真实到了有了具体的形状——这个藏在大山里的村庄,其实充满杀机。

  我慢慢解开缚住王磊的绳子,他躺在地上后,我解开他身上的宽袍,发现他的四肢各有一处刀伤,鲜血就是从那些伤口缓缓流出来。

  王磊说不出来话,但眼睛里却饱含着泪水,隐隐还有种恐惧和期待。我知道他害怕我丢下他不管,期待着我能带他一块儿离开这个村庄。

  但现在,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大,而且,我甚至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把王磊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丢下王磊,独自离开,否则,带上一个连动都不能动的人,我非但救不了他,还会让他连累了我。

  我脑子里飞快地做着抉择,最后,我还是叹息一声,慢慢把王磊背起来,缓缓往回走。王磊昨夜跟谭川在一起,我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昨晚经历了些什么,但王磊变成现在的模样,谭川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果伤害王磊和谭川的人,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一切,那么,他肯定不会让我全身而退。此刻,说不定他就躲在暗处偷窥我,如果我向前进入麦地,不知道那儿会有什么样的风险在等着我。

  当然,我也不会束手待擒的,在我心里,也藏着一个秘密,不到关键时候,我不会让人知道。所以,我决定重回那个诡异的村庄,查明一切,看有没有希望,救出此刻下落不明的谭川。

  但就在这时,我的后脑勺上忽然遭到重重一击,刹那间,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我扑通摔倒在地,背后的王磊也摔到了一边。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本来不能动的王磊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面孔因为模糊,而变得异常狰狞。

  “哥,对不起,他们说,如果我把你打倒,他们就会放了我。”他说。

  我心里叹息了一声,知道什么都完了。

  我再度晕了过去。

  五

  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一下子出来很多人,我的手脚被绳子捆了起来,吊在一根横木上,两边有人抬着,晃晃悠悠就动身了。

  没晃几下,我就醒了,我把眼睛睁开一道缝,只看到后面抬杠子的人,穿着黑色长袍,脸上戴着一个牛头的面罩。而我此刻,四脚被捆在了杠子上,真跟头待宰的肥猪似的。

  我不敢动弹,假装未醒,一动不动。就这样走了大概20多分钟。

  停下,我被重重地摔到地上,我眯着眼,看清了四周全是麦田,还有很多条腿,有的赤脚,有的打着绑腿,不用往上看,就知道肯定是村民。我说村庄里怎么会一个人没有,原来村民全都聚这儿来了。

  这是哪儿呢?我眼睛睁得大了点,很快就确定,这是在麦田中央——也就是说,在一望无垠的麦田里,居然会有这么一大块空地。要知道以种地为生的庄稼人,把土地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他们怎么会在农田中央,辟出这么大一块空地来呢?

  我还想继续装着昏迷,但装不了了,一盆水扑到我的脸上,我要再不睁开眼,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我慢慢站了起来,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这时我才发现,麦田中的这块空地,居然是个圆形,圆弧的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皮肤粗糙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像座小山。于是我想到,也许村民们辟出这块空地,跟这块石头有关,因为我从石头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抽象的人脸下面,伸出一条线,线的底端,是一个倒三角,上面生出许多草来。

  第一次见到这图案,正是在黑脸人的五连罐魂瓶上。

  那块大石头前面,立着三根十字架型的木柱,其中一根上面,绑着一个人,正是失踪的谭川。此刻,他耷拉着脑袋,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了。他赤裸着身体,只穿着条小裤衩,双臂分别被绑在横杆上,乍一看有点像受难的耶稣。此刻,他的四肢上像王磊一样,都有伤口,血正慢慢地从伤口里流出来。

  再看另一边的木柱,几个村人正把王磊绑上去,不一会儿,王磊的模样就跟谭川差不多了,只是一颗光脑袋在阳光下,看起来亮闪闪的。

  王磊谭川现在一左一右,造型都差不多,跟哼哈二将似的。在他们中间,还有一根木柱,不用说,我就知道,那肯定是为我准备的。

  我还知道,如果我被绑到了上面,那么,我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时,从排成圆圈的村民外面,走进来三个我见过的人,他们当然就是那个黑脸人,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们三个衣着明显与其它村民不同,黑脸人一袭黑袍,两个女人头发散乱地落在白袍上,黑白格外分明。

  黑脸人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的妻女紧紧跟在他后面。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大吼。

  黑脸人惋惜地看着我:“我说过,你们何苦要跟我到这里来。”

  我还想再说什么,黑脸人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两个戴面罩的村民过来,把我架起来向着中间的木柱走去。这时候,我凝神不动,气贯丹田,劲都运到了两条胳膊上。村民要想把我绑到那十字架型的木柱上,必须得先把缚住我的绳子解开,分开我的两只手。我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当我的双臂被分开,我骤然发力,将两个架住我的村民甩到一边去。

  这时候,围观的村民起了一阵骚动,另外几个戴面罩的男人一起向我扑过来,我蓦然大吼一声:“等等!”

