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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演义

来源:网络 时间:2017-08-12 20:18
《吴三桂演义》不题撰人又名《明清两周志演义》,主要描写吴三桂由宁远总镇到投降满人,逼死永历帝,后又反抗清朝,妄自称帝,最后终至败亡的这段
兵先夺九江,以免敌军得准备防守,并言自行领兵夺鄱阳湖,即制造水师船只,以备渡江之用。时夏国相又催令耿王进兵,并调水师提督林兴珠领内河水师,会于鄱阳湖,故约高大节于本军夺得鄱阳湖之后,一日渡江。高大节得令不敢怠慢,即提兵直往九江,沿义宁而进。时韩大任既死,其弟韩元任尚在胡国柱军中,元任即大节军中胡国梁之婿。元任既愤其兄之死,以高大节直沿平江过新昌,不肯先出九江以救大任,故数短大节于胡国柱之前。且此次大节得胜,胡国梁只另领一军先赴义宁,故不与其功,遂向左右道:“高大节以我先出义宁,以义宁既不用战争,又不用攻守,实置我于无用之地耳。若以我为无用,既不宜以我分领一军。且驻扎义宁,虚延时日,由湖南即直趋九江,或犹可以救韩大任也。”因是积有怨言。

  那时清将安王岳乐以屡败于高大节,心中正愤,忽探得大节军中将帅不睦,于是布发谣言,谓大节坐视韩大任不救,且屯兵于义宁、新昌,不截击岳乐及董卫国,使岳乐二人得全师而遁,实大失机会等语,传遍江西。胡国梁即飞报胡国柱。时国柱听得,以前者误听韩大任之言,致撤回高大节,已贻误于前,故闻国梁之言,亦不敢轻信。惟韩元任日在国柱之前数短高大节,且谣言所播亦有道理,不由胡国柱不疑,便驰函力责高大节,责以既不应虚留义宁一军不救大任,又责以不应放过岳乐,自后须竭力从公,勿以私仇害公事等语。大节听得,意殊不乐。自知又为人所搆陷,大为抑郁,遂致得疾。

  乃与左右计议,以本军既进,若以主帅得病中道折回,敌人必乘机交攻,非为良策,便讳病不布,力疾先进九江,时清将简王及希尔根正驻九江城,因听得高大节已到,即弃城而遁。高大节即进了九江城,威声大震,附近州县纷纷降附。自是高大节疾益加剧,所有医药俱皆无效。自惧一旦弃世,必致贻误军机,一面报知胡国柱使人接代,俾得卸去兵权,解任养疴,一面又驰函报知夏国相。函道:弟自复统师干,重进江西,仗国家之灵,所向克捷。岳乐远遁,遂抵九江。得接胡驸马函报,责以勉力国事,毋以公事发私仇。窃惟韩大任锐意渡江,弟即先进九江亦难得及,且无以破岳乐一军,则南昌之道梗塞,弟所以由平江先入新昌者,此耳。弟唯不敢轻敌,以简王尚扼上游,不得不分兵先驻义宁堵截者,亦非有他意也。驸马见责,弟方黾勉以图,何期二竖遽侵,不能视事。设因疾不起,反贻误军情,厥罪尤重。已函报驸马派员交代,俾得解职养疴。他日若藉鸿庇,兹克将痊,当复叩马前,重受驱策也。区区之意,除请命胡驸马之外,谨具函报告下情,以报知己。伏惟钧鉴。

  夏国相得书,知道高大节得疾之由,不胜太息。即与胡国柱函商,派员接代。唯时高大节病势已日深一日,自知不起,乃以军符印信交副将胡国梁执掌。越日更吐鲜血不止,遂殁于军中。自高大节殁后,江西一带军事又复多变动,不在话下。

  且说陕西一路,王屏藩自退至固原,王辅臣自戕莫洛、破鄂洞之后,即与王屏藩合兵,互为犄角,欲通平凉之路,先扑西安。将军瓦尔喀弃城夜遁,辅臣遂入西安,声势大振。三桂先发白银二十万犒军,又以王爵赐封辅臣,故王辅臣益为尽力。以王屏藩屡扼于图海一军,便欲与屏藩合兵共攻图海。

  时屏藩与图海相持,势力悉敌,大小百战皆不分胜负,两军互有死亡,又互有增兵。相持年余,屏藩终不能越平凉之路,已欲舍去平凉,改道扰凤翔而进。及闻王辅臣合攻图海之计,即与王辅臣计议。辅臣道:“以将军本部,已足与图海相持,图海且不能得志。若益以弟处一军,可以摧图海而有余。图海若败,余子皆不足虑矣。”王屏藩道:“此言甚是。但图海老将,若见稍有失利,惟率军死守,必不轻战,吾故无可如何耳。且其部下,如张勇、王进宝、赵良栋,皆骁勇耐战,虽不能当我两路之兵,然彼未尝不足以自守也。”时吴之茂在旁,亦道:“在此相战一年,终不能奈图海何,军心亦已气沮。若徒在此搏战,必无济于事。愚以为另分一军,能越出图海之后,以趋山西,则图海必望风而退矣。”王辅臣道:“若以一军先绕道山西,似为良策。然兵少则不足于用,兵多则此间已失一大军,从前所得之土地亦将复失,又将奈何?前者周皇已发李本深领军入陕,惜本深因病中道折回,遂无有继进者耳。今不如奏知周皇,派兵绕道入晋,较为得计。”王屏藩听得,大以为然。乃会奏三桂。三桂览毕,拍案起道:“朕自入川以来,不征久矣。今小儿辈不能了事,非朕亲征不可。”便大阅师徒,下谕亲征。共领二十军,计共八万人,择日起程,望松磁市进发。正是:已见诸军难胜敌,又劳三桂再兴兵。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走固原王辅臣投降 夺荆州蔡毓荣献捷
 
  话说吴三桂接得王屏藩奏报,便要亲征,向松磁市进发。时清朝康熙十三年,吴周改元为昭武元年,于成都大营宫室,又增封各官,仍以云南为故宫,衡州为改元即位之地,已定为都会,至是又经营四川,谓为新都。三桂既以内事委付大驸马郭壮图,兼守云南故都,而自欲往来于四川、湖南,以为因应。初时以国权付诸驸马胡国柱,欲以军旅之事付诸夏国相及马宝二人,即欲深居简出。及见王辅臣、王屏藩、吴之茂、谭洪等均不能通平凉之路,即集成都诸臣计议。三桂道:“长安为古来建都之地,重关叠险,可以自立,此朕所必争。叵耐图海孺子,阻朕大计,欺朕儿辈,以塞平凉之路,此朕所最愤也。昔朕驰驱戎马,图海尚为朕副,诸事尚由朕指点。今欲为逄蒙杀羿耶?吾必手刃之,以雪朕愤。”诸臣听罢,齐道:“以陛下战必能胜,攻必能取,纵横天下二十余年,谁不望风而溃?今若亲征,必能早定大事,此国家之福也。”三桂听了大喜。即转进后宫,向爱妃莲儿具述亲征之故。莲儿道:“自陛下入川以来,久不与军事。人生如白驹过隙,宜及早平定大事。陛下春秋已高,若再事迁延,且国事不知若何,更恐将来继位者,无复如陛下之英雄,则国事殆矣。即有诸臣能事,何若陛下亲见其成?况陛下先声夺人,此行一出,军心亦定,是天下不足平也。故以妾愚见,亲征为是。”三桂道:“汝妇人且知大事,然朕岂有不知?朕初起义,六省俱下,遂及成都。今朕久未亲征,军事即多挫折,故朕意已决。所不能舍去者,卿耳。”莲儿道:“陛下戏言耶?陛下此行,必能了事,即不复再亲戎马之劳,妾亦得长侍左右矣。”三桂道:“后日之事,由后日言之。然朕目前,焉能遽离卿也?”

  莲儿至此自忖:三桂必要与自己同行,己若不肯时,必不肯出征;自己若去时,又恐致碍军事。乃转一计道:“妾自幼怕见烽火之烟及枪炮之声,且又不曾见过战事,妾焉能随陛下于戎马之中?愿陛下毋以妾一人误国家之大事。”三桂道:“何误之有?卿虽随军,朕自有法处置,不劳爱卿费心也。”

  莲儿又道:“妾闻妇人在军,兵气不扬。陛下不必如此,请以国事为重。”

  三桂听已,笑道:“卿何见之浅也!古人且恃娘子军以取胜,古来女将立功,犹且不少,安见妇人在军便误兵事耶?”莲儿道:“陛下此言差矣。此乃古之女将军,妾实非其类也。”三桂道:“昔韩世忠为宋名将,每战必以红玉跟随,卿何不效之?”莲儿道:“妾自问无此效力,恐误陛下军事。”三桂道:“卿若不同行,朕惟有罢亲征之议,断不能委卿于他人之手,使冷暖不知,饥饱不闻也。”莲儿道:“陛下痴耳!陛下身居九五,玉食万方,妾承恩宠,使令满前。陛下即爱妾,亦何所顾虑耶?”三桂道:“无论如何朕断不舍卿而去,卿勿多言。”莲儿至是又忖:己若不去,三桂必不出征,惟有应允同行。三桂大喜,即下令校阅师徒。以李本深病势已渐愈,乃用为前部先锋。共大小将校数百员,领大军十万,出成都而去。

  早由百官送出城外,三桂谓百官道:“烦诸卿为朕整理内事,待朕平定天下之日,当回来与诸卿作太平宴也。”百官听已,皆呼万岁。时吴三桂之意,先欲扼松磁,而以舟师陈列虎渡口,以为犄角,并截荆州上游大兵,以断清兵咽喉之道。遂分派大将王会、洪福二人,分掠谷城、郧阳等处,以为声援。然后自统大军,斜望东北而进。

  早有消息报到图海军中,图海道:“三桂此行,欲扼我之后也。我此时当求先进,彼军一败,则吾军在陕西再无所碍,吾即可长驱入蜀。若待三桂兵到,彼声势更大,不可为矣。”乃以部将张勇、王进宝,分两路先趋西安,以击王辅臣一军;自统大军进发;另遣部将赵良栋、朱芬等,分军牵制王屏藩一路。分拨既定,立即拔队起程。

  时王辅臣听得图海军到,便知会王屏藩应敌。惟左右皆谏道:“图海向以持重老我师,今忽然出来,必有原故。或周皇已经出师,故彼急于求战,战如不胜,然后退兵耳。我不如以其道还治其人,深沟固垒,以图自守。彼求战不得,而周皇大兵又持其后,图海必败。图海既败,即平凉之路可通,亦可长驱以出晋阳,此最上之策也。”王辅臣听罢,不以为然,并道:“我军屡攻图海,皆被图海坚持,终不能决个胜负。今彼到来,岂可放过?吾将以一战克之。若旷日持久,实非良策。”乃一面知会王屏藩,告以出师,使速为接应。唯王屏藩已接三桂明谕,知道三桂已经起兵,本不欲即战,不料图海此次出兵非常迅速,因料王辅臣、王屏藩若彼此互商,必执持重稳着,便求战不得,大非所宜,故催令赵良栋、朱芬一路先进,自己亦鼓励三军疾行,并道:“王辅臣初从三桂,未尝少挫,必轻于一战。实则吾反惧屏藩,不惧辅臣也。此行破辅臣必矣。”#p#分页标题#e#

  时王辅臣既拒众臣之谏,将所部人马离城望东而进,单迎图海,而以部将吴雄,领军守城。心中既轻视图海,一军已全没准备,只求急战而已。清将图海行至中途,谓王进宝道:“王屏藩用兵较王辅臣略为谨慎,必派兵往援辅臣,可于半路要击其救兵,彼见兵已失,军心必落矣。且王辅臣若败,必走固原,以求庇于王屏藩。汝可领兵斜向固原一路,兵缓缓而进,以向屏藩所发救兵。若破其救兵之后,可回军以截王辅臣。既不与辅臣相遇,亦可前去助战也。”又谓张勇道:“王辅臣尽提大兵前来,西安城内必然空虚。汝可以轻骑绕道,抄出王辅臣之后,以袭西安。若既得西安,辅臣必立脚不住。即西安不下,亦可散布谣言,以犹彼军心也。”二将领命去后,图海又调贝子鄂洞一军前来会战。去后,即率兵疾驰。

  行抵虎山墩地方,已与王辅臣相遇。那王辅臣以图海远来,便急欲开战。

  忽接王屏藩来书,力言急战之不利,惟必派兵来援等语。那时王辅臣仍以屏藩之言为非,并谓左右道:“屏藩畏事如此,宜其转战经年尚不能通平凉之路也。”言罢,正在督战间,忽报图海一军现依山结阵。王辅臣道:“彼军扎营既定,攻之即难,不如从速求战。便号令诸军,鼓噪而进,直逼图海前营。惟图海初犹不动,辅臣乃併力攻击。图海谓诸将道:“我扎营未定,而彼军来攻,守无可守,不如应之。”便传令诸军混战,自晨至午喊杀连天,尚未分胜负。正酣战间,忽左路纷纷溃退,原来贝子鄂洞已引兵到来。前因经略莫洛被戕一事,鄂洞受了严谴,此次更为奋勇。王辅臣此时已战了多时,不能胜图海一军,料难再当鄂洞之众,心中颇为悔怯。但念此一次为生死关头,仍力督军奋勇抵御,并望王屏藩救兵到来接应而已。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军中已传西安失守,军心大惧,一时纷乱起来。王辅臣方杀数人,并传令道:“吾离西安时,已留重兵守御,西安城池坚固,安能便下?汝们休信谣言。”王辅臣虽如此说,争奈军中多是西安人,正不知城池是否失守,各有父母兄弟家人妇子,方不知死生存亡,如何不挂念?故皆无心恋战。不想西安失守之信,愈传愈紧,军士多有哭泣的,战力大缓。图海及鄂洞乘势攻击,王辅臣虽然奋勇,奈军士已互相溃退。时王辅臣正欲暂退西安,奈叠来报告,皆知西安已陷。原来张勇先派一千人潜进城中,那守将吴雄以为王辅臣尚在前敌,料敌军不能猝至,故守备亦缓。清将张勇乃乘机令军士改装混入,及至攻城时,在内呐喊助威,城中周军不知清兵何时进城,一时慌乱,张勇乃乘势拔了西安。吴雄惧王辅臣见罪,已自刎而死。这点消息传出,王辅臣知西安确已失守,不禁心胆俱裂。计思前敌不能抵御,西安又不能回去,因王屏藩有发兵相援之报,乃率败兵迳奔固原。

  时图海一军已占领虎山墩,即分两路,一路以贝子鄂洞先趋西安,一路则自将所部,追逐王辅臣。图海并谓诸将道:“王辅臣以勇略出于一时,三桂认为义子,付以重任,若能破之,则屏藩亦将胆落矣。今乘彼穷蹙之时,幸勿放过。诸君立功,在此一举。”言罢,诸将皆乘一胜锐气,踊跃而进,直蹑辅臣之后追来。

  时王辅臣亲自断后,且战且走,犹望与王屏藩的救兵相遇。约行走数十里,已近入夜,忽见前途尘头大起,疑是王屏藩的救兵。原来王进宝得了图海之命,要阻截屏藩援应,那王屏藩又被赵良栋及朱芬牵制,不能移动,已派出吴之茂领兵五千人往援辅臣。甫至途中,已被张勇探得行踪,用埋伏计袭破吴之茂一军,复领兵而回,正遇辅臣,故辅臣误以为屏藩的救兵,又在入夜,不能分辨。正自心喜,忽来军行近,枪声齐响,皆向辅臣军中攻击。

  王辅臣大惊。随见探马报道:“此非王屏藩救兵,乃敌将张勇引军来截去路,吾救兵已为张勇所败矣。”王辅臣此时见前后受敌,即欲自刎。惟念三军性命系于自己,若有一线之路,亦当相持,乃移军斜向一山驻扎。

  少时图海与张勇两路俱到,将山下团团围住。王辅臣惟令三军草草结营,准备矢石,以图撑拒。图海与王辅臣几番冲突,终不能登山。图海道:“辅臣虽败,犹死斗如此,真勇将也。若非先破西安与破彼救兵,恐此次胜负正未可知矣。”便令三军再攻。一连日夜,不能得手。图海乃令军士四围截缉,以断王辅臣水道。辅臣乃谓军中道:“吾军中多王怀清旧部,以前日兵变之故,吾乃抚而用之,图海仇恨深矣。汝辈若降,皂白不分,必尽为图海所杀。今惟有竭力死守耳,不久必有救兵驰到,便是生机。即或不然,本帅亦与诸军共死于此,断不独自生还,以负三军也。”三军闻言,皆为感泣,故死力相拒。奈隔两日之后,水道俱困,粮亦渐尽,仍未有外援。王辅臣乃自领一军,先行欲冲突下山。惟图海人马众多,终不能冲出,又复上山屯歇。眼见诸军多有渴毙的,有饿毙的,王辅臣束手无策。

  时正在焦灼间,忽报图海使人送书至。王辅臣听得,已知图海来意,不觉长叹一声,然后把来函拆视,函道:辅臣将军麾下:将军本沐本朝恩泽,只听吴三桂一时之煽动,阳受父子之情,遂订君臣之分。舍现有之富贵,而冀立不可知之功名,此稍有识者,所不为矣。而将军弗悟于前,复乐为尽力沉迷,猖獗以至于此,此某所以为将军惜也。然前辙已往,来轸方猷。将军以勇盖三军,以孤军独当数路。血战数日,危而不变。将军即念吴氏笼络之亲情,惟时局至此,外援既绝,犹复撑斗,将军亦可以告无罪矣。将军勇略为某所爱,倘能自悔迷途,遐登觉岸,束身来归,当表奏朝廷,如前录用。弃瑕奖美,固朝廷所乐为。既能为一己留有用之身,复能为三军救垂危之命,仁至义尽,为将军计,莫善于此。即将军不自惜其死,如三军何?倘将军不以仆言为河汉,某亦不忍故尽其力,惟将军图之。

