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只要尸体还没有找到,就不能说她已经死了。”
“难道你以为她还活着吗?”
我不愿意承认水月出事的事实:“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够了,自从你来到这里以后,幽灵客栈原有的宁静就被打破了,并且出现了许多奇怪的现象。”
“丁老板,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给幽灵客栈带来的厄运?”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高凡突然说话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只是想找出原因。”
“原因?也许你们比我更清楚。”
我的目光对准了秋云。
她避开了我的眼神,淡淡地说:“行了,饭菜都快凉了。”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埋头吃起了晚饭。但我的心里就像压了块铅一样,扒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只要一想起水月还躺在冰凉黑暗的海底,我就难以安心。我第一个离开了餐桌,匆匆地跑上了二楼。
毕竟在海水里泡过了,晚上我洗了一个澡,蜷缩在浴室的热水中。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了水月的脸,她正在看着我,在那片黑暗的海底。我不敢想像,她将在黑暗的海水中度过今晚。她现在一定感到非常寒冷,非常孤独,她渴望我的手能搂着她的肩膀,为她驱散所有的恐惧。
我能做到吗?
忽然,我感到那片海水又吞噬了我,淹没了我的头顶,在黑暗的深处长着无数水草,纠缠着我的双腿,一直把我拉到深深的海底——我看到她了。
在一片白色幽光的笼罩下,水月正安详地看着我。这里就是我们的归宿,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突然,我从木桶里弹了起来。刚才怎么了?我差点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淹死了!
回到自己房间后,再想想刚才浴室中那一幕,不禁让我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客栈中真蕴藏着某些东西吗?
忽然,我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原来是秋云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进了?”
“刚洗完澡?”
对,我的头发上还冒着湿润的热气:“是,还差点在浴室里淹死。”
“水月出事了,你一定很伤心吧?”
“没错,我非常伤心。但这与你无关。”
“周旋,说真话,现在很难再找到你这样的好男人了。”这时候,她缓缓地靠近了我,“水月喜欢上了你,她的眼光确实不错。”
“别说了,求你了。”
“不,我要说下去。我有一种感觉:水月的出事不是偶然,绝对与你来到幽灵客栈有关。”
“也许是吧。但我爱她,非常爱她。”
秋云冷冷地说:“可你们只认识了七八天。”
“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找回水月,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不,你会后悔的。”
秋云扔出了这句话,就悄然离开了。
我闭上眼睛在床头摸索着,忽然手里抓到了一个塑料的东西,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电视机的遥控器。我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其实我哪有什么闲心看电视,纯粹是为了打发心中的苦闷。荧屏里是当地电视台的节目,正当我要调台的时候,窗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电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就在雷声响起的一瞬间,电视画面抖动了起来,喇叭里的声音也有了些异样。画面越来越模糊了,无数的白点在荧屏上闪烁飞舞,看起来就像一群夏夜里的虫子。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里。
我连忙揉了揉眼睛,渐渐地看清了那个身影——穿着戏服的女子。
虽然画面不停地抖动,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脸,脸上抹着粉色的戏妆,只能看到一双朦胧的眉眼。更让我吃惊的是,她身上穿整套的行头,和我木匣里的戏服一模一样。
难道这套戏服跑到电视信号里去了?
正在我嘴唇发抖的时候,耳边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洞萧声。我确定这声音是从电视机喇叭里发出的,电视里的女子轻启红唇,幽幽地唱出了戏文。她身后是一片素雅的舞台背景,似乎是用工笔画着花园的装饰。她的体态窈窕迷人,戏服正好烘托出她的高雅气质,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的神情,美目流连,恬然纯洁,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在萧、笙、笛、筝的伴奏声中,我渐渐听清了那古老的曲调,配着女子“伊伊呀呀”的戏文声,如一团轻烟般充满了我的房间。
我轻轻地叫了出来:“子夜歌?”
这时我听出来了,电视机里放的地方戏曲,正是底楼电唱机里放过的“子夜歌”唱片。我还能确定那是同一折戏,同一段曲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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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八封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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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雷电的磁场,使电视信号受到了干扰,从而使某种画面跳到了我的电视机里?
我拿起遥控器要关掉电视,但荧屏里的女子依然在低吟浅唱,似乎电视机已不听遥控器的指令了。我连滚带爬地跳下了床,索性拔掉了电视机的电源线。
电视机终于被关掉了。
我长出一口气,耳边却仿佛还能听到子夜歌的回音。窗外的雷声渐渐平息了,我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在黑暗的房间里踱着步,口里轻声地念叨着水月。当我躺到床上时,泪水已经流满了脸庞。
为什么被淹死的不是我?
我闭上眼睛,被黑暗的大海所吞没......
叶萧,这是我的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夜。
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还没有亮,但雨已经停了。也许是昨天在海里游泳的缘故,我只感到浑身酸痛。我艰难地伸展着身体,快步跑出了房间。
在楼下吃完早饭以后,我回到了房间里给你写信。
今天的信又是一气呵成,几个小时就写了那么多字。但是,再多的字都写不完我0的恐惧和痛苦。叶萧,我想你可以理解我的。
最后再说一遍:我爱水月。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当周寒潮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再度回忆起往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幽灵客栈,用颤抖的笔尖给叶萧写信。
他用双手支起身体,看了看窗外浓密的绿叶,昨晚一夜的雨水,使这些叶子显得更加妩媚。忽然,周寒潮感到一阵温热,记忆像地下的涌泉喷射了出来——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知青岁月,周寒潮他们住进了幽灵客栈,准备要在海边的荒地开垦。没过几天,被他们重新打扫一新的客栈,变成了西冷公社的集体宿舍。幽灵客栈的名字也被改掉了,但大家还是习惯叫它原来的名字。
周寒潮还记得那一天的清晨,他在客栈的大堂里等待出工的号令。忽然大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群男男女女,他们穿着干净而朴素的衣服,几个男人的身上背着大木箱子,还有好几个小姑娘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开工的号令下来了,周寒潮被人们推搡着出了客栈,在跨出大门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双忧伤的眼睛,那双眼睛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等他再回寻找那双眼睛时,视线已经被其他人挡住了。
海边荒原的劳动异常艰苦,没人相信这里能种活庄稼,但上头来的洪队长却坚定不移地相信。中午开饭的时候,周寒潮才知道早上来的这群人是县里的地方戏团,按当地人通俗的说法就是戏班子,这种戏曲的名字非常独特——子夜歌。
后来周寒潮才知道,这种地方戏非常古老,据说可以上溯到宋朝的南戏。由于地域和方言的限制,数百年来这种戏只在附近两三个县流传。民国后子夜歌就一直处于衰落中,1949年仅剩下一个戏班子,被政府改造为县地方戏团。文革后县城里已不再看子夜歌了,只有乡下的农民还愿意看戏,所以戏团被迫搬到了西冷镇,被安排到幽灵客栈暂住。
黄昏后周寒潮回到了客栈,他不由自主地寻找起早上见到的那双眼睛,终于在大堂的角落里看到了她。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衬衫,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她忽然抬起头来,忧郁的目光和周寒潮撞在一起,就这样互相看了十几秒钟。
这天晚上,周寒潮一直都睡不着。他已经在荒村度过了五年,村里也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其中有两个还暗暗地喜欢着他。但男女之间的事,周寒潮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这次他却突然想到了,他既紧张又害怕,彻夜难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周寒潮隐约听到一阵“伊伊呀呀”的声音。他从熟睡中的同伴间爬起来,走到昏暗的走廊里。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他悄悄走上楼梯,在三楼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里有一扇窗户打开着,那个人影就站在窗边,双手一高一低地举在胸前,整个身体显出某种独特的姿势。清晨的光线如流水般倾泻进窗口,照亮了那个人的头发和额头——就是她。
一阵阵悠扬的声音,从她口中缓缓送了出来,周寒潮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根细线牵住了,线的另一端就连在她的声音里。忽然那声音戛然而止,白衣服的少女回过头来问:“你是谁?”
周寒潮心里紧张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打扰人家早晨练功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低着头就要往楼下跑,但女孩叫住了他:“喂,你别走。我只是想问问你,我刚才练的声音好听吗?”
“好听......非常好听。”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他怔怔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点了点头说:“我叫兰若。”
“兰若?”
周寒潮有些发呆了,嘴里喃喃地念了好几遍,只觉得这名字有股特别的味道。忽然,他听到楼下有人在叫他,就立刻冲下了楼梯。
戏团就住在客栈的三楼,此后几天,每天清晨周寒潮都会听到兰若练嗓子的声音,但他再也不敢上去和她说话了,因为那时他觉得单独同女孩子说话就是“犯错误”。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才能碰到,虽然彼此都不说话,但周寒潮总能“一不小心”从人群中发现她的目光,并互相对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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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八封信(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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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戏团安排了一场公演,地点就在幽灵客栈前面,舞台是用木板临时搭建的。观众都是附近的农民,虽然他们对客栈心存恐惧,但已经多年没有娱乐活动了,能看一场县戏团的“下乡”表演,也算是难得的机会。
周寒潮就站在人群中,听到舞台后响起了一阵丝竹音乐,然后一个古装女子款款来到台上,她应该就是女主角了。他仔细地看了看那张脸,却发现她并不是兰若。那女子一开口就拖出一个长音,赢得了观众们的喝彩声。据说这是子夜歌的一个经典曲目,没人说得清这出戏有多古老,讲的是一个叫子夜的女子因爱而死的故事。他很奇怪为什么公社会允许演这种戏,在那个年代只有样板戏才能上演。这时他注意到了观众中间惟一有座位的人——洪队长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看样子已完全陶醉于戏文中了。周寒潮这才明白,原来洪队长是子夜歌的戏迷,只因为他爱听,这出戏才能够公演。
但女主角的声音忽然变了,一个高音无论如何也吊不上去,唱到后来居然嗓子都有点哑了。台下开始起嘘声了,就连洪队长也露出不满的表情。女主角只能灰溜溜地跑下台去,眼看演出就要砸锅了。突然,又一个古装女子走上了戏台,她穿着一套绣花的衣裙,挥舞着长长的水袖。只听她一开口,就唱出了刚才女主角没完成的那个高音。观众们一阵喝彩声,洪队长的精神也重新起来了。
周寒潮惊讶地认出了台上的女子——兰若。她的口中幽幽地唱着戏文,一双美目中流露出无限的哀怨,恰好符合此时的剧情:子夜被迫与自己所爱之人分离。
台下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完全沉浸在兰若的表演中。虽然周寒潮很难听懂她的唱词,但仅是那优美的曲调和唱腔,也足以使他陶醉了。他注意到兰若的目光投向了台下,似乎是要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后周寒潮才发现,原来兰若要寻找的就是他自己。
第二天清晨,周寒潮又听到了楼上练嗓子的声音。他悄悄地来到了三楼走廊里,看着兰若摆出奇特的姿势。外面下起了微雨,烟雨茫茫的窗户仿佛是个正方形的背景,而她修长的身段如同画片上的女子,正镶嵌在这朦胧的背景画面中。
练完了早晨的功课,她跑到周寒潮的身边问:“昨天我演的怎么样?”
“好极了,你演的好极了。”
“你是在挖苦我吧?”她的神情又有些忧郁了,淡淡地说:“我们团长已经批评过我了,他说我不该唱得那么悲伤,而应该着重表现子夜对封建制度的反抗。”
“可是,子夜与他心爱的人分开,她当然悲伤啊。”
“心爱的人?嘘——”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倚着窗户轻声地说:“不能让他们听到这些话,否则我又要挨骂了。我们团长说过,子夜对那个男人没有爱,只有深深的仇恨,因为那个男人代表了封建地主阶级。”
周寒潮忍不住说了一句:“简直是胡说八道。人家明明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却被你们团长说成了陈世美与秦香莲。”
兰若吃了一惊,急忙用手封住了他的嘴巴。瞬间,周寒潮感到唇上一股特别的感觉,那是兰若柔软冰凉的手指,感觉仿佛电流一样遍布了全身。几秒钟后,兰若的手突然弹开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了窗外,只见清晨的细雨朦胧,把茫茫海天笼罩在雨雾中。兰若轻轻地说:“你等我一会儿。”
她钻进一个房间,带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出来了:“今天你们出工吗?”
“下雨天当然不用出去了。”
“那跟我来吧。”
兰若轻轻地走下了另一道楼梯,周寒潮紧紧地跟在后面,走过了几道令人晕头转向的走廊和楼梯之后,他们走出了幽灵客栈的后门。
“能陪我到外面走走吗?”
她撑起伞跳到了雨幕中,回头看了看周寒潮的眼睛。
周寒潮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便跳到了兰若的伞下,并将伞把接到自己手里。
“对不起,刚才只找到这一把伞,我们去海边走走吧?自从搬到这个鬼地方,我们天天都在客栈里练功排演,都要把我给闷死了。”说完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幽幽地说:“真奇怪,我能从海边的空气里,闻到另一个女人的味道。”
“我怎么闻不到?”
“因为你是个男人嘛,鼻子总是不及女人。”
兰若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海边。两个人挤在一把伞里的感觉,让周寒潮感到既兴奋又害怕,耳根子都有些发红了。
忽然,她跳上了一处悬崖,回头问道:“告诉我,昨天我的戏,到底唱的好不好?”
周寒潮心想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出色。他大声地说:“难道昨天你没有听到,结束时台下热烈的喝彩声吗?”
“那些喝彩是给主角们的,而我只是临时顶替而已。”
“不,台下所有的人都听出来了,你唱得要比那女主角好的多。你是昨天表演最出色的一个,所有的喝彩与掌声,都是给你一个人的。”
兰若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我发誓我如果骗了你,就立刻从这悬崖跳下去。”
“别说这样的话,我相信你。”兰若拉着他的衣角下了悬崖,幽幽地说,“其实,我是真怕你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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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八封信(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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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说的全是实话。”
“好啦,我知道你没骗我。我现在很高兴,谢谢你。”
兰若微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绽放在雨中,就像一朵白色的兰花。在周寒潮后来的记忆中,觉得当时仿佛真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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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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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萧:
你会把这封信当作小说来读吗?
也许,这些天来在幽灵客栈的离奇经历,已经让我改变了原先对世界的看法。
昨天写完信后,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不该留在这里。我带着信走出客栈,一路狂奔了起来,发泄着心中的郁闷。来到荒村的邮筒前,我把信投了进去。然后,我回头看了看周围,似乎世界已与我隔绝了。没有人能够帮助我,除了我自己。
二十分钟后我跑回了客栈。来到二楼走廊上时,我忽然想到了琴然和苏美,于是推开了她们的房门。
对于我的突然到来,她们显得很意外。琴然怔怔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的口气里带着某种怨气,也许她们并不欢迎我,我尴尬地回答:“我只是来看看你们。”
“谢谢你。”
苏美淡淡地回答。看起来她们的面色要比昨天好多了,我看到她们的床上放着一大堆衣服和行李。
“你们要离开这里?”
“出了这种事情,我们还住的下去吗?幽灵客栈只会带给我们恐怖和死亡。”
“可水月怎么办?”
“你不会认为她还活着吧?”苏美冷冷地问道,她又吐出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回去以后怎么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别说了——”
突然,琴然打断了她的话。
“让我说下去。”苏美低下了头,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该怎么向他们开口呢?告诉他们:‘叔叔阿姨,你们的女儿在海里游泳淹死了,但到现在尸体还没有找到。’”
说着说着,苏美的眼泪已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她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深呼吸了一口,继续说下去:“我们三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连读的大学也是同一所。但说实话,我们内心里并不喜欢水月,从高中的时候就有了这种感觉,总觉得她和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因为她梦游?”
“连这个你也知道了?”说话的是琴然,她警觉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很喜欢她是吗?”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美继续说:“水月和我们不一样,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她的心深不可测,就像埋葬她的大海。”
我没法再说下去了,只能低着头跑了出去。我来到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便又匆匆地跑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里,我在席子上辗转反侧,说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不知什么时候,我从床上爬起来,插上电源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是一家当地的电视台。主持人说一股强台风正在海面上移动,预计今天傍晚将登陆这一带的海岸。忽然,电视屏幕抖了起来,信号变得模糊而又混乱,不时地有其他频道串进来。
瞬间,电视机里显现出一片大海,依旧是朦朦胧胧的样子,画面的粒子也非常粗,还有雪花般的白点不停地闪烁着。
虽然画面不太清晰,但电视机里黑色的海面,三面环绕的悬崖、浅海处丛生的礁石,还有远处阴沉的海天,分明与水月出事的那片海湾一模一样!
突然,电视镜头掉转了方向,把山坡上成百上千的坟墓也摄入了画面。真不知道这镜头是怎么拍出来的,我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正游在大海里,回头向岸上求救。
从电视机的喇叭里,传出了一阵沉闷的假声——
“救救我......救救我......”
电视画面仍是那片海湾,但视角变成了从海平面看出去。镜头一半在海面上,一半在海面下,但在渐渐地下沉,直到进入一片昏暗的海底世界。
那声音还在继续:“救救我......救救我......”
天哪!我听出来了,那是水月的声音!
水月在向我呼救!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但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还活着。这念头和电视机里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使我血脉贲张起来。
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发疯似地冲出客栈,跑向那片海湾。
天色越来越阴暗,海上吹来的冷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我一口气冲到了海湾边,也许是台风即将到来,浑浊的浪头不停地打在岩石上。我在海边喘息了片刻,眼睛紧紧地盯着海水,希望能发现什么。
是的,我看到了——
在海水中的某个黑暗深处,有一点微光正在幽幽地闪烁着。
我脱光了上衣,深呼吸了一口气,便扎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雨终于下起来了,海面上风雨大作,波涛汹涌,一个浪头打过来,立刻把我给吞没了。我奋力挥动手臂,好不容易又从海水中探出头来。
我又看到了那点微光。我在海面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氧气。然后,就像海豚似地潜入了水中。
与海面上的波涛汹涌相比,海面下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完全感受不到上面的风浪。周围全都被黑暗笼罩了,我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进入了冰冷地狱。
在一片无尽的黑暗海水中,忽然亮起了一线幽光。
那线梦幻般的幽光似乎在指引着我,把我带向了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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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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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到了冰凉的海底。
幽光的范围渐渐变大,我甚至能在黑暗的海底,看到一块被白光照亮的岩石——
一个人影就躺在上面。
白光不知道是从哪里照射出来的,也许是某种带有荧光的海底生物。我睁大了眼睛,游到了那块岩石上。
水月。
是的,躺在海底岩石上的人就是水月。那片白光正好照射在她身上,在海底泛出幽幽的反光。
水月看起来还完好无损。只是她的身上并没有穿那件游泳衣,而是裹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她长长的黑发如海藻一样飘荡着,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就好像在海底睡着了。
她已经变成美人鱼了?
我轻轻地触摸着水月,抬起了她那冰凉的身体。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珠无比幽怨地盯着我。紧接着,她抬起冰凉而柔韧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拼命地挣扎,但却始终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只剩下她乌黑的眼睛——我肺里最后一口气已经用完了。
终于,我张开嘴叫了一声:“水月。”
一大口冰凉的海水灌入了我的嘴巴——
我死了......
“救命!”
奇怪的是,我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不,眼前的水月已经不见了,四周也没有了冰凉的海水,而是幽灵客栈的窗户和天花板。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道我已经变成了尸体,被他们抬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我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心脏跳得厉害。
电视机还开着,只是没有电视信号,屏幕上不停地飘着“雪花”。我看了看时间,此刻是下午五点。
我终于明白了,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我并没有去海边,更没有潜入海底,我只是在午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这是一个预兆,还是心灵的感应?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
我立刻冲出房间,就像梦中自己做过的那样,飞快地跑出客栈,直奔水月出事的小海湾。
路上天色阴沉,风雨交加,台风真的要来了。
不一会儿,我就接近了那片海滩,远远地望见海滩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惊惧。
终于,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
水月!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冲上去抱起了她的身体。
谢天谢地。
海上正风雨交加,一阵阵惊涛骇浪不停地袭来,海水淹没了我的脚。
我好不容易才站直了,紧紧地抱着水月走向客栈。
一阵狂风暴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低头看了着手中水月,她的身体似乎比昨天轻了许多,皮肤冰凉而苍白,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下。看着她安详的表情,我宁愿相信她只是睡着了——
她死了?