  黑脸人面无表情,他挥了挥手,戴面罩的村民围在我周围,停止了攻击。

  “你们这么多人,反正我也逃不出去,你为什么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呢?”我向着黑脸人说。

  黑脸人沉吟了一下,终于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们绑到上面去?你们是否在举行某种仪式?”我问。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呢?”黑脸人淡淡地道,“我们是个农业部落,土地赐予我们食物,让我们能够一代代繁衍下去。所以,每年夏天,也就是秋天麦收之前,我们都会举行一场这样的祭农神仪式。”

  “我想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但为什么,你们要把我们绑到那十字架上?”

  这回黑脸人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重重地道:“你们在这场仪式里,只是牺牲,是我们送给农神的祭品。”

  我虽然早已猜到,但听黑脸人这么说,我还是有点吃惊。

  黑脸人继续道:“你已经看到了前面石头上的图案,那就是我们部族信奉的农神。人跟神一样,都是从土地中来,所以,我们的牺牲,便是要让人重新回到土地中去。”

  这下我才明白那图案的含义,原来它表示的,就是人从土生的意思。

  “每年的祭农神,是我们部族最隆重的仪式,我们坚信,只有以人为牺牲,用人的血灌溉庄稼,把人的身体当作肥料贡献给大地,才能保证秋天时,我们能有一个好的收成。”

  这话我听着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本恐怖小说里看过。

  我叹口气,黑脸人的话,让我听了有点不寒而栗。我想象,当我们的血洒在麦穗上,我们的尸体,在麦子的根部渐渐腐烂,而村民们却在我们身边忙碌,乞求着农神,能赐给他们一个好的收成。

  原来这就是这个村庄的秘密。

  “你现在是否已经明白了一切?”黑脸人问我。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挺直了腰板,语气里已经有了些悲壮的味道,“你们祭农神的牺牲,也就是我们这些要被你们杀死的人,都是你们从外面找来的?”

  “我们没有主动找过任何人,就像你们。”黑脸人讥诮地道,“因为你们心中都有贪念,所以,我们就利用这一点,引诱你们来到我们的村庄。”

  “那个魂瓶就是诱饵?”

  黑脸人点头:“你一开始要买我的干菌时,我就知道你其实想要的是魂瓶。它在你们外面的世界里,可以换很多很多的钱,为了得到它,你才不惜代价,跟着我来到这里。”黑脸人转头,指了指柱子上的王磊和谭川,“他们跟你一样,为了发财,可以不顾一切。”

  黑脸人将目光落在那个五连罐魂瓶上,道:“其实这个魂瓶,是我们这仪式中最重要的一件法器,它用来盛载那些在仪式中死去人的魂魄,我又怎么会轻易将它交给你们呢?”

  我再次在心里叹息,贪欲一直是人们最原始的欲望,想不到,我们因为魂瓶来到这里,最后,魂瓶却要成为收容我们魂魄的地方,这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我看着黑脸人身后的母女二人,摇头道:“昨晚你跟我们说,你女儿只跟魂瓶说话,坚持死去的母亲就在魂瓶里,那完全是在骗我们了。”

  黑脸人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了一下妻女,一瞬间,眼神里流露出些温柔的东西:“我们部落的规矩,每年祭农神仪式的牺牲,也就是你们这些外乡人,都要由各家轮流去找。而今年,轮到了我们一家。我必须要让她们母女有点事做,所以,就编了那个故事来骗你。如果不是那个故事,你又怎么会逃走呢?要知道,我虽然不把你们这些外乡人放在眼里,但要让我同时对付三个人,却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黑脸人重重地吁一口气:“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明白了这一切,你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挥了挥手,两边戴面罩的村民作势就要扑过来。

  “等等!”我再次大吼,“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你们的牺牲,所以,你们也不能把我绑到那柱子上去。”

  黑脸人奇怪地瞪着我,好像我是个很奇怪的人:“难道你觉得你还有选择吗?”