  王辅臣看了,意复踌躇。原来图海于战时已服辅臣之勇,今见其身处绝地,犹能临危制变,鼓励三军,一发敬服,故甚爱之。且欲于辅臣降后优待辅臣,以为之倡,故以此函相劝。时辅臣本有待屏藩来救之心,不料王屏藩亦被敌军牵制,虽那时清将朱芬已被屏藩枪击阵亡,奈何赵良栋善能用军,王屏藩终不能取胜,方自顾不暇,焉能更顾辅臣?是以王辅臣日盼救兵,如望解倒悬,奈救兵依然不至。又为图海一函所感动,即与左右计议,以定降否。惟部下诸将,皆面面相觑,不复置词,惟俯首而已。王辅臣道:“吾已知诸军之意。以吾一着之差,以至于此,吾罪固重,然安忍祸及诸军?”乃函复图海,如允不杀降,即愿相投。图海自无不允肯。王辅臣即率众投降。

  辅臣甫至营门,图海即亲自出接,即谓道:“将军此战,实生某敬服之心。”辅臣逊谢后,图海却点辅臣军中,辎重已尽,粮食乏绝,降兵皆有饥渴之色。图海乃命赐以饮食,并谓部下诸将道:“辅臣军粮既尽,水草亦乏,而军心依然不变,可谓善于用兵。古之良将不及也,吾甚敬之。”自此优待辅臣,并问以攻败屏藩之计。辅臣不答,随道:“人生所重者,知己。三桂视我如子,屏藩视我如兄,焉有子弟可以攻其父兄之理!且吴氏旧部,皆惯战劲旅,恐不能猝取。愿公毋轻视之。”图海听罢,默然。随表奏告捷,并请优待辅臣,以为来者劝。遂率兵自取固原。忽报赵良栋、朱芬往攻王屏藩,被屏藩坚壁相拒,不能取胜。朱芬并已阵亡,并请援助。图海道:“屏藩果不易攻也。吾军已疲矣,今宜抚恤各郡,稍休士卒,再行进取。”便令赵良栋暂行退兵。不在话下。

  且说吴三桂已至松磁,时前部先锋李本深又复患病,三桂只得再令送回成都安置。时三桂方遣将分兵南略均州、南漳,以通兴安、汉中之路。那日正用晚膳,恰报到王辅臣兵败欲走固原,即被数路围困,水源困乏,粮食俱尽,王屏藩又被敌人牵制,不能相救,以致辅臣已降。三桂听得,面色突变,双手打战,杯箸俱坠,半晌不能发言。徐徐道:“辅臣与朕有父子之情,今且如此,人心难固矣!何天不助我也?”又叹道:“辅臣虎将,今以资敌,安能有济乎?”言罢,口吐鲜血,遂以致病不能视事。左右皆请回军,吴三桂道:“朕不易到此,疾病时所常有,何至因此即退耶?”左右遂不敢言。

  奈三桂病势终未痊可,诸将皆为顾虑,恐敌军一到,势不可为矣,又再请三桂回军。三桂道:“若胡国柱、马宝、夏国相、李本深,有一人在此,朕断不回军也。今真无如何矣!”言罢,长叹一声,即令全军先返成都。惟前遣出分掠兴元、南漳、郧阳各路,暂不撤回。以壮声势。

  这点消息报入清将蔡毓荣军中,毓荣即集诸将计议道:“周将马宝本属能员,今久踞岳州,不能再越一步,天之不助吴国,亦可见矣。三桂直出松磁,实欲踏平晋、汴,今又因病折回,军心必馁矣。吾自受任以来,未立大功,不过以顺承郡王观望不前,惧无后援耳。今有此时机,且不能不进。况三桂已留兵分掠各郡,若任其得胜,后患更多,尤不能不急进也。荆州为川、湖咽喉交通之地,三桂得此,实足西顾成都,东顾长沙。今当先取荆州,以断彼交通之地,则彼军首尾不能相顾矣。”便令巴尔布、硕岱、珠满等,各率兵五千人,分道直取荆州。又令杨捷统率水师,直驶上游,以为水陆并进。

  分拨既定,并嘱诸将道:“敌兵在荆州城内不及万人,尚无准备,今宜疾趋,使不能为之防备,则荆州唾手可定也。”诸将得令,一齐奋发。时周军因蔡毓荣许久不出,不大留意,胡国柱在长沙本兼理各路,又日事饮酒赋诗,故荆州全不提防。敌人猝至,遂使蔡毓荣得收其功。正是:守城既已无奇策,来将何难奏凯歌。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弃岳州马宝走长沙 据平凉屏藩破图海
 
  话说清将蔡毓荣令巴尔布、硕岱、珠满、杨捷等,分水陆两路共取荆州。

  巴尔布却令珠满领五千人握长沙通荆州之路,以防长沙救兵,自与硕岱并杨捷直趋荆州而去。时长沙城内只有周将马应麒驻守,所部约有五千人,不意清兵猝至,适又卧病,故全未准备。比至那日黄昏时分,忽闻城中喧闹之声,早有守城将士飞报前来,道是敌军大兵。马应麒闻报,大吃一惊,从病中跃起,急欲向长沙告急,惟四门已被困得铁桶相似。马应麒只得扶病而起,督军守城,竭力抵御,以待外应。惟城中人马虽少,然守御甚力,巴尔布等几番猛攻,终不能下。巴尔布却谓部下道:“蔡都督以此任委诸吾等,若不能复一荆州,何望恢复数省?且以四路之众,而不能克一荆州城,亦贻人笑。今志在城池必下。惟攻城之道,宜于初到之时鼓励锐气;若旷日持久,敌人救兵环集,不可为矣。”乃令各路各选壮士千人,以五百人持攻城之具,以五百人各执火箭,随攻随射,猛扑而进。杨捷又发炮助攻,不分昼夜,喊杀连天。城上守兵虽能抵敌攻城,却不能防避火箭,故守城军士不能立足,都却退而下。巴尔布正攻北门,乘城上守兵却退之际,直逼城下,一面猛攻,一面射火,又一面叠土而登。及至城上时,以火器当先,刀枪随后,一声喊进。城守人马并未准备防火,皆不敢近,清兵早破了南门,复乘机纵火,居民大乱。马应麒虽不能支持,仍率兵巷战。不料清将硕岱愤居民附从周将,逢者便杀,居民皆仓皇奔遁,呼男唤女,哭声震天,又被火器猛烈,民房多已着火。马应麒叹道:“为吾一人失机,贻累满城百姓,吾何忍偷生天地耶?”

  乃径奔回衙中,先杀其妻,并杀其女,然后自刎而死。时部下见主将已奔,皆倒戈愿降。硕岱所部犹自不舍,依然乱杀。还亏巴尔布及杨捷两人,急为戒止,准令各军投降,并救灭城中余火,安抚城内居民。一面飞报蔡毓荣,报告捷音,一面留兵荆州城内。复分兵于城外,以为犄角,再候蔡毓荣号令,以定行止。

  且说蔡毓荣自发兵袭取荆州之后,早料巴尔布等出其不意,必能得手,即调兵往取岳州。时周将马宝统率全军,叠经进攻武昌、汉阳,皆不能得志,大小不下数十战,互有胜负。但那时虽依然往攻,独不见蔡毓荣调将出战,乃与部下计议。杨嘉来道:“驻守岳州两年,不能进取尺土,积时愈久,蔡毓荣筹防愈密,岳州之无用可知矣。不如弃之,复沿九江而进,散蔡毓荣历年筹防之局,从新进取,实为上策。且江西一地,经高大节再破岳乐,乘胜之威,更易得手也。”马宝道:“周皇初意,欲沿两湖直趋大河南北,以应川陕之兵,故岳州为必争之地。奈屡次渡湖,具不得天时,使蔡毓荣得以徐徐准备,而悉锐以防。我军势如骑虎,已难于遽下矣。吾今日非不知岳州难以用武,奈长沙、衡州皆吾军根据,一旦弃去岳州,不啻自撤藩篱,稍有差池,何堪设想?此某所以屡筹不决也。”杨嘉来道:“胡驸马亦世之良将,顾安坐长沙,惟饮酒高会。如其不然,适锐以求一猛战,犹不至顿兵耗日也。今舍九江乘胜可以进取之机,而长驻岳州无用之地,窃为元帅不取。”马宝道:“吾亦曾分军先出九江,奈以不能得手,中道撤回。今我全军方惧不能独当蔡毓荣,再无分军之理。正惟胡驸马如此,若全撤岳州,如湖南全局何?”

  部将谭洪又道:“某虽在此,甚忧荆州。若荆州一失,川湖交通皆断,即岳州、长沙,亦肩背单寒矣。以荆州守卫空虚,蔡毓荣旬日不出,必有别计,不可不防。”马宝深以为然。

  正议论对付之策,忽探马飞报:荆州已失,守将已自尽,我军已大半降清矣。马宝听得大惊。杨嘉来道:“荆州已失,川湖消息既断,此时不特岳州无用,恐湖南亦震动矣。”马宝道:“从前蔡毓荣之不敢遽攻岳州者,惧长沙发兵,沿荆州以掩其后也。惜胡驸马拥兵不动,坐误大计。今蔡毓荣连日不出,不过专听荆州消息耳。彼若已复荆州,更无顾虑,吾料彼军直出矣。”

  说犹未了,见军中震动,前军报告道清兵大至,速宜拒敌。马宝听得,速发令道:“昔日我攻清兵,蔡毓荣惟以逸待劳,守而不战,今我军当如其道以施之。彼见无懈可击,必领兵而退,那时别作计较。”诸将听得,无语,以马宝之策,不大谓然。马宝乃再道:“吾非惧蔡毓荣者,不过事前未有布置,不能即战耳,诸君请勿多疑。”说了便令水师提督林兴珠谨防洞庭,以防清将杨捷水师之侵入,一面令诸将严守。果然彼攻此御,喊杀连天,一连日夜蔡毓荣不能得志。马宝谓左右道:“凡攻坚只靠初时锐气,今经一日夜我尚无损,蔡毓荣不能为矣。”

  不料正说间,忽报称林兴珠未到时,清将杨捷已领水师袭进洞庭去。马宝听得,一时慌乱。左右道:“洞庭若失,彼若以舟师渡陆军,以攻长沙,更分兵沿荆州而进,则长沙亦危矣。今不如退保长沙,较为得计。”马宝道:“退兵自是正策,但退亦不易。因彼全军来攻,我若退时,彼将蹑我之后,追奔逐北,我军必大受残伤矣。吾已有计在此,不烦诸君顾虑也。”乃令三军一面抵敌,一面掘土取泥,使壁垒益加高厚,即渐缓其抵御之力,待敌军攻近时,始还枪抵战。夜则熄灭灯火。如是两日,蔡毓荣见马宝将壁垒增高,不料马宝即退,又恐难攻下岳州,心中大为忧虑。即传令移荆州人马先攻长沙,一面又令杨捷以水师兵船渡陆军过湖,以截马宝之后,因此一连日夜不出。马宝见得蔡军忽然不出,乃谓诸将道:“蔡毓荣必将渡兵过湖,攻我后路,或迳攻长沙,是以不出。吾退军,此其时矣。”乃令三军仍将旌旗虚竖,一队一队陆续退出。

  约两日,蔡毓荣计期荆州之兵料已起程,且渡湖之兵亦料已登岸,乃悉锐猛攻岳州城外周营。只见马宝营中,只有旌旗,绝无动静。渐进渐近,始知全是空营。毓荣乃叹道:“古人有以进为退者,今马宝直以守为退,瞒过吾矣,真能将也。”蔡毓荣言罢,即传令进岳州城。左右皆以为不可,并道:“马宝坚持近两载,焉有骤弃岳州之理?恐悉聚城中,以诱我们进城耳。”

  蔡毓荣道:“弃犄角而守孤城,马宝必不出此也。彼加增壁垒,正为退计。彼料我必攻长沙,故出于此,又何疑乎?”于是率兵齐进岳州,并飞檄荆州,撤回径攻长沙之众。诸将皆谏道:“吾军正当乘势而下,何以反退?”蔡毓荣道:“非尔筹所知也。马宝全军未惫,势力尚雄,且又能军,更加以胡国柱之众,岂能擅取长沙乎?前之移调荆州一军,不过以马宝未退耳。今则长沙为周军精锐所聚,非合各路之力,不敢窥之也。”便令三军固守岳州,并与荆州一路相联一气,以防再失。一面奏报收复荆、岳二州,一面会商岳乐,为会取长沙之计。

  且说马宝率兵退至长沙,以军情渐渐吃紧,即会商胡国柱,整顿长沙防务。又报知夏国相,告以弃去岳州,请夏国相筹固根本,再寻机会,然后进取。一面又报知成都,奏陈弃去岳州之故。时吴三桂病才渐愈,听得岳州复失,不觉长叹道:“朕初起事,不过数月间六省齐陷。乃转战经年,何反不如初也?今陕西既已失利,湖南又复吃紧,朕将奈何?”说罢,不胜慨叹。

  时爱妃莲儿在旁,即进道:“历来帝王开创,皆经许多挫折,然后能成大事。

  以汉高祖雄才大略,其手下又多谋臣勇将,且树诛讨无道秦之名,正是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乃既危于荥阳、成皋,又危于鸿门,终于一战成功。今陛下虽偶然失意,犹未及汉高在荥阳之甚也。以陛下文武兼资,今病已渐愈,不久必当就痊,即能再复亲征,以图大事,何必灰心如此?”三桂听已,道:“卿言亦良是。以妇人犹有此见识,不负朕恩矣。今湖南新挫,未能再起。王屏藩性情沉毅,临事有断,必足以当图海。朕当先令屏藩进兵,朕若稍愈,必再出发矣。”说罢,即召提督马雄图领精兵万人,往助王屏藩,并催王屏藩从速进兵,以通平凉之路。马雄图得令,即领受三桂敕谕,领兵入陕。行时,三桂嘱道:“生力军一到,屏藩一定举兵,卿可兼程而往。但至时,去固原尚隔两日路程即当留养军力,以应王屏藩之用。屏藩更事已久,不劳多嘱,但嘱体朕心而为之。卿等不负朕,朕必不负卿也。”马雄图即领命而行,并由驿先驰报王屏藩,告以新兵将到,并告知行期。即辞成都,沿德阳过昭化、广源,直向陕西进发。

  是时马雄图所领精兵,一来防为敌军要截,二来又防是缓了行程,即迤西取道白马关而进。故一路路程安稳,行程迅速,并无阻碍。不一日,已到秦安县,计去固原已是不远,且又东近平凉,便依三桂所嘱,缓了行程,以养军力。

  那时王屏藩已接得马雄报告,知已领新军到来,料知三桂必催自己出战,乃与部下计议。吴之茂道:“王辅臣英雄耐战,昔合其力犹不能得志于图海,今我军势既孤,即增万人,亦未见兵力雄厚,尚非图海敌手也。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愚意以为苟非同皇亲领大军而来,必难了事,望元帅思之。”谭洪道:“我所争平凉之路,而图海亦悉力以阻平凉。今不如留马雄图新兵扼守白马要道,以固西川根本,然后我军舍平凉一路,绕道而南,应汉中之兵,以再趋凤翔,出图海不意,以扰河北,究为稳着。不知元帅以为然否?”王屏藩道:“此皆非长策也。兵不在多,在夫能将。王辅臣虽败,而图海不敢正视我军者,以我军多是秦陇中人,习于强悍而又久历戎行,向称耐战故也。若谓绕道而南,合汉中兵力以取凤翔,似为稳着,然军行既远,图海岂有不知?是横竖与图海战耳。以地理而论,则我军在此,较图海为尤胜。是舍此他图,仍非长策也。”吴之茂、谭洪听罢,道:“元帅之言甚是,但将以何计处之?”王屏藩道:“吾前此之失败者,以专力趋于平凉一路,故图海亦能悉力相拒。今彼既复西安省城,必注重西安,我却调兵以争平凉,有何不可?”