我的情感无法让我相信。然而,我实在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眼泪正沿着我的脸颊缓缓地滑落,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在了水月紧闭的眼皮上。
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力量,使我迎着台风前的骤雨,抱着水月向客栈走去。
天色已经阴暗下来了,身后的狂风越来越激烈,巨浪拍打岩石,震耳欲聋——台风已经登陆了。
从小海湾到幽灵客栈的路并不长,但仿佛已走了一辈子。
终于回到了幽灵客栈。
我的双手仍抱着水月,用肩膀把客栈的大门撞开。
一阵狂风暴雨紧跟在我背后,冲进了底楼的大堂,让悬着的灯剧烈摇晃起来。
客栈里的人们正围坐在餐桌前,这时他们全都呆呆地看着我。你们看看吧,水月被我带回来了。
他们显然都被我吓了一跳,尤其是琴然和苏美尖叫了起来,就好像活见了鬼似的。就连丁雨山也面露惊恐之色。清芬和高凡则紧紧地按着小龙,防备这少年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他们的脸色苍白无比,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冷风夹着雨点在大堂里呼啸而过,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幽冥世界。
我的样子确实吓到他们了,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手里抱着冰凉的水月,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发梢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
突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怪叫声,原来是阿昌出现在了柜台后面。他也被吓坏了,那张丑陋的脸更加扭曲。但随后他冲出了柜台,紧紧地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我重新调整了一下抱水月的姿势,然后径直穿过大堂,缓缓地向楼梯走去。餐桌上的人们依然呆呆地看着我,仿佛面对着地狱来客,目送我抱着水月走上了楼梯。
我回到了我的房间里,缓缓地把水月放到了床上。
“水月,你终于回家了。”
我坐在了床边,深情地注视着躺在席子上的水月。我说过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那件白色的长裙还在滴着水,紧紧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显出一副苗条迷人的身材,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吓人。
看着水月安详的脸庞,我想到了很多,许多年来,命运总是在嘲讽着我,现在依然如此——命运让我与水月在幽灵客栈相遇,命运让我们在七天之内坠入爱的深渊,命运又让我们在转眼间阴阳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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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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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拿着毛斤给水月擦身,从她沾满海水的头发开始,小心翼翼地擦遍她全身。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我站起来打开了一道门缝,看到了一盏煤油灯,提灯的人正是丁雨山:“我们下去谈谈好吗?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同意了,离开时把房门锁了起来。
来到底楼大堂里,他们仍然坐在餐桌前等着我,就连秋云也下来了,而阿昌则站在他们的身后。惨白的灯光照着他们的脸,样子似乎比死去的水月更加可怕。
我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丁雨山的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周旋,你一定饿了吧,先坐下来吃晚饭吧。”
餐桌上确实为我准备好晚餐了,我感到自己又冷又饿,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说:“你们不会是特地叫我下来吃饭的吧?”
“当然不是。”说话的是秋云,她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们的意思。”
“你们为什么总是盯着水月?你们因为她而感到恐惧?”
“她不是沉睡在海底吗?”
“不,也许昨天她根本就没有沉下去,而是被海水的暗流一下子卷到了远处,只是没有被我们找到而已。我估计在昨天黄昏,当我们回到客栈以后,她又被涨潮的海水带了回来。是的,她被冲上了海滩,就这样在海边躺了二十几个小时,直到刚才被我发现。”
丁雨山说话了:“行了,周旋,我们就当这是一场奇迹吧。”
“奇迹?你说的没错。”
“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处理水月?”
“处理?”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激动地问:“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她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
“不,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具尸体。”
我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你想怎么样?”
“埋了她。”
瞬间,我感到血脉贲张起来,怔怔地说:“埋了水月?不,绝不!”
“让死者入土为安,是我们生者的责任。”
我猛地摇了摇头,把目光对准了琴然和苏美:“你们不是和水月从小一起长大的吗?难道舍得离开她吗?”
苏美咬着嘴唇说:“我们不可能把水月的尸体带回去的,先通知这里的火葬场吧。”
“你们要把她给烧了?不,我绝不和她分开。”
这时秋云用柔和的声音说:“周旋,你的精神很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一觉醒来以后,就会主动把水月给埋了的。”
当时我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起身离开了大堂,晃晃悠悠地跑上了楼梯。
刚刚跑上二楼的走廊,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只见阿昌提着煤油灯跑了上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卷竹席。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接过了席子后,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抱着席子进入房间,水月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柔和的灯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庞。那身白色的长裙已经完全干了,依然紧裹着她的身体。
窗外的台风正在呼啸着,我能想像着浑浊的浪头,在台风的指引下疯狂冲击海岸的景象。我听到墙壁和木板发出的颤抖声,感觉就像是一场轻微的地震。这座客栈已经有九十多年的历史了,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台风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其实,我真希望幽灵客栈被台风卷走,就不再有这么多噩梦了。
我把阿昌给我的竹席铺在地板上,也许整个客栈里只有这丑陋的哑巴,才能明白我的心思,他知道我会给水月守夜的,床自然是留给了水月,而我就要睡地板了。
守夜开始了——
水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就这样坚持了两三个小时,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的台风,直到被汹涌的海水吞没。
我感到自己躺在漫无天日的水底,就像水月的样子。忽然,一线幽暗的光覆盖到了我身上,耳边似乎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我听不懂那些歌词,只记得它曲折委婉的旋律,还有深夜里洞萧的伴奏——
闪光的碎片从我脑中掠过,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天花板上的灯光立刻射入瞳孔,让我一阵头晕目眩。这里不是黑暗的海底,而是幽灵客栈里我的房间,我正躺在铺着席子的地板上。
忽然,我感到胸口上盖着什么东西,胸腔里有些发闷。我从席子上坐了起来,发现身上正盖着一件衣服,在柔和的灯光发出幽幽的反光。我迷迷糊糊地用手摸了摸,感到水一般的光滑和柔软,那是上好的丝绸面料。
这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戏服。
我再定睛一看,身上盖着的正是那件绣花的女褶。除此以外,还有云肩、水袖、裙裾......整套木匣里的戏服全都盖在我身上。
刹那间,我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趴到了我的身上,紧紧地贴合着我的身体,抚摸着我每一寸皮肤。这感觉冰凉而柔软,就像海底的水流,就像水月的身体。
我颤抖着爬了起来,那些戏服全都落到了地板上。我记得昨天我准备把戏服给烧掉的,可是一转眼它们就失踪了,而现在这些戏服又自己跑了出来。
难道,是我梦游了——在睡梦中我把戏服找了出来,然后又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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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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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是有生命的吗?
我找出了那只木匣,然后重新叠好了这些戏服,小心地放了进去。
窗外的台风仍在肆虐。
转过头看了看床上的水月,我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她的手——我记得她的双手是平放在身体两侧的,但这时她的左手正放在自己的身体上。
是谁动过了她?
我跑到门后看了看,房门依旧锁得好好的,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死人是不会自己挪动双手的。
我摸了摸她的脸庞,手上感到了轻微的温度。
就像突然触电了一样,我的手弹了起来。我抚摸着自己的手,似乎还能感受到水月身上的温度。我再一次摸了摸水月的手腕,找寻了片刻之后,我摸到她的脉搏在跳动,虽然微弱但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颤抖着把手伸到她的鼻孔前,感到了一阵微微的呼吸——她活过来了!
正当我的理智几乎要崩溃时,水月的眼皮微微动了起来。
几秒钟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过程,几乎魂飞魄散——水月的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我。
她复活了?
透过她略显疲惫的眼皮,我看到了她茫然的目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闪烁着。再坚硬的岩石都会被她融化,面对着这双忧郁的眼睛,我没有权利恐惧,更没有权利退缩。
她的那双嘴唇微微嚅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在咳一口浓痰,她的表情也痛苦起来。我立刻把手伸到了她头下,轻轻扶起她的上半身。水月把头凑到了床边,对着地板吐出了一口绿色的水。
也许是海水吧,我闻到了一股咸涩的气味。水月继续大口地吐着,地板上很快就被她吐了一大片,她看起来就像是刚被从海里救上来的人,正在把吃进体内的海水吐出来。
终于,她停止了吐水,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拿出毛斤擦了擦她的嘴角,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眼睛。
水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突然说话了:“我在哪儿?”
她的声音绵软而虚弱,带着一股喉咙里的假声。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她的嘴唇上:“水月,你在幽灵客栈。”
“水月?幽灵客栈?”她轻轻地念着这两个词,“你说的水月——就是我的名字,对吗?”
“是,记起来了。”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下巴,眼泪继续落到她的嘴唇上,“水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周旋啊。”
“周旋?”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是的,我记得我很爱你。”
这时我已经泣不成声了,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水月忽然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幽幽地说:“味道真咸啊,是你的眼泪?”
我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是的。”
忽然,我发现她的眼睛里也滚动起泪花了,几滴泪珠从她的眼角缓缓地滑落。她的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嘴里略显激动地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是的,我们不会分开的。”我紧紧地搂住她说,“告诉我,你现在需要什么?”
她轻声地在我耳边说:“我感到肚子很饿。”
“对。你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你先躺在床上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我离开床边,先把地板上那滩绿水擦干净,然后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跑下黑暗的走廊,我悄无声息地走进底楼的厨房。我摸到了电灯的开关,当厨房被电灯照亮时,一个黑影从角落里跳了起来。
原来是阿昌,他一直都睡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张小床上。但他看到我的时候,他自己倒是被吓坏了,他那双大小不一的丑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身后,仿佛我的背后站着一个吊死鬼似的。
我回头看去,身后只有一片黑暗。我轻声说:“阿昌,请帮我煮碗热粥。”
他茫然地盯着我,似乎能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什么。我知道阿昌虽然丑陋,而且还不会说话,其实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阿昌点了点头,揭开了灶上的一口大锅,里面本来就有一大锅粥,是晚上就烧好了的。他重新在灶里点上了火,很快就有一股热气冒了起来。
阿昌给我盛了一大碗粥,我说了声谢谢,便端起粥和调羹,匆匆地离开了厨房。
回到了房间里,水月半躺在床上,看起来要比刚才好点了,只是面色依然苍白。我把粥送到了她的嘴边,用调羹喂着她吃。她吃了几口就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让我自己来吧。”
她自己拿起了调羹,就像久病初愈的人那样喝着粥,很快就被她喝光了。我轻抚着她的头发问:“水月,你还记得海里发生的事吗?”#p#分页标题#e#
“我不知道。”她拧起了眉毛,似乎不愿意回忆起那痛苦的经历,“我只记得我被大海吞没了,四周全是黑暗的海水,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忽然,我仿佛看到一线幽光亮起,然后就不知道了。”
“水月,你知道吗?昨天你在海里游泳失踪了,直到今天黄昏,我才在海滩上发现了你。到现在已经三十几个小时了。”
“我记不清了。”
“我估计你在昨天黄昏时,被涨潮的海水带上了海滩,然后就一直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因为极度的疲倦和脱水,使你一度进入了医学上所说的“假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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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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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死?”
我点了点头,这是惟一合理的解释了:“对,在医学上这是极其罕见的。‘假死’是一种深度的昏迷,甚至会暂时地停止呼吸和心跳,但你的大脑依然活着,并且很快就会醒来。有的缺乏经验的医生,会把‘假死’状态的人误诊为死亡,有时就会发生某些人在棺材里复活的报道。”
“‘假死’后醒来就是复活吗?”
“不能这么说,尽管这看起来非常像。曾经有一个博士做过研究,在越南战死的美国士兵里,据说有4%的尸体回到美国后,人们发现其尸体的姿势,和原来放入棺材时不一样。这些人很可能都经历了‘假死’,只是不像你这么幸运被及时发现,而是最后被闷死在了棺材里。那个博士还研究了许多世界名人的死,据说在流放地被毒死的拿破仑,其实也属于‘假死’之列。”
水月捂着自己的耳朵说:“不,我听不懂你的话。”
“行了,就算这真是一个奇迹吧,反正你现在已经活过来了。”我搂住了她的肩膀,但她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我只能盯着她的眼睛问:“水月,你还记得什么?”
“不,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摇着头努力地想了想,最后盯着我说,“我惟一记得的,就是你这双眼睛。”
我的眼睛?也许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水月,难道你不记得你的过去了?你的家人、朋友,还有幽灵客栈?”
“我的家人?不,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想不起我的父母是谁,也想不起我的家在哪里。”
“那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呢?琴然和苏美。”
她依然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这里你也不记得了?”
“你是说幽灵客栈?”
我急忙点了点头说:“谢天谢地,你还记得幽灵客栈。”
“别再问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的,你睡吧。”
我站起来刚要关掉灯,忽然被她叫住了:“不,不要关灯,我怕黑。”
也许她在海上飘了太久,对黑暗产生了恐惧,我点了点头说:“早点睡吧,晚安。”
我重新睡到了地板上,后背贴着那张席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不可思议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叶萧,我终于相信了奇迹。
第二天清晨,我悠悠地醒了过来。水月依然在熟睡着,但我害怕昨晚那一切都是梦,于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她的鼻孔正均匀地呼吸着,脸庞微微侧向我一边,这样子就像个迷人的天使。
死而复生的天使?
窗外风雨依旧。我悄悄地洗漱完毕后走下楼梯,清晨六点钟都不到,大堂里只有阿昌一个人,他看到我以后露出恐惧的神情,然后从厨房里端出了早餐。
“阿昌,请给我两只碗。”
我轻声地对他说。阿昌愣了愣,然后按照我的要求办了。我盛了两碗泡饭,带了足够两个人吃的早点,匆匆地跑上楼去了。
忽然,阿昌拉住了我的衣角。我疑惑地回过头看,看到了他那双吓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从那双丑陋的眼睛里,我看懂了他心里的意思——“她活了?”
阿昌已经猜到了。
我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请不要告诉别人,谢谢。”
然后,我端着两个人的早点离开了这里。
回到房间里,水月已经醒了,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雨,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如黑色瀑布般垂在肩后。她回过头问我:“外面在刮台风吗?”
“是的。你能站起来了?”
“我想我已经没事了。”水月穿着那件白色的长裙来回地踱着步,她走到门口说:“我想出去走走。”
“不。”我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至少现在还不行。你还不明白吗?绝不能让他们看到你。”
“为什么?他们是谁?”
我努力像她解释:“他们是住在客栈里的人,他们认定你已经死了,如果让他们看到死人又活了过来,肯定会被活活吓死的,包括你的两个同学。”
“可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水月又回到了床边坐下,“那我该怎么办?”
“你暂时躲在这个房间里,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我进出门都会带钥匙的。”
“好吧,我听你的话。”
我微微笑了一下,把早点端到了她跟前:“快点趁热吃吧。”
一顿早餐很快就被我们吃完了。然后,我在桌上铺开了信纸。
水月倚在我旁边问道:“你在写什么?”
“在给叶萧写信。”
“叶萧是谁?”
“我最好的一个朋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就一直静静地偎在我身边,看着我给你写信。她对我的下笔如飞感到不可思议,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又到上午十点钟了,信就写到这里吧,水月的手正轻轻抚摸着信纸,她说她能感受到你的气味。
我现在不敢确定,你是否会相信这封信里的内容,或者把它当作小说来读。
信不信由你。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此刻的上海,周寒潮依然躺在医院里,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台风,回忆着三十多年前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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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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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灰暗的岁月中,惟一能让他感到色彩的,就是那个叫兰若的年轻女子。
在幽灵客栈里,他们一起度过了两个多月。虽然就住在楼上楼下,但每天只能在清晨和傍晚见一次面。至于晚上,戏团里的男女都是严格分开的,更不许有外人上楼来。
但周寒潮总是能见缝插针地同她说上话,兰若似乎也非常喜欢和他在一起。夏季的海岸经常下雨,每当雨天他们就会停工,周寒潮就趁机和兰若一起溜出去。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一起在海边走走,互相保持着距离,就连彼此的手都没有碰过。
周寒潮一开始以为,之所以兰若喜欢和他说话,因为他是来自大城市的知青,出自乡下女孩对城市的向往。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兰若和戏团里的其他女孩子不同,她有一种天生的纯洁气质,就像这海边的空气,没有经过任何人间的污染。
终于在一个雨天,兰若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喜欢你的眼睛。”
周寒潮立刻就愣住了,虽然他已经二十多岁了,但五年来在荒村的枯燥生活,已经让他的心几乎麻木了。但当他听到兰若的这句话,僵硬的心很快就被融化了,变成了一汪柔软的水。他突然抬起头说:“我也喜欢你的眼睛。”
可是,他却发现兰若已经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就像只小鹿般消失在了雨幕中。
在这段时间里,戏团又演出了几次,地点还是在幽灵客栈前。原先那个女主角的嗓子始终都没恢复过来,一直都由兰若代替她主演。兰若每次上台都非常成功,只要她一穿上戏服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戏中人物的情感与忧伤都渗入了她的眉眼之中,那唱词、身段、眼神,无一不赢得了人们的喝彩与掌声。
可在每次演出后,兰若都不怎么高兴。后来她偷偷地告诉周寒潮,戏团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他们认为兰若的出彩表演抢了他们的风头,尤其是原来的那个女主角。兰若不知道怎么处理和别人的关系,她不再和戏团里的人说话。于是她觉得更加孤独了,客栈里惟一能和她说话的就是周寒潮。
然而,一场命案的发生,打破了客栈里平静的生活。
那是一个清晨,当周寒潮推开客栈的大门时,发现一个人正倒在门口的一团血泊中,头部摔得血肉模糊。那是一个年轻的民工,和周寒潮他们一起来开荒的,洪队长认为他是跳楼自杀的,便让死者的家属把尸体领走,埋在了海边的坟场中。
在第二天深夜,又有一个人从楼上摔了下来,同样也是周寒潮的同伴。从此,客栈里变得人心惶惶,大家想起了关于客栈的种种传说,恐惧如空气般渗入每个人的心里。周寒潮也感到了害怕,因为死去的两个人,都和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其中一个就睡在他的身边。
一个夜晚,窗外的雨声淋漓不绝,周寒潮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索性披起衣服走出了房间。三楼因为住着戏团里的女孩子,晚上是禁止任何人上去的,所以他来到了客栈的底楼。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周寒潮悄悄地走到厨房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里面幽暗的烛光——
周寒潮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随即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声音:“你终于下来了。”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当他刚要逃跑时,却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洪队长,已经那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是兰若的声音。周寒潮透过门缝仔细地看着,果然看到了兰若,而那个男人则是上头来的洪队长。
洪队长始终背对着房门,用一种阴冷的语气说:“兰若,我想听听你最近的思想汇报。”
“思想汇报?”兰若的声音颤抖着,嘤嘤地说:“能明天上午再说吗?
“不,我现在就想听。”
洪队长的口气是命令式的,他是这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洪队长,今天实在太晚了。我们戏团里有纪律的,到了晚上就不能出门的。”
“那我明天就命令他们把这条纪律改了。”洪队长随即发出了阴冷的笑声,“兰若,你的戏演的太好了,我非常喜欢你的表演。”
兰若紧张地说了声:“谢谢。”
“你别走。”周寒潮看到洪队长拉住了兰若的手,他用邪恶的口气说:“你可以在这里继续表演,我喜欢看你的表演。”
兰若的嘴里发出反抗的声音,但洪队长抓住了她的手。兰若挣扎着叫了起来:“周寒潮!”
她在向他呼救!