  “当然。”我扬眉笑了一下,蓦然间,手中多了一把枪。

  六

  没错,我骗了你们,我不是古董贩子,我是一名警察。

  去年夏天,我接到一位朋友电话。那位朋友才是真正的古董贩子,他起家,就是因为在一个小县城里吃了碗凉粉,得到一件元代的元青花瓷。那次电话里,他说他正在中国西南的一个小县城里,发现了一件冷门的古董,如果拿下,肯定能赚不少钱。但是,那件古董的主人却死活不愿意出手,所以,我那朋友决定跟着他,到他生活的村庄去,也许,在那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个电话之后,我那朋友就再没有了音讯。

  如果这个人仅仅跟我是普通朋友,那我也不会不远千里来到这个鬼地方。他不仅跟我是铁杆哥们,而且,后来还把他的妹妹介绍给我。

  所以,严格意义上讲,他还是我的妻舅。

  于公于私,我都有义务跑这一趟。当然,来之前,我也是做足了功课。我拜访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民俗学家,向他请教了关于魂瓶上那幅图案的意义。我那失踪的朋友在电话里,曾详细跟我说过五连罐魂瓶的形状,以及上面刻绘的图案。

  那位民俗学家查阅了大量资料后,才告诉我,那图形其实是某个边远地区的图腾图案,它表示了人从土生的理念。但那民俗学家也不知道,祭农神仪式,会以活人作为牺牲。

  于是,我来到了这个小县城,就在我那朋友失踪的相同时间。

  集市上,我看到了朋友描述的魂瓶,还有上面的农神图腾图案。

  我像朋友一样,一路尾随着魂瓶的主人,来到了这个村庄。

  现在,真相终于大白,我那失踪的朋友已经成为牺牲,鲜血洒在了这片麦田里,尸体腐烂成为肥料滋润了这片土地。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个村庄的秘密离开这里。

  那些村民们其实并不是恶徒,只是因为传统的部族信仰,才让他们做出这种杀人的勾当,而且,他们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偏僻的山村里,枪在他们心里,就类似于某种神话。所以,当我为了震慑众多村民,朝天鸣枪过后,那些村民就吓得傻了,大多数人下意识地蹲了下来。

  但是,黑脸人和几个戴面罩的村民,却还是把我围在当中。

  在这种情况下,我如果想脱困而出,不伤人肯定是不行的,而且,黑脸人率先向我直冲过来。枪声再度响起,黑脸人捂着胸口,向前踉跄几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余下几个戴面罩的男人大惊,纷纷向两边散去,我就趁着这个空隙,撒腿奔入了茂盛的麦田。作为警察,我不该丢下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但当时形势危急,他们哥俩四肢都受了伤,根本没有行动的能力,带上他们,连我都没办法逃出去。

  我只有丢下那哥俩,自己逃命。

  我在前面跑,一大群村民在后面追,这样的场面,我想,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就算在梦中都不会出现吧。追逐中,茂盛的麦田齐刷刷地向后倒去,它们注定要在吸吮过血液之后,在这个秋天,结出丰硕果实。因而,此刻它们在我眼中,也骤然绽放出血一样的颜色。

  幸运的是,我在最后终于摆脱了大群村民的追捕,我逃进了大山。可是,没多久,我发现我又面临新的危机,我迷路了。

  我像头瞎了眼睛的野兽,在山野中四处狂奔,山区太大了,我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出山的路。我无意在此描述野人样的生活,我每天,除了要想办法找到食物,满足起码的生存需要,我还得时刻提防着山里那些真的野兽。

  我想,现代城市里,肯定没多少人有我这样的经历,我风餐露宿,茹毛饮血,这期间还回到过那个以人为牺牲的村庄,我在麦田里转了好一会儿,从稻草人身上取下衣服,穿到自己的身上。那些稻草人的衣服里面,全都是些人的骨架,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但我却相信,他们此刻已经死去,他们的血洒在麦子上,他们的尸体,正在麦地底下,渐渐腐烂。

  这样的生活究竟持续了多久,我是在回到外面世界才知道。那天,我爬上一个山头,看到山脚下,有一条银练样的飘带延伸向远方。

  我看到了公路,欣喜得如同久居牢狱的人骤然获得了自由。

  我一路狂奔而去。

  半个月之后,正是麦收季节,我带领当地政府的武警官兵,前往那个神秘的以人为牺牲的村庄。但我们在山里转了半个多月,无论地面搜索还是直升机空中巡视,都没有发现一点那个村庄的痕迹,这样,便有人开始怀疑我的经历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十月的最后一天,我跟武警官兵爬上一道山梁,我们全都怔住了。

  山脚下是一望无垠的麦地,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麦杆的腰。让我们惊讶的是,这里的麦子居然是红色的,它们在风里摇摆躯干,看起来,就像是红色的波浪。