  正议论间,忽报马雄图新兵已到,都在城外驻扎。王屏藩即令新军先行扎营,并请马雄图来见。马雄图即往见王屏藩,宣布三桂所嘱。屏藩道:“周皇之意,吾已知之矣。”说罢,并以所计向雄图说知。雄图道:“末将初进此间,情形不熟,只能受元帅驱策耳。”王屏藩便令马雄图领新军万人,移东绕道,潜出镇源,以绕平凉之后;再令吴之茂领本部人马,由西路先取隆德,夹攻平凉;王屏藩自居中路,直向平凉进发。谭洪扼守固原,以拒贝子鄂洞之兵,以免后顾;又嘱令马雄图、吴之茂督率军士迅速驰走,俾出图海不意,以制其死命。分拨既定,各路人马一齐起行。

  且说图海正回驻平凉,已听得屏藩又复增兵,遂与诸将计议。以为屏藩不日必然出战,一面传令西安,嘱贝子鄂洞紧顾西安省城,如王屏藩尽提固原之兵前来,可分兵乘间袭取固原,以要其后路。传令已毕,复大集各路将官王进宝、张勇、赵良栋等,会议应敌。王进宝道:“我料屏藩未必遽出。自辅臣降后,彼军已孤,今之增兵正欲助守耳。”赵良栋道:“此说不然。彼军起事,志在进取,安有不出者乎?”张勇道:“吾所忧者,西安耳。鄂洞人马尚少,恐屏藩乘间取之也。”图海道:“王张二将之言,皆非也。当王辅臣尚未附周之时,王屏藩以孤军力争平凉,未尝少怯。今王辅臣虽降,而屏藩一军未损,且复增兵,安得不出乎?若西安一路,敌人必不注意。彼盖视西安为囊中物,若能破我军,何忧西安不下?故屏藩虽出,必不复争西安,其必向我军求战无疑矣。”不料图海与诸将正议论间,已报到王屏藩引军大至。图海此时犹不大着意,只说道:“果不出吾之所料也。”一面筹议应敌,一面着人再探王屏藩此来随带有何等将官。去后,已接连报到道:“王屏藩自统大军,前部先锋乃马雄图、吴之茂也。”原来王屏藩本派马雄图、吴之茂分兵,分略镇源、隆德而进,此次于先锋队独打马、吴二人旗号,盖欲图海不注意镇源、隆德两路也。果然图海听得,谓诸将道:“马雄图即新领增兵之人也。吾闻屏藩军中,以吴之茂、谭洪为健将,列为左右护队。今独遣吴之茂,料他留谭洪扼固原,是屏藩精锐悉聚于此矣。”于是令王进宝、张勇各领本部人马,分应屏藩两路前军,自居中路,而令赵良栋所部为游击之师。

  分拨既定,屏藩军已到,就地与清军混战。图海惊道:“彼军新来,应有布置于先。今急求混战,其中可疑。”左右皆道:“屏藩此来,行程甚缓,必有他谋也。”图海听得,猛然道:“是矣。彼将绕平凉之后,故缓其行程,以待应兵也。”不想说犹未了,早报到镇源已经失守,敌将随后来也。图海急撤游击一军,令赵良栋先当镇源一路。不多时又报到,隆德已失守,敌军分两路而至,以夹攻平凉,为首大将,乃马雄图、吴之茂也。图海大惊道:“然则屏藩前部,必无马、吴二将。彼必打马、吴旗号者,欲我疏于镇源、隆德二路耳。屏藩却瞒过我也。”言罢,便欲再移张勇一军。忽然屏藩引大军猛扑,图海军中队伍全乱。王屏藩此时已知图海不虞自己猝至,未曾准备,故有此慌乱,即乘势攻之。图海军中哗然大震,还亏图海与张勇及王进宝皆久经战阵,尚能制下三军。张勇、王进宝二人,已知此战必然失利,惟是身先士卒,奋勇抵御。两军相距,不及二里,弹石如雨而下。屏藩前部已稍却。

  王屏藩大惊,见图海军中如此锐战,也疑镇源、隆德两路有失。但到此时,自料一经退后,必至全军覆败,乃亦复身先士卒,猛勇攻扑。两军喊杀连天,忽然见图海左军在西南角上,已纷纷溃乱。原来吴之茂已由隆德杀至,图海军正被王屏藩牵制,不能移动,吴之茂遂直进猛击,故图海左军为张勇所领者,皆望后而奔。王屏藩至此,已知吴之茂一军已自得手,即乘势蹑之。张勇以前后被敌,全军大败,并王进宝亦不能立足,一并溃散下来。王屏藩即领全军并力追赶,并下令道:“如得图海者,当赏万金,并奏封上爵。”周兵闻令,人人争先,要捉图海。正是:只因周将谋先定,几使清兵命不全。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弃江西国相退兵 走广东尚王殒命
 
  说话王屏藩乘图海退时,率军追赶,并下令如有杀得图海者,即获重赏,故此人人奋勇,清兵如何抵御?惟有各自奔逃。图海见周兵两路蹑追,恐平凉有失,乃令王进宝殿后,独当吴之茂,而己则亲自当王屏藩一军,即令张勇先行回守平凉。并向张勇道:“王屏藩累岁经营,志在通平凉之路。盖自平凉以外,庆阳、正宁一带,其守将多系王屏藩党羽,以为平凉一通,则足与各路联合,指东而趋,秦晋皆非吾有矣。将军宜并力守之。”张勇道:“屏藩来势甚猛,必布置在先。鄂洞虽守西安,势已孤立,吾甚忧之。”图海道:“固原去西安尚远,屏藩之力,必不及此也。”张勇道:“汉中久为周兵所踞,固不难于进取。且吾闻武功、扶风一带,亦有周兵分驻,此皆西安咽喉之路,若合而制西安一路,何忧不能?今我军此败,非如寻常小挫,声势已难于恢复。若并鄂洞一军亦归败北,是吾国在秦陇之兵力,已一朝丧尽矣。不如设法宁弃西安,以保全鄂洞一军,尚可徐图再举也。”图海道:“将军之言诚为上策,即能守西安,亦无裨大局,诚不如弃之。”便发令由驿驰报鄂洞,急弃西安,即移军长武,以为声援,兼顾凤翔一路。去后,即令三军且战且走。

  张勇当先欲进城中,忽见城北一带尘头大起,远望已见一支人马,捲地追来。早有探马飞报道:“镇源已陷,敌势甚锐,不能抵挡。来将乃新领增兵马雄图也。”张勇听得,即谓部将道:“休要理会,先据城中可也。”不想说犹未了,马雄图一军已相离不远,即放枪向张勇轰击,清兵更乱。原来马雄图一军,皆川陕建儿,惯在山上行走,故既陷镇源之后,即如飞而至。

  这一支又是生力军,张勇以溃败之际,焉能抵敌?故清兵去城中尚隔二里,已纷纷逃窜。马雄图却分军一路追逐张勇,一路先来争城。时王屏藩与吴之茂又蹑后而至,图海此时直已没法。但见军士呼天叫地,没命的乱窜。图海料知平凉难守,且诸军如惊弓之鸟,纵然再驻平凉,亦无所用,乃改令诸军俱弃平凉,望长武而逃。

  那时王屏藩见清兵乱窜,料图海必立脚不住,仍与吴之茂、马雄图分三路尾追。并下令道:“图海在清国军中号为能将,扼我平凉,降我辅臣,势如猛虎。今当其陷落平凉,速宜制其死命。若纵之归山,必噬人矣。三军当雪屡劫之仇,立不世之勋。如能杀得图海,封王之位不难致也。”于是鼓励三军,奋勇直追,万枪齐发。屏藩更下令降者免死,于是清兵在后的多有投降。屏藩一面招纳,一面猛走,并令军士放枪向败兵丛中攻击。

  那图海正走之间,忽座下马已中一颗弹子,登时仆地,把图海掀翻下来。

  恰部将王振标在旁,急扶起图海,以己马让之骑坐。王进宝先护图海杀出,并谓图海道:“我只顾退,彼只顾追,彼料我必无救应,必然不舍。我败军纷窜,难以顾及。主帅为三军所系,速图自保。”说罢,乃令骁骑数百辅以吉林马队,先保图海直透重围。还亏有此一着,图海幸免于死。周兵虽勇,终不能制图海死命。只见清兵除降者之外,死伤枕藉。沿途累尸,屏藩军士追时,且践尸而过。直追一日,将近长武,见图海又已去远,屏藩方始收军。

  计是役,清兵死伤者万余人,降者万余人,将校死伤者不计其数。王屏藩大获全胜。一面奏知三桂,一面留吴之茂一军,更拨部将十余员,协守平凉。

  并令马雄图驻扎附近,以扼守要道。即大令将士给资犒赏,屏藩却向诸将道:“吾久居秦陇,熟知地势,部下健将劲旅又不可谓不多,乃转战经年,始通平凉之路。自是清兵失其隘要,吾军进取尤易,吾意周皇闻之,必喜形于色,诸君必获重赏也。今图海此去,必扼长武,然后再复增兵,以图恢复。以其精力丧尽,非增兵不能再举。然吾已有法处之矣。”便飞咨汉中一路,直出凤翔,扰岐山、扶风、武功一带,以增西安。复令谭洪以固原本部抚收各郡,再令马雄图分军北掠庆阳一带,以孤长武之势。分拨既定,自行传檄各郡县,为招徕计。以军士苦战之后,暂令休兵,然后再进。

  且说图海领败残人马,奔至长武。见追军已退,方始心安,谓左右道:“吾自用兵以来,未尝狼狈至此。今军力已十丧七八,料难再举。”言罢大哭。诸将齐来慰藉,图海道:“此次之败,皆属吾过。以吾不料屏藩骤出,未有布置于先也。然胜不足喜,败不为忧。昔者辅臣未降,屏藩兵力如昨,吾犹能降辅臣,制屏藩,今敌人既少辅臣一军,反能胜我,以吾既降辅臣之后,军心已骄耳。自后诸将宜勤攻吾过,以匡不逮,庶乎有济。若不然,举全国将为吴三桂有矣,何止平凉一地乎?”王进宝道:“现在敌患已深,将如何处置?”图海道:“鄂洞一军,兵力未损,吾借此亦足以支持,然吾惧三桂复出也。待吾与鄂洞相会之后,再作计议。”便一面以败残兵马挑选精锐,尚有万余人,以张勇、王进宝、赵良栋各统三千,分驻要害,自居长武驻守。余外军中伤者、弱者,均遣发回籍。次日贝子鄂洞已到,所部不下二万人,图海即与之联合。因此军势稍稍复振。赵良栋请借此兵力,以雪平凉一战之耻,图海道:“此尚非可战之时也。”遂咨报顺承郡王,请增兵二万,以扼秦晋门户。即函请蔡毓荣及岳乐,共趋长沙,以阻三桂北上。

  时清朝亦以西路一军久无大效,以长沙、衡州为三桂根本,即令岳乐急趋长沙。岳乐乃集诸将计议道:“江西一地,屡得屡失,大费兵力。敌人欲踞此以与福建相通,故江西为其所必争之地也。今蔡毓荣已复岳州,敌军必顾长沙大局,若敌人精锐悉聚长沙,恐单恃毓荣一军亦难了事。若以我军共趋长沙,亦是一着。”董卫国道:“如王爷所言,则我军之在湖南者兵力甚厚。然若江西复为敌有,恐敌人将东连福建,西应湖南,以拊我之背。我将困于一隅,亦非长策也。今不如仍率兵南下,沿江西以窥湖南,较为上策。”

  岳乐亦以为然。乃具奏以入湖南一道,仍沿江西而进。即请简亲王喇布及将军希尔根,领军先赴湖南,以壮蔡毓荣声势。岳乐即令水师提督杨捷扼守长江,以防敌军偷渡。自率大兵,用董卫国为前部,望南进发。先陷了南康,直指瑞州、临江二处。岳乐仍欲先进南昌,并绝饶、赣,以断福建交通之路。

  董卫国谏道:“福建一路,细思之,殊不足虑。耿王从三桂数年,出兵未尝越境,其志可知矣。若辈之从三桂,志在复明耳,及见三桂僭号,已大半灰心,不过以得罪朝廷,未能反正。我若逼之,反迫其为三桂效死力而已。南昌非可守之地,不如冒险前进,以撼湖南,犹冀得一制其死命。以我军聚于湖南者既多,即冒险,亦无大碍也。”岳乐以为然,乃率兵由袁州直趋萍乡。

  时周将夏国相已得马宝报告,知马宝已弃岳州,并回长沙,特请夏国相共顾湖南根本。夏国相听得,乃叹道:“吾国将才兵力,未尝逊于敌人,乃军务难窘如此,实在可叹。且马宝为世之能将,竟不能越岳州一步。今蓟、岳二州,以次得而复失,长沙大局又不知如何,设有差池,吾在江西亦复何用?今不如退兵,共保湖南根本,然后会议大计,再图进取可也。”正议间,忽报岳乐已统大军乘势南下。夏国相听得,更惊道:“岳乐一旦猛进至此,得毋敌人已制湖南之死命乎?吾至是益不能不退矣。”乃急传令郭壮谋、胡国栋二军,以次渐退,先扼醴陵要隘,以阻由江西入湖南之路,然后自率大军,陆续退入湖南。

  时马宝以夏军既退,若并聚于长沙,则势力反孤,急与夏国相、胡国柱计议道:“我军全聚于长沙,彼将合而攻我,我必吃亏。今不如分道驻守,以湖南粮饷足备,亦足支一年有余。一面请诸周皇,由成都直发大兵,分扰郧阳以迄樊城一带,即足以牵制蔡毓荣。而此处即竭力以拒岳乐,方为稳着。”

  夏国相道:“军兴以来,转战经年,粮项渐竭。自今以往,应为持久之计策。某思得三策在此:一为扩充两广、川、湘、云、贵盐运,以增急利;一为招集工人开采川、滇矿产,大举鼓铸,以为日后之需;一为遣人入粤,与尚之信商量,推广鱼盐之利,以为后援。财力既充,军气自壮。如若不然,恐今日之失意不足忧,而将来之竭蹶乃大可患也。”胡国柱道:“夏公三策,皆所应行。然吾惜军兴以来,军事诸多棘手。耿精忠与郑经,阳有归附之名,而未尝认真出师一助,使江淮一带,敌人不费一矢,甚可叹也。”马宝道:“胡驸马为国至戚,若发此言,军心馁矣。历来开创,皆经艰难挫折,方告成功。今区区之失,何足介意?天下事求之在人,不如求之在己。郑经与耿精忠,其得力与否,不必再言。今当依夏公三策行之,再图战守可也。”于是以夏国相一军扼守浏阳、醴陵一带,马宝与胡国柱自守长沙要道,郭壮谋守西北上游,以阻荆州来路之冲。令胡国柱回军衡、永,以固根本。一面以军情奏报成都,请三桂调兵郧阳,以趋樊城一带。并请依夏国相三策,速开办矿产,推广鱼盐,以储库款。复派尚书王绪,入粤知会尚之信,冀扩充两粤鱼盐之利。不在话下。

  且说尚之信自归附三桂后,初本锐意欲助三桂共成大事,自孙延龄被杀之后,颇不谓然,以为三桂轻于杀降,心颇失望。故初时曾与台湾郑经相通,并及耿精忠,欲联合闽广各省,挥军北上。自此见耿精忠与郑经不大出力,遂亦不免意怀观望。时朝廷以三桂既踞湘、赣,台湾、福建亦阻隔不通,深以两广为虑,仍欲笼络尚之信一人。以为既赦之信之罪,则三桂仍有两广一带为后虑,耿精忠亦可观感,不难舍吴周复行归附,实一举两得。乃派员入粤首赦尚氏之罪,封之信为宣议将军。在之信本不欲再附清朝,但此时不免有从违不决之意,故亦受宣议将军之职,惟依然未背三桂。及王绪到时,之信仍以礼相接。王绪先将来意说明,尚之信即责道:“延龄只为马雄所构陷,自附从吴氏以后,本无失德,忽然见诛,为降者不亦难乎?”王绪道:“闻延龄当日只为其手下人所害,以苗兵出其不意而杀之耳。事或由吴世宾不善意防闲,然终非周皇之过。故事后悔之,且为延龄哀恤矣,何大王犹介意于此事耶?此诚某所不及料也。”尚之信又道:“周皇起义之始,志在复明。及兵到衡阳,即僭居大位,复明者固如是乎?”王绪此时,自知之信之所言甚是,但不得不设法辩明,即答道:“周皇初亦访求明裔,奈不得其人。以国事不可无人主持,乃权居此位,将来自有办法。今大事未成,大王遽为此语,某窃为大王不取。”尚之信至是无词,乃款王绪于密室中,共商大计。

  之信把上项事情及清朝封为宣议将军之事,一一向王绪细述,并道:“今清朝复以将军莽依图出师广西,由广东而进,其意监视我也。目前莽依图火牌已到,欲令我从,广西宜去与否,吾尚未决。”王绪道:“既莽依图欲令大王从征,大王不妨相从,即乘间劫杀莽将军,以破之,实为妙着。”之信深以为然。乃与王绪相约,名为逐王绪于境外,阴则实奉其计而行。

  数日后,莽依图已到,不知尚之信计,相见时惟宣示清朝德意,已有旨,复封之信为平南王,令尚之信从征。之信慨然相从,即部署人马。时广西为周将马承荫驻守,之信先与马承荫相通,然后领人马起程,莽依图全然不觉。

  先是尚可喜藩下有张伯全、张士选者,素党于尚之孝,不悦于尚之信之为人。尚之信惧其泄漏,乃召张伯全及张士选到衙中,托称有事相议,欲执杀之。惟二张大惧,不敢见之信面,即闻令先逃至莽依图军中,告发尚之信为变。莽依图不听,并责二张道:“如之信真心从乱,则出兵多时矣。前此乃之信一时之误,今已反正受职从征,尔何得谗间主人?”因是不从二张之言。二张见莽依图不从,自知留粤不得,乃逃至京中告变。莽依图乃与尚之信一同起兵,望广西而行。

  时亦有王国栋者,为旗人逃仆,之信爱之,倚为心腹,更保为都统。又有沈上达者,乃江西优童,之信宠之,所有藩府家事俱为沈上达所掌握。若王府护卫张祯祥,之信亦皆宠之。初则三人结为一党,继则以王国栋既为都统,威福自恣,反凌虐张、沈二人。张祯祥大愤,欲合沈上达并攻国栋,为国栋知悉,即遣告知沈上达,谓祯祥谋夺藩府家政之权,由是上达亦嫉祯祥。

  祯祥势孤,益怀怨望。时尚之孝欲代为平南王,方谋搆陷其兄之信,即阴与张祯祥交通,张祯祥遂党于之孝。会王国栋与沈上达共争一女伶,终为王国栋所得,沈上达亦愤国栋,恨不从祯祥所言,至是乃复与张祯祥来往,尚之孝遂并收沈上达为心腹。当张伯全、张士选逃至京中举发之信,清朝乃令侍郎宜昌阿赴粤查办,王国栋即在被查之列。王国栋大惧,乃以金钱之力,极力与粤抚金隽交欢。金隽许以勿党之信,将来将功抵罪。故自尚之信离广东后,所有私人尽皆变志。

  当之信起程入广西时,幕下李天植谓之信道:“抚公金隽外容虽与大王交欢,然日与之孝往来,恐非大王之福。”尚之信道:“王国栋现统藩兵,何必多虑?”李天植道:“国栋等小人,恐不足靠也。”之信道:“吾向以恩结之,彼有天良,必不负我。”因此之信全不介意。及到广西,之信乃约周将马承荫攻莽依图之前,自己即于中谋杀莽依图。奈马承荫不能依期而至,尚之信军中举动先已漏。之信知事无成,即率本部奔还广东,欲先杀粤抚金隽,然后尽率旗兵,以截莽依图之后。不料甫回广东,即为王国栋所缚。正是:

  附周空具冲天志,回粤先登断首台。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郭壮图饰时修古塔 夏国相倡议弃长沙
 
  话说尚之信阴通周将马承荫,谋攻莽依图不克,知事已泄,即奔广东,欲先杀却巡抚金隽,尽调旗兵以截莽依图之后。初不意回粤有变,当至端溪,李天植复谏道:“大王既离广东,现在不知广东情形如何,不如缓进。待探过事势,然后进城,方为稳着。”尚之信道:“我既回东,莽依图必驰报金隽,乃宜昌阿设法制我矣。此行断不能缓也。”李天植道:“吾所虑者,王国栋等耳。彼谄事大王,究为底事?不过欲藉大王之力以得一高官。沈上达、张祯祥二人,又只博大王之宠任,以厚敛金钱耳。宵小之徒,变幻最易。今彼等高官厚资皆已如愿,应不复记大王矣。”尚之信道:“汝言诚过虑。吾附三桂非一日矣,不闻王国栋等即为我害,何至今日乃疑之?”李天植道:“彼一时此一时也。大王昔日威震广东,威权独握,谁不慑服?今此次回粤,为失意而还,彼辈已多疑虑。况又有巡抚金隽及钦差宜昌阿同在广东,皆谋以对待大王。而令弟之孝,又日谋倾陷大王,以期袭王位,此诚不得不虑也。”

  尚之信听罢,默然不语。但念王国栋未必遽变,且惧莽依图先到广东,为先发制人,仍主急回羊城,便不从李天植之言,即率三军急回城去。到时,早有人报道:“王国栋已率旗兵前来迎接矣。”尚之信大喜道:“王国栋果非负我者也,李天植何过虑耶?”说未已,已见王国栋下马迎候,尚之信与握手甚欢。尚之信并密询王国栋道:“自吾离广东而后,金隽、宜昌阿等有何举动乎?”王国栋道:“无举动,闻宜昌阿将次进京,金隽则惟盼大王捷音耳。”尚之信听罢,并不思疑,遂并马入城。之信又谓王国栋道:“藩府旗兵,何时可以征集齐备?”王国栋道:“权在大王,欲速则速。不知大王言此,有何用意?”尚之信道:“先臣误前明遂亡,吾心实未尝忘明室,欲一赎前人之愆,故附从三桂,此尔所不知也。吾到广西后,谋攻莽依图不克,今当尽起旗兵,尽杀金隽及宜昌阿,以截莽依图之后。但事须速举,迟则反受人制矣。汝为吾心腹,当助吾一臂。或有疑汝不足靠者,顾吾不之信也。”

  王国栋听罢,半晌乃答曰:“吾从大王久矣,今日犹有疑我者耶?特吾亦不复计较。只如大王所言,旗兵亦易征集耳。旗兵久受藩府厚恩,断无有不从命者,大王可以放心也。”言罢,已到城中。时王国栋所领的人马,皆拥护前行,之信本部反在后面。李天植深以为忧,欲赶上观看。不意王国栋早授意手下,以扬鞭为号,甫到城门,即一声呼喝,国栋护兵一齐动手,把尚之信拿下,立即缚之。尚之信欲挣扎时,奈众寡不敌,早已就缚。即厉声曰:“吾何负于汝?奈何为奸细耶?”王国栋道:“此抚军及钦差之意也。”言罢,不做理会,即蜂拥直进金隽衙门。后路人马犹多有不知,惟李天植见前军王国栋的人马飞驰入城,情知有变,乃留兵在城外,先带一小队赶进城中。

  知道王国栋已押尚之信至金隽衙门,复派兵将城门紧守。李天植正欲到抚衙问个底细,不想钦差宜昌阿及抚臣金隽已异常神速,即刻会同讯问,以诘究尚之信通周背清之事。尚之信初不自承,惟王国栋、沈上达、张祯祥三人,交口指证其事。王国栋并指曰:“之信欲起兵谋杀钦差及巡抚,以截莽依图归路一事,一一坐实。”尚之信自知难免,乃向王国栋等三人骂道:“吾待汝们不薄,何转眼不识,反陷吾耶?”王国栋等三人,默然不答。惟张祯祥稍有悔心,闻尚之信之言,面为发赤。宜昌阿便欲将尚之信押下,再究同谋之人。王国栋恐被藩兵要劫,乃向宜昌阿道:“尚之信劫父自立,久拥兵权,藩下尚多腹心。若假以时日,之信不难脱矣。”金隽以为然。宜昌阿乃即令押尚之信至市曹斩决。故尚之信自被掩捕,以至斩首,不过半日间,多有不知。

  自尚之信既杀之后,李天植知得,即具函至抚衙诘问尚王之罪。王国栋复指天植为同谋,宜昌阿欲一并治之。金隽道:“尚王既杀,藩兵尚在天植之手。藩兵多有受尚氏私恩者,天植不难煽而为变,反为后患。不如缓之,再作后图。”宜昌阿亦以为是,乃宣布尚氏罪名,并慰覆天植,令其解散藩兵。天植道:“吾生为尚王亲信,受恩已重,不得不为之报仇。”乃向藩兵宣言:“尚王罪不至此,只为三数小人忘恩搆陷耳。”藩兵闻尚王被杀,多有哗然。李天植乃复至函金隽,略道:尚王通周之事已在前时,既已归正,岂宜复构其狱?谓其欲举兵以截莽依图之后,乃王国栋一人之言耳。忘恩负主,复构而致之死地,罪诚重矣。钦差与中丞等必欲庇之,其如人心何?这等语。宜昌阿乃与金隽酌议,知道藩兵已愤,若真个激变起来,终是不可。

  乃与李天植往复函订,愿斩王国栋、沈上达、张祯祥三人之首,以谢藩兵,须李天植解散兵权,天植应允。金隽乃将王国栋、沈上达、张祯祥三人,谓为献谗陷主,即同押赴市曹斩决。可怜王、沈、张三人,藉尚之信之力得图富贵,反以陷尚之信而死不旋踵,亦可为忘恩背主者戒矣。

  是时,金隽把王、沈、张三人已经斩首一事函告李天植。天植听得,即谓左右道:“宜昌阿与金隽之必杀王国栋三人者,以惧藩兵为患也。彼欲得吾而甘心久矣。主仇既报,吾事已了,吾敢贪生乎?”言已,又谓藩下将校道:“吾主之志虽大,然三桂非成业之人也。自后汝等不宜妄动。”言罢即拔剑自刎而亡。初时宜昌阿、金隽只望王国栋等既杀之后,李天植即为解散兵权也,不料到天植更能自尽。故听得天植之死,反为感动。以天植义不忘主,至为可敬,乃并请为之封赠。自后藩府兵权,乃移归尚之孝管理,并奏诸以之孝承袭平南王爵。之孝力反之信所为,屡出师入广西,以助莽依图。

  自是吴三桂那里,又多两广后患。计先后失长沙,失岳州,今又失尚之信,三桂军中大为震动。马宝、夏国相等,以云南为起事之根本,前军有失,饷项艰难,乃飞报云南,须认真筹款接济。#p#分页标题#e#

  时三桂大驸马郭壮图在云南驻守,接应各路饷项。自前次军粮紧急,已增采五矿,又广通贸易,以资税饷。但人马既多,需饷浩大,徭役又重,以故民多怨言。自先后接得弃江西、退岳州及尚之信败亡之耗,知道国事艰难,人心更骇。以两广为庾富之地,尚王既死,三桂实去一大助力,恐自此云南征赋更重。故云南人士,此时谣言更多。郭壮图深以为虑,乃谋所以镇定人心。时方重修归化寺,寺中住持弘念方请诸郭壮图助资重建。那寺本建于明朝成化年间,日久渐已颓废。弘念知郭壮图欲粉饰人心,乃诡称佛祖降言,将佑大周兴基,江山不久光复,请增拓禅林,以彰灵应。时则王屏藩大破图海之捷音方到云南,各处人士举国若狂,皆酬资相助。因此大兴土木,不数月间,大工即已落成。郭壮图更请三桂仿行封禅之典,粉饰承平,志为盛事。

  并封弘念禅号,并为碑文以纪其事。那碑道:昆明五里有山,曰金马。晋人常璩著《南中志》,称其中有山神光影。

  汉宣帝乃遣谏议大夫王褒祭之,殆即其地焉。自大明太祖皇帝崇尚佛教,敕天下郡县各建寺门,故成化时恪遵祖制,遂建寺于金马山,名归化。嘉靖间又复修之,置田罗僧,以供象教,于是乎有归化寺。然而前驱昆池,云霞蒸蔚;后拥呼马,斗杓悬干。右俯城雉,朝市肩摩;左瞰平皋,塍畔鳞集。

  此则滇郡之胜地。是以殿庑精舍,香厨鸟台,与夫古木奇卉,根干盆峙于其间。胡为而坊欹,而山门颓,而大殿倾圮。俯仰兴衰,不禁有今昔之感。方今皇周肇兴,大事将成,迭沾灵应,非重加修饰,何以答护灵光?适住持弘念,持一纸以乞疏,将欲重整殿宇,高其门若坊,以复旧观。而左都督巴公乐轩,内府总兵官高公德轩,乃不介而孚,相与弁首,以图厥成。第军需孔亟,正供维艰之际,安必其人有余资,向法门以作福田者。特请留守将军云南总督驸马郭公简臣,内府右将军张公弼吉,内府后将军赵公子远协助之。

  自是赞成者亦实繁有徒。未及期而所谓殿与门若坊,丹刻翼飞,轮奂立见。
  是虽众心共悦以竟其成,实由一二人贵志殚力,鼓舞善念不倦,乃有如此。

  夫天下事莫难于创,而莫不难于继。每见夫辟草莱、披荆棘以结构一刹,层轩延袤,飞阁逶迤,顾而成之,如出反掌。及依旧规嗣遗绪。以施补葺于胜概,或百计图维,反力不副心,如负重登高然,何哉?岂古今人不相及,其视物我之轻重交战于胸中而不能自力耶?抑世有治乱,事有缓急,承平则道愿斯宏,扰攘则自顾无暇,不无性命身家之累,条于中而罔恤其他欤?然创逢人主之好尚,而又祸福死生之说以悚其私人之趋事就功者,常喜而速。继遭世故之变迁,奔走公家,虽知佛有不舍之擅,无缘之慈,而无见效于目前,遂不免以梵言为末务。故创者欲大宫室,饰法相,其功甚易,继者非太平无事,不能无废乎前业。今独能相鼓励底厥成者,因由于佛法无量,灵应及时。

  然亦赖有不计治乱,精进一心之释子也。若弘念者,其近是。是以记。

  大学士太子少保兼礼部尚书林天擎撰文
  三韩八十居士徐魁书
  留守将军兼云南总督大驸马郭壮图
  世袭将军何进忠内府右将军张国勋
  内府后将军赵永宁左都督巴克勇
  张国忠张光祖等

  大周照武三年仲冬上浣住持僧弘念立

  时归化寺落成时,郭壮图、林天擎并奏知三桂,称为谕勅重修。三桂并派林天擎、郭壮图,恭代诣寺拈香,以答灵祥。复加尊佛法,如封泰山禅梁父故事,弄得云南举国若狂。当兴工时,云南文武官员各捐资财,更拨库帑,大兴土木。又于落成之后,郭壮图欲请封赠弘念禅号。惟林天擎以为不可,并道:“国家财用已迫,而战事机势复不如前,此后实心筹划犹恐不及,若徒务虚名,终属无当。驸马为国至戚,休戚相关,即周皇陛下侈务虚名,驸马犹谏之。君子实事求是,不宜如此。”郭壮图道:“某非不知也,以人心震动,事即难为。此举诚粉饰欺时,吾亦不得已而为之耳。”林天擎道:“驸马既知如此,自当着实设法,以抒前敌之忧。粉饰一时,岂为长策耶?”正议论间,忽胡国柱、马宝、夏国相军报驰至,以岳州失守,江西已弃,尚王已死,两广湖南势皆危迫,速募新军以助前敌,急扩运道以裕饷源,等语。

  郭壮图听得,乃叹道:“胡、夏二公精于谋略,久为周皇所称许。马宝亦李定国劲将,降归而后,久立战功。之三人者,皆一时之能员,何今日亦颓困至此耶?”言罢,与林天擎互相嗟叹。惟有回复长沙,宣告云南财政竭蹶情形,只有尽力筹划而已。

  时胡国柱与马宝俱在长沙,而夏国相却扎在浏阳。清兵已面面趋向,皆欲会攻长沙。马宝即谓胡国柱道:“今大局已危,当会议长策,以抒目前之急。驸马与国休戚,当振刷精神也。”正说间,夏国相已至,马宝即与计议。

  夏国相道:“今吾等数人悉聚于湖南,而敌人更无后顾,亦悉力以向。长沙当数面之冲,实非长策。以其只有抵御之力,并无进取之能,终亦难于久持也。”马宝道:“前者之失,计在于进兵太缓,后者之失,计在于守老湖南。而川陕之军,又不能长驱大进,以分敌人之力。故敌军悉聚于此间,其势既厚,我即难于争胜。今则更形竭蹶,若大势既去,即徒保长沙,亦无当也。”

  夏国相道:“此说极是。以某愚见,不如弃去长沙,分道进兵。此后虽得城池,亦不必设兵守御,但长驱北上,则敌人或穷于应付,而我军终有得手之处。若徒守此间,只事拒守,无能为矣。”胡国柱道:“二公之论极高。弟自奉命驻扎长沙,未尝征伐,反徒耗精力耳。今当请诸周皇,力主弃去长沙之议,使敌人累军经营以攻湖南者,一旦落空,反改而御我,岂不甚善?”

  夏国相道:“但恐周皇注重长沙,恐请命而行必不从也。”马宝道:“夏公之言亦是。但未得周皇之命,谁敢弃之?恐亦徒受责备耳。”胡国柱道:“不如分为二策。先请诸周皇,力言长沙危险,驻守无用。如周皇能出大兵直趋汴梁,自可以解长沙之危。否则,非弃长沙不足以转危为安。看周皇如何主意便是。”马、夏二人皆以为然。便把所议情形,驰驿奏报成都而去。正是:人谋虽在空筹计,天意难回反促亡。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出郧阳三桂殡天 陷敌营莲儿绝粒
 
  话说胡国柱、夏国相、马宝等,以请弃长沙之议奏知三桂。三桂那时觉胡、夏、马三人意见皆同,料不为无见。但湖南一省,费许多兵力以支持至于今日,若一旦弃之,实为可惜。且惧一经弃去湖南,是岳州既失,江西又亡,人心不知弃去湖南的原因,反以为湖南又复失守,必致大为震动,那时人心既去,大局更不可问矣。想到这里,便把弃去湖南之议大不愿行。又看胡国柱等奏词并称,若不允弃去湖南,必须成都出发,大兵直趋汴梁,以要清兵之后,然后可以挽回等语,自念军兴以后,军事一向得手,自从自己久居成都,今岁不战,明年不征,即战争竭蹶至此。从这里看来,是自己亲征之事必不可免,因此便大集诸臣会议。时李本深已经病故,故各大臣俱无主裁,惟各于弃湖南之事多不赞成。因大半不知战法,只以为湖南一省怎好轻弃,因此皆主张勿弃湖南。三桂便决意亲征。退后即进宫里,以此事告知莲儿。那莲儿亦主张三桂亲征之说,并道:“胡驸马及马、夏二公,亦未必主张舍弃湖南,不过欲陛下亲征耳。以陛下神威,不患亲征不胜,如是不特湖南可保,且大事可成。得失之机,在此一举,愿陛下速行。”三桂深以为然,即令约会诸军,以备出发,并以莲儿从军。莲儿初犹欲辞,三桂道:“前次亦与卿从军,不过朕已得病回军,卿究未尝误朕事也,卿其勿疑。”因此,莲儿恐自己不去,三桂必不出。三桂既得莲儿同行,心甚欣慰。先以亲征之令,颁布陕西、湖南以振励两处军心,并留降将罗森镇守成都。

  那罗森本清朝四川巡抚,时未设川督,并以王屏藩领川陕总督之名,兼应四川。复以亲属吴永年、吴炳光驻守成都一地。那时三桂年已六十有六,更事既久,凡事不肯冒险而行。故虽然亲征,仍先固成都根本,然后起程。

  一面令罗森照运军饷,即率大兵十万,以郑蛟麟为前部先锋,并大将王会、洪福、林天柱、谭延祚等数十员,望郧阳进发。大将王会进道:“今湖南势在危迫,而陛下不进湖南,何也?”三桂道:“兵法在攻其所必救。昔孙膑围魏救赵,卒败魏兵。朕今将绕出蔡毓荣之后也。”诸将听罢无语。

  大军既出成都,远近震动。因三桂老于戎行,向为清兵所畏。惟自进成都之后,颇事酒色,后宫美女至数十人,一切政事皆委诸臣下,惟事娱乐,故人心渐变,以为三桂以开创之主且如此颓丧,不久必败。及闻此次亲征,无不骇异。清朝诸将亦惧三桂,自听得三桂出征,即欲于三桂未至以前先破湖南,以绝三桂之望。于是安王岳乐会同董卫国先踞萍乡,以撼浏阳;蔡毓荣即率诸将由荆、岳二州分攻长沙;贝子尚善亦与水师提督杨捷由镇江先出长江上游,以攻洞庭;三面齐进。时周将水师提督林兴珠,方驻洞庭扼守。

  尚善以林兴珠穷而相投,不可深信,意欲诛之。杨捷道:“杀降诛附,古人所戒。彼以岳州既失,孤军无援,其投降乃出于至诚,何必疑之?且优待林兴珠以为来者劝,亦计之得也。”尚善无词。杨捷即请提奏录用林兴珠,仍令领带水军。自此尚善一军,亦得协力以攻长沙矣。