周寒潮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一脚踢开了厨房的木门。还没等洪队长反应过来,周寒潮已经拉住了兰若的手,把她救出了厨房。
他们跑到了黑暗的大堂里,洪队长紧紧地跟在后面。这里已经无路可逃了,周寒潮索性推开了客栈的房门,拉着兰若跑到了外面的雨夜之中。
周寒潮握着兰若的手,在迷离的夜雨中一路狂奔,四周荒野一片黑暗,背后的幽灵客栈很快就模糊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跑上了一座山峰,山路又滑又陡,但兰若似乎并不陌生。她居然冲到了周寒潮的前面,带着他跑上了山顶。
这里是附近最高的山峰了,他们一句话都不说,紧紧地拉着彼此的手,在雨中眺望着四周的海岸和荒野。虽然是在深夜里,但周寒潮却能依稀看到远处的海平面,某种美丽的光线正在那里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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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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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靠在他的身边说:“你说海那边是什么?”
“海的那边,仍然是海。”
他轻声地回答,然后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这里有个避雨的地方。”
在这光秃秃的山顶上还有地方能避雨?周寒潮有些不相信,他回头张望了片刻,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一个房子的黑影。
兰若拉着他跑进了那个房子。周寒潮只闻到一股陈腐的味道,眼前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虽然这里已经淋不到雨了,但偶尔还是有一些雨点打在他头上。兰若轻声地说:“也许是屋顶漏了吧。”
他们摸索着挤到了一处墙角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合着,周寒潮感到很紧张。兰若忽然问他:“你怎么了?浑身都颤抖,是不是着凉了?”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靠得太近了。”
但她并不回答,他们仍然依偎在墙角下,以彼此的体温取暖。周寒潮只感到浑身疲倦,眼皮渐渐地耷拉了下来,外面的雨声仿佛有某种催眠的作用,他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当周寒潮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放明,只有一线幽暗的光,透过雨幕照射到他的眼皮上。睁开眼睛,看到兰若正半躺在他身边,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膀,面容安详而迷人。
“难道我们在山顶上过了一夜?”
他心里一惊,再看看自己和兰若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原来他们只是互相依偎着睡着了,并没有做出任何越轨的事情。周寒潮小心地站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座破庙里。庙的中央有一座神龛,上面是一尊宛如真人的雕像。
周寒潮看呆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雕像,看起来跟真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时候兰若悠悠地醒了过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这是什么地方?”
“子夜殿。”
“是一座庙吗?”周寒潮指了指雕像说:“这个人是谁?”
兰若幽幽地说:“她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他看了看庙门外,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正微微放明。他回过头问道:“兰若,你来过这里?”
“是的,我来过。”她停顿了一会儿,忽然略带悲戚地说:“其实,我刚一出生就来过这里。”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兰若呡着嘴唇走了几步说:“这座子夜殿不知道建于哪年哪月,已经有几百年没有香火了。但在二十多年前,县子夜歌戏团里有一位管戏服的老太太,在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五,都会来到子夜殿里烧香。有一年她来到子夜殿里,发现在这神龛前,竟躺着一个襁褓里的女婴。看起来那女婴刚出生不久,在庙里不停地哭泣着,善良的老太太不忍心看着这女婴在庙里自生自灭,便把她抱回到了县戏团里。”
“那个女婴就是你?”
“是的。”兰若说着说着,已经有几滴泪水滑落了,她伸出手抚摸着神龛,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凝结着漫漫的时光。
“后来,你就在戏团里长大了?”
周寒潮可以猜测到她的身世了。
“对,那个老太太待我很好,还专门给我请了一个奶娘。戏团出于同情收留下了我,因为我是从子夜殿里捡来的,所以他们给我起名叫兰若,你读过聊斋吗?”
“小时候看过。”
“聊斋故事里有一篇《聂小倩》,这故事发生在兰若之中,也就是寺庙。他们说我是从子夜殿里捡来的鬼孩子,和兰若里的女鬼聂小倩一样,所以我就叫了兰若这个名字。”
“他们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里的人都很迷信的,尤其是对于这片荒凉的海岸,和这山顶上的子夜殿。不过,我自己很喜欢兰若这个名字,你觉得呢?”
“当然,其实这名字很好听。”周寒潮踱了几步,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终于明白了,兰若。因为你的奇特身世,所以戏团里的人看不起你,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是吗?”
“我知道,我是一个弃婴,一个耻辱的印记,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这子夜殿里。也许,我的生命里包含有她的一部分。”
说着,她把手指向了那尊美丽的雕像。
“她?”看着那尊宛如活人的雕像,周寒潮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他拉着兰若的手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客栈吧,别被他们发现了。”
回到客栈时,大家都还没有起床,没有人发现他们回来。
那天周寒潮提心吊胆的,害怕自己会被洪队长看出来。但洪队长在白天和夜晚判若两人,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此后几天,洪队长并没有来找兰若,周寒潮这才把心放了下来。但客栈里产生了关于兰若的流言蜚语,他们传说这美丽的戏子是女鬼附身,害得小伙子们一个个死去。流言很快就蔓延了开来,除了周寒潮以外,没有人敢和兰若说话了,人们见到她就像碰到瘟神似的逃开。
终于有一天,幽灵客栈发生一桩大事。
洪队长死了。
周寒潮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清晨,他从睡梦中被一声女人的尖叫惊醒了。他和一群小伙子冲上了三楼,看到原本演女主角的女人从房间里跑出来,好像见了鬼似的。人们冲进那个房间,只见兰若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洪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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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九封信(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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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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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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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萧:
你好。
收到上一封信后的感觉如何?现在水月就在我的身边,你能闻出信纸里她的气味吗?
昨天上午,当我写完给你的第九封信后,又重新关照了水月一遍,让她绝对不要出门,更不要给其他人开门。然后我带上信走出了房间。
我向阿昌借了一件雨披,便冲进了外面的风雨中。半小时后,我把信投进了邮筒。回去的路是顶风而行,我用了很大的劲才回到客栈。
在大堂里我看到了琴然和苏美。我穿着雨披的样子一定很恐怖,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妖怪,让她们吓了一大跳。我脱下雨披,才发现她们的手里都拖着行李。
“你们要走了?”
琴然无奈地回答:“是的,可是这该死的台风——”
“对,你们现在还走不了,就算到了西冷镇上,长途汽车也不敢在台风时行驶。”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水月活过来的事告诉她们。她们本来就觉得水月有些怪异,如果现在告诉她们:水月已经死而复生了,恐怕她们一下子还接受不了。
“我们先回去把行李放好吧。”
苏美拉了拉琴然的手,两个人带着行李又走上了楼梯。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暧昧的声音:“周旋,能谈谈吗?”
原来是秋云。
“你怎么下来了?”
“这是我丈夫的客栈,我不能下来吗?”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裙子,走到我跟前:“周旋,你的气色好像比昨天好多了。”
“因为昨晚我睡的还不错。”
“昨晚刮那么大的台风,我可是一夜都没睡好啊。况且——你的房间里还躺着一具尸体,我没说错吧?”
“请你不要用尸体这个词。”
“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秋云深呼吸了一口,幽幽地说:“她现在怎么了?”
“你是说水月?”
她点了点头。也许她已经从我的脸上发现了什么——她在怀疑我?
我天生不会说谎,尤其在女人面前。我只能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秋云盯着我的眼睛:“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不说,但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这里。
我感到心里有些郁闷,虽然水月又回到了我身边,但麻烦的事情却更多了,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这时阿昌端着饭菜放到了餐桌上,午饭时间开始了。我轻声对他说:“阿昌,能不能给我两个饭盒,为我盛两份午餐。”
阿昌犹豫了片刻,还是按照我的吩咐做了。我抓过两个饭盒说:“请为我保密,拜托了。”
说完,我带着两份午餐跑回了房间。
水月正站在窗前等着我,她噘起了嘴:“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给你带午餐上来了。”我把饭盒放到了桌子上说:“快吃吧,你一定饿了。”
她露出了微笑,和我一起吃了起来:“这菜是谁烧的?真好吃。”
“阿昌,他的手艺确实不错。”
水月摇着头问:“阿昌是谁?”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就是那个长得像卡西莫多的哑巴。”
“卡西莫多?他又是谁?你认识这个人吗?”
“天哪,我怎么会认识卡西莫多,那是雨果小说里的人物嘛,一个丑陋的教堂敲钟人。”我轻抚着她的头发,贴在她耳边问:“水月,你真的全忘记了吗?”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只记得你的眼睛,或许,还有这幽灵客栈。”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这么看着我,四目长久地对视着,仿佛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认识这双眼睛了。我避开了她的目光,喃喃地说:“水月,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奇迹。”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暂时失去了记忆,但我迟早会想起来的。”
窗外的台风越来越大了,墙壁在不停地颤抖着,水月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烂了。我真想冲上去看看,但又不放心离开水月。她看出了我的心思:“你上去吧,我会守在房间里的。”
我紧紧地捏了捏她的手,飞快地冲出了房门。
走廊里出现了高凡的影子,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和我一起跑上了三楼。我听到了猛烈的风雨声,是从秋云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我和高凡冲进房间,一阵狂风暴雨劈头盖脑地打在我们头上。原来天花板上出现了个一米见方的大洞,破碎的瓦片撒在地板上,台风正从破洞往里钻。看来幽灵客栈确实是年久失修了,遇到这么大的台风,恐怕是要千疮百孔了。
秋云就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当她看到我进来以后,立刻颤抖着躲到了我身后说:“你看到吗?那个幽灵来了,它把屋顶都给掀掉了。”
“只是台风而已。”
“不——”高凡在旁边冷冷地说,“这是死亡的预兆。”
丁雨山也冲进来了,他抓着一张塑料雨棚,准备用这东西挡雨。高凡跑了出去,不知从哪拖来一个梯子,放到屋顶的破洞下面。
我接过雨棚,第一个爬上了梯子。高凡和丁雨山紧紧把住底下的梯子,我艰难地顶风向上爬去。好不容易才把雨棚放上去,正好挡住了那个破洞。然后再用螺丝固定住雨棚四角,可以牢固地顶在屋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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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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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我发现在屋顶内侧的房梁上,躺着一本积满了灰尘的小簿子。
这簿子距离我大约只有一尺。奇怪,为什么要放在这么高的地方?只有爬到接近屋顶的位置才能看到它。
“周旋,你怎么了?”
丁雨山在梯子下面对我大叫着。
我又看了小簿子一眼,心想不能让丁雨山他们看到。于是,我故意让螺丝刀掉到了地上,当他们两个低下头去捡的时候,我趁机把手伸到房梁上,将小簿子塞进了汗衫里。
当高凡捡起了螺丝刀时,我已经开始爬下梯子了。我确信当时他们都没看到,而秋云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丁雨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你,干得不错。”
“没事了,我该下去了。”
我紧紧地捂住胸口,掩饰着怀里的小簿子,快步跑出了秋云的房间。在楼梯口我差点撞到了秋云,她面色苍白地问:“屋顶堵上了?“
“是的,已经没事了。”
“非常感谢。”她打量着我的胸口说:“周旋,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我低着头回到了房间里。
这时水月已经睡着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把那本小簿子从怀里拿出来,又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雨点正密集地打在窗户上,透过窗外的雨幕遥望海岸,惊涛骇浪不停地卷上来。我抹去了小簿子上的灰尘,看样子是一本笔记本。我随意地翻开其中的几页,忽然从夹页里掉出了一张照片。
这张黑白照片看起来已有很长年月了,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
更确切的说是一身戏服,和我木匣里的那套戏服简直一模一样。那女子看起来很年轻,脸上化着浓浓的戏妆,也许是某一出戏的剧照吧?
我长久地看着那演员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了。一下子心烦意乱起来,这女子究竟是谁?这张老照片是露天拍摄的,背景似乎是一栋黑色的大房子,好像就是幽灵客栈。她和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只有阿昌才知道。
我把照片藏进怀里,悄悄地走出了房间。我在厨房找到了阿昌,亮出了这张黑白照片。
阿昌那双大小眼立刻眯了起来,仔细地看着照片里的人——
忽然,他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不停地嚅动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阿昌的手松了开来,照片如一片干枯的叶子飘到了地上。
我刚刚俯身捡起照片,阿昌就发出了一声怪叫,推开厨房的门跑了出去。
“阿昌!”
我大声地叫着他,紧跟在后面追了出去。阿昌就像是见到了鬼魂似的,竟一把推开客栈的大门,冲进狂暴的台风中去了。
“快回来!外面很危险。”
我抓住门框高声地叫喊着,但声音立刻就被风雨吞没了,我只能目送着他消失在狂风暴雨中。狂风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只能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又回二楼的房间,水月依旧在熟睡着。我把那张照片放回到了小簿子里,再把它塞进写字台的抽屉中。
叶萧,我现在真的是快疯了,我想现在就带着水月离开这里,至少应该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边。可这该死的台风完全把我们困住了,幽灵客栈成了一座孤岛,我们与世隔绝寸步难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水月终于醒了,她眼神慌乱地看着我说:“我在哪儿?”
“水月,你又忘记了吗?”
“幽灵客栈?”她环视了房间一圈,幽幽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间幽暗的小房间,闪烁着昏黄的烛光。在屋里的一张竹床上,躺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子,她紧闭着黛色的眼帘,整个身体僵硬而冰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站在旁边,用一把锋利的刀剖开她的肚子——”
“不!”我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水月。”
“告诉我,我梦到的那个女子是谁?”
我想起了丁雨山告诉过我的故事,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子夜。”
“子夜?”她拧起眉毛想了想,似乎在脑子里搜索着什么。忽然,她脱口而出:“前丝断缠绵,意欲结交情。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
“你能背《子夜歌》?”
水月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脑子里忽然掠过了这几句话。”
已经傍晚六点钟了,我必须要下楼去吃晚餐,否则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不出我的意料,包括秋云在内,他们都已在大堂里等着我了。这时我也看到了阿昌,他的神色显得很慌张,在柜台里踱着步。也许是我太紧张了,我总觉得当他们围坐在餐桌旁时,特别像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
我索性就当他们不存在,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着,很快就吃饱了。
“周旋,你吃好了吗?”丁雨山冷冷地说,我觉得他那眼神就像野兽一样,他不容我回答继续说:“让我们谈谈水月的事吧。”
“你想怎么样?”
“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我们不能让一个死人一直呆在客栈的房间里。这样既不人道,也不安全。”
我该怎么回答呢?就说水月已经活过来了?不——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台风离开这里,我就悄悄地把水月带走,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边,最多只能让琴然和苏美知道。我冷冷地回答道:“你还是想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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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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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只希望你把水月交出来,让我来处理她。请你放心,水月会得到最好的安排。”
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秋云突然说话了:“周旋,水月并不属于你,你没有权力把她藏着。你至少应该让我们看她一眼,她会得到妥善处理的。”
“你们看到她会受不了的。”
我说的没错,如果现在让他们看到水月,一定会把水月当作是“诈尸”,不把他们吓死才怪。
丁雨山终于发火了,他大声地吼起来:“把她给我交出来。”
“不——”
我斩钉截铁似地回答。
丁雨山立刻从餐桌边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我身边,伸出手紧紧地揪住了我的领子。我将他推了开来,忽然对他充满了憎恨,似乎整个幽灵客栈的邪恶,都集中在他那双眼睛里。我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脑门,便出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后,我们就天旋地转的扭在了一起。
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我和他互相都挨了好几下,但至少我没有吃亏。我只记得高凡强行把丁雨山给拉开了,而秋云从地上扶起了我。
我感到嘴角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我流血了吗?”
“是的,不过只是嘴唇裂开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高凡扶着丁雨山走上楼梯。我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意,于是我站起来推开了秋云。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柜台边,趁着其他人都忙作一团的空档,轻声地对柜台里的阿昌说:“十分钟以后,麻烦你为我送一份晚餐上来。拜托了,别让他们知道。”
然后,我匆匆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打开房门,我看到了水月惊恐的表情,她摸着我的嘴唇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和一个朋友打了一架。”
“为什么打架?”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实话:“因为他们要把你埋掉。”
“把我埋掉?”
“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死人。”
“我是一个死去的人?”水月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死过吗?”
不,我不应该让她知道这些,她应该把痛苦的死亡经验彻底忘掉:“不,让他们都见鬼去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水月叹了一口气说,拿出了我的一块毛斤,擦拭着我的嘴角。我不再说话了,半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她的手异常温柔,毛斤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沁湿了我滚烫的嘴唇裂口。
她把毛斤上的血迹给我看了看:“答应我,今后不要再为我打架了。”
“好的,我答应你,等台风过去了,我们就离开这该死的幽灵客栈,把你送回家。”
“回家?”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记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
“我会去问琴然和苏美的。”
她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忽然淡淡地说:“周旋,我好想洗个澡。”
对,水月是该洗澡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从海里带上来的。但我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现在还不行,会被他们看到的。我们等到半夜再下去,我想阿昌会为我们烧水的。”
我又想起了什么,便关照水月先等我一会儿,然后走出了房间。
我找到了琴然和苏美,她们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站在门口说:“能不能把水月的包给我?”
琴然犹豫了片刻,但苏美二话没说,就把水月的包递给了我。就像送掉了瘟神一样,她们的表情反而轻松了一些。苏美冷冷地说:“随便你怎么处理吧,死人留下的东西让我们感到害怕。”
我没想到苏美会说出这样的话,亏她们还是与水月一起长大的朋友呢。
回到房间里,水月问我:“你手里拿着什么?”
“这是你的包。”
水月接过这只包看了看,摇了摇头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打开看看吧,里面有你的衣服。”
她轻轻地打开了拉链,从里面拿出了那包衣服,还有一些书本和零碎的东西。她似乎很喜欢这些衣服,放在胸前做了做样子。
深夜十一点钟,我们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我拉着水月的手,带着她包里的衣服,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我悄悄推开了厨房的门。当我打开电灯以后,阿昌立刻跳了起来,他发现了站在我身后的水月,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后退了一大步,嘴唇不停地颤抖。
我轻声说:“别害怕。水月没有死,她已经活过来了。你看,她是一个大活人。”
然后,我对阿昌说明了来意,希望他能为我们烧洗澡水。
阿昌用恐惧的眼神盯着水月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他带着我们来到了浴室前,然后到旁边去烧水。
我打开浴室的小门,先让水月带着衣服进去了。
这时阿昌出来了,我又一次对他表示了感谢,并希望他暂时替我们保密。他指了指浴室的门,也许是指里面的水月。这里没有纸和笔,我没办法和他交流。他叹了一口气,就匆匆地跑开了。
我一直守在浴室的外面,将近一个小时后水月才出来。她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从头到脚还是白色的,裙子的下摆正好盖着膝盖。长长的头发还冒着热气,如黑色的温泉瀑布垂在肩头,感觉仍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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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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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低垂着眼帘看着我,皮肤虽然依旧苍白,但显得光泽了许多。她轻声地说:“你进去洗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小房间,就让她躲在那里面,哪里都不要乱跑。然后,我走进了浴室。
泡在热水里,两天来紧绷的肉体和精神,终于能放松一下了。但一想到水月还在外面等着我,便立刻加快了洗澡的速度。不到十分钟,我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水月躲在小房间里等着我,我们悄无声息地走上了楼梯。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上面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线幽暗的煤油灯光,就已经穿破黑暗照在了我的脸上。
狭窄的楼梯上我们无路可逃,只能伸手挡住眼睛。但借助着煤油灯光,我很快就看清了提灯的人,原来是一身黑衣的秋云。
秋云正举起煤油灯照着我的脸。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后,表情立刻就变了。她睁大着眼睛,眼球几乎都要突出来了。
她看到了水月——
我的心“砰砰”乱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紧紧地握着水月的手。秋云呆呆地看着我们,煤油灯像钟摆一样晃动着,昏黄的光线随之而摇晃闪烁,于是我们的脸庞忽明忽暗,仿佛在阴阳两界徘徊。
谁都没有说话,三个人就这样在楼梯上对峙了几十秒。最后,还是水月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这个女人是谁?”