  夕阳西下,那些红色的麦浪,在漫天的红霞下,绽放出血样的殷红。

  漫地的画稿不断飞舞着。惊悚的画面,记录着成刚与谢飞交流的所有过程。陶子知道,当所有的谜底被统统揭晓后,最后的对决也便开始了。

  直视那个站着面前的男子,她说道:“邓榕新死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陈华现在的情况,也并不好吧。”

  “这是他罪有应得。”谢飞高高在上地说。

  “那我的同事和你的夫婚妻呢?”终于无法继续保持冷静,陶子冲谢飞吼道:“他们是无辜的!你明明知道‘山村七里’中的怨念这样强烈,普通人进入后,大多都会有危险,为什么还让他们牵连其中?”

  修长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谢飞退后一步,道:“那是个意外。我在试验现场假装昏迷后,被陈华的人带来这里。谁让你的同事,自己闯了进来?”

  “当他发现你并没有事时,你就利用他想要报导新闻心理,让他试玩‘山村七里’?”

  谢飞不语,因为无言以对。

  “你确实为你哥报仇了。”剑一般的目光直刺着他,陶子续道:“但张薇的死,就是你付出的代价!”

  “不会的!她不会死!”

  事到如今,谢飞惟一难以面对的,便是现在还躺在观察室内的新婚妻子。无法容忍任何人对她的诅咒,他想要上前揪住陶子,却在迈腿时,被一根垂拖在地的数据线给绊倒。

  谢飞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不料居然将整排机架拉倒,结实地砸在了他的双腿上。一声痛苦的呻吟后,他看向被压在机架下的双腿,已变得血肉模糊!

  绝望之际,只见陶子走去努力搬开倒下的机架。虽为女流,但她的动作却毫不含糊。谢飞不明白,他喘着气问:“为什么还要救我?”

  这一次,这个坚强的女记者没有直接回答,她一边小心地搬开机架,一边道:“你知道那些因为制造病毒,而使无数公司破产、员工失业自尽的天才黑客们,锒铛入狱后,必须做些什么吗?”

  见对方眼神弥茫,陶子定睛说道:“必须忏悔,必须编写出攻克的程序。而你也一样,你必须出去救你的妻子!”语毕,最后一只压着谢飞双腿的机架,终于被搬了开来。

  那一瞬,谢飞忽感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都已解除。眼前浮现的,是一张温柔、美丽的脸,那是他的未婚妻,张薇。

  他必须救她!

  信念一抱定,谢飞终于挣扎着半坐起身,对陶子说道:“请你……请你带我离开这里。”


尾声 山村尽头

  飞往马萨诸塞州的航班就将起飞,检票口处,旅客们正提着行李,排队等候进入。

  正当张薇准备把机票递给机场人员时,忽听背后有人唤道:“张小姐,等一等!还有一样东西,你得带走!”

  张薇转头,见是那名有过一面之缘的男记者。看他风风火火地跑到自己面前,她拼起脑海中的记忆,说道:“你是……胡子?”

  见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胡子赶紧点点头说:“是啊,原来你还记得我。”

  采访张薇,已三个月前的事了。这三个月来,游戏界暴出最大的丑闻。赫赫有名的陈氏软件,居然在十年前盗用了员工成刚所编程的游戏。

  而警方也在陈氏大楼的地下五层,找到了被埋十年之久的成刚遗体!

  “山村七里”被文化总局定为精神危险品,禁止发售,原版程序也被当即销毁。陈氏的总裁办公室内,疯颠的陈华并不知道,他的公司已经彻底垮台,再无翻身之日了。

  至于谢飞,等待他的必然也是铁窗生涯。只是面对所犯下的罪恶,他显得并不后悔,只是偶尔会低声轻语。他在说,他惟一对不起的是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作张薇。

  此刻,胡子与张薇的见面,意义并不一般,这证明他们已脱离了“山村七里”的阴影!

  见他独自一人前来,张薇问道:“陶小姐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师姐跑新闻去了。”印象里,陶子永远活在追逐之中,胡子说着,拿出一叠书稿交给张薇:“这是‘山村七里’的七个故事,我已经全部整理好,希望你能带走。”

  看出张薇有些不明就理,胡子又道:“因为恐惧,所以记忆才更加深刻。我希望每当你看到这七个故事时,以后即便有再大的困难,都能挺过来。”

  接过书稿的手,忽然变得有力起来。张薇微笑,如今的她已经比以前坚强了许多。

  真正的恐惧,不应由外界所支配。

  或许真要坚强的,应该是每个人的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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