  且说吴三桂与诸将直统十万大军,迳趋郧阳。军行时,一面使人持令箭驰调汉中人马,分略扶风、武功一带,以壮王屏藩声势,一面调王会、洪福各统五千人,从间道先趋襄阳,以分敌兵。待大军将到河南,然后移襄阳之兵直走樊城会合,以图北伐。分拨既定,三军奋勇赶行。自三桂亲征之议为清将所知,顺承郡王即以大军退驻开封,图海亦调将军穆占先领军万人速趋湖北,以厚湖北兵力。旋即分头飞奏入京。时清朝君臣听得,康熙帝即欲亲征,惟诸臣力谏。适西藏达赖喇嘛有奏到京,谓三桂如肯乞降,可优礼待之,以释其心。康熙帝看罢,怒道:“三桂今日断无乞降之理。然为彼一人,扰及全国,朕必不能曲赦之也。今诸臣皆惧三桂,岂三桂有三头六臂耶?彼一战未必便能到京。而彼年近七旬,行将就木,朕决不畏三桂也。”正言间,忽贝子尚善奏报已克洞庭,并降了林兴珠。诸臣齐道:“彼人心已去,三桂将无能为,不劳车驾亲征矣。”康熙帝乃罢亲征之议。即分头飞谕顺承郡王、图海、岳乐及蔡毓荣,赶速进兵。

  且说周将王会、洪福奉三桂之命,往袭襄阳。濒行时,三桂嘱道:“襄阳为汴鄂来往咽喉之地,然自蔡毓荣夏入岳州之后,已全军南趋,顺承郡王闻我军将至,又回驻开封,是襄阳一地,必守卫空虚。吾军此行,可一鼓而下。但两位将军须分为两军,以一军入城,以一军留外驻扎,以为犄角,则敌人虽有救兵驰至,亦不至受困也。如襄阳既下,可飞报前来,朕自有法以处之矣。”王会、洪福领命,欢喜而行。即分为两军,各统五千人,驰向襄阳进发。

  时襄阳一地,有清总兵李占标驻守,部下仅三千人,且以为南有蔡毓荣,北有顺承郡王,共两路大军援应襄阳,万无一失,故绝不防备。单是图海曾飞报顺承郡王,以三桂一出,须重防樊城一带,故顺承郡王亦只拨兵马五千人驻守樊城,而以襄阳一路地属湖北,只咨请蔡毓荣分军防守。不想顺承郡王的军札尚未到蔡毓荣军中,而王会、洪福两军已到。即有探子飞报李占标道:“周军大至矣,奈何?”李占标听得,绝不准备,并道:“王屏藩厄于图海,夏国相厄于安王岳乐,马宝厄于蔡毓荣,今三桂大军又只向郧阳进发。试问有周兵从何大至?休得造谣,以乱军心。”乃说犹未了,忽流星马又飞报,周兵已将近城。李占标此时已半信半疑,即披挂上马,驰出城外一看。

  奈未至城楼,那时守兵已一齐哗噪。因一来不知周兵人马多少,二来周兵猝临,主将号令未有,故一时慌乱起来,倒互相逃窜,以致居民震动,多有望东而逃者。原来周兵恐襄阳有兵固守,乃兼道而行,时已直薄西南两门,矢石分施,枪炮齐发。城中只有守兵三千,又要分守各门,如何拒敌?李占标见兵士已逃,居民又窜,城中呼声震地。李占标自知不能挽救,仍自传令紧守,却私自遁回衙中,携了家眷,带了二三十名亲信勇丁,直弃城先遁。先逃至樊城,只诈称周兵人马大至,不能守御,以图掩饰。是时襄阳守兵知主将既逃,更无主脑,惟有举城投降,即大开城门,迎周军入城。王会即留洪福一军驻扎城外,自行领兵入城。一面安排居民,一面报知三桂,听候行止。

  且说吴三桂大军到了郧阳,即大集诸将,置酒高会。三桂道:“朕初时欲直趋汴梁,然顺承郡王一孺子耳,固非吾敌,图海又为王屏藩所牵制,必不能救援,是汴梁乃吾囊中物耳。独蔡毓荣一军,为吾军劲敌,蔡虏不死,南部不安。朕待襄阳捷音一到,当先分兵会同襄阳得胜之兵,南陷武昌,以制蔡毓荣。则马宝诸将,因此复苏,朕亦得专力北方,再无后顾。”说罢,诸将皆呼万岁。正饮间,忽报湖南有军报飞至。三桂大惊失色,诸将道:“陛下何必失惊,或者胡驸马捷音来也。”三桂就令呈长沙军报上来,即在席上拆阅。却是长沙报称粮草已困,云南不见运到,特请设法援助。三桂道:“向来湖南一军只靠云南接济,四川一路却接应陕西。今长沙粮道不济,即令四川帮助亦恐不及,却怎生是好?”正说着,忽又报蔡毓荣尽移荆汉大军以逼长沙,岳乐又由江西入湘,攻浏阳甚急,故长沙极危。三桂听至此,正自嗟叹,又忽报称贝子尚善会同水师提督杨捷已克洞庭,水师提督林兴珠已投降去也。吴三桂听得,大叫一声,吐出鲜血来,立行晕倒。左右急为救醒,乃徐徐叹道:“土地将失,人心复去,大事已矣。朕将奈何?”左右皆劝道:“昔陛下起义之初,只有云南一省,乃奋袂一起,各省随附。今湖南虽危,未必即失。纵或湖南失去,仍有云南、贵州、四川及陕西之半,势力尚雄于初起之时也。若以我人物多众,则林兴珠之降,如太仓少一粟,无关大局。陛下何必灰心如此?”吴三桂道:“彼一时此一时也。初时起义,人心向附,其势自顺。今转战经年,士气已堕矣。势短粮绌,朕所自知。故宁愿当时少得一城,不愿今日稍失一地。若林兴珠虽非重要人物,然兴珠随朕久矣,朕待之如子弟,且委以水师全权。今日一旦负朕降敌,可见人心已不如前也,朕安得不惊心乎?”大将郑蛟麟道:“昔王辅臣声威十倍林兴珠,虽在陕降敌,而一王屏藩即足以破图海。愿陛下放心,臣等愿竭力,国家何争一林兴珠乎?”三桂道:“辅臣之降,出于不得已,且为敌人所畏敬。今林兴珠真负国也。朕非为一林兴珠惜,只为人心惜耳。”说罢,仍叹息不置,又复咯起血来。左右亦不欲再言,以扰其病躯。正欲扶三桂退下,忽报襄阳捷音已到。三桂听得,稍露喜悦的面色。但方才一连咯血二次,已面色青白,精神不支,只由左右扶着,欹在椅上。部将林天柱进道:“陛下适因湖南警报,殊过于忧虑。不知失之东隅,亦可收诸桑榆。无论长沙为我大军所聚,未必即失,但观襄阳之捷,是湖南虽失,我军亦可北进,陛下当即发谕起军北上。想顺承郡王,一纨绔子耳,必非陛下敌手。得据汴梁,以临北京,将势如破竹。成败之机,在此一举矣,愿陛下振奋图之。”时三桂于林天柱所言,亦欲有所答语,但觉头晕喉梗,不欲多言。郑蛟麟见三桂如此情景,不免着慌,即使左右扶三桂退下。诸将亦不欢而散。惟各自私议,以襄阳既下,足以振动军威,多欲瞒着三桂病情,分兵出发。各部将均推郑蛟麟作主,郑蛟麟道:“此次为主上亲征,与寻常出军不同。若在别将,就可代他行令,至于主上之兵符印信,谁能代之?某断不敢为也。今且多候一宵,看主上情景如何,再作商议。”部将谭延祚道:“设有差池,是大周不幸也。”各人听罢,唯摇首叹息。

  不料吴三桂退后,精神更惫。时在郧阳,正借清国镇署为行官。是时三桂已觉困极,只为军事在心,又不能稳睡,只有爱妃莲儿在旁伺候。但见三桂病势昏沉,甚为焦虑,速延医士诊治。服药后仍无起色。忽然三桂张目向莲儿问道:“朕今年几何矣?”莲儿道:“陛下只宜宽心静睡,醒后病势自退,不必多言以劳神思。”三桂又叹道:“朕恨不起事于十年以前也。”说罢,双目复闭,惟终睡不着。一来年纪已耄,二来又数年溺于酒色,体魄极弱,已经两次咯血,如何支持得起?约至二更时分,又复摇首而叹,口中复咯出血来,沾染枕褥。莲儿再催医师治理,依然无效。医师道:“治此症,宜先撇尽愁思,方能调理。陛下国事甚重,切宜宽心。”说了,不见三桂答言,医士遂退出。莲儿不离左右,知三桂目虽紧闭,心自明白,即心生一计,唤左右侍儿环集,故说军情。或说已有军报马宝大破蔡毓荣,或说夏国相大破岳乐,欲以娱三桂之意。不想三桂素知莲儿能忖己意,且言之太过,三桂不特不信,反以为湖南更危。惟口虽不言,心更增虑,整整一夜不能睡着。

  比及天明,病势益增。三桂自知不起,即谓莲儿道:“朕将与卿永诀矣,卿将奈何?”莲儿听罢,忍不住泪,已呼呼而哭。徐道:“陛下须保重御体,以国事为重,毋但为一妇人计也。”三桂道:“噫!汝识见犹胜于朕耳,朕死迟矣。”莲儿听至此,更为大哭。徐又道:“陛下但注意后事,若藉国家之灵,病当立退。设有不幸,妾当随金棺而回奉安。陵寝之日,妾必随英魂于地下也。妾受陛下厚恩,非此不足以图报。且为妾一人而误陛下大事多矣,又焉忍偷生乎?”说罢,椎胸大恸。三桂此时忽像回光返照,神思忽觉清醒,遂向莲儿慰道:“此朕自误,于卿底事?”正说着,忽侍儿报称,诸将入来问安。三桂随谕令延诸将进来。莲儿即拭泪闪在一旁,诸将乃鱼贯而入,为郑蛟麟、谭延祚、吴应祺、吴国宾、吴用华、何大忠、林天柱、张国柱等,皆鹄立于三桂卧榻之前。三桂举目遍视诸将,不觉双目垂泪。郑蛟麟先说道:“陛下玉体如何?臣等极为盼望。愿早占勿药,以靖中原。”三桂此时,欲强起与诸将说话,惟四肢疲弱,终不能动。郑蛟麟道:“陛下不必过劳,倘有圣谕,臣等拱听。”三桂乃复睡下,呜咽言道:“朕此后恐不能与诸卿出军矣。”郑蛟麟道:“陛下何出此言?吉人天相,不久当自痊也。”三桂道:“朕觉神思恍惚,身体不宁,喉中梗咽,时复晕眩。朕已年逾七十,得此重疾,焉能永保?然生死亦常耳,独惜国事未定遭此不幸。朕固误国,亦恐误诸卿之前程也。”诸将齐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等受国厚恩,当以死报,愿陛下自重,以维系人心。”三桂道:“朕将不起矣。朕误数年光阴,以至于此。此次亲征,本欲扫荡中原,诸卿等与朕共作太平之宴。今若此,夫复何言?以大事未了,不得不以一言相托。”郑蛟麟道:“陛下有何明训,伏乞直言。”三桂道:“昔朕长子在辽东所生,已在京不幸为敌所害。惟次子尚幼,今当国家多事,非赖诸卿之力,断乎不可。”郑蛟麟道:“臣等虽肝脑涂地,必不负陛下也。”三桂又道:“胡国柱、郭壮图为朕至戚,必能尽忠报国。夏国相与朕论交最久,马宝向为李定国之勇将,自归朕以后,朕以心腹待之。此四人者,文经武纬,识略冠时,且心地忠硬,举义复国乃其素志,必能仰体朕心辅朕子以图大事。今南北相隔,不能面嘱,朕当以遗书一道烦诸卿转告朕意。”诸将听罢,皆挥泪答言:“谨遵明训。”三桂又道:“云南向称瘠苦,然自通商业、兴矿产,利源大增,朕因以为根据。四川乃天府之国,地势隘阻,田土优肥,户口千余万,民殷国富,士饱马腾,可资大业,皆勿轻弃之。湖广四战之地,只利于进取。今长沙危迫,势将不支,然云南实阻黔桂,可以无虞。特荆州为由湖入川要道,不可不争。若得之,可以固四川门户,亦可以为湖南声援也。屏藩在陕,足当图海。若汉中荆州以及黔桂门户,坚持即可以保川滇,然后以大军北趋,天下尚可图也。”郑蛟麟道:“陛下断事明见万里,臣等当以此意告知郭、胡、夏、马诸公,以成陛下之志。”三桂忽自叹道:“朕亦愚耳。数年蹉跎岁月,自误至此,乃欲藉后人以竟其志耳!”说罢,长叹一声,又复垂泪,诸将交相慰劝。三桂即令进笔墨,由左右强扶而起,草了遗书一通,嘱交郭壮图、胡国柱、夏国相、马宝四人阅看。写竟,精神已不支,又复倒睡。强向诸将劝谕一回,却令诸将暂行退出。郑蛟麟等遂遵令而退。莲儿复至榻前,三桂时默无一言,惟眼中垂泪,向莲儿似有依依之意。莲儿亦俯首而泣。

  少顷,三桂乃道:“朕果致死,卿将何依?”莲儿道:“陛下不必为妾计,妾固有以报陛下也。适闻陛下嘱谕诸将,后事已无可虑。但大军已至此间,究竟此大军如何处置,在妾愚见,当讳陛下大事,仍令诸将出军为是。”

  三桂道:“所有能将俱在湖南,其次亦在陕西,此间无有当此重任者。若勉强出军,反遭挫败。此军为精华所聚,若有差池,全国震动,是以难也。“三桂至此,复省起一事,乃传谕郑蛟麟、谭延祚复入。当郑、谭二人复至时,三桂乃嘱道:“朕若不讳,宜暂勿发丧。谭将军宜会合襄阳得胜之兵,与王会、洪福共取荆州,以固四川门户。敌人不料朕猝死,荆州可唾手而得。若郑将军可率诸将领大军陆续回去也。”谭、郑二人拱手领命。三桂又道:“愿诸卿努力前程,朕不能多嘱。”言罢,以口指心而殁。亡年六十九岁。论者以三桂置君父之仇于不顾,只为圆圆致引敌入关,复锄明裔于缅甸,及反正而后,又唯日事酒色,今岁不战,明年不征,坐待困毙,其忧愤而死,固有由也。后人有诗叹道:

  君父深仇且未知,谁教兵马渡京师。
  十年重镇称能将,一哭邻庭为爱姬。
  称号否留天子障,衔仇羞过伍胥祠。
  圆圆歌罢人何在?只有莲儿尚可儿。

  自三桂殁后,诸将即秘不发丧,莲儿亦唯暗中饮泣。郑蛟麟乃遵三桂遗嘱,令撤回襄阳之师。令谭延祚领本部人马会合王会、洪福往取荆州,俟荆州既得之后,好传遗诏于长沙。一面赶购金棺,先将三桂大殓。将大军十万,反旆成都。令大将吴应祺、吴国贵领一万人马,护三桂棺柩先行,郑蛟麟与诸将共统大军为后路,并保护吴三桂随营家小,向四川而退。

  且说清国大将图海,自败于王屏藩之后,再陆续增兵。以元气未复,只紧守要塞,并未与屏藩大战。及听得吴三桂以大兵十万亲征,直趋河南,深恐顺承郡王非三桂敌手,河南若亡,陕西亦将不保,乃令大将赵良栋领兵五万,沿汉中东北而下,以要三桂后路。时赵良栋以总兵积功荐升提督,并授为靖逆将军,权力故在图海之下。图海甚倚重之,特令当此大任。赵良栋道:“大将军所委,断不敢违。但闻三桂大兵十万,号称二十万,此行恐不足与抗,望大将军指示机宜。”图海道:“兵法在攻其所必救,今三桂以四川为根本,若以大军先趋四川,三桂必撤兵西还,此孙膑围魏救赵法也。若三桂一经退兵,彼人心胆落矣。待三桂退后,将军相机而行可也。”赵良栋领命而出,即号令诸军,整齐队伍,起程沿咸阳、兴平而下。大军已至紫阳,一面使人打听三桂人马行程。

  时郑蛟麟领大军在后,陆续向四川而回,也不知赵良栋领命拦截,只催军前趱。赵良栋亦不知三桂已死,以至回军。及探马飞报,有周兵大队不下十万人直向四川而行。赵良栋诧异道:“三桂本出河南,何以未经交绥,即自退军,得毋设此疑阵,以诱我耶?”便改装带了随从人等,亲自打听。但见周军军容惨淡,士气不扬,即回谓诸将道:“周兵果退矣。正不知何故退兵,吾当待其过,尽从后击之,可获全胜。”一面分拨人马,届时出战。

  时郑蛟麟所领大军已过去大半,忽闻紫阳上游似有人马。郑蛟麟道:“若有之,必是清兵。然不久必入川境,不必多虑,只顾前行便是。”莲儿道:“现在军有退心,士无斗志,若有埋伏,料难抵御。若此军稍有挫失,精锐尽矣。将军为国司命,请统大军先行,妾请以小队扮作先皇,多设旌旗以为疑兵。敌人以为先皇尚在后军,必向后军攻击,则大军可以安稳奔回。妾一妇人,死不足惜,即以妾一人而保全十万精锐,亦国家之福也。”郑蛟麟不从,莲儿因强之。郑蛟麟无可如何,只得留莲儿在后,陆续而退。莲儿乃乔扮三桂,从后而行。

  忽行至日暮,鼓声大震,上游无数人马出现,皆清将赵良栋旗号,周兵无不惊惧。赵良栋望见周营后军黄伞,以为三桂果在后军,暗忖道:“若拿得三桂,大事平矣。”乃亲率精锐,直向周兵后路攻来。这会分教绝世佳人随军失陷,千秋烈女绝粒捐生,遂成一段佳话。正是:欲救大军随阵后,却教烈女陷军前。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吴世蕃继位衡阳 夏国相退兵黔省
 