我怔怔地看着秋云说:“幽灵客栈的主人。”
秋云深呼吸了一口气:“怪不得你不同意埋了她,也不让我们看到她。”
“好的,你们不用害怕,我现在全都告诉你。水月只是一度出现了医学上的‘假死’现象,后来又活过来了,你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尽管我竭尽全力地解释,但并不能打动秋云,她冷冷地说:“周旋,你错了,你犯下大错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她是人吗?不,她绝不是人,而是鬼。”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冒着一股幽幽的光,看起来就像个女巫。忽然,我感到了身后水月的颤抖,我立刻抓紧了她的手。
“让开!”
我一把推开了秋云,拉着水月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瞬间,我回头看到水月和秋云四目相对的样子,她们的眼睛靠得如此近,秋云显然被吓坏了。
回到房间里,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也许我的恐惧并不亚于秋云。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有盼望台风早点结束,我们能早点逃出这恐怖地带。
忽然,水月揉着我的肩膀问:“周旋,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说我是死人?”
“不,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她在胡说八道。”
“难道我真的死过吗?”
“从来没有,你只是出现了‘假死’现象而已。”
忽然,她的神情变得哀怨起来:“你是不是对我说过——我在海上失踪了很久?”
“是......”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了:“是你亲眼看到我在出事的当晚,被涨潮的海水冲上岸了吗?”
“没有。”
“我明白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假死’——事实是在游泳出事的当天,我就已经淹死在海底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的尸体又从海底浮了上来,然后才被海水冲上了岸,正好被你发现。”
我赶紧摇着头说:“水月,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觉,你的妄想。”
“这不是妄想。所谓的‘假死’,其实都是你编造出来的,是用来安慰我的谎言,是不是?”水月忽然仰起头,有些哽咽地问:“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
“不,你没有死,你永远都不会死的!”
她的眼角有几滴泪珠溢出,我轻轻地为她抹去,脑子里搜寻着一切可以安慰人的话,但我却说不出口。我害怕我说不清楚,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恐惧中。
我让她平躺在了床上,只希望她快点睡着,忘掉所有的痛苦和不快。窗外的风雨声似乎轻了些,我也渐渐沉入了黑夜里。
凌晨三点多,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声音似乎来自地下,传到这里就变得非常轻了,只有耳朵贴着地板才能听到——而我正好席地而眠。
我已睡意全消,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水月依然在床上熟睡着,地下的声音无法传到她的耳朵里。
必须要下去看看,我来到底楼大堂里。果然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听起来像是泥土破裂的感觉,如幽灵般在客栈中飘荡着。我循着声音推开一扇小门,转过几道曲折的走廊,忽然看到了一盏幽暗的烛光。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忽然,男人警觉地转过身来,原来是画家高凡。
他吓了一跳,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铲,轻轻地挥舞了一下:“你怎么下来了?”
我看到他正在挖一个很深的坑,我立刻就明白了,冷冷地问道:“挖金子?”
“嘘——好的,我承认我在干这件事。我想我已经找对方向了。”
“金子的方向?”
高凡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的,金子就藏在这下面,就差最后一口气了。”
我满脸狐疑地看了看被他挖开的大坑。
“见者有份,我会分给你一部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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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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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跳到坑里,铁铲又挥了下去,把一堆潮湿的泥土铲到外面。看他挖坑的样子,越看越像是盗墓。
忽然,高凡的铁铲停在了泥土里:“我想我挖到金子了。”
他把铁铲扔到旁边,半蹲下来用手挖着泥土。他停了下来,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忽然,高凡的表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从极度兴奋变得极度恐惧——他缓缓地举起了双手,在沾满泥土的手心里,正捧着一个死人的头盖骨!
我向土坑的底部看去,在烛光下依稀可见一段阴森的白骨。高凡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不可能,底下一定有金子的。”
他又低下头拼命地挖了起来。但黄灿灿的金子并没有出现,倒是一具完整的白色骨骸呈现了出来。
我这才发现幽灵客栈的地底埋着一个死人,这就是那个困扰我的幽灵吗?我立刻想起了客栈里种种难以解释的现象。
这时高凡已经放弃了,他缓缓地爬出了坑,神情恐惧地摇了摇头:“是他在呼唤着我,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
“什么意思?”
他颤抖着捧着头盖骨说:“这些天来,我每晚都会梦到地下的金子,它们就埋在这个位置。就是这些奇怪的梦,指引着我找到这里的。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是这个地下的死者,他一直渴望重见天日。于是他用金子作为诱饵,把我吸引到这里,让我挖开地面,把他从地下解救出来。”
“你相信鬼魂的存在?”
“我不知道,但我应该完成的他的意愿。等到明天我就把他埋到墓地里。”
看起来高凡的神智有些不清了,我悄悄地退出了这里,然后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我不愿再想刚才的那一幕了,便又倒在席子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睁开眼睛,没想到水月起得比我更早,正在窗前梳着头发。她侧着头让瀑布般的黑发垂下,遮盖了她半边的脸庞和肩膀,两只手缓缓地梳理发丝。
透过半边头发外露出的一只眼睛,我看到了水月心中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沉重的疑问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我悄悄来到楼下,从阿昌手中盛了两碗热粥和早点,回到了房间里。
水月一言不发,她不知道死人还是否需要吃饭?在我的催促下,她还是吃完了早饭。
接下来我就给你写信了。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水月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写信。现在她终于说话了,她说她可以想像出你是什么样的人。
叶萧,你相信这一切吗?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上海的雨渐渐小了下来,雨点稀疏地打在病房的窗玻璃上。周寒潮半躺在病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雨景,在一片阴沉的天空下,只见到几片树叶正在雨中颤抖着。
他想自己也许真的老了,这些天总是回忆起年轻时代的事情,那一幕幕永不磨灭的电影胶片,反复地在脑子里放映着,比如——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那个清晨,在幽灵客栈三楼的房间里,他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当时周寒潮被吓坏了,洪队长身上还留有余热,面朝天花板躺在地上,整张脸完全扭曲了。奇怪的是,尸体并没有受伤或流血的痕迹,看不出他是怎么死的。
兰若正蜷缩在旁边颤抖着,周寒潮又紧张了起来,难道兰若被洪队长——不过,她身上的衣服很整齐,看起来没有被人欺负过的样子,他才微微地出了口气。
然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兰若,好像在看一个女巫。走廊里已挤满了人,有人在大声地叫嚷着,说洪队长是被兰若杀死的。
周寒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冲到外面问:“刚才是谁说的?”
“是我。”原来是过去的那个女主角,她惊魂未定地说:“刚才我听到隔壁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结果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
“那么说来,你并没有亲眼见到兰若杀死了洪队长?”
“事情不是明摆在这里吗?洪队长死在兰若房间里,而她就在洪队长旁边。不会再有别人了,只能是她杀死了洪队长。”
“那你说说兰若是怎么杀死他的?”
“我不知道。”女人摇着头,忽然睁大了眼睛尖叫起来:“邪术,她一定是用邪术杀死了洪队长。”
有人附和着喊道:“对,前些日子死去的那两个人,也是因为中了她的邪术吧?天哪,难道她不是人,而是女鬼附身?”#p#分页标题#e#
“没错!她不是人,她会把我们都杀了的。”后面一大群人叫嚷了起来。
周寒潮相信兰若是无辜的,他用身体阻拦在兰若面前,劝阻着激动的人群。但十几个愤怒的人冲进了房间,周寒潮被他们推到墙壁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兰若被推到外面去了。
他在房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周围已没有人了,他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冲出了幽灵客栈。他爬上一块高岗眺望远方,只看到一大群人正向海岸走去。
周寒潮立刻向那里追去,大声地叫他们停下,但距离实在太远了,疯狂的人们根本就听不到。
“兰若......兰若......”
周寒潮用尽全力飞奔而去。许多年以后,他曾无数次在梦中重温那次海边的狂奔,夹带着冰凉雨点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张大着嘴呼吸潮湿的空气,只感到越来越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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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封信(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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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追到那群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向回走了,周寒潮终于看到了兰若。
她俯卧在海边的浅滩里,半边脸正埋在海水中。
不——周寒潮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感到自己仿佛掉到了冰洞里。
周寒潮将她从海水中拉了出来,轻轻地扶起了她的头,看清了那张被海水浸泡得苍白的脸。
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周寒潮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整个胸腔里都充满了兰若的气息。他像个傻子一样凝视着,眼前浮现出了那幅可怕的画面——兰若被疯狂的人们按到了海水里,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溺死了。
他能够感受到兰若死亡时的痛苦,嘴巴和鼻子被海水覆盖,深深的窒息和死亡的降临。可兰若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只是苍白而冰凉,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怨。。
周寒潮把兰若紧搂在自己怀中,凄凉的风雨洒在他们身上。他温柔地摇着兰若的身体,对她的耳边轻声呼唤。然而她再也无法说话了,无法唱出那惊艳绝伦的子夜歌。
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听到从大海的深处,传来了那幽幽的歌声。
周寒潮这才感到,在这个茫茫的世界上,兰若就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她已化为了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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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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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萧:
现在是凌晨时分,台风差不多已经停了。我想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昨天上午,给你写完信以后,就出门去给你寄信了。台风已经小了很多,我穿着雨披跑出了客栈,很快就来到荒村,把信投进了邮筒。
在回客栈的路上我已经盘算好了,就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地把水月带走,离开这恐怖的幽灵客栈,先送回到她父母身边再说。
我回到了房间里。水月正在窗前看海,她回过头来说:“这里的景色真美。”
“是的。”我冲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说:“水月,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
“回家。”
“我记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
“没关系,你总会记起来的。至少,我们先要离开幽灵客栈。我知道你们是从杭州来的,我要送你回杭州,去医院给你检查一下,肯定会找到你家里人的。”
至于琴然和苏美,我决定不再依靠她们了,因为她们并不是水月真正的朋友。
但水月摇了摇头:“不,我已经没有家了。”
“你有家,有父母,还有大学,你的未来的道路还很宽。”
“可我已经死了。”她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地说:“死人是不能回家的。”
或许,她还以为自己活在死后的噩梦中,只是一个游荡在幽灵客栈中的孤魂野鬼。
水月抬起了头,忧郁的眼睛直盯着我:“这里叫幽灵客栈是吗?”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喃喃地说:“幽灵客栈,顾名思义就是幽灵们住的地方。住在幽灵客栈里的,自然也不可能是活着的人。周旋,我们都已经死了,你还不明白吗?”
“不,这只是你的幻想,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想而已。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吧,如果今天不愿意走,我们还可以等明天。”我抚摸着她的肩膀,努力要她从死亡的臆想中走出来,“已经是中午开饭的时间了,你等我一会儿,我把午餐给你带上来的。”
然后,我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餐桌边只坐着三个人:丁雨山、清芬和小龙,他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午饭已经放好了,我一言不发地坐下,特别注意到了小龙的脸。这少年的面色差得出奇,双眼无神,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坐着。
当我吃完以后抬起头来,目光正好撞到了小龙的眼睛上。突然,他那无神的眼睛发生了某些变化,清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拉了拉儿子说:“小龙,不要这样盯着别人。”
少年把目光移到了墙上的那几幅镜框上,口中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小龙的目光变得神秘兮兮地,故意压低了声音说——
“我们都会死的。”
清芬的脸色变得煞白,她又一次捂住儿子的嘴。
正当我满腹疑云时,楼上传来一阵尖利的叫声——
那是琴然的声音。
“怎么回事?”
丁雨山霍的一声站了起来。
我抢先跑上了楼去。在二楼的昏暗走廊里,我看到琴然和苏美尖叫着向我跑来,我一把拦住了她们,只感到她们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嘴里不知所云地说着:“鬼......鬼......”
“你们看到了?”
她们点点头躲到了我身后,再也不敢向前看去。我缓缓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水月。
水月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一动不动地佇立在门口。
“你怎么出来了?”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
琴然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别,别过来。”
水月的眼睛里有些茫然,冷冷地看着琴然和苏美。忽然,一阵冷冷的风不知从哪吹了进来,使水月白色的裙裾微微飘动了起来,再加上她的眼神,真像个美丽的鬼魅。
我摇了摇头,既然水月已经被发现了,就应该让她们知道实情。我转过身拉住琴然说:“你们不要害怕,水月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她并没有死,现在已经活过来了。”
“不可能。”苏美把琴然从我的手中拉了过去,“你疯了吧。
“听我说,你们现在可以一起回家去了,把在幽灵客栈发生的一切都忘记吧,你们没有下海游泳,水月也没有出事,这些都只是一个噩梦。台风已经过去,噩梦也结束了。”
“我们不会和她在一起的。”苏美颤抖着退到楼梯口说,“因为她已经死了,她根本不是一个活人。”
她们惊慌失措地跑下了楼。
我回头看着水月,她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回到了房里。我回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忽然柔声问道:“刚才那两个人是谁?”
“她们从小和你一起长大,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不,我从来都没有朋友。”
“也许是吧。”
“她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
我安慰着她:“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她们都已经疯了,只有我们还是清醒的。”
“是的,人死了以后,总是清醒的。”
水月低下了头。我在房间里踱着步,胸口越来越闷,既然琴然和苏美都看到了,客栈里的人也都应该知道这件事了。那我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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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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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过去了,我和水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出房门一步,宛如两个被囚禁的犯人,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夜幕降临,我知道他们在楼下等着我。水月答应我不会给任何人开门,于是我离开了房间。
不出所料,大堂里惨白的灯光照射着他们的脸,秋云也坐在餐桌边,只是没有见到清芬和小龙母子。我坐在高凡的身边,发现他的目光呆滞,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而琴然和苏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似乎我也沾上了某种邪气。
是的,他们全都知道了,在惨白的灯光下,这一圈人围坐在餐桌边,用着可怕的眼神看着我,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末日审判。
我默默地低下头吃起了饭,在他们注视下吃得干干净净。当我想要离开时,丁雨山叫住了我:“周旋,请坐下和我们谈谈。”
“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现在我们要来讨论一下,如何来解决这件事。”
我冷冷地回答:“行了,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也许明天我就会带着水月离开这里。”
“周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你不应该把她救回来的。”
说话的是秋云,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我。
“你们认为她是个祸害?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不过比别人多一些忧郁而已。”我把目光转向了对面的琴然和苏美,“你们是她的朋友,你们应该知道的。”
“不,从高中开始水月就总是梦游,她让我们感到害怕。这次来幽灵客栈,也是她首先提出来的,是她让我们陪着她来的,是她把我们带到了这个恐怖的地方。”
苏美接着琴然的话说:“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但绝对不会和死人一起走的。”
“再说一遍,水月不是死人。当我在海滩上发现她的时候,她只是暂时地出现了医学上的‘假死’现象,后来很快又活了过来。”
“你在把我们当白痴吧?”
我猛的站了起来,也许我当时的样子很可怕,让苏美浑身颤抖起来。我走到厨房里面,阿昌明白我的意思,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晚餐。
“阿昌,也许只有你能理解我。”
说完,我接过他手里的饭盒,匆匆地跑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水月正在等着我。我把晚餐放在她面前,在她吃晚饭的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我和水月紧张了起来,都不发出声音,但敲门声还在继续。我终于隔着门说话了:“谁?”
“我是秋云。我能和你谈谈吗?我不进来,我们就在外面谈。”
我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看水月,她向我点了点头。我打开房门的一道缝挤了出去。
当我回头把门锁好时,听到了秋云的声音:“我们到后面去谈谈。”
她走到走廊的尽头,这里有一盏昏暗的小灯,正好照亮了我们的脸。我后退了一步,又把脸藏到了黑暗中:“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因为你的性格很像我丈夫——敏感、忧郁、富有艺术气质。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可以失去理智不顾一切。”
“可他为什么离开了你?”
“因为,我并不是她所爱的人。”
秋云的语气中有些伤感,她微微仰起了头,我能看出她的喉咙口在颤抖。
“那他爱的人是谁?”
“不,你不需要知道,你也不会相信。”
她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为什么你宁可爱一个死去的人?”
“你要干什么?”
我被她吓坏了,眼前只看到她仰起的脖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让人目眩。
“周旋,你还不明白吗?”
她把我抓得更紧了,细细的指甲几乎嵌进了我的皮肤。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清芬的尖叫声。
秋云的手立刻松了开来,我趁机逃走了。回到走廊里,只见清芬的房门敞开着,她跪在小龙的床前哭叫着。
这时高凡冲进了房间,他拉起清芬的手问出了什么事。她抽泣着回答:“小龙快不行了。”
我也走进房间,伏在小龙的旁边看着他。这少年面如金纸,双眉紧紧扭在了一起,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小龙的呼吸似乎非常困难,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声。
丁雨山也走进了房间,他看了一眼之后说:“有没有药?”
清芬惊慌失措地说:“已经给他吃过了,过去他从来没有这样发过病。”
“好像不是肺病的样子啊。”
“怎么办?怎么办?”
清芬拉着高凡的衣服说,她已经手足无措了。
这时候我说话了:“赶快把他送到西冷镇上的医院吧,现在就走,也许还来得及。”
我刚要把小龙的身体抬起来,就听到他的喉咙里又发出一阵奇声,双手死死地捂住脖子,而双脚则在床的另一头乱蹬。
忽然,我听到小龙似乎在轻声地说话,声音异常模糊。我低下头,总算听到了他的话:“来了......他们来了......我们都已经......已经死了......”
我心里一震,再看小龙,发现他已经翻白眼了,整张脸由苍白变得血红。清芬束手无策地哭叫起来,当我和丁雨山一起用力抬起小龙的时候,这少年已经口吐白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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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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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小龙彻底断气了,他捂住自己脖子的手渐渐地垂了下来,在咽喉处明显可以看到一圈紫红色的印痕,几乎磨破了脖子处的皮肤。
我和丁雨山面面相觑,颤抖着放下了小龙的身体。清芬哭喊着扑倒在儿子身上,拼命掐着儿子的人中,给儿子做人工呼吸,期望奇迹能够产生。
然而,小龙的身体越来越凉了,不管他的母亲如何努力,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清芬呆呆地看着儿子,母亲的泪水滴滴嗒嗒地落到了小龙的脸上。此刻谁都能体会到她的丧子之痛。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回过头来说:“不,谁说人死不能复生?今天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叫水月的女孩已经活了过来。”
丁雨山的脸色大变:“不,那是一个错误,她终究是一个死人。”
“我不管我的小龙到底是不是死了,只要他还能够动,还能够开口说话,还能够和我在一起——不论儿子活着还是死了,我都永远爱他。”清芬的眼神忽然让感到害怕,她怔怔地看着窗外说:“是的,我要和小龙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高凡看来已经恢复神智了,他搂着清芬的肩膀说:“你要怎么做?”
“既然,水月是被从海里捞上来以后再复活的。那么我们就依样画葫芦,也把小龙放到海里去。等到第二天,我们再把他捞上来,他就一定会活过来的。”
“不,死人复活会给我们带来灾祸!”
清芬的眼眶已经完全变红了,她大声地说:“你们不要管我。”
她吃力地抱起了死去的儿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我们追了出去,但清芬的样子非常吓人。她艰难地推开了客栈的大门,走入了荒凉的原野中。
没人敢追出去,就连高凡的脚也软掉了,我倚在客栈的大门口,向茫茫的夜雨眺望,只见远方黑暗的山峦,如野兽般朦朦胧胧地伏着,再也见不到清芬的影子了。
“她疯了。”
高凡嘴里喃喃地说。
丁雨山关上了大门,转身盯着我说:“全都是因为水月,因为这个死去的人。她给幽灵客栈带来了死亡,小龙的死,还有清芬的发疯,全都是因为她!”