  话说清将赵良栋以为吴三桂必在后军,且拿得三桂,大事可定,实为不世之勋,便督兵直攻后军。时小数周兵皆一同溃走,莲儿自知不免,亦故为惊慌,杂于军中而逃。赵良栋见周军前队直走,不顾后军,心颇思疑。但见后军周兵人马极少,若三桂尚在,可不必理他前军。又念:“三桂若果在后军,何以前军置三桂于不顾?”皆不免疑虑。唯至此安排既定,亦惟有先围后军而已,即率人马把周兵的后路小队围定。莲儿料前军已去,乃谓随从军士道:“徒死无益,汝曹可以降矣。”于是随从军士皆降。

  时近入夜,莲儿即欲自刎。转念虽可一死,恐赵良栋以拿三桂不得,必追前军,计不如暂待之。正悬忖间,清兵拥到,将降兵尽驱入营中,并捕莲儿。清兵知不是三桂,急报知赵良栋,令先押被捕者至前,一问其原委。及至时,乃是一娇娆女子。赵良栋一见,活是一个美人,虽在惨难中,不失闭月羞花之貌,心中大爱之。乃喝问道:“汝是何人,敢冒作吴三桂耶?”莲儿道:“周皇陛下已由前军去矣,妾乃其侍儿也。”赵良栋道:“三桂既已出军,何以遽退?”莲儿道:“周军自有良谋,非妾所知,或藉此以诱将军之追耳。”赵良栋半信半疑,心中欲令莲儿为己所有,但军士在前,不便多说,乃令先押至后帐。此时莲儿不能走动,心中无限悲感,求死不得,偷生又不忍,惟于无人处以眼泪洗面,亦时以笔墨消遣,聊以解愁。

  日者赵良栋独至莲儿房内,莲儿方午睡。赵良栋见他案上有诗数首,即取而观之。题为《不得见》,共诗三首。诗道:

  弱柳飘今日,名花异去年。
  君王不得见,妾命薄如烟。
  国事今何若,侬心自糜他。
  君王不得见,妾命薄如花。
  故国难回首,深宫归未能。
  君王不得见,妾命薄如冰。

  赵良栋看罢,为之愀然。自忖:“莲儿一弱质女子,竟如此坚贞,实在难得。看来三桂手下,想不少忠臣义士。若三桂是济事的,好容易敌得他?”想罢即潜步而出。

  次日复往莲儿房内,莲儿见了大惊,以为赵良栋将图相犯。赵良栋知其意乃让莲儿坐下。良栋道:“昨日观得佳作,已知卿心事。但三桂非成业之主,卿虽矢志,亦徒自苦耳。”莲儿道:“妾闻忠臣不以兴亡变心,烈女不以盛衰改节。妾受周皇之宠,冠诸六宫,今虽失陷,岂忍负周皇耶?”赵良栋道:“吾且问卿,三桂方自出军,何以遽退?”莲儿道:“此周皇之命,非妾所知也。”良栋听罢,亦不再问。又道:“卿清才劲节,吾甚爱卿,卿能相从否?”莲儿道:“妾蒲柳之姿,不足以侍巾帼。且妾已从周皇,若改从将军,是辱节矣。辱节之女,将军何取焉?若蒙盛德,得纵回川,将买丝绣像为将军纪念,有生固不忘大德也。”赵良栋道:“三桂耄矣!倘已不禄,卿将如何?”莲儿道:“愿从诸地下。”赵良栋知莲儿志未可移,只长叹而出。

  自此莲儿立定心志,如不能释回,惟有一死。故赵良栋使人送来的饮食,概不沾唇,只称不愿饮食而已。如是数日,已饿极而病。早有人报知赵良栋,良栋听得,意殊不忍,意欲释之,又不忍舍去。乃使人向莲儿说道:“娘子毋自苦,将军有言,将纵娘子回去。然自绝饮食,终难行路。会当遣人送娘子回川,今适未得其便耳。娘子宜自爱,当进饮食,为他日回川计也。”莲儿道:“妾身虽在此,心在成都。赵将军若加怜悯,释妾回川,于就道之日,即进饮食矣。”那人回告赵良栋,良栋以其志不可强,即欲释之。左右有献谗于良栋者,却道:“凡人莫不贪生,何况一女子。彼目前绝饮食,不过要挟将军耳。囚之已久,必自生悔。观洪承畴之降,可以想见。今因其自绝饮食,即释之,是中彼计也。”良栋遂以为然,置莲儿于不理。惟天天仍使人送饮食前往,以为莲儿饥极必思求食。乃莲儿已矢志不移,惟奄奄一息,睡在床上,面色青黄,腰围消瘦,身软如绵,已不能动弹。尚有二三分气息,终不能死去,欲引手自绝其吭,然已无气力握。至十天左右,只觉喉中还留一点气。赵良栋使人视之,见所送饮食分毫不动,细察其脉息,那时亦饮食难进。赵良栋深悔误其性命,欲以参水灌之。那莲儿心上还有些明白,惟将牙关紧闭,水不能下。及至夜分,呜呼哀哉,敢是死了。年仅二十四岁。后人有诗赞道:

  君王晏驾返川东,谁保雄师伏女戎。
  质弱最怜殉节后,卵危况在覆巢中。
  三生已负牵牛约,一死犹成汗马功。
  蜀帝春魂今在否,啼痕空洒杜鹃红。

  自莲儿死后,赵良栋大为惋惜。赵良栋谓诸将道:“吾爱莲儿者,非爱其貌,乃爱其才耳。今尽节而死,吾甚惜之。”便命左右以礼为之厚葬。当殓时,莲儿面色如生,赵良栋与诸将皆为罗拜。后来赵良栋入川,即以莲儿棺柩营葬于夔州,谓为贞姬墓。此是后话,不必细表。时赵良栋以周兵退尽报知图海,请示行止。图海却暂令回军,待攻破王屏藩之后,然后再入川,并令赵良栋即回军陕西而去。

  单说谭延祚与王会、洪福同领人马,疾攻荆州。时清兵已尽移大兵会攻长沙一路,故荆州守兵无多,谭延祚却令王会、洪福先攻荆州城地。以王会入襄阳时所得清兵旗帜号衣极伙,即以本军扮作清兵,相机而进。当下王会与洪福先分攻荆州东北两门,荆州城内清将不虞周兵猝至,又以城中兵少,不敢出战,只闭城紧守。谭延祚料他必催取救兵,却于夜分率兵赚城。城内清将不辨真伪,以谭延祚军中尽是清兵旗帜,以为救兵已到,开门纳之。谭延祚率兵一拥而入,遂夺了荆州,杀散敌兵。谭延祚即令王会、洪福暂守荆州城,以待后令。即带了三桂遗诏,并领人马沿石门、常德、龙阳、宁乡入长沙而去。

  马宝听得谭延祚孤军到来,必有事故,乃急令接入。谭延祚乃宣读三桂遗诏,各员哭拜既毕,胡国柱道:“先皇遗诏所立次子,乃属庶出,且复年幼。先太子虽在京被害,而先皇太孙尚存,序当应立。昔明太祖既定天下,以长子虽殁,犹嘱立太孙建文皇帝,以嫡庶之序不可乱也。况太孙年已长成,若一旦立庶,反开争位之端。外患未宁,内忧先作,必不可也。”马宝道:“胡驸马之言虽是,然此乃先皇遗诏,谁敢违之?”夏国相便向谭延祚问道:“先皇书遗诏时,将军究在旁否?其时先皇病态又何如?”谭延祚道:“小将此时方与诸将至内问安,此诏却出于先皇御笔,惟病势已危矣。书诏甫毕,旋即晏驾。但尚能传嘱末将,先取荆州以通长沙之路也。先皇在日,以太子在京被害,常诫太孙努力国事,记念父仇。今遗诏并不提及太孙,何以一旦忘之?此亦乱命耳。乱命必不可从。且国有长君,为国之福。以吾之意,当依胡驸马之言,改立太孙以主国事。此为权宜,非故违先皇遗诏也。”马宝至是,亦无言语。胡国柱更一力主张,在座诸将皆无异议。夏国相便令诸将以次签名,改吴三桂之孙。暂令秘密丧事,待新主即位,然后发丧。遂一面令谭延祚以本部人马驰赴云南,接太孙吴世蕃至衡州即位。谭延祚领命疾行。

  讣至滇中,上下皆为失色。留守郭壮图即与大学士林天擎商议,即令谭延祚本军兼加派护队,送吴世蕃驰至衡州。

  时夏国相、马宝、胡国柱三人方扼守长沙,分内外犄角以抗拒清将。虽清兵各路环集,然周兵守御甚严,经数十小战,清兵终不能得手。夏国相一面将吴三桂死事秘不发丧,待新君即位,然后计算。那一日吴世蕃将至衡州,先由驿驰报长沙。夏国相听得世蕃将至,乃与胡国柱、马宝商议道:“今皇太孙已到,吾等须至衡州迎立新君。惟长沙地处重要,目下仍须固守。倘长沙一失,衡州亦危,反惊动车驾。故须能守长沙,然后能至衡州迎立也。诸将计将安出?”胡国柱道:“须留一能事者固守长沙,方能赴衡。”夏国相道:“坚忍宁耐能却大敌,莫如马将军,此重任非马将军不能当也。”马宝道:“此为国家大事,某不敢辞。但今局面不同,敌军云集,拒之非易也。今请往返以二十日为期,二十日以外,须诸君回此共商大计。”夏国相道:“往返数日,有十余日料理大事,计二十日可矣。”夏国相又道:“胡驸马为国至戚,不可不一行。”便将各路兵符尽交马宝,即与胡国柱起程,望衡州而去。

  那日到了衡州,时吴世蕃已先到。夏国相将三桂遗诏及各人改立长君之意,对林天擎等说知。时胡国柱、夏国相带同十余员至衡,林天擎亦随带十余员同至,即会议扶立新主。即以林天擎为赞礼,夏国相为护卫,以后日为黄道吉日,择定辰时,就在三桂旧日行宫即位。立召工役万人,先行赶将行宫油饰一新。夏国相等打点各员,排班俟候。先令谭延祚以本部人马及新来滇兵拥守城外,复以卫队守护行宫。到那日清晨,夏国相即扶世蕃即位。胡国柱率以下各官随班叩贺,皆呼万岁。议定以明年为洪化元年,所有各官俱有升赠。大赦国内,先发喜诏布告新君登位,并发哀诏颁布先皇之丧。凡国内百日内不鼓乐,并谕令夏国相、胡国柱及马宝,以国事未定,即宜缞绖用兵。所有军戎大事,宜战宜守,皆由夏国相、胡国柱、马宝三人便宜行事。

  夏国相等谢恩已毕,以长沙军情吃紧,新君不宜久居衡州,仍令谭延祚护送回滇。待至滇之后,延祚即领兵入川,以固川防。各人皆以为然。谭延祚即与林天擎共护吴世蕃回滇而去。

  夏国相、胡国柱随带哀喜两诏,同返长沙。夏国相及胡国柱至时,恰仅十六日。国相即与马宝计议道:“新君即位改元,势须颁布。恐先君既崩,军心疑惧。湖南又为清兵所聚,必难久守,且有守无战,徒费兵力,不如弃之,仍以川滇为根据,先复元气,后图再举,方为良策。”马宝道:“徒守此间,固知无益。但恐退守云南,则势反孤耳。”胡国柱道:“今军粮告竭,若弃长沙亦难进战,恐除退守滇黔以外,亦无他策也。”夏国相道:“四川天府之地,号为天险,可以自固。滇中左扼曲靖,右阻石门,皆可以固守。

  待敌军兵力一疲,而吾元气已复,再图大举,亦无不可。某已思得一策,当以整顿财力为先。宜一面增采五矿,改铸值十值百大钱,以裕军需,并鼓励民气,以图资助。复推广贸易,以裕商民。不久即可使财力充裕。及今图之,犹未为晚。若再遭竭蹶,势不可为矣。”胡国柱、马宝皆以为然,于是共议退师之计。马宝道:“退亦不易,今当先报荆州,使王会、洪福先行撤兵回川。吾将领兵独进宁乡、益阳,再折而西,以入贵州。公等自由长沙缓缓而退,彼以我兵力未惫,忽然退兵,必疑我有谋,应不敢尽其兵力也。且吾犹有一意,吾欲公等先回云南,整顿内事,吾仍当驻兵贵州,以阻来兵,方为稳策。若并弃贵州,反成孤立,恐清兵将以各路大兵扼黔桂,以撼云南,恐云南亦危矣,断不可也。”夏国相、胡国柱皆以为然。马宝乃即行分军两路,为前部扬言分掠宁乡、益阳,自己却领大军继进,嘱令部下若到益阳、宁乡,即撤军望贵州而退。果然清将疑周兵欲通荆州之路,蔡毓荣即分兵往救,惟自马宝起行之后,夏国相即乘夜退兵,直弃长沙而去。正是:数戴用兵徒耗力,一朝弃地急回车。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拔固原图海鏖兵 走汉中屏藩殉国
 
  话说周兵计撤退,自马宝进兵宁乡、益阳,以进为退,乘机折入贵州。

  时胡国柱、夏国相自马宝起程之后,即乘机退兵。胡国柱道:“我今退兵,清兵必乘势追袭,不如虚者实之,于城上仍遍插旌旗,以为疑兵,使清将见之,必以吾军未退,必不敢遽行南下也。”夏国相道:“此计直用不着。若如驸马所言,是直诱清兵来追耳。”胡国柱急问其故,夏国相道:“蔡毓荣合各路之众以困长沙,彼只为围困,而不为猛攻者,盖知吾军在长沙势已疲惫,不久必退,待吾退而后乘之耳。城厢内外,吾军人马数万,旦暮炊烟四起。凡有兵无兵,清将已一望知之矣。是兵少尚能以实者虚之,若兵多则全用不着也。”胡国柱道:“用兵之道,战固为难,退亦不易。今清国四面大兵绕集长沙,吾军若退,又何以保清兵不来追赶也?”夏国相道:“吾已思得一法在此,只如此如此,可以瞒过清将矣。”胡国柱鼓掌称善。夏国相便令三军各拿锹锄,纷纷掘地,泥沙飞扬,滚于空中。然后令诸将一齐打叠起行。到夜深,所有城内城外各军一齐向南而退。早有细作报知蔡毓荣与岳乐等,皆以周营日间沙尘飞滚,必然掘地。既是掘地,必然埋伏地雷,皆不欲遽追,以中其计,蔡毓荣持之尤坚。当部下诸将环集请追,蔡毓荣道:“非汝等所知也。观日间周营动静,必有大事,何必便退?恐不宜即追,追则中计矣。”因此与安王岳乐、贝子尚善及简王知照,暂仍按兵不动。

  到次日宁乡、益阳探报回称,该两地并无兵警,只有些小周兵,尚离数里即回军望南而退。蔡毓荣听得,正自疑惑,不一会,又得荆州由驿报到捷音,以周将王会、洪福已弃城而遁,现在已收复荆州。蔡毓荣所得那两路人马同时撤退,乃惊道:“彼真退兵矣,断无各路同时诱敌之理。彼国中必有事故,是以如此。今番马宝却瞒过吾也。”急令人打听长沙消息,见城中绝无动静。急拿土人问之,则称昨夜周兵已退去尽矣。蔡毓荣听得这点消息,急提兵入长沙。正是前方畏敌,今要争功,同时各路清兵皆进长沙而去。蔡毓荣见城内尚粘有周将告示,是谕令军民守制的,各衙署亦悬挂黄字灯笼,始知三桂已死。复寻土人问马宝退兵的光景,土人具述马宝进兵只为求退,军中掘地装做埋伏地雷的样子,亦只故作疑兵。蔡毓荣乃叹道:“夏国相、马宝皆能者也。若不然,彼在长沙只合敛手待毙,焉能逃去耶?若三桂有为,而又如此有能事者以佐之,则天下大势未可知也。今三桂已死,吾无忧矣。”

  便与岳乐相议奏道,以岳乐为亲王,就让岳乐领衔,奏明收复长沙。清朝以三桂踞长沙数年,一旦收复,乃大加赠赏。以岳乐劳师在外已经数载,即令回京休息,而以所部人马由贝子尚善兼统;以尚善晋封郡王衔,加蔡毓荣太子太保一等伯爵;其余各员皆陛赏有差。并令各路从速进兵,乘三桂溃败之时,收回疆土。尚善与蔡毓荣领命后,整顿各路人马,暂行休息,然后进取。

  清朝自以收复长沙之后,并谕知图海,示以长沙既复,冀以鼓励西路诸将之心,责令先肃清秦陇,即乘势入川。图海得令,以三桂既殁,川兵必难再出,鄂汴两省可无后顾,乃向顺承郡王部下取精兵二万,并吉林马队五千,驰赴入陕,以壮前军。适赵良栋又引军回陕,图海即大会诸将如赵良栋、张勇、王进宝、孙思克等商议进兵之计。图海道:“吾军败后,屏藩终不能进取。虽经数十战,吾以挫败之师,尚能却拒,是天将亡三桂矣。今屏藩分兵据阳平,扼要道,为平凉声援,亦不能越平凉一步。吾破屏藩,此其时矣。不知诸君有何妙计?”王进宝道:“屏藩大军东至凤翔,西迄秦安,连营相亘。又有吴之茂、谭洪以为左右,欲摧陷之,诚不为易。兵法在攻其要地。探闻周军驻陕,粮道俱屯于叆阳。某愿以一旅之师冒险深入叆阳,焚其粮草,据之以分其东西军势。然后以大军压其前,则屏藩必败无疑矣。”赵良栋道:“吾自探得三桂后军数十人,有一人唤做孙年。他有胞兄孙祚,现为屏藩后军营官。孙年谓受吾厚待,无可图报,愿劝其兄立功来归。俟吾军与屏藩交战时,使其兄举火为号,以扰屏藩军心。彼军心既乱,吾以军力乘之,彼复于中为变,屏藩不败何待?屏藩一败,是吾军一举而收复陕西也。”图海道:“二人之言,皆有见地。吾以为屏藩一军久以固原为根据,当先取之,然后望南而下,以制屏藩,实为要着。今当以一军先下叆阳,留军守把长武一带,却以大军先趋固原。待吾军与屏藩交战,即以孙年行其计可也。”诸将皆以为然。图海即分拨人马,准备行事。