“不,水月是无辜的。”
我不愿再和他们说话了,转身跑上了楼梯。
当我心情沉重地回到房间时,却发现房里空空如也——水月不见了。
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我大声地叫着水月,却没人回答。我冲出了房门,查看了客栈的每一个房间,都没有发现水月的踪影。
她并不在客栈中。
我看着外面茫茫无边的雨夜,心就像铅一样沉。但我别无选择,无论这荒原的黑夜里隐藏着什么,我都必须要把水月找回来。我带上一把伞,还有一盏带有玻璃罩子的煤油灯,飞快地冲出了客栈。
台风后的荒原上呼啸着凄风苦雨,让我打了几个冷战。我左手撑着伞,右手提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只能照出眼前几米的距离,细如牛毛的雨点在灯光下发出反光,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靠着声音我认清了海边的方向,快步朝那里奔去。很快我就跑到了海边,伸出煤油灯向前照了照,浑浊的浪头正源源不断地卷上来。
忽然,昏黄的灯光里出现了一座坟墓,我又用煤油灯向四周照了照,才发现自己已身处于坟场之中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晚上进入墓地,脑中立刻联想到了许多传说。我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去,煤油灯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残破的墓冢。突然,我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脚,摔倒在了地上,浑身都沾上了雨水。
当我刚要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照亮了一块水泥板的墓碑,墓碑上写着这样几个大字——“亡夫丁雨天之墓”
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妻秋云泣立”
旁边还刻着立碑的时间,正好是三年前的夏天。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煤油灯的光线继续照在墓碑上,尤其是“丁雨天”、“秋云”两个名字。在墓碑的后面是一个低矮的坟墓,寒酸而凄凉。
不对啊,我记得秋云曾说过,他的丈夫丁雨天,也就是幽灵客栈真正的主人,已经在三年前离开了此地,独自外出旅行去了,而秋云每天都会跑到悬崖上,等待丈夫的归来。
可是,丁雨天的坟墓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从墓碑来看,他死了已经有三年了。
我不解地摇了摇头,举起煤油灯继续向前走去。
昏暗的灯光里照出了一个影子,我提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一张苍白的脸跳进了我的视线——水月!
我大叫了一声,立刻抓住了她的胳膊。我紧紧地搂着她说:“你要去哪儿?”
水月的目光有些呆滞,浑身都湿透了,幽幽地说:“我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难道你是从坟墓里来的吗?”
她怔怔地看着我,不再说话了。
“为什么半夜里跑到墓地里?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们快点回去吧。”
我提着灯好不容易辨清了方向,便搂着她向幽灵客栈走去。我们在伞下不停地颤抖着,以彼此的体温互相取暖。
在雨中艰难地走了很久,终于回到了幽灵客栈。我如释重负地放下了伞和煤油灯,紧紧地搂着水月的肩膀,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但我想这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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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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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洗个澡吧。”
我扶着她来到了浴室里,阿昌已经为我们准备好热水了。在水月进去洗澡的时候,我上楼去给她拿了一套新衣服,然后就为她守在外面。
等水月洗好以后,我也进去很快地洗了一把澡,才摆脱了一些疲劳。我们一起回到了房间里,水月一句话都不说。尽管她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但我依然感到她身上仿佛沾着一股墓地里的气息,
她很快就睡着了。
我坐在写字台边,眼前又浮现起坟场中丁雨天的墓——我想起了什么,立刻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了那本小簿子。
这是从三楼的房梁上取下来的,当时我还没来得看簿子里的内容,只发现了一张黑白照片。我摸了摸簿子的封面,然后翻开了它。
奇怪的是,那张照片不见了。
反复地翻着小簿子,始终都没有发现那张照片,难道它消失在空气中了?
我发现小簿子前面和后面部分都是空白的,只有当中几页写满了字。读了其中一页后我才发现,这本小簿子原来是丁雨天的日记!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在发现了他的坟墓之后,又紧接着看到了他的日记。
日记的时间是从三年前的8月11日到13日,仅仅只记了三天时间。
现在我把丁雨天的日记抄在这封信里,以下的这一段就是——
8月11日天气:阴
凌晨三点钟,田园又来了。
她知道我和秋云睡在不同的房间,像个幽灵一样来到我身边。很奇怪,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雨披,上面沾了许多泥土和脏东西,而她的手里正捧着一只黑色的盒子。
“你去哪儿了?”
“墓地。”
“你疯了吗?”
“我找到了兰若的墓。”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目光却非常吓人,与她那张迷人的脸极不协调。她脱下了身上肮脏的雨披,把手中黑色的盒子放到了写字台上,“我妈妈在临终前告诉过我,兰若的墓边有一棵奇特的枯树,没有立墓碑。我已经观察墓地很多天了,整个坟场里就只有一棵树,而且是棵奇特的枯树,树下正好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墓,我想那一定就是兰若的墓了。”
“天哪,你不会——”
“是的,刚才我趁着夜色,把兰若的坟墓挖了开来。”
“你看到她了?”
“不,她的坟墓是空的,我只挖到这么一个东西——”她指了指那黑色的盒子,那样子让我联想到失事飞机上的黑匣子,“然后,我又把那些土重新填了回去,墓看起来就像没动过一样。”
我端详着从墓里挖出来的盒子,擦去了表面的泥土,才发现它是一个木头盒子,木盒盖子上有一把旧锁,已经锈得差不多了。
田园伏下身子说:“我认识这种锁,我们家里也有,我能打开它。”
她轻轻地一拉锁闩,锁就自动打开了。
出乎我的意料,盒子里居然是一套五彩斑斓的戏服,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田园当然认得这些东西:“这就是当年兰若穿过的子夜歌戏服。”
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某种幻影,耳边仿佛听到了幽幽的歌声。田园显然也感觉到了,我们异常惊恐地看着四周,仿佛兰若就在我们的眼前。
田园把戏服放回到了木盒里,再将那把锁重新锁上了。难道躺在坟墓里的兰若,已经化为一个幽灵,渗入了她身前穿过的戏服中?
田园似乎与我心有灵犀,她颤抖着说:“兰若就藏在戏服里。”
“照这么说——刚才我们打开了木盒子,就等于把她给放了出来?就像潘多拉之盒?”
她赶紧收起了盒子,匆匆离开了这里。
早上醒来后,我确信凌晨发生的不是梦。田园的脸色异常难看,而秋云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我想她已经知道了我和田园间的关系,出于女人天生的嫉妒,她与我大吵了一架。我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和她结婚几年来,始终都找不到我所期望的感觉——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她。
今晚,我的心总是莫名其妙的颤抖,似乎整个幽灵客栈里,都笼罩着一层奇怪的东西,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我已感到那个影子的存在了。
8月12日天气:小雨
凌晨时分,我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
我冲出房间,听出那是从秋云房里传来的。这时秋云冲出来,一把扑在我的怀里,大口喘息着说:“它又来了,又来了。”
“它是谁?”
“幽灵。”
我看着她那副可怕的样子,连连摇着头:“不——”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这客栈里潜伏着一个幽灵,任何住在客栈里的人,都逃不过它的手掌心。我已经受不了了,它让我恐惧,让我发疯!”
“你应该好好休息。”
秋云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告诉我,兰若是谁?”
“你怎么知道她了?”
“是你喜欢的那个唱戏的田园把她带来的,是不是?”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包围着她,“今天我已经感觉到兰若了,她就在幽灵客栈里。快告诉我,兰若究竟是谁?”
她越来越变得神经质了,有时候真担心她会不会悄悄杀了我?我摇了摇头说:“好吧,关于兰若的故事,也是我从西冷镇上老人们的口中打听来的。那是在文革年代的一个夏天,县子夜歌戏团和一群开荒的民工住进了幽灵客栈,兰若就是戏团里的一个女孩,刚刚顶替为女主角,据说她非常漂亮,身上带有一股摄人魂魄的气质。但不久后,客栈里就发生了离奇的死亡事件,人们把怀疑的焦点集中到兰若的身上,传说她是从山顶的子夜殿里捡来的弃婴,是当年杭州女戏子——子夜的鬼魂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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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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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那尊山顶上的肉身像?”
“后来,人们发现从上头来的队长,突然死在了兰若的房间里。人们认为是兰若杀死了队长,是她给客栈的人们带来了灾难,于是他们把兰若带到海边,把她摁在海水里活活溺死了。”
“现在她来报复了?”
秋云挣脱了我的双手,逃回了她的房间。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跑下二楼正好撞到了田园的身上。她反而笑了起来,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把我拉进了她的房间里。
恐惧让我失去了理智。我的身体需要一个避风的港湾,那就是诱人的田园。
就这样,我和她共度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我只觉得心口越来越沉重,仿佛染上了那套戏服里的死亡气味。整整一个白天,外面绵绵不断地下着小雨,秋云始终都没和我说话,客栈里人心惶惶。
我该怎么办?
8月13日天气:大雨
海边的天气越来越糟了,下了整整一天的雨。而幽灵客栈里的气氛,似乎被这天气传染到了,简直要令人窒息。
晚上,秋云又来找我了,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仿佛她的瞳孔被一层薄纱蒙着似的。她一言不发地靠近我,手中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刀子,刃口的寒光一闪,让我的眼睛一阵发晕——刀子已经抵住我的喉咙了。
脖子上一阵冰凉,我颤抖着说:“你疯了吗?要干什么?”
秋云仿佛中了魔一样,幽幽地说:“你背叛了我。”
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崩溃了:“好的,我承认我和田园有关系。但你不要为难田园,她是无辜的。”
“到现在你还惦记着她?”秋云的口气了充满了酸味,“不用你关心了,她已经离开幽灵客栈了。”
“什么?”
我没想到田园居然会不辞而别。
秋云又用刀子顶了顶我的咽喉说:“我知道你并不爱我。但你必须和我在一起,永远都不能离开幽灵客栈。”
“不,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我有一个预感——我们都会死的。”
“很好,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吧!”
说完她收起了刀子,她在离开房间时,把门从外面反锁上了。
我大力地敲着门,但始终都没有反应。我这才意识到:秋云把我软禁起来了。
秋云已经完全疯了,我想她什么事情都会做的出。我推开了窗户向外看了看,下面是一个陡坡,如果跳下去至少会摔成残废。我无处可逃,但我不能让秋云发现这本日记,这本簿子里夹着兰若的照片,我必须得把它藏起来。我抬头看到了房梁,或许藏在那上面正合适。
今天的日记就写到这里吧,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写下去?
丁雨天的日记到此为止了。
虽然日记只有三天,但告诉我的内容实在太多了。第一,田园确实来到过这里,而且还和丁雨天发生了关系;第二,我终于知道那只木匣的来历了,原来竟是田园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我看到过那座枯树下的墓,还有一只乌鸦总是盘旋在那里;第三,在三十多年前,这客栈里住过一个子夜歌戏团,其中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叫兰若,因为被怀疑是女鬼附体,而被愚昧的村民们杀害了。而木匣里的那套戏服,正是兰若生前曾经穿过的;第四:当秋云知道自己丈夫和别的女子有染以后,她变得近乎疯狂,居然把丈夫软禁起来,并以死亡相威胁......
我回头看了看水月,她正在安详地睡着。可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想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就抓紧时间给你写信吧。
转眼间四、五个小时就过去了,一口气写了那么多字,我居然还没感到累。这封信就写到这里吧,我要打开窗户喘几口气。
不知道我还剩下多少个小时?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读完这封信,叶萧已经心乱如麻了,他真想现在就跑到幽灵客栈去,把周旋从可怕的漩涡中拉出来。但他最近正在办一个重要的案子,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实在抽不出身来。
忽然,他想到了周旋的父亲,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吧。他把幽灵客栈的第十一封信放进了抽屉,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半小时后,叶萧来到了周寒潮的病房里。虽然病房还是那样安静,但叶萧一看到周寒潮就愣住了。叶萧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周寒潮的头发还像年轻人一样浓密乌黑,可仅仅过了几天,周寒潮的半边头发都白了。
周寒潮看到叶萧后苦笑了一下:“你来的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对你说。”
“周伯伯,你好好休息吧,我坐一会儿就走了。”
“不,如果现在不说出来,恐怕今后就没有机会说了。”周寒潮微微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满脸倦容,眼圈也发黑了,“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见了,那段关于幽灵客栈的往事,也会随着我一起进入坟墓。”
“幽灵客栈?”叶萧心里有些害怕,如果他不把幽灵客栈的消息告诉周寒潮,恐怕现在也不会在医院里,“不,如果你一定要说的,可以等周旋回来以后告诉他。”
“恐怕我等不到他回来的那天了。”
“别这么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摇了摇头,目光神秘兮兮地说:“或许,她很快就会把我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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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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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叶萧没听懂他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是他主动提出来的,那么听一听也无妨,“好吧,您想说就说吧。”
周寒潮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三十多年前,我被分到K县的西冷公社插队落户,就在那里住进了幽灵客栈......”
叶萧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朋友的父亲讲述往事......那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在一片荒凉的海边,一座令人恐惧的幽灵客栈,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一出古老迷离的子夜歌戏。
在故事发生的年代里,叶萧和他的朋友都还没有出生。而眼前这个一头白发的病人,当年却是一个英俊忧郁的青年。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叶萧丝毫都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终于,周寒潮说到了兰若的死——她被村民们溺死在了海水中。
周寒潮忍不住哽咽了,毕竟是在晚辈的面前,他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兰若死了以后,我痛不欲生,万念俱灰。不久以后,我父亲因为生病而提前退休,给了我一个顶替父亲进工厂的名额,于是我幸运地得到了回城的机会,离开了我的伤心地——幽灵客栈。”
“你忘不了兰若,是吗?”
“是的,永远都忘不了她。但生活总要继续的,我回到上海不久,就和工厂里一个女同事结婚了,后来周旋就出生了。在周旋三岁那年,我的妻子出了车祸,永远离开了我们。”
“幼年丧母使周旋成了一个敏感而忧郁的人?”
“是的,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周旋实在太像我了。如果你看到我年轻时的照片,再对照一下周旋现在的脸,就会发现我们父子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萧看着周寒潮说:“是的,你们确实很像,尤其是眼睛。”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从都没对周旋说过幽灵客栈的事,他甚至不知道我是在K县插队落户的。我一直想要忘记那段往事,但始终都忘不了。”
“周伯伯,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有。三年前,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来找过我,她的名字叫田园。”
“田园?”
“那姑娘长得很漂亮,她说自己是个戏曲演员,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我。她是来向我询问有关幽灵客栈的事情的。”
“她怎么会知道幽灵客栈?”
“原来,田园的母亲当年也在子夜歌戏团里,就是被兰若顶替了的那个女主角。”
叶萧吃了一惊:“是那个出于嫉妒而污蔑兰若的女人?”
“对,当时经田园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想了起来。我曾经非常恨那个女人,但面对她的女儿,我却一点都恨不起来了。田园说她是来替自己母亲忏悔的。兰若死去以后,子夜歌戏团不敢住在幽灵客栈了,他们迁到西冷镇上。不久,戏团住的房子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绝大部分人都被烧死了,只有田园的母亲和一个小男孩活了下来。”
“太可怕了!”
“田园告诉我,当地人传说是兰若的幽灵在报复他们。据说当年那些杀死了兰若的人们,在几年以后全都死光了,而且全是在海里淹死的。”
叶萧觉得不可思议:“戏团里的人都是被烧死的,而害死兰若的村民都是被淹死的。一群人死于火,另一群人死于水。”
“那个女人从火灾中幸存下来后,感到了良心的不安和忏悔。后来,她嫁给一个上海的戏曲演员,便永远地离开了K县。她嫁到上海后生下了田园,她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子夜歌演员,但她再也不唱子夜歌了,让女儿学习另一个剧种,子夜歌也就此失传了。几年前,田园的母亲得了癌症,在临终前把幽灵客栈的事全告诉了女儿。”
“所以田园就找到了您?”
“对,她为她母亲当年的所做所为感到羞愧。同时,田园也对兰若非常感兴趣,她想知道关于兰若更多的事。于是她通过各方面的关系找到了我。”
“您全都告诉了她?”
“差不多是吧。那时候周旋已经离开了家里,独自到外面去住了,所以他并不知道田园的存在。后来,田园和我联系过几次,她说她去了一趟幽灵客栈,在那里发现了某些东西,但她并没有明说,似乎那东西让她感到很恐惧。不久以后,田园又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已经退出舞台了,我猜想这也许和她去过幽灵客栈有关吧。”
叶萧已经明白一些原因了:“原来如此——”
“上个星期,我从报上看到了田园突发心脏病死去的消息。我想在她香消玉陨之后,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兰若的事了。所以我必须要在死以前,把这些事说出来。”
“周伯伯,你不会死的。”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周旋了,既然他能够想到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是周旋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只能把这件事告诉你,这也是我对你的信任。”
叶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安慰着说:“放心吧,我会把周旋拉回到您身边的。”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叶萧识趣地点了点头,当他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周寒潮的声音:“叶萧,谢谢你的倾听。”
“也谢谢你的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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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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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萧走出病房后,在走廊里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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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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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萧:
你好。
这里是真正的幽灵之家,我想我快死了。
昨天凌晨写完信后,我并没有去给你寄信。因为我绝对不能离开水月,否则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我答应过你每天寄一封信的,于是我抓紧时间跑到楼下,把贴好邮票的信交给阿昌,对他说明了我的请求。阿昌点头答应了我,他披上雨衣跑了出去。
回到房间里,发现水月已醒了过来,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那双眼睛像来自古代画卷里的女子,略带几分慵懒和哀怨。在她的眉与眼之间,浮动着一股淡淡的韵味,永远都让人捉摸不定。
她一句话都不说,从我身边擦过,飘然走进了小卫生间里。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渐渐放明的天际——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在这幽灵客栈里度日如年,短短的十二个日夜,仿佛已走过了许多个年头。
已经一个小时了,水月一直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我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我感到一些不安,但又不敢催促她,正在犹豫时,水月走了出来。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新换上的那套衣裙还是白色的,似乎她的包里并没有其他颜色的衣服。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了,我警觉地走到门后问:“是谁?”
并没有人回答,只是继续敲着门。我小心地把门打开了一道缝,只见到一只大得吓人的眼睛,原来是阿昌,他用那双吓人的眼睛向我眨了眨,似乎在对我说——“你的信已经投到邮筒里去的。”
我点了点头说:“谢谢,我相信你一定做到了。”
但阿昌并没急着走,而是举起了手中的两个饭盒,原来他把我们的早餐也送了上来。
我回到房间里,把饭盒放到水月的面前。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早饭,呆呆地互相看着对方。终于,她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为什么要救我上来呢?”
“我不知道,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不,我已经死了,应该躺在冰冷的海底——”她的语调有些变了,宛如黑夜里海水的涨潮声,“冰凉的海水就是我的衣服,海底的岩石是我的床,海底的暗流在为我伴奏,那是彻底的安静与清凉,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到我。”
“水月,没有人会伤害到你的,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她再也不回答了,呆呆地蜷缩着,黑发披散在白色的衣服上,那样子简直让人心碎。
几个小时过去了,到了午饭时间,我决定把水月带下去。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也不必支支捂捂,让他们看看水月的样子,也许就会相信水月是个大活人,而不是鬼魂。
水月很顺从地跟我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
丁雨山、秋云、高凡,还有琴然和苏美都坐在餐桌边,这时一齐回过头来。
我能看出他们眼睛里的惊恐,没人料到我会把水月带下来。我紧紧拉着水月的手,她要比我预想中的镇定得多,倒是我自己不停地颤抖了起来。我拉着她坐在餐桌没人的一边。
他们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水月,仿佛是在看一个可怕的死人,我拉着她的手说:“水月,不要管他们,快点吃午饭吧,阿昌烧的菜很好吃。”
水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吃到一半我偷偷观察别人,发现他们的筷子根本没动过,全都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我和水月很快就吃完了,她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我索性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她顺势倚靠着我,就像亲密无间的情侣。
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对面的琴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其他人的表情也差不多,似乎都目睹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他们的恐惧更助长了我的挑衅:“你们为什么不吃午饭?都快凉了。”
“我们不会和死人一起吃饭的。”
说话的是丁雨山,他的声音沉闷而冷峻。
“难道你们没长眼睛吗?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大活人。”
“没人能活着从海底回来。”
“不可理喻。”我拉了拉水月的肩膀说:“告诉他们,你还好好的活着。”
她茫然地望着餐桌上的每一个人,缓缓地说:“我不认识他们。”
“那是因为你暂时失去了记忆——”
忽然,高凡打断了我的话:“周旋,到现在清芬还没有回来。”
“真的吗?但愿她不会出事。”
“不,我想她已经出事了。”高凡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怨恨,他盯着水月说:“全都是因为你——才使清芬相信那种荒唐的事情。如果你不从海里回来,也许小龙也不会死。”
“那你们想怎么办?”
丁雨山冷冷地回答:“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明天我就带她离开这里。”
“不,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她是从海底来的,那就把她送回到海底去吧。”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抓着水月的手说:“把水月送回海底,那不等于要杀了她吗?”
“没错,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就是这个意思。”
我摇着头大声说:“你们要杀人?都疯了吗?”
“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并不犯法。我们本来也不想这么做,但为了幽灵客栈的安全,必须要消灭她。如果你带着她离开这里,那就会造成更大的麻烦。所以,她既不能走,也不能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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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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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你们全都疯了。我警告你们——要是敢动水月一下,我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当时只是脱口而出,让丁雨山他们都吃了一惊。随后我拉起了水月,一起回到了楼上。
回到二楼的房间里,我把门锁了起来。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为了水月在所不惜。忽然水月幽幽地问:“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幽灵客栈过去的那些传说,让他们陷入了恐惧之中。”
“什么传说?”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那都是幽灵客栈的往事了,从它的建立到惨案的发生,从三十年代对于它的报道,直到昨晚我看到的丁雨天的日记。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有些毛骨悚然了。
水月的表情却很平静,最后她叹了口气:“也许,一切都是因为子夜。”
“你是说子夜殿里的肉身像?”
“不,我是说那个唱子夜歌的东晋女子。死于九十多年前的子夜,不正是南朝乐府里子夜的化身吗?”
我莫名其妙地颤抖了起来。这时我只想快点离开,让“子夜”、“兰若”们全都留在幽灵客栈,不要再继续纠缠我们了。我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是一片迷濛的细雨,台风应该已经远去了:“水月,我们现在就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走——走到哪儿去?”
“先到西冷镇上再说,反正我们不能留在幽灵客栈了。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那些疯子想要杀了你。”
“现在来不及了,明天早上再走吧?”
“明天?好吧。”
也许水月还没准备好吧,我又不能强迫她。反正是在幽灵客栈的最后一晚了。
整个下午我们足不出户,一直蜷缩在房间里,外面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心惊肉跳。我很害怕他们会突然冲上来——丁雨山一直都让我感到恐惧;而秋云又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昨天晚上在她丈夫的日记里,我更发现了一些可怕的秘密;至于画家高凡,似乎还未从挖金子失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而清芬的事更让他痛苦万分。
如果说这三个人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都在这阴郁古老的客栈里住得太久了。如果一个人长期处于这种环境,那么他(她)迟早会精神崩溃的——难道他们早就疯了吗?真难以置信,我在一栋恐怖的老房子里,和一群疯子生活了十二天。
傍晚时分,阿昌来给我们送了饭。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他们会不会在饭里下毒?但水月已经吃了起来。看着她毫无顾忌的样子,再想想阿昌的眼神,现在除了这丑陋的哑巴外,我还能信任谁呢?#p#分页标题#e#
于是,我也端起饭盒吃了起来,但愿这是我在幽灵客栈里“最后的晚餐”。
吃完晚饭,水月幽幽地说:“周旋,明天等我们离开了幽灵客栈,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一直到我送你回家。”
她叹了一口气问:“如果我已经没有家了呢?”
“至少你还有大学。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开学了,等你回到学校里,就会把一切都重新记起来的。”
“这么说,你会离开我?”
“不,放心吧水月,将来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水月闭上眼睛不再回答了。
她很快就睡着了,房间里寂静地有些可怕,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仿佛总有些声音会突然响起,带来某些可怕的预兆。
晚上十点,我渐渐有了些睡意,忽然门上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扇门居然已经自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门口——秋云。
我只觉得见到了一个坟墓里出来的女人,她全身的黑色让人心里发闷。秋云盯着床上的水月看,我能看出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嫉妒。幸好水月并没有被她惊醒。
我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秋云举起了手中的钥匙说:“我是这客栈的主人,自然有每一个房间的钥匙。”
“声音轻点,不要吵醒了水月。”
然后,我把秋云推到了门外,再把门关好,我背靠在门上说:“即便这是你的客栈,你也没有闯进来的权力。”
“够了,我来是要警告你,不要和水月在一起。”走廊里一片昏暗,我看不清秋云的脸,但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你把她从海边救回来,就已经铸成大错了,你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我已经厌烦了她的这种话:“我是否和水月在一起,关你什么事?”
“当然与我有关,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秋云的声音柔和了下来,紧贴着我耳边,让我的耳根子都红了,我的后背紧紧地靠着门板,随时准备逃进门里去。
她又有些激动了,言语间带着一股浓浓的醋意:“当我看到你和水月在一起时,就想起了三年前我的丈夫,他和田园——”
忽然,秋云似乎想起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把后半句话又生吞了回去。
“你刚才说什么?”我反而紧追不舍地问下去,“你丈夫和田园,发生了什么?”
“别问了,这与你无关。”
应该把我的发现告诉她了:“老实说吧,我已经发现你丈夫留下来的日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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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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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云一下子愣住了,虽然她脸藏在黑暗中,但我能想像出她惊恐的表情。我继续说下去:“你说你在等你丈夫回来?”
“是......”
“不,你是在等你丈夫的幽灵吧?”
等了许久,她才战战兢兢地回答:“你什么意思?我丈夫不是幽灵,他只是去国外旅行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去国外旅行?不,他去阴间旅行了吧?如果你忘记了,就让我告诉你:你的丈夫现在正躺在坟墓里。”我抓住了秋云的肩膀,她身上凉得吓人,就像一具美丽的僵尸,“是你杀了你丈夫,对不对?”
“你凭什么这么说?”
“昨天晚上,我在海边坟场里看到了你丈夫的墓碑。你嫉妒他和田园的关系,你被那个幽灵折磨得痛苦万分,最后你的精神崩溃了,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丁雨天,使他也变成了客栈里的幽灵。”
秋云几乎是哀求着说:“别说了!”
“不过,我也可以相信你,那套关于你丈夫外出的谎言并不是为了欺骗我,而是为了欺骗你自己。你的精神已经恍惚了,虽然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却以为他还活着,以为他只是去了国外,终于有一天要回来的。所以,你每天都到悬崖上去等待,是吗?”
她放弃了抵抗,轻声抽泣着,似乎又拾回了那段可怕的回忆:“是我杀死了我丈夫。我以为他和那个幽灵要来杀我,我必须先下手保护自己的生命。于是,我趁着他熟睡的时候,用剪刀割破了他的喉咙。但我相信他并没有死,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他已经回来了——就在幽灵客栈里!”
忽然,她后退几步,消失在了走廊里。我自己也打了一个冷战,回到了房间里。
水月还在熟睡中,她的样子非常安详。于是我关掉电灯,轻轻地躺在地板上,很快就沉入了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在海底飘荡着,四周是冰凉的海水,如女子长发般的卷曲海藻缠绕着我,它们随海流而波动,渐渐地纠缠住我的四肢,把我困在海底动弹不得。
突然,我睁开眼睛,仿佛把头探出海面大口地喘息着。我一下子跳起来打开了电灯。
床上是空的。
我又打开小卫生间看了看——水月不见了!
她到哪儿去了?就在我心跳越来越快的时候,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诡异的声音......
我一把推开了房门,疯也似地冲进了黑暗的走廊。是的,那个声音在召唤着我。我跑下了楼梯,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
一盏惨白的灯刺得我睁不开眼睛,那可怕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那是子夜歌的声音。我听到了洞萧、笛子、古筝还有笙,悠扬地飘荡在客栈中。
我睁大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幻景——在萧与笛的伴奏中,一个无比惊艳的古代女子,穿着一件绣花的女褶,脚下是青色的裙子,在灯光下发出柔和的反光。她挥舞着飘逸的水袖,款款迈动莲花碎步,口中吟唱着子夜歌曲子。
她太美了,美得让人发疯。
是的,美的极点,也是恐惧的极点。我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似乎浑身的血液都被这曲子所凝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是个幽灵。
我仿佛见到一面镜子,唯美和恐怖是这镜子的两面。
她一边优雅地吟唱着,一边把眼角的余光向我瞥来,我渐渐地看清了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和鼻子,她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她脸上哀婉的表情,与子夜歌忧伤的曲调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梦似幻的水袖上下飞舞,让人眼花缭乱,似乎要被带入另一个世界。
我挣扎着摇了摇头,终于看清了这里并不是戏台,身边也没有鼓瑟齐鸣的乐队,而是幽灵客栈的大堂。那个迷人的古代女子,正是穿着一身戏服的水月!
在一边的墙角下,我看到了电唱机,一张密纹唱片正在圆盘里转动着。我明白了,那萧、笛、筝、笙的伴奏,正是从这唱片里传出来的。
在电唱机的子夜歌伴奏下,水月的眼神已完全投入了其中。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水月居然会唱子夜歌!那古老优美的歌声和唱词,清楚无误地从她口中传出,仿佛已变成一个子夜歌演员。突然,我觉得仿佛在哪里看到过这一幕——天哪!实在太像了,像那幅夹在丁雨天日记里的黑白照片——兰若?
突然,我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打断了水月的歌声,就连电唱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了。
琴然站在楼梯口,呆呆地看着大堂里的水月,显然她已经被这一幕吓坏了。
“你是谁?”
水月忽然说话了,她的声音带着磁性,好像经过录音棚里的某种技术处理。水月穿着那身飘逸的戏服,缓缓地向琴然走去。
琴然张大了嘴巴,断断续续地说:“别......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像发疯了一样尖叫起来,慌不择路地向旁边逃去。但刚跑出几步,就一头撞到了窗玻璃上。
玻璃立刻碎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琴然回过头来,满脸全都是血,染红了身上的衣服。鲜血还不停地从她额头涌出,脸上还插着几块玻璃碎片。琴然摇晃着向前走了几步,把沾满血的手伸向了水月。
琴然终于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这时苏美跑出来了,尖叫着冲到琴然身边,扶起了浑身是血的琴然。她摸了摸琴然的脖子,恐惧地叫了起来:“她死了!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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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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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似乎也被吓到了,她回退了几步,茫然地看着她们。
这时丁雨山、高凡,还有秋云都出现了,惊恐万分地看着大堂里血腥的一幕。
苏美抬起头来,她的身上沾满了琴然的血,她指着水月高声叫道:“就是她,就是她杀死了琴然......杀死了琴然......”
秋云扶起了苏美,轻声地说:“我们会保护你的。”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立刻把水月拉到了我的身边。而水月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两眼茫然地看着他们。
秋云死死地盯着水月,她被一身戏服的水月震住了。突然,她的眼睛睁大了起来,仿佛发现了某个可怕的秘密。秋云大叫了起来:“周旋,你快离开她,她不是水月!”
“你说什么?”
我的心里猛的一颤,但还是不敢相信她的话。
“你身边这个穿着戏服的女人不是水月,而是——兰若!”
“兰若?”
我张大了嘴,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旁边的水月(或是......)。
在她那双如梦似幻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刚才子夜歌的柔情与哀怨。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轻声地说:“兰若?我的名字叫兰若吗?”
“是的!你就是兰若。”秋云转而又盯着我的眼睛,“刚才,我发现了当年兰若留下来的照片,就和她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兰若和水月长得一样?”
秋云点点头,把一张照片扔到了我的脚下。我急忙捡起来一看,这是一张散发着陈腐气味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女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分明就是水月的照片嘛,照片里的她嘴角露出微笑,眼睛却是淡淡的忧郁。
在照片的最底下写着照相时间——是在整整三十年以前。
真不可思议,水月和兰若实在太像了,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突然,我回过头又看着她——她究竟是谁?
“三十年前,那些人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然后扔进了大海。”
秋云用幽灵般的语调,冷冷地说着。
难道我在海滩上发现的这个女子,她并不是水月,而是当年被扔进大海的兰若?她已经在海底沉睡了三十年,最后被我从海边带回了幽灵客栈?
我想到了当时被我忽略的细节——水月在海里出事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游泳衣。但是,我第二天在海滩上发现她的时候,她却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
如果她不是水月,那么只能是——
兰若复活了?
此时此刻,她穿着当年兰若穿过的戏服,幽幽地站在我的面前,把我当作了她惟一所爱的人。
一身黑衣的秋云恶狠狠地说着:“我说过,她是一个死人,是一个祸害。现在,她又开始杀人了。”
我该怎么办?我爱的是水月,而身边站着的她,却是和水月长得一模一样的兰若?一个在海底躺了三十年的女子?
这是真的吗?
不,即便她不是水月,也不能让她落到疯狂的秋云手中。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大声地对他们说:“不管她究竟是谁,你们也不该这么对她。她是无辜的,她并没有杀人,是琴然自己撞到玻璃上的。”
“不,是她杀死了琴然!”
苏美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水月叫了起来。她显然已经被吓坏了,声音是如此之高,以至于让头顶的灯都摇晃了起来。
她的尖叫声还在继续,让我的脑子里感到天旋地转,水月也禁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
头顶的电灯不停地摇着,惨白的灯光照在所有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宛如一个个幽灵。看着闪烁的灯光,我忽然预感到了什么,立刻大喊一声:“苏美快闪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来不及了——吊在天花板上的那盏灯突然掉了下来,正好砸到了苏美的头上!
大堂里立刻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心急如焚地大叫起来:“苏美,苏美你怎么了?”
黑暗中我听到了高凡的声音:“我摸到她了......到处都是血......天哪......她死了!”
苏美被电灯砸死了!
在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内,琴然和苏美就先后香消玉陨了。我搂住了水月的肩膀,难道真的是她带给了她们灾祸吗?
忽然,我听到了秋云的声音:“她又杀死了一个人——我们不能再等了,难道要让她把我们都杀死吗?”
丁雨山大声地喊了起来:“周旋,为了幽灵客栈里所有人的安全,快把这个女人交出来吧。”
“不,你们错怪她了,这些事与她无关。”
我在黑暗中大声地喊着,但水月已拉着我向大门逃去。我听到了他们冲上来的脚步声。我不能再和他们讲道理了,恐惧让他们都发疯了。我已别无选择,抓着她的手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在紫色的天空下,我可以依稀看清她的脸庞。她穿着那身戏服,眼神迷茫而恐惧,和我一起跑进了凌晨的荒野中。
没跑出几步,我就听到了身后丁雨山的声音:“你们别跑,快给我站住!”
这是我们最后的逃亡,但这时脑子已经发热了,我辨别不清东西南北,后面那群人又紧追不舍,在慌不择路中,我跑错了方向,直向大海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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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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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离我只有十几米,不能再往回跑了。而眼前只有一条路,我已经闻到了海水的气味,突然,水月跑到了前面,拉着我冲上了这条小路。
天色又亮了一些,空中飘着一些雨丝。在东方柔和的光线照射下,我看到眼前穿着戏服的她,那身轻柔的女褶和水袖,在凌晨五点的海风吹拂下飘逸着,仿佛是镶嵌在这荒凉海岸中的一幅美艳油画。
突然,眼前又出现了一片更开阔的景象——大海。
我意识到自己已无路可逃了,脚下正是海边的悬崖绝壁。我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在悬崖边上停了下来。
我有恐高症,听到几十米以下,海浪震耳欲聋地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只感到一阵头晕。
从东方极远处的海平线下,一片金色的光芒正在乌云后隐隐闪耀着。我不忍心再看下去,绝望地回过头来——他们已经冲上来了。
原本的微风细雨又大了起来。身后的金光被黑云所覆盖,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第一个跑到我面前的是丁雨山,他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
于是,我和水月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我的脸朝下对着她,正好把她覆盖在我的身下,我要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
我感到后背被人踢了几脚,同时也听到了高凡和秋云的咒骂声,他们要杀了这可怜的女子。
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自己身下的女子。她面朝上,我面朝下,我们几乎脸贴着脸,呼吸着彼此口中的气息,我只见到她的眼睛——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恍惚,再也分不清谁是水月,谁是兰若了。既然,她将我当作了惟一所爱的人,那么她就是我的水月。
在呼啸的狂风暴雨中,丁雨山他们不停地对我拳打脚踢,但我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用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保护着水月。背后一阵又一阵剧痛,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涌上来。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我感到自己在流血,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很快就要和她永远分别了。
我的泪珠滴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里也在分泌着泪水,两个人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就像某种化学反应。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此刻在一起,就算一起死去,也心满意足了。
在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刻,我突然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落在我背后的拳脚也消失了。
我悠悠地回过头来,看到丁雨山的身影向前冲了出去,整个人“飞”出了悬崖。然后,我听到他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被海水吞没了。
眼睛已被泪水和雨水模糊了,再加上狂风暴雨中昏暗的光线,我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我只见到悬崖上多出一个模糊的黑影,就像梦境中闪现的幽灵......
高凡和秋云都被那黑影吓得尖叫起来,但随后高凡也被推下了悬崖。趴在地上的我立刻向悬崖下看去,只见高凡吼叫着摔了下去,自由落体地下降了几十米,转眼就被海浪吞噬。
我说过我有恐高症,这时我也晕眩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悬崖下面。突然,秋云也进入了我的视线,掉下了高高的悬崖——那身骇人的黑衣划破了白色的巨浪,在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们都已经摔下去了,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虽然,当时我脑子里已经糊涂了,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被打死,也不想从悬崖上掉下去。
正当我听天由命时,一阵巨大的晕眩袭击了我的脑子,刹那间就把我推入了黑暗之中。
我的意识终于模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在大海上漂浮着,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腕,将我拖下了深海中。
叶萧,救救我。
*幽灵客栈惊悚小说
她把旅行包放到桌子上说:“你自己打开吧。” 叶萧盯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 木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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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悚小说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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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上海的时候,台风已经远去了,天空中偶尔飘起一些雨丝。叶萧静静地倚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江南田野。
长途大巴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终点站是K市的西冷镇。叶萧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心里想着昨天早上收到的信。那是周旋从幽灵客栈寄出的第十二封信,难以想像信里的内容会是真的,总之叶萧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昨天那封信和前几天的不一样,最后并没有落款,结尾的一行字是——“叶萧,救救我。”
或许周旋已陷入了绝境,难道真像信中所说,被拖进了大海?既然这样,他又是如何给叶萧写这封信的呢?他又是如何寄出,叶萧又是如何收到的呢?不过,从第十二封信的信封来看,和前面几封信一样,邮票上依旧盖着西冷镇的邮戳。
昨天上午读完信以后,叶萧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医生在电话里告诉他,周寒潮已经在凌晨五点去世了,死因为心肌梗塞。当时,叶萧只感到眼眶里一阵发热,但医生说周寒潮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死时并没有任何痛苦。
当叶萧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周旋,也为了周旋的父亲,不论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都要去一次幽灵客栈。
也正好是在昨天,叶萧手头的那桩案子顺利侦破了,他终于得到了三天的假期。
清晨,叶萧坐上长途汽车,踏上了前往幽灵客栈的旅途。
下午两点,大巴开进了西冷镇。
叶萧身上只带着简单的行李,下车后先在镇上转了一圈。和周旋信中描述的一样,这个镇子富裕而繁华,街上开满了各种市场和娱乐场所,一路上可以听到许多不同的口音。
他并没有进入西冷镇的老街,而是先找到了西冷镇邮局。叶萧向邮局出示了他的警官证,找到了负责荒村那一带的乡邮员。
乡邮员告诉叶萧,最近十几天,每天都能从荒村的邮筒里开到一封信,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是幽灵客栈,而收件人地址是上海,但从昨天开始信就没有了。
叶萧请乡邮员带他去幽灵客栈,对方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叶萧的请求。叶萧坐上了乡邮员自行车的书包架,乡邮员吆喝了一声:“小心了。”便踩动踏板窜了出去。
几分钟的工夫,他们就骑出了西冷镇,来到了乡间的小路上。叶萧小心地坐在自行车后面,乡邮员的车骑得让他心惊肉跳。几十分钟后,他们就经过了荒村,叶萧注意到了村口的邮筒。
然后是一段起伏的山路,在乡邮员吃力地骑上一个高坡后,叶萧遥遥地望见了大海。现在是下午三点,天空中布满了云朵,远方黑色的大海让人心情压抑。
终于,他看到幽灵客栈了。
那栋黑色的古老建筑物,孤独地矗立在荒凉的海边,给人的感觉是阴郁、沉闷、绝望——正与周旋寄给他那张照片里的一样。
在距离客栈几十米的地方,乡邮员就原路返回了。
此刻,叶萧一个人站在客栈的大门前,看着这栋在周旋信中描述的建筑。
现在就要闯入这幽灵客栈了。
叶萧用拳头敲了敲客栈的大门,他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心里七上八下。
忽然,那两扇门被打开了,一张丑陋无比的脸探了出来。
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叶萧还是被吓了一跳。周旋说的没错,这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
“你叫阿昌,是吗?”