  且说王屏藩自三桂殁后,已接哀诏,又接得新君即位,加封为镇西王,以吴之茂为荡西王,谭洪为镇国公,俱列为金吾卫大将军。屏藩等自受封后,益图奋勇,便与诸将商议进兵。吴之茂道:“先皇崩后,人心震动,此一次战事实为重要。某料图海知吾国丧,必乘势求战矣,不如先发制之。以陕西地势险阻,守则易,进则难,不如转向东南,沿扶风、武功以制长武之后。我全取进势,图海将分头抵御,我却沿咸阳而东,长驱疾行,以抚汴鄂之背。沿途招纳,令良将分兵把守要道,以防图海与蔡毓荣之后。是陕西而东,一举可定也。”谭洪道:“吴将军此策,胜则大事易成,败则只轮不返矣。且吾军远去,图海将袭我汉中,以窥川省,是前军未知胜负,而根本已摇,某窃不取。以胡、夏、马三将聚于湖南,犹不敢轻进,何况我军乎?”吴之茂道:“此不同也。胡、夏、马三将扼于长沙,而湖北、江西俱为敌有,实无可施展,故不轻进耳。若以汉中为虑,可飞函川省郑蛟麟,添兵助守汉中,以固川防,万无一失。今当国事迍邅之际,宁冒险图功。若旷日持久,军心益疲惫,国势益不可为矣。”王屏藩道:“将军之策如韩信之暗渡陈仓,我若行之,必为图海所不及料。因自先皇亲征,中道退兵,图海以为川兵不复再出。马宝及夏国相等既扼于长沙,吾军亦阻于陕西,图海以为更无后顾矣。吴将军之策,实出其不意。与其坐守陕西,以旷日无功,何如冒险一行,而冀大事之立就?故此策准可行之。”有部将李本纯道:“若依吴将军之策,我若少带兵,则无济于事,若尽提本处大兵而往,是已先弃陕西。且人马既众,军行又远,难保敌人不为邀击。可知此策若行,不特陕西既失,即前军胜负之数,亦不可知也。”王屏藩道:“陕西得失,无关大局。即数年据守固原,复通平凉之路,凤翔一带亦隶版图,究无损于图海。今吾轻兵远出,亦不必惧为敌人所知。以彼即知之,以为吾军将出以攻城争地,将分兵御守,然吾固非以求战,而但取猛进也。彼若不分兵守地,而必与吾战,则吾亦可转一策,以夺其城池以扰之,彼亦疲于奔命矣。”言罢,遂不从谭洪、李本纯之议,决意弃陕西沿东南而进。

  不意正在分兵,忽流星马飞报祸事,已有固原告急之报,称清兵大至,速求救援。王屏藩听得,大惊道:“今番吴将军之策亦不能行矣。以吾军若出,不特陕西即失,且汉中防守未固,则汉中亦危,吾军更为所蹑矣。似此如之奈何?”谭洪道:“彼既来攻,我当接战。非争固原,欲破大敌耳。前次之失,在图海既败,不乘势以求一大战,使图海得徐图布置,实为可惜。今当悉锐与战以破之。若图海一败再败,必引军而东,不特陕西可以保全,即三晋汴梁之路,亦可通矣。”王屏藩听罢,便率诸将统大军前往。军行时,屏藩并谓诸将道:“图海此来,知吾国新丧,欲乘机相迫耳。成败在此一举,诸君各自努力。”诸将听罢,人人奋勇。屏藩又以清将张勇原与己为厚交,前者曾具书劝降,当授以王爵,惟未见回答,乃再以书召之。张勇接书阅罢,谓带书人道:“吾与王将军为私交,既成敌国,各为其主,公事所在,此后幸勿以私语相往来也。”王屏藩得张勇回答,知张勇无降意,乃大怒道:“彼竟为吾敌效死力耶?且亦轻视吾军矣。今遇张勇,当杀之以泄此恨。”便引军驰行。#p#分页标题#e#

  大军甫到化平,已见前路尘头大起。急令人探视,则固原败兵也。时周在固原守将为副将陈旺,急至屏藩军前报道:“图海亲率重兵,已取固原矣。某以众寡不敌,莫可如何,今当速谋区处。”屏藩道:“彼进兵是何神速也?今不宜再进,惟驻化平以待之。”乃令陈旺引败残军士为后路,令吴之茂、谭洪分为左右军,互相犄角专待。

  图海自亲统大兵拔了固原,一面督兵南下以击王屏藩大军,一面令赵良栋令降弁孙年转致其兄行事,以图内应。并道:“王屏藩老于行军,量一后路营官举火内应,终恐不能奈屏藩何。惟既有内应,即无论如何亦可以扰彼军心,则吾军之进攻较易。以屏藩兵力雄厚,其部下能事者亦多,非此不足以撼之也。”赵良栋得令,密召孙年,着行其计。孙年道:“两军相距,不能以书信往来,须某亲往谒见吾兄。然先须给以凭据,于成功之后有以奖给吾兄,方可也。”赵良栋从之,立予一函,使孙年前往。孙年即密藏此函,逃至周营,自称被捕之后,至今方得逃回,遂由军士引见其兄孙祚。孙年乃将所谋一切,俱告其兄,并道:“今观大势,三桂已死,周室将亡。吾兄当预作他计,趁此立功投降,亦一机会也。”孙祚听罢,信口答之,只称相机图事,即留孙年于营中。孙祚自念:“生为周臣,死为周鬼,岂可改移志向?”

  乃将赵良栋之函,往见王屏藩。屏藩道:“汝意若何?”孙祚道:“吾不能以兄弟私情,误国家大事也。”屏藩道:“汝真忠臣也,今当乘机行之。汝回营后,瞒住汝弟,说称吾意不欲接战,只坚壁以劳图海之师,将分军沿凤翔而东,要长武之后,以趋汴梁。即约图海、赵良栋来劫我营,并以举火为号。我如此如此,可以破图海也。”孙祚得令,即回营瞒住孙年,请图海于次夜进兵,允以举火为号,以作内应。孙年即遁回清营报告。图海道:“此策或不可全恃,然无论如何吾亦当进兵。”惟赵良栋深信之,以自己重待孙年,而孙祚又为孙年兄弟,故坦然不疑,即勒令军马,决于次夜前进。

  周将王屏藩知孙祚之计已行,乃急令吴之茂、谭洪左右二军,偃旗息鼓,静悄无声,夜里不得举火,惟本部中军夜后仍有灯光。于吴谭二将,各授以密计。到次夜,中军大营仍然万点灯光,彻夜不息。图海观之,以为孙年之策未尝泄漏,并谓左右道:“如敌军哄我劫营,以待中计,必将偃旗息鼓,静悄无声。今屏藩军中整肃如常,是彼未尝知觉也。”便于三更时分,催赵良栋前进。惟仍恐有失,再令孙思克、张勇引兵为后援。时周营左右二军尚在斜后驻扎,当赵良栋到时,鼓噪一声,三军齐进。屏藩军中故作惊惶之状,望后便退。赵良栋忽见后营军中火起,却是孙祚叠起柴草,伪作举火,以疑清兵。良栋不知其故,以为应己,乘周兵退后之时,不及顾虑,即率军前追。

  约到十数里,忽然左右喊声大震,左有吴之茂,右有谭洪,两军并力横击。

  王屏藩复挥军杀回,赵良栋始知中计,急令退兵。惟周兵三路环攻,赵军又在惊慌之际,死伤甚众。还亏孙思克、张勇二军在后照应,听得前军已败,速来救援。周兵追杀十余里,见赵良栋救兵已至,方始收军。赵良栋身被数伤,折了人马三千有余,自向图海请罪。图海道:“彼此皆失,何独将军?此后惟奋力立功可矣。”赵良栋拜谢后,欲捕孙年治罪。不料孙年听得赵良栋中计,自恐不免,已自刎而死。赵良栋初疑孙年与孙祚交通,以陷清兵,今见其自刎,可知错疑了他,不免为之惋惜,只怨自己不细,乃令厚葬孙年。

  且说王屏藩自破了赵良栋,计点死伤军士,清兵已折去数千人。吴之茂道:“昨夜之战,若非敌人救兵已至,必捕赵良栋无疑矣。”王屏藩道:“吾亦惜大计小用也。然能令清兵折损数千,亦足挫其势。”乃令厚赏孙祚,并升为副将,一面商议乘胜进兵。吴之茂道:“图海远来,自应速战。今以神速兵力陷我固原,乃自固原而下,竟不急求一战,实在可疑。故吾虽在此,甚忧汉中。”谭洪道:“汉中相隔尚远,图海之兵力未必即能及之。今大敌当前,一经得胜,则万事皆了矣。”王屏藩以为然,乃决议进兵。以谭洪为前部,以吴之茂为各路援击,屏藩自统大军与图海交战。

  图海知屏藩必行进战,乃以孙思克领军先行试敌,正与谭洪相对。谭洪一股锐气,率军直前,孙思克亦悉军相距。吴之茂亦乘势夹击,孙思克一军先已败下来。屏藩乘势追赶,忽然东路一支军杀入,乃清将张勇也。屏藩令吴之茂力阻张勇一军,屏藩仍领军冒死而进。清将图海知前军有失,乃与贝子鄂洞齐统中军应援。屏藩转会谭洪力逼孙思克一军,自却以大军与图海应战,并传谕军中:“此次胜败,关系甚大,只要击鼓,不要鸣金。”两军各鼓锐气,喊杀连天。自巳至午,互有损伤,未分胜败。王屏藩乃下令军中:“先进者有功,退后者治罪。”亲自提剑指挥军士,一拥而进,清兵稍却。

  皆以周兵悍锐,一时心怯,前部吉林马队马多受伤,左右奔溃。右路孙思克一军,又为吴之茂所乘,清兵尽已失势。屏藩以为得手。

  不料正战间,后军飞报祸事,叆阳已经失去,粮道亦绝。王屏藩听得,大叫一声:“天丧我也!”早跌下马来。左右扶起,屏藩几已晕倒,只由部将先保屏藩退回。一时军中以主将已遁,叆阳又失,已断了粮道。那叆阳逼近汉中,屏藩一军多汉中人氏,故听得叆阳一失,不特忧粮草无着,且料清兵必迳取汉中,各动忧家之念,如何不惊惶?倒把方才一股锐气,化为乌有。

  清将图海在军中,正因军势已却,方自忧虑,忽见屏藩军中有惊惶景象,也疑王进宝一军冒险深入叆阳,必然得手,故王屏藩因此惶乱。忽令赵良栋挥军从左路横击周军,果然周兵渐溃。图海与贝子鄂洞即乘势进攻,周兵大败。

  前部谭洪身被数伤,犹死命殿后,率人马且战且走。吴之茂知大营已失,急欲移军救援,又为孙思克所蹑,亦救援不及,只一齐退后,遂一同败下。吴之茂知此次一败极为紧要,料图海必然尽力追逐,乃趁自己军中兵力未惫,遂亲自断后,令谭洪诸军先行,并使商诸王屏藩,恐化平一地亦立脚不住,宜速取华亭驻扎。谭洪亦以为然,乃领军先逃。惟图海知王屏藩骁勇能谋,性复能耐战,乘其溃败,欲并力除之,免留后患,乃令军士各备干粮,尾追而下。却令孙思克回应后路,而率赵良栋、张勇两员健将,奋力穷追。图海并下令道:“王屏藩乃吴三桂之虎也,乘其失穴,宜扑杀之。若令养回元气,又留一劲敌矣。若杀得王屏藩者,当赏万金。”故军士闻令,一齐奋勇,周兵惟有望南而逃。谭洪所领部下,听得失了叆阳,已如惊弓之鸟,惟没命奔走。故吴之茂断后一军,反落在后。清将赵良栋、张勇分两路夹击,吴之茂见前军溃走,全无队伍,自己孤军亦难支持,恐反受清兵围困,因此亦无心抵御,惟有急逃。

  将近日暮,已至化平,之茂欲先在化平驻扎,挡住来军,使王屏藩得先行整顿。不料清兵已随后蹑至,图海亦惧之茂再蹑化平,却另遣一军绕道先攻化平。吴之茂不能住足,又惟有随前军齐退。清兵大获全胜。直至夜分,月色高升,图海恐失了地势,且夜里又不便进兵,方始收军。计此一场大战,周兵折去不下七千人,若非吴之茂奋力断后,死伤更不止此数。

  时图海既获全胜,即令休兵两日,以全军南下,欲乘势以蹙王屏藩。那王屏藩亦知图海必不肯放松,自念既败之后,前军必不足以抗图海。且叆阳既失,恐汉中亦危,不如并弃华亭,共保汉中。吴之茂道:“图海乘我溃败,必蹑后穷追,若至汉中时,恐全军俱没矣。不如吾统本部,力当图海,将军自回汉中,以镇人心。”屏藩道:“将军若能如此,诚忠勇矣。然将军自料能拒图海各路大兵否乎?”吴之茂道:“此则不敢言。但求支持多一天,则将军早到汉中一天,庶稍能整顿耳。”王屏藩以为然。时谭洪方因伤致病,屏藩便与谭洪齐回汉中,留吴之茂一军暂挡来兵。吴之茂乃号令诸军,力言:“汉中未尝失守。今王大将军已回镇汉中,可以无虑。待王大将军到汉中,部署一切,吾军亦退矣,诸军各宜努力。须知吾军暂留于此,正所以保全汉中也。”并发资财,犒赏三军,军士一时振勇。吴之茂惟奋力抵御,缓缓而退。

  且说王进宝既拔叆阳,尽烧周兵粮草,即率兵望汉中而下。沿途招纳,声势大振。王屏藩亦知王进宝必趋汉中,故星夜奔驰。先到汉中后,还幸王进宝未到,一面分兵拒守关隘。那王进宝知屏藩既回,亦不敢遽进,暂留以待图海后命,王屏藩乃得着实布置。奈谭洪伤势沉重,甫到汉中,即已殁命。

  屏藩正在伤感,忽报吴之茂拒御图海大军,现已被图海各路围困。王屏藩叹道:“吴之茂不能免矣。吾若不救,是陷了吴之茂。吾若救之,又必失了汉中。以吾视师数年,今日乃狼狈至此!”叹罢,不禁吐出鲜血,自知大势难回,便欲以身殉国。正是:数载战争徒耗力,一朝挫败愿捐生。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胡国柱败走贵阳城 傅宏烈起兵桂林府
 
  话说王屏藩奔至汉中府,听得吴之茂被困,自知欲救不得,诚恐一经往救吴之茂,料清将王进宝必然直压汉中,那时吴之茂能救与否尚未可知,惟汉中已在必危,是更无归路矣。意欲调别将往援,惟谭洪已因伤致病,此外更无别将可当此大任。想罢,不觉欷歔长叹,便遣部将王国兴打谭洪旗号,往救之茂。一面分兵扼守要道,以防王进宝。

  原来吴之茂自领兵力拒图海,约守华亭两日,即弃城而遁。惟令军士步步为营,且御且退,于清兵来追,并不与战,只自谋抵御,以图缓缓退兵。

  图海观此情景,乃与诸将计议道:“观吴之茂动静,非留兵备战也。想王屏藩听得叆阳已失,防王进宝直下汉中以截其归路,故先回汉中扼守,以备王进宝。其留吴之茂于此,不过缓吾兵力,使吾等不能急下汉中,俾王屏藩得徐图整顿耳。吾等不可着他道儿,以王屏藩固虎也,稍养元气,即能噬人矣。今当各路齐进以捉吴之茂,则吾军南下当势如破竹。”便令赵良栋、张勇、孙思克齐进,三路夹攻吴之茂,图海自引大军,为各路援应。那吴之茂仍用前法,惟缓缓退兵。不想清兵各路大至,把吴之茂围困。那时吴之茂虽欲不战而不能,叵耐清兵人马众多,又乘胜之威,加倍奋勇,吴之茂无法,欲竭力杀出重围。那图海却令军士遍布谣言,谓汉中已失,周兵无家可归,惟降者免死。于是吴之茂军中,纷纷投降。吴之茂制之不得,已见军中星散,自己在重围中又绝了外援,且见清兵已各路逼近,料不能解脱,于是拔剑自刎而死。自吴之茂死后,所有未降军士以主将既殁,亦概归投降,那吴之茂一军,由是全军覆没。图海更令三军,再勿解甲,尽编降兵为后路,率诸将竭力进行,望汉中而下。

  时王国兴奉王屏藩之命,打谭洪旗号往援吴之茂一军。甫至中途,已听得吴之茂全军覆没,且吴之茂已经身死。自念本军不足挡图海,况吴之茂已死,全军俱覆,进亦无益,乃折军而回。徐听得图海自倾覆吴之茂,即引大军南下,遂星夜奔回汉中,向王屏藩报道:“之茂全军覆没,吾军已亡,今图海正引大军来也。”王屏藩听得大惊,徐叹道:“此我之失计,陷吴之茂者,即我也。吾负国家,又负之茂,吾罪大矣。”言罢,咯血不止。王国兴道:“此诚国家之不幸。然胜负亦兵家常耳,以将军智勇双全,久为图海所畏,今虽失败,尚可再图。即汉中难守,亦可遄返四川,为再举计,何必灰心如此?”王屏藩道:“化平之败,吾即欲捐生,犹以一息尚存,当留身以顾大局。今回思用兵数年,周皇以十数万之众付我大权,乃数年未得寸土,反损兵折将,疆宇日蹙,吾何以见川中父老乎?”说罢,又复吐血,左右乃扶入帐中。