阿昌显然感到了意外,他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把叶萧放进来了。
幽灵客栈的大堂,就和周旋的信中所描述的一样。叶萧特意看了看墙上的那三张照片,果然如此。还有墙下的柜子,放着一台老式的电唱机。
叶萧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阿昌,你认识周旋这个人吗?”
阿昌张大了嘴巴,似乎被叶萧吓到了。叶萧拿出了纸和笔,交到阿昌手中说:“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但你可以听到,也可以写下来。”
哑巴阿昌的手在颤抖着,许久才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我认识周旋。”
“很好,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阿昌缓缓地写道:“不,我不知道。”
“他已不在幽灵客栈了吗?”
阿昌看着叶萧的眼睛,他并没有写字,而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叶萧的心里又紧张了起来,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觉得这里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忽然,叶萧抛开了阿昌,自己跑上了楼梯。
他来到了二楼的走廊,一层薄薄的灰尘扬起,没有一丝人气的感觉。叶萧记得周旋在信里说,他住在二楼13号房。叶萧找到了那个房号,打开房门一看,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床和写字台以外什么都没有。
叶萧低下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包括写字台的抽屉,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他冲出了13号房,打开了走廊边的每一个房间,但都是空空荡荡的,看不出任何人居住的迹象。
他跑上了三楼。这里和二楼一样,叶萧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看起来都空关了许多年了。叶萧找到了后面那道狭窄的楼梯,他沿着迷宫般的走廊穿行着,感觉仿佛是走在墓道里。好一会儿他才冲出了走廊,又回到底楼大堂,阿昌依然在柜台前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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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悚小说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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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颤抖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们都死了吗?”
这回阿昌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那周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但阿昌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该怎么办?叶萧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如果现在不走的话,那就要留在幽灵客栈过夜了,一想到和这个“卡西莫多”式的哑巴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就让人不寒而栗。
不,绝对不能在这里过夜,否则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周旋已经是前车之鉴了,叶萧行事一向谨慎,既然什么都没找到,他绝不会冒险留下的。
叶萧离开了幽灵客栈。
跑出客栈的大门,他终于大口地呼吸了起来,叶萧想如果在这客栈里住久了,就算是正常人也会变成精神病的。
在荒凉的原野上缓缓地走着,叶萧忽然想去看看海滨,是否真如周旋描述的那样。
于是,他向海边的悬崖跑去,这里遍布着高高的岩石和悬崖,他无法分辨到底哪一个是最后出事的地方。叶萧登上了其中一个,站在几十米高的悬崖边上,不免有些头晕,小心翼翼地向底下看去,一阵白色的巨浪打在岩石上,惊心动魄。
他吁出一口气,匆匆地跑下了悬崖,终于抵达了那片小海湾。
叶萧向大海望去,只见两边悬崖高耸,海里布满黑色的暗礁,再加上远方阴沉的海平线,整个海湾很容易让人产生死亡的幻想。
在周旋的信里,水月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叶萧转过头来,看到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墓。他缓缓向坟场深处走去,终于找到了那棵惟一的枯树——在树下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墓。
这是兰若的墓。
她还躺在里面吗?
叶萧不禁深呼吸了一口,从包里取出一束白色的兰花,这是他在离开上海前特意买的。花里还有股淡淡的芬芳,叶萧把它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将花放在兰若的墓上。
他在墓前站了好几分钟,心里似乎安静了许多。此刻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只是对岁月的哀伤和惋惜。
叶萧匆匆离开这里,看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峰。他想起了周旋在信里对它的描述,趁着时间还来得及,他快速地爬了上去。
他本来就喜欢登山,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山顶。果然,山顶的景色豁然开朗,四周的山峦和大海一览无余。在山顶的平地上,有一间古庙孤独地坐落着。
这座庙是破得可以了,也许真是某朝某代留下来的古建筑。他走到了庙门前,见到了门上的匾额——“子夜殿”。
从周旋的信里,还有周寒潮对他述说的往事中,叶萧已经知道了这座庙的故事。现在真的面对它时,还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战战兢兢地走进庙门,里面一片残破景象,地上扬起一阵厚厚的灰尘。
然而,当叶萧的目光投向神龛时,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破旧的案台。
肉身像呢?
叶萧一下子呆住了。可周旋的信里不是说,在子夜殿里有一尊肉身像吗?而且周寒潮在医院里,也说自己看到过子夜的肉身。
他又环视了一圈,就连木头雕像都没发现。神龛上空空如也,仿佛它供奉的只是一团空气,或是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难道神龛上的肉身像自己跑了?
想到这里,他又毛骨悚然了起来。
在离开子夜殿之前,叶萧最后看了神龛前的案台一眼——据说,当年兰若就是在这里被捡到的。
突然,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婴的哭声,那可怕的声音仿佛并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进入了大脑里。
最近叶萧总是发生幻听,但这一回却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他急冲冲地跑出了古庙,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沿着来时的路跑了下去。
叶萧回头遥望了一眼幽灵客栈,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了,使得这栋建筑物显得更加阴森恐怖。叶萧忽然觉得很惊讶:周旋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居然没有变成精神病——或者,周旋已经变成精神病了?
沿着乡邮员带他来时的路,叶萧快步朝荒村的方向赶去。
他很快就找对了方向,在荒村搭上了一辆小货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了西冷镇上。
到镇上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叶萧随便找了一家饭馆,草草地解决了晚饭。
十分钟后,叶萧找到了西冷镇派出所,却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一个熟人——他在公安大学读书时的同学,而且还是他的室友。
更让叶萧想不到的是,这位才二十七岁的老同学,已是西冷镇派出所的所长了。
从学校毕业后,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今晚正好是派出所长值夜班,他把叶萧拉到值班室,要好好地叙一番旧情。但叶萧却没有这个心情,他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把自己所知道的周旋和幽灵客栈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老同学。
全部说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叶萧注意到老同学的脸色,已变得异常凝重。老同学拧起眉毛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口,沉浸到了回忆之中:“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刚被调到西冷镇派出所工作,就接到有人报案,说幽灵客栈发生了命案。报案人是几个自助旅游者,这些喜欢冒险的年轻人来到西冷镇上,就想要到幽灵客栈住上几晚。当他们抵达客栈后,却发现底楼大堂里躺着两具年轻女子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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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悚小说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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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丁雨天应该还活着。”
“对,当时确实有个叫丁雨天的人,在工商局注册经营幽灵客栈。本地人从来不敢靠近那里,住在里面的全是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刻勘察了现场,两名死者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后经核实身份,两人是杭州来的大学生,一个叫琴然,另一个叫苏美。”
叶萧愣住了:“琴然和苏美三年前就死了?”
“没错,当时这个案子是我办的。西冷镇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命案了,三年前幽灵客栈的命案轰动一时,那案子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经过现场勘察和法医检验,那个叫琴然的女孩,估计是一头撞到了玻璃上,被玻璃碎片刺破了动脉而死。而那个苏美,则是被吊灯砸到了头上,颅骨骨折身亡,两人死亡时间都不超过十二个小时。面对这样的大案我们都很紧张,立刻对幽灵客栈进行了搜查,但除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哑巴外,没有发现其他人。我们又到附近的山上和海岸去搜索,结果在海面上发现了两具浮尸,打捞上来以后发现是一男一女。那具女尸就是客栈老板丁雨天的妻子,名叫秋云;而另一具男尸则是丁雨天的弟弟,叫丁雨山。他们的死因都是溺水身亡。”
“他们早就死了?”
“当然,当初就是我核对了他们的身份,而且还参与了法医尸检的过程。”
老同学说话的那种口气,让叶萧不信也得信了:“还发现了什么?”
“就在我们现场勘察的当天,在附近海上作业的渔民们,从海里救起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并送到了医院。我们立刻赶到了医院,可惜,那个人虽然被救活了,但已经变成了精神病,什么都说不清了。我们发现了他身上的证件,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高凡,在幽灵客栈的旅客记录里,正好有这个高凡的名字。”
“他是一个画家。”
“对,后来我们证实了他的身份,并通知了他在上海的亲戚。经有关部门鉴定,确定高凡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从他身上已得不到任何线索,于是我们把他送回了上海。但搜索还在继续,在海边的墓地里,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丁雨天的坟墓,从墓碑上的时间来看,正好是案发的前几天。我们挖开了这座坟墓,发现丁雨天的尸体,基本上还没有腐烂。经过尸检,发现他是被剪刀之类的锐器割断喉咙致死。”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在幽灵客栈的客房里,发现了一些住客的私人物品,再结合客栈的旅客登记簿,基本上确定了案发那天客栈里的人。除了老板丁雨天、秋云夫妇,和老板的弟弟丁雨山之外,还有客栈里的厨师阿昌,也就是在现场发现的那个哑巴。而外地来的住客总共有六个人,其中有三个来自杭州的女大学生,她们的名字叫琴然、苏美、水月。”
“水月?”
叶萧忍不住叫出了这个名字。
“放心吧,这些名字我永远都不会记错。虽然一开始就发现了琴然和苏美的尸体,但水月却始终都下落不明,已经整整三年过去了,到现在她还算是失踪人口。除了三个女大学生外,还有一对母子,母亲叫清芬,儿子叫小龙,他们也像空气一样蒸发了,我们只发现了这对母子留在客房里的行李。至于最后一个人,就是那个画家高凡了,听说现在还关在上海的一家私立精神病院。”
“这么说来——只有阿昌和高凡两个人幸存了下来?”
“是的,我们找到了包括丁雨天在内的五具尸体。而水月、清芬、小龙三个人则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高凡是精神病人,只有哑巴阿昌是惟一的证人。幸好他还会写字,我们对他进行了盘问,但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案发的凌晨他正在睡觉,听到一阵惨叫声以后,才在大堂里发现了琴然和苏美的尸体,当时他完全被吓坏了,而客栈里的其他人也一下子消失了。”
“你们相信他的供词吗?”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阿昌是凶手,我想不出他有什么作案动机。如果真的是阿昌干的,他早就该远走高飞了,为何会守在客栈里直到警察到来?后来,我查了阿昌的身世。他并不是天生的哑巴,他的父母都是县子夜歌戏团的演员,据说阿昌小时候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在阿昌十岁的时候,曾随着戏团在幽灵客栈住过一段时间。”
“子夜歌戏团?”叶萧想起了周寒潮告诉他的往事,“你知道兰若的事吗?”
“是的,在深入调查以后,我从老人口中知道了兰若的事。当年还是一个小孩的阿昌,曾经和兰若在同一个戏团里,而且都住在幽灵客栈。也许,他目睹过兰若遇害的那一幕。”
“对,阿昌知道兰若长什么样,所以他对水月感到害怕。”
“在发生了兰若的事情以后,戏团自然不能再留在幽灵客栈了,只能搬到西冷镇上。不久,戏团住的房子发生了一场大火,几乎所有人都被烧死了,其中也包括阿昌的父母。只有十岁的阿昌和一个女演员,奇迹般地从大火中逃生了。”
“幸存的小男孩原来就是他?”
老同学点了点头:“那个女演员几乎完好无损,而阿昌却在大火中严重烧伤了,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从此以后他就不会说话了,可能是喉咙被烟熏坏了吧。子夜歌戏团也就此消亡,阿昌成了一个孤儿,被一个厨师收养长大。阿昌学得了一手好厨艺,但他又丑又哑,一直都被人瞧不起,后来竟搬到幽灵客栈去了。虽然阿昌一直被人歧视,但他的性格非常温和,是公认的老实人,没人相信他会做出杀人害命的事。”
“那你认为这案子是谁干的?”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认为这案子,类似于民国元年发生在幽灵客栈的惨案。”
“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杀死了所有的房客,然后再自杀?”
“对,我查过民国元年的卷宗,与这桩案子非常相像。任何人如果长时间居住在这种环境中,迟早都会发疯的,高凡就是现成的例子。”
“你是说秋云发疯了,然后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然后杀死了两个女大学生,又和丁雨山一起自杀?”
“这是最大的可能,至于失踪的那三个人,恐怕也早就遭到了毒手,只是尸体没有被找到而已。”
“就像斯蒂芬.金原著、库布里克导演的恐怖片《闪灵》。”
老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确实有这种感觉。当时我被这案子弄得焦头烂额,连着几个星期寝食难安。它就像噩梦一样,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但叶萧更加疑惑了,既然这些人早已死了或失踪了,周旋又是怎么见到他们的呢?周旋把这些三年前凶案中的死者,写进了自己亲身经历的信中——难道,周旋住在幽灵客栈里的十二天,都是和那些死去的幽灵们生活在一起吗?
叶萧想到了信里小龙的那些话,不就是某种暗示吗?住在幽灵客栈里的,自然全都是幽灵。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和幽灵们为伍,而且还把自己和幽灵间的故事,写成了信寄给他,叶萧就感到毛骨悚然。
匆匆地辞别老同学,叶萧找了一家干净点的旅馆,凑和着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他坐上了回上海的长途汽车。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雨,他静静地倚在车窗边,看着西冷镇消失在青山中。他的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昨天看到和听到的所有事情。总之还是四个字——不可思议。
看着雨点打在车窗上,叶萧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他想起了卡夫卡小说里的约瑟夫.K。或许,幽灵客栈就是卡夫卡笔下的“城堡”,K永远都无法真正进入其中,而叶萧也永远无法知道客栈的真相。
幽灵客栈真的存在吗?
叶萧忽然产生了怀疑,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所有的恐惧只是恐惧者的臆想,留下的是世界对人类的嘲讽。
他不知道周旋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生存和毁灭总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而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当叶萧从遐想中解脱出来时,注意到坐在他前排的两个人。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但直觉告诉叶萧——那是一对母子。
忽然,那个男孩转过头来,正好撞到了叶萧的目光上。十几岁的男孩脸色苍白,紧紧地盯着叶萧,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了一样。
叶萧并没有避开男孩的目光,坦然地面对着他。他们对视了一两分钟,直到男孩的母亲回过头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显得成熟而有风韵,只是她的皮肤和男孩一样苍白。
女人把儿子的头转了过去,轻声说:“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这么盯着别人的眼睛看,这不礼貌。”
她尴尬地对叶萧说:“对不起,这孩子总是没礼貌。”
“没关系。”
叶萧微微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飞驰的长途大巴中,叶萧感到了疲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许实在是太累了,他足足睡了六个小时,醒来时车窗外已不再是青山和田野,而是一大片水泥钢筋构成的森林。
大巴开进上海市区了。叶萧吁出了一口气,终于快到家了。
忽然,他发现前排座位上的那对母子不见了,坐在前面的是两个老人。叶萧站起来,看了看前后座位上的人们,没有发现那对母子的踪影。
——也许他们已在中途下车了。
大巴开进了长途汽车站,人们纷纷拿着行李下车了。叶萧最后一个走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大巴,注视着挡风玻璃下面的牌子:“上海——西冷镇”。
雨,又下了起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
每当叶萧走过楼下的信箱,都会下意识地打开来看看,但每次都是一大堆信箱垃圾。晚上他会产生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好像生活中失去了某些元素。叶萧始终都没有等到它——来自幽灵客栈的第十三封信。
实在忍受不住,叶萧就会拉开抽屉,把周旋那十二封信拿出来。每读一遍都会有新的感觉,就好像在读一部精彩的惊悚小说。他甚至觉得周旋信里的文字,要比斯蒂芬.金更好看。
反复读那些信也会产生后遗症,就是夜里睡不好觉。作为警官,失眠是一个很危险的敌人。叶萧必须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高凡。
高凡在周旋信里是一个失意画家,一直在寻找埋在幽灵客栈地下的金子,最后却掉到了悬崖底下。但根据叶萧老同学的叙述,这个画家早在三年前就变成了精神病,至今还关在上海的精神病院里。
高凡是他惟一能找到的人。
几天后,叶萧找到了那家精神病院,向院长出示了警官证并说明了来意。
叶萧很快就见到了高凡的主治医生,医生开门见山地说:“我姓文,叫我文医生好了。高凡是个很特殊的病人,自从三年前送到这里来以后,我就一直小心地观察着他。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情况非常糟,存在严重的幻听、幻视,还有妄想。”
“妄想?”
“高凡有典型的环境妄想与被害妄想,他把我们这间精神病院,想像成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经常在深更半夜大叫起来,说自己看见了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还听到了子夜歌——这又是典型的幻视和幻听。”
“子夜歌?”
文医生点了点头:“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年,他完全生活在妄想世界中。经过长期的治疗,病情在第二年得到了好转,虽然还没有脱离妄想,但日常生活已恢复了正常。最近一年来情况已经好多了,从表面上看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也重新拿起了画笔,我非常喜欢他的画。”
“他的病好了?”
“不,只能说得到了控制。刚才我说的是白天的高凡,但到了晚上他就变成另一个人了,依然会产生幻觉和妄想。你应该知道,精神分裂症是一种长期的疾病,要根除是非常困难的。”
叶萧明白他的意思了:“那高凡的记忆还正常吗?”
“当然正常,精神病和失忆现象没有必然联系,只要在神智正常的时候,高凡可以准确地回忆起所有的往事。现在,我带你去见他吧。”
文医生带叶萧走进了病房区,这里并没有想像中的铁窗和强壮的男护工,而是和普通医院的住院楼一样。在一间双人病房里,叶萧见到了高凡。
房间里只有高凡一个人,正静静坐在窗前作画。下午的阳光照射到画布上,颜料发出暗暗的反光。叶萧能看出那幅画的大致轮廓,是一栋孤独的老房子,远处是一片黑色的大海,背景则是阴沉的天空。对于画家而言,绘画就是心灵的舞蹈。现在,他就面对着高凡的心灵。
突然,画家把头转了过来,冷冷地注视着叶萧。
文医生说话了:“高凡,这是一位警官,想要和你谈一谈。”
高凡收起画笔笑了笑说:“请坐吧。我是个精神病人,而你是个警察,你能相信我的话吗?”
“我不知道,但也许对我有帮助。”叶萧实在看不出高凡有精神病人的样子,他很随意地坐在高凡对面的一张空床上:“你好,我叫叶萧。”
“叶萧?”高凡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是叶萧?”
“当然,你不相信吗?”
高凡看着他的眼睛,幽幽地问道:“你是为周旋而来的吧?”
他知道周旋?
叶萧立刻呆住了,难道眼前这个精神病人能看透别人的内心?他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周旋?”
“因为他就住在这间病房里。”
“你说什么?”
叶萧立刻回头看了看文医生,心里在问高凡是不是发病了?
但文医生却向叶萧问道:“叶警官,你和周旋是什么关系。”
“周旋真的住在这里?不,也许是同名同姓吧?”
文医生摆了摆手说:“叶警官,先别这么否定,也许真是你的熟人呢?你先听我说——我所认识的周旋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作家,出版过好几本悬念推理类的长篇小说,他的几本书我都看过,感觉还不错。”
“难道真是他?”叶萧心里一阵发毛,立刻打开包,翻出了自己和周旋的一张合影照片。他把照片交到文医生手里,“你看旁边是不是他?”
“对,就是周旋。”
叶萧摇了摇头:“周旋是我过去最要好的朋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旋是一年前被送来的,当时他患有轻度的精神分裂症,我就是他的主治医生。周旋的病因很奇怪,他写了一部四十万字长篇小说。他刚进来的时候,每天都对我说:这部小说是超越时代的杰作,远远胜过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但他把作品送到出版社以后,编辑却说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但出版社还是召集了一大群全国著名的作家、编辑、教授,一起来研究周旋的小说。这些‘高人’对周旋的小说足足研究了一个月,还是没有一个人能看懂。最后,他们的评价就是八个字——不知所云,莫名其妙,换句话说就是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p#分页标题#e#
“这个打击太大了。”
“是的,但周旋不接受别人的意见,他认为那些人都得了精神分裂症,只有他自己才是正常的。他还觉得自己的作品写得实在太好了,所以才遭到了别人的嫉妒。当我最初和周旋谈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好的作家,他的这部小说足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决定’用诺贝尔文学奖金办一个文学研究所,并以周旋的名字设立推理小说和恐怖小
说的奖学金,资助全球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学新人。”
“真难以置信,他从没对我说过这些。”
“对,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当我提出要看他的那部‘杰作’时,他却说因为电脑死机把原稿弄丢了。周旋变成了典型的被害妄想狂,一方面沉浸在自己的小说构思中,另一方面觉得文学圈子都在嫉妒他,要把他置之死地而后快。不过,两个月前他的病情似乎又有所好转了,基本上已经不再提那部‘杰作’了,也停止了那些可怕的妄想。周旋告诉我他的病已经好了,他说他正在构思一部全新的惊悚小说,非常渴望出去收集灵感和素材。”
“你把他给放出去了?”
“不,绝大多数的精神病人都说自己没有病。至于周旋,我很难确定他是否还有病,起码他的恢复情况要比高凡好的多。”
高凡忽然插话了:“文医生,其实我的情况也不错嘛。”
“对不起。”文医生笑了笑,悄悄地对叶萧使了个眼色:“我一度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同意放他出去。但我没想到周旋已经等不及了,在一个半月前的夜晚,他偷偷地逃出了精神病院,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周旋在一个半月前就逃出去了?这里是精神病院,怎么能让病人逃出去呢?”
“这里是精神病院,但不是监狱。病人需要的是治疗,而不是监禁。只有极少数有暴力倾向的病人,才被实施严格的措施。”
“文医生说的对,周旋纯粹是个意外。”高凡又插了一句,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叶萧说:“叶警官,你现在坐的空床铺,就是周旋睡觉的地方。”
叶萧立刻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又回过头看看这张空床,文医生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没关系,坐下吧。”
高凡笑了起来:“作家与画家住在同一间病房,总能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周旋是个不错的人,他总是不停地构思小说,脑袋里不断冒出各种奇思异想,他把那些构思和灵感告诉我,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天才。可惜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有时候我还挺想他的。”
叶萧觉得时机已经到了,突然问道:“高凡,你还记得幽灵客栈吗?”
“幽灵客栈......幽灵客栈......”
画家眯起了眼睛,怔怔地重复了几遍。
文医生忽然紧张起来:“叶警官,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接受对痛苦往事的回忆。”
“我能够——我现在非常清醒,而且,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那是三年前,我的爷爷临死前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说幽灵客栈地下埋着一笔金子。当时我查了一些资料,确信了我爷爷的遗言,于是我找到了幽灵客栈。”
“当时客栈里住了多少人?”
“客栈的老板丁雨天,他的弟弟丁雨山,还有老板娘秋云,那是个漂亮而厉害的女人。此外,还有一个难看的哑巴叫阿昌。客栈里还住着三个放暑假的女大学生,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们的名字:水月、琴然、苏美。另外就是一对母子,母亲叫清芬,儿子叫小龙。我住进去后,在白天装模作样画画,半夜就在客栈里寻找金子。然而,没几天我就被那个叫清芬的少妇吸引住了,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魅力,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清芬接受你了?”
“她一开始当然是拒绝了我。但我逐渐地了解到,她的丈夫早就死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实在不容易。其实,她的内心是非常渴望男人的,在故作矜持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是一颗不安分的心。我每天画一幅画送给她,经过一个月的努力,终于冲破了她最后的防线。”
“别谈这个了。”叶萧挥了挥手,“你认识田园吗?”
“你也知道田园?我当然不会忘记她,她是那种看一眼就会被牢牢记住的女人。在我到幽灵客栈一个月后,田园也来了,她是个年轻的戏曲演员,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魅力。有一次我偶然发现,她与丁雨天之间存在某种微妙关系。同时,我也看出了秋云的嫉妒。”
“能谈谈水月吗?”
“你是说那个女大学生?对,她令人印象深刻,非常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从画家的角度来看,她的眼睛具有惊人的古典美。不过气质过于忧郁了,似乎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就像是古代传说中的仙子。总之,水月实在太与众不同了,以至于让人望而却步。”
叶萧点了点头,画家的观察力确实很到位,不逊于周旋在信中的描述:“后来发生了什么?”
“一天晚上,田园找到了我,她要我陪她去海边墓地。我禁不起漂亮女人的诱惑,就跟着她去了。她还让我带上铁铲,就像挖墓一样——事实就是挖墓。她把我领到一棵枯树底下,那里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在田园的授意下,我把坟墓挖了开来,墓里却没有任何骨头和遗体,只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
“木匣?”
“可以这么说吧。田园显然对木匣的发现没有心理准备,她让我把挖出的土再填回去,使那座坟墓恢复了原样,但坟里的木匣却落到了田园手中。当天晚上我没睡好,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来找我,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的精神产生了一些问题。第二天,清芬说她做了一个噩梦,感到客栈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小龙也说客栈里有鬼。我发现水月独自住到了另一
间客房,琴然和苏美也不再和她说话了,像见到瘟疫似地躲着她。琴然说真正的水月已经死了,那个长得和水月一模一样的人,其实是一个早已经死去的幽灵——”
文医生打断了高凡的话:“这是典型的被害妄想。或许,琴然和苏美当时已经患上精神分裂症了,她们产生幻觉,妄想自己身边存在一个幽灵,这个幽灵占据了水月的躯壳,要把她们杀死。在我们精神病院里,类似的病例相当普遍,通常是特殊的生活环境造成的。”
“那几天客栈里人心惶惶,空气带有坟墓里的气味——更确切地说,是那只木匣的气味。接连几天,我都做同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埋在客栈地下的金子。一天半夜,我按照梦中的指示,找到了客栈底楼一个小房间。我掘地三尺,挖出的却不是黄金,而是一具死人的骷髅。我的精神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也许所谓的黄金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个虚幻的诱饵,真正的目标是这具骨骸。我把死人骨头挖了出来,埋到了海边的墓地里。”
“后来呢?”
“田园悄悄离开了客栈,她一定把木匣也带走了。客栈的气氛越来越让人害怕,我始终没有见到丁雨天。小龙还是老样子,总说些奇怪的话,我想这孩子也许有强烈的第六感。更糟糕的是,小龙已发现我和清芬之间的关系,他对我产生了强烈的仇恨,终于在一个夜晚出走了。我们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不见他的踪影。清芬非常痛苦,这个沉重的打击让她疯了,在一个台风肆虐的深夜,她跑出客栈再也找不到了。”
叶萧突然插了一句:“你现在还想她吗?”
“我只有深深的忏悔,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小龙。清芬和小龙失踪后,我的精神差不多也崩溃了。我发现丁雨天也死了,秋云承认自己杀死了丈夫,而丁雨山居然对兄长的死毫无反应,我猜他早就和秋云串通好了,合谋把幽灵客栈弄到手。他们胁迫我把丁雨天的尸体埋到了墓地中,还弄了一块墓碑。回到客栈以后,我发现琴然和苏美都倒在血泊中,而水月则一脸茫然地站着。我们都被吓坏了,秋云说水月是幽灵附身,一定要把她弄死才能挽救大家生命。那确实是被害妄想,当时我也产生了错觉,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水月,而是一个穿着戏服的古代女子。”
文医生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你的病根。”
“天蒙蒙亮的时候,水月逃出了客栈。我、丁雨山,还有秋云,我们三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她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海边的悬崖上,被我们追到了。我和秋云、丁雨山都疯了,我们把水月想像成了幽灵,对柔弱的她拳打脚踢,眼看她就要支撑不住了。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丁雨山突然被推下了悬崖,我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丑陋无比的脸。”
“是阿昌?”
“对,就是那个哑巴。我没想到阿昌会把丁雨山推下悬崖,更没想到他接下来抓住了我。那真是一场噩梦,虽然阿昌的样子很吓人,但他的性格却是非常温和,绝对想不到他会如此愤怒。他的力气也大得惊人,我根本就挣脱不开他,结果我被他活生生地扔下了悬崖!”
“天哪,原来那个人就是他!”
叶萧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他想起了周旋的最后一封信,原来那个黑影指的就是阿昌。
高凡心有余悸地说:“你们是想像不到那种急速坠落的经历的,实在是太恐怖了。在落水的一刹那,我仿佛进入了地狱,那确实是一种死亡体验——无论你的意志有多坚强,在那种情况下肯定会精神分裂的。我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好像沉入了海底一样。”
文医生又插话了:“这是精神分裂后的大脑深度昏迷。”
“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了。至于秋云和丁雨山,他们的尸体都在海里被发现了。但水月却不知所踪,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当时我已经疯了,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亲戚把我接回了上海,进入这座精神病院治疗。”
叶萧吁出了一口气,听高凡讲述三年前在幽灵客栈的经历,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幕幕场景。
高凡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说话:“除了你们以外,这些事情我只告诉过一个人,他就是周旋。是的,我把自己在幽灵客栈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们的关系很好,他又是一个作家,在为一部惊悚小说收集素材和灵感。在知道了幽灵客栈的故事后,周旋非常兴奋,他决定写一部中国最好的惊悚小说,书名就叫《幽灵客栈》。”
文医生摇了摇头说:“看来周旋仍处于妄想之中。”
“不,那不是妄想,他已经把《幽灵客栈》写出来了。”
叶萧明白了,周旋从幽灵客栈寄给他的十二封信,其实就是一部长篇惊悚小说。
高凡继续说:“周旋谈过他的构思,他说他有一个好朋友叫叶萧,是一名警官。他说他要找到叶萧,让叶萧成为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更准确地说,是让叶萧成为故事的目击者和叙述者,从一个警官的视角出发,使这部小说自然地衍生开来。他说这就是小说的生命力,一部杰出的小说,必须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叶萧无奈地说:“是的,周旋已经做到了,他让我成了小说中的一部分,也让小说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也许,这就是小说的秘诀。”
“看来你的确是他最好的朋友,已经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周旋还对我说:既然要写《幽灵客栈》这部小说,就必须要到幽灵客栈去看一看,甚至就住在幽灵客栈里。不过,他说他首先要找的是田园,因为他明白这个故事的关键,就在于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那只木匣,只
有得到木匣,才能揭开幽灵客栈的秘密。接下来要找的人就是你叶警官了,他会编造一个与田园奇遇的神秘故事,吸引你的注意力。尽管他知道幽灵客栈在哪里,但他会请你帮忙,为了把你给卷到这件事里去。”
文医生点了点头说:“所以,周旋向我提出了出院的请求。”
“可我没想到周旋居然会逃跑。那天清晨我醒来,见到对面的床铺上空空如也时,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高凡苦笑了一下,盯着叶萧的眼睛问:“你说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
高凡沉默了下来,他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神色变得怪异了起来:“我猜——现在他正和兰若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兰若的?”
叶萧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文医生也警觉地说:“高凡,你已经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不......我已经感觉到了——”
突然,高凡伸出了两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叶萧的衣领,他用可怕的气声对叶萧耳语道:“兰若已经复活了!”
“你疯了。”
在文医生的帮助下,叶萧好不容易才从高凡手中挣脱了出来。他们跑出病房,锁好房门,只听到高凡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他又犯病了?”
文医生有些尴尬地回答:“这种事谁都无法预料。有少数妄想病人,经过治疗后似乎已完全康复,其实仍秘密地保留着他的妄想。他明白只要把这种妄想说出来,就一定会被医生视为病态。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妄想守口如瓶,在日常生活中不表现出来。我们称之为人格的纵性分裂,病人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妄想,一半是普通人。他们的妄想只存在于内心深处,通常不会有危害性。象高凡刚才那种情况,可能是在他说完以后,心情一下子得到了放松,一不留神把内心隐藏的东西泄露了出来。”
“那你认为,高凡发病前说的那一大段话也是妄想吗?”
“不,我认为那是真实的。绝大多数的精神病人不会故意骗人的,尤其是高凡那样的病例。在他对你述说幽灵客栈和周旋的事情时,我觉得是值得信赖的。除了他最后那几话,其他的话思路都非常清晰,是经过理智思考的结果,不可能是妄想,也不可能是故意说谎,这我可以保证。”
叶萧忽然想到了周旋:“文医生,你认为周旋是否还有病呢?”
“在没有对他进行鉴定前,谁都不敢下结论。不过,就算真的患有精神病,周旋依然可以正常地写小说。事实上有的病人思维非常清晰,有的人甚至还有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够细心而长远地策划某些事情。”
叶萧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吧,我现在才明白,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周旋的陷阱。”
一个多月后。
叶萧接到了出版社的电话:长篇小说《幽灵客栈》已通过三审,很快就要出版了,作者署名是两个人:周旋 叶萧。
放下电话后,叶萧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默默地说:“周旋,你总算如愿以偿了。”
他打开电脑里的文件,整部长篇小说呈现在了他面前——
《幽灵客栈》总共分为三部,第一部是叶萧自己写的:叙述了周旋与田园的那段奇遇,还有那只木匣的来历。其实叶萧很清楚,这都是周旋精心编造的谎言,用来吊起他和读者的胃口。惟一真实的是田园的死,尽管她的死纯粹是个意外,却给小说添加了不可知的因素。
第二部是整篇小说最重要的,主要由周旋的十二封信组成——更准确地说,它本身就是一部书信体小说,基本上取材于高凡在精神病院里的回忆。为了使小说具有震撼人心的真实感,周旋带着那只木匣,孤身一人来到幽灵客栈,与哑巴阿昌一起度过了十几天。而小说里出现的大部分人物,都来自于高凡对三年前幽灵客栈的回忆,周旋就根据这些已经死亡或失踪的人物们,虚构出了一个可怕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却变成了作者周旋自己。他在信中描述的一切,不过是一出虚构的戏,而周旋则是这出戏的总导演。叶萧则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出戏的观众和参与者。
至于第十二封信的最后,也是整部小说最令人恐惧和疑惑之处——悬崖上出现的神秘黑影。现在叶萧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哑巴阿昌。
阿昌为什么这么做呢?惟一的可能性是:水月确实长得和兰若一模一样——阿昌小时候住在子夜歌戏团里,他一定对兰若的样子有深刻印象,更有可能目睹了兰若的死。不久后的大火烧死了阿昌的亲人,使他成为了丑陋的哑巴,兰若成了阿昌心底永远的痛苦和忏悔。所以,在秋云、丁雨山、高凡追打水月时,阿昌也一定跟在后面。当他看到水月被他们殴打的那一幕,立刻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他变得怒不可遏,冲上去把秋云他们推下了悬崖,在最后一刻救了水月的命。但周旋为什么没在信里说透呢?也许他担心这会给阿昌带来麻烦。
虽然,叶萧已经把件事通知了西冷镇警方,但他知道这不会有多少用的。因为所有这些都来源于高凡的回忆,只要高凡的精神病还没有痊愈,那么这些话在法律上就不能被采信。
除了周旋的信,第二部还穿插了一些叶萧自己写的内容,也就是周旋的父亲在医院里的回忆——关于周寒潮与兰若之间的故事,恐怕周旋并不知晓。但叶萧弄不明白的是,周旋在小说里是有过暗示的。比如,当水月被周旋从海里救上来以后,她说自己什么都忘记了,惟一记得的是他的眼睛——那分明是兰若对于周寒潮的记忆,因为周旋继承了父亲的外貌,很容易被兰若误认为是周寒潮。小说写到这里,幻想与现实重叠到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些是虚构,哪些是生活了?
《幽灵客栈》的第三部,全是叶萧亲身经历的。他在西冷镇和精神病院的所见所闻,构成了全书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叶萧又想起了什么,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周旋附在第二封信里寄来的,照片拍的是海边的悬崖,在远处悬崖的顶端,站着一个女子孤独的身影。
除了一直守在客栈里的阿昌以外,周旋信中的那些人早已不存在了。那么,这个悬崖上的女子又是谁呢?
叶萧苦笑了一下。生活和小说一样,总会留下某些难解的谜。
至于谜底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终于,他把鼠标移到了整部小说的结尾——现在一切都齐全了,唯独只缺少一样,那就是全书的尾声......
尾声是什么?
十天以后。
天气已渐渐地凉了,窗外飘起了绵绵的秋雨。
叶萧接到出版社的电话,《幽灵客栈》已经在书店上架了。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书的“尾声”终究还是没有写出来,叶萧感到稍许的遗憾。看着窗外阴郁的秋雨,他不断问自己:尘埃落定了吗?
门铃响了。
他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最近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叶萧缓缓地打开了房门。
一个陌生的女子。
叶萧满脸疑惑地问:“你找谁?”
她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请问这里是叶萧警官的家吗?”
“我就是。”
“终于找到你了,我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叶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把她让了进来。她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就像安妮宝贝小说里写的那样,穿着一身白色的棉布裙子。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眼睛,眉眼之间隐含着特别的韵味,就如一潭泉水般柔和。
房间里异常寂静,只听到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叶萧注意到女孩手中的旅行包,尴尬地说:“快请坐吧。”
她轻柔地坐了下来,略显疲惫地说:“我刚从云南飞过来。”
“云南?”
“是丽江,一座古老而美丽的小城。最近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托我把一样东西带给你。”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缓缓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周旋。”
“真的是他——”刚才叶萧已经有些预感了,“你是什么怎么遇见他的?”
“几个星期前,在丽江城里的一个小旅馆,我很偶然地认识了周旋。当时他盯着我的眼睛看,让我很不好意思,就这样我们认识了。他说他是一个作家,在全国各地旅行写作。不知为什么,他始终都跟着我,陪我去了玉龙雪山、迪庆高原,还有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我想他是喜欢上你了。”
她似乎有些腼腆:“我不知道,但我至少可以和他做普通朋友。”
“周旋现在还好吗?”
“他很好,他还说他最新的一部长篇小说,很快就要出版上市了。”
叶萧苦笑了一下:“没错。”
“对了,我差点把正事忘了,这次我正好到上海来办事,顺便把东西捎给你。”
她把旅行包放到桌子上说:“你自己打开吧。”
叶萧盯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
木匣!
没错,叶萧永远都不会忘记它。三个月前的那个雨天,周旋也是带着这个木匣,找到了久违的叶萧,而且放在同一张桌子上。
在陌生女孩的面前,叶萧竭力表现出警官的镇定,但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抚摸着木匣的表面,感到了时间的沧桑。
木匣里装着什么?
是一套戏服?还是周旋的第十三封信?或是其他......
窗外连绵的雨声,让叶萧的心跳又快了起来。颤抖了几秒钟后,他打开了木匣。
木匣里是一张信纸。
信纸上写着一行字——“这就是尾声”。
叶萧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周旋的笔迹。
忽然,他微笑着抬起头来,盯着那女孩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磁石般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水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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