  屏藩自念吴之茂已死,谭洪又被伤,自己又病势危剧,川中亦不见有救兵赶到,看来汉中必难久守,那时反为敌据,更是千载贻羞。且默察大局,势难再振,若不幸国亡,更何以自处?昔武侯有云:“成事在天,不可强也。”

  计不如一死,免致后来受辱。便扶病写书,飞报川中,使速筹战守。一面令人送谭洪回川养病,俾留勇将以备缓急,即遗书以兵符交付李本纯与陈聪及王国兴,暂守汉中,即立志自尽。

  忽报图海大兵已直趋汉中,约离此不远。王屏藩听得,即遣开左右,自叹道:“吾死更不能待矣。”即拔剑自刎而死。可怜王屏藩以一员勇将,临阵数十年,卓著战功,秦陇一带土人号为虎将。自归附三桂后,清国大将多败于其手,如歼丞相莫洛,败贝子鄂洞,破图海,通平凉,一如张勇、王进宝、赵良栋、孙思克等清国号为能战者,皆为所困。乃以一着之差,卒为图海所乘,致自刎而终。当时论者,诿为天意,亦王屏藩迁延不进有以自取之也。后人有诗叹道:

  屏藩称健将,妙策困清兵。
  绩自三秦著,名从百战成。
  方期摧大敌,遽尔失长城。
  月落星沉日,吴周梁栋倾。

  当王屏藩殁时,诸将犹且未知。及听得图海大兵将到,李本纯乃与诸将入帐请令,只见屏藩僵睡,枕畔血迹模糊,已吃了一惊,近前抚之,已是死了,正不知何时自尽,各人皆为伤感。转见案上犹有遗书,李本纯观之,知是以兵符交付自己,始知屏藩昨日送书回川,及遣谭洪回川养病,早决计一死。惟李本纯看遗书,只说着自己权领兵符,并未有嘱示遗计,乃与陈旺等议道:“王将军并无一计遗下,某何能当此重任?吾已知王将军之意,彼不忍言舍弃汉中,吾非图海敌手,故亦不忍言战耳。”言罢又道:“今只有两策于此。一则力守汉中,催救兵以为后助。一则惟有先退回川中耳。”陈旺及王国兴等听得,皆面面相觑。陈旺并道:“若能守得汉中,固是上策,但恐救兵未至,汉中已陷矣。以吾军中,实无拒守之力也。”王国兴亦道:“以昔日军威之盛,且不足以抗之,况今军势既弱,人心又如惊弓之鸟,恐十天亦不能支持,又安能待川兵之至乎?故以某愚见,退即后计可筹,守则三军难保。”李本纯听罢,遂决意兵退川中,令陈旺以本部兵马保护王屏藩棺柩先行,令王国兴为第二路,自己领兵为第三路,仍打着屏藩旗号,尽弃汉中而去。当起行时已近黄昏,仍令军中放起烟火来,以为疑兵,然后乘夜退去。

  未几,图海大军亦到,以未知谭洪被伤及王屏藩已死,仍不敢遽进,方与诸将议取汉中。及两日后见屏藩军中寂无消息,使人探知周兵已经去远,遂进兵收复汉中,令暂行休兵,然后商议入川,不在话下。

  且说吴世蕃自继位之后,已回云南,改五华宫为正殿。那五华宫乃永历帝旧日行宫,三桂在滇时加以修饰,颇为壮丽。吴世蕃人颇聪明,惟向来未经军事,故一切大事皆付与诸臣。以夏国相为上柱国左丞相,决理宫府机宜。

  以马宝、胡国柱为天下大元帅,总理军事。当马宝退兵时,本欲尽行退守贵州。胡国柱人本有才,唯逆料国事难挽,颇已灰心,终日惟以诗酒自娱。其妻谏之云:“驸马为国至戚,先皇大任相属。今嗣君新位,国事未定,人心惊疑,一息尚存,亦宜奋力。若坐观成败,试问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胡国柱乃大感悟,即与马宝计议道:“贵州地形隘阻,虽足以为云南屏蔽,然我愈退让,敌兵愈进。若敌兵既进贵州,云南益形震动矣。查由湘入黔之要道约有两处,一为辰州之展龙关,一为武冈之枫木岭,大有一夫守关万夫莫敌之势。某愿以本部人马分守两要道,而将军驻兵贵州,上应湖南,下应滇守,兼应广西,以为各路声援,并由将军应付粮草。若吾前军却得敌兵,将军却引军由黔而北,专取进势,以邀敌军之后,并为川湘声援可也。”马宝道:“驸马此策诚妙。果驸马戮力同心,某亦不必遽退贵州,可以留助将军,以拒前敌也。”胡国柱道:“此亦不必。以将军一军久疲于战,又在退挫之际,军心不定故也。若吾本部,久守长沙,蓄锐养精,未尝畏敌,故犹可用。待吾军稍挫清兵,则此时将军军心亦振矣。”马宝听得,难得胡国柱一旦如此奋勇,便从其计,先行引兵入黔,沿途布置,以固云南门户。时胡国柱本部尚有三万人,并以夏国相部将郭壮谋留在军中助力。遂以大将吴国贵领兵万人,会同郭壮谋本部,分守枫木岭,而自率二万人马,独守展龙关。

  时清廷以安王岳乐久劳师在外,以长沙既复,乃令回京,即改令贝子赖塔前赴湘省,代统岳乐之兵。将军穆占,亦由图海于长沙未下时,派令带兵赴鄂,以壮蔡毓荣之力。正是:军事棘手时则互相观望,及经得手,自然互相争功。先后如简王喇布,将军希尔根,贝子尚善,亦各统重兵屯住于湖南境内,不下十余万之众。时清廷方下诏,令各路齐捣长沙。蔡毓荣以赖塔、尚善、喇布、穆占、希尔根等,皆一时亲贵,诚不敢与之急功,而军机王公,亦欲以大功归于亲贵中人,乃令蔡毓荣回镇武昌,相机沿荆州以窥川省,而令赖塔等分道进滇。于是将军穆占及希尔根由贵州而进,以简王驻扎长沙以为后援,兼筹湖南善后。以尚善贝子收抚湘赣各郡。唯赖塔一军,恐广西兵力单弱,乃由湘入桂,即由桂进滇。分拨既定,穆占乃与希尔根计议道:“由湖南入贵州约有两要道,一为辰州之展龙关,一为武冈之枫木岭。方今胡国柱独守展龙关,而以吴国贵及郭壮谋驻守枫木岭,以阻我入黔之路。吾与将军各攻一处,待两处俱下,即长驱以入贵州,不知将军于两处之中欲取何地?”希尔根道:“彼此皆为国家出力耳,何必择地?请将军进攻展龙关,而吾以军力窥取枫木岭。待两处俱下,则分道同进贵州。若两处有一处未能得手,即互相援助可也。”于是穆占自取展龙关,希尔根往取枫木岭。

  且说胡国柱驻兵于展龙关,那展龙关左右峭壁,其势撑天,余外皆是小径小路。关前一条大路,直通贵州,胡国柱领重兵一部,屯驻关中,分一部在关后,以为后援。复分屯扎各小路,以防清兵偷进。时部将白廷华,为前时孙可望部将白文选之子。自孙可望殁后,即投诸吴三桂,至是乃在胡国柱军中。白廷华以诸降将皆为吴三桂重用,自以向在可望军中年少能战,今在国柱部下屈处下僚,颇为怨望。那胡国柱方以白廷华领兵巡哨各路,以备不虞,而廷华须命回至营中,正方置酒自酌,忽然营中军士失火。及救熄时,已被烧去粮草甚伙。胡国柱大怒,乃重责白廷华,谓其约军不严所致,先夺其官阶,留营效力赎罪。白廷华有心腹部校,唤做李英。白廷华自被夺去官阶之后,其心益愤,乃谓李英道:“吾辈本非懦夫,不过误投大周,乃不能施展耳。然吾等亦自失其机会,便在长沙时以本部降清,断不致寂寞至此也。”

  正言间,忽护粮哨弁蒋荣入见。白廷华二人乃以目示意,缄口不言。蒋荣见之,知必有异,乃故以言挑之道:“昨日粮草被火,至今不明失火原因,其间恐有奸细。而吾人徒受责罚,心殊不甘。”白廷华道:“彼此不甘,岂独汝耶。”言罢欷歔叹息。蒋荣道:“吾不欲受此职矣,求公设法遣去。”白廷华道:“汝何以忽萌去志耶?”蒋荣道:“军事当败,每多贻误,吾等能受得几次罪责耶?人生随处可以出头,固不必依恋吴周也。”白廷华道:“汝言诚是。汝有良谋,不妨直说,吾与汝有同心也。”蒋荣至此,乃细细直言道:“吾等设法投清,可乎?”白廷华道:“汝言虽好,但无门迳终是枉言。”

  蒋荣道:“留心待之,机会固不尽也。”白廷华以为然。三人乃共同歃血为誓,相约投降之计,各守秘密,以待机会。

  时将军穆占方悉兵锐攻展龙关,胡国柱时振刷精神,竭力守御。穆占一连攻了数日,不能得手,只分兵四出巡视山径,窥探小路,欲偷出展龙关之后。惟胡国柱分队四布,所有小路皆有小队守驻,清兵侦探小路的多为所捉。

  穆占见又用不着,心甚抑郁。那日尽率精锐再往攻关,令军士准备火器,且攻且进,并以火器掷击胡军。奈胡国柱先已准备水力,火器无功。关口又窄,全不着要害。关上守兵且矢石交下,清兵反溃伤多人。穆占无可如何,又再领兵而退。国柱见拒御得手,料清兵难以攻进关隘,单防有细作勾通敌人,故特派心腹员弁,不时巡察各营,密为防范,一面闭关自守,以拒清兵。那穆占自退兵之后,见叠次攻关不下,心更焦躁。乃募死士千人,定以赏格,如攻进关隘,各有重赏,若不幸死去,即各给予百金以为恩恤,并奏请以特恩追赠。却令应募之一千人各披甲为前队,每以布袋裹泥土一包冲至关前,叠土成埠,俾偷关而进。又以南怀仁所制西洋利炮运至前敌,攻击关门。号令既定,即鼓噪而进。不知胡国柱早作种种防备,见清兵前队各携布包,即知其计,立令前军于清兵前队未至关前时,即分头放枪猛击。若仍有抢到关前者,即以火器掷下。果然清营中死士千人,被周兵居高临下,千枪齐放,已有一半死于周兵乱枪之中。其余仍不退缩,纷纷冒险抢至关前,被周兵火器交施,尽发在火坑之内。忽然清营炮声震动,已将关门攻毁,穆占乘势率兵猛进。谁想关内周兵亦还炮相击,从关口向外击来较易中,故每放一炮,清营中即波开浪裂,死伤极众。加以关上周兵或放枪,或掷火,尽着清兵要害。清兵无可如何,不特无功,反折伤五六千人。穆占心中甚愤,乃将人马约退十余里,再筹良策。

  忽见前营分统祁保求见,穆占便问:“有何事故?”祁保道:“周营中白廷华向为孙可望部将白文选之子,自投三桂后,屈于胡国柱部下,不得重用,心怀怨望,久欲投清,以未得其便耳。今他因日前营中火事,被国柱重责,已决意来归。与部下蒋荣、李英相约,稍有机会,即为吾军内应矣。”

  穆占道:“昔赵良栋为孙年所误,致为王屏藩所算,折兵数千人,此举不可不慎。两军相距,防范极严,彼焉能走透消息?此最可疑也。”祁保道:“他部下李英,向在安王部下护粮,与吾为旧同事。昔安王在江西为高大节所败,投诸高大节军中,今乃改隶胡国柱部下,与吾最厚。现李英与白廷华相约,诈为逃出,昨夜至吾军中,具以情告,我因信其无他,将军亦不必多疑。”

  穆占道:“方今吾军叠次攻关,皆为胡国柱所挫,正在无法可施,得此机缘,亦是妙策。吾只惧为胡国柱所欺耳。”祁保道:“李英轻身至吾军中,设其中有诈,又将焉逃?惟在吾军善用之耳。”穆占听罢,点头称是,便道:“他若有心来归,固是好事。吾今有一策在此,吾料展龙关要隘,胡国柱守御极严,断难攻下。不如寻出小路,偷出关后反击胡国柱,庶乎可矣。”祁保道:“此计大妙。今胡国柱正防我军从小路偷过,方派白廷华巡视小路也。”穆占大喜,乃准此行事。祁保回商李英,使回营知会白廷华,设法引本部从小路偷过关后。李英道:“吾已逃出,岂可复回营?除是另遣一人耳。”祁保道:“两军相距,又安能派人前往敌营?是此计终无用矣。”李英道:“吾若回去,死不足惜,事必泄矣。不如另遣一人,如吾之伪为逃出者,往晤白廷华可也。”祁保以为然。乃选心腹人一名,由李英指以路径,直至白廷华营中,乞为收留。白廷华已知来历,即密与商议。乃具以情告,乞引带小路。

  白廷华乃四出分队,穆占亦派人分查小路,遂得与穆占军士相通,约以何时进兵,由白廷华引进。

  是时胡国柱视穆占连日不出,料知他因攻关不得,必偷路而过,方诫饬白廷华认真防范。那日胡国柱正在关内计点粮草,忽报敌军大至,已偷过此关从后击来也。胡国柱听得大惊,已知必有内应,忽传令拿白廷华。那时白廷华已不知去向。胡国柱无法,只调兵与穆占拒敌。不想关后敌兵大至,穆占又率兵从关外猛攻,胡国柱背腹受敌,惟有弃关夺路而逃。穆占以困兽犹斗,不欲过逼胡国柱,乃令放开一路,让胡国柱逃走。时国柱方以守关得力,飞报马宝,约以准备,复行进兵,不提防竟为白廷华所算,遂领兵奔回贵州而去。

  且说穆占既夺了展龙关,乃录白廷华为头功,优加擢用,奏请以副将随营效力。因是既得白廷华,遂尽知胡国柱军中虚实,一面休兵驻守展龙关,然后再进贵州,一面打听枫木岭消息。

  且说周将吴国贵、郭壮谋,以两路人马扼守枫木岭地方。那枫木岭多崇山峻岭,居武冈之下游,左出城步,右出黔阳,皆有山岭为之阻隔。将军希尔根方统大兵沿宝庆而下,但见山势嵯峨,并无平坦大道,且形势掩映,究竟大兵有无埋伏,实难探悉。希尔根因此大为忧闷,谓左右道:“早知地势如此,吾不带兵进来矣。”左右道:“敌兵既住于此,若不攻破此路,恐敌人再养锐气,不难再出以扰长沙,是我南下之兵,仍未免内顾矣。”希尔根道:“若以重兵守长沙,以防敌人再进,然后分兵以取广西、贵州,彼即守此要道,又焉能为力乎?”左右道:“然兵已到此,又将奈何?”希尔根道:“吾到此不易,固无空回之理。且既与穆将军约分道取隘,同指贵州,若我不由此进兵,非徒自误,亦误穆将军也。今此地与展龙关地势阻隔,难互通消息,惟有各图进取耳。”乃将人马择地扎下大营,一面分派军队探看地势,侦察情形,然后进取。去后,先后得探子回报,均道路径冗杂,每至山林中即不辨方向,只探得敌兵分左右屯扎,东西相峙,且各处要道皆屯兵守把,又于各险地设有埋伏,且不时派小队于小路,以防偷渡,故从这里看来,敌人守御实极为严密。希尔根听得,心上更忧虑矣,似此,不知从何进兵方可。若要彰明进战,则路径丛杂,恐遭伏兵所困。故于无可如何之时,分兵三路:以第一路攻取,以第二路防御伏兵,以第三路为援应,陆续缓进。
  先是第一路得令先行,约十余里,即见大兵旌旗遍布,分左右环扎。先放一轮枪炮,望敌军旌旗攻击,敌军全无动静。再放第二轮枪炮,始知敌军据险为营,所有枪炮皆击不着要害。正疑讶间,忽然敌营枪声乱发,弹子如雨点而下,颇有损伤。左右两面亦有枪声应响,知是敌人已有伏兵,但不知伏兵在何处,无可拒御。希尔根知此次进兵无益,急传令收兵。深知此处难以得胜,惟谋得一路以绕枫木岭之后,庶可有济。乃即披阅地图,一一观看,觉枫木岭地方,左右四至八道皆是山脉,已为吴国贵、郭壮谋尽占要害,觉无别路可以进兵。细阅一遍,猛省起武冈下接城步,那城步与广西灵川实毗连之地。那灵川又密通桂林,发一支人马从灵川直出城步,以邀击枫木岭之后,敌势必然瓦解。且敌军只防北路,若广西一路必非其所留意,此举必可成功。便令差官急持文书前赴桂林,使从速发兵。正是救兵如救火,那差官马不停蹄,早到了桂林。
  时贝子赖塔一军,亦已行抵桂林府,接得希尔根文报,知道方攻枫木岭不下,自当应援。特以抚臣驻守桂林,不宜远出,便问诸将,谁敢领兵偷出城步。诸将以山岭奇险,不敢领命,惟面面相觑。适桂林知府傅宏烈在座,听得,奋然道:“某虽不才,愿当此任,请假以精兵五千人,当生擒吴国贵、郭壮谋二人,献诸麾下。”赖塔大喜,立令傅宏烈就桂林领兵五千,再由本部接济,拨三千精兵相助,另重新招募二千人,以输运辎重工程,凑足一万之数。赖塔并道:“公谓得五千可以了事,今更凑成一万,以壮公威。想军到之日,即能奏凯,某当在广西专候捷音也。”傅宏烈道:“当此国家多事,卑职久欲充当偏裨,为国家稍尽分毫之力。前者诸公诸多汗马功劳,独卑职在此若安居无事,久深内疚。今蒙大将军委任,方称本心。此行若不能成功,纵国家不加处罚,吾亦无面目以见大将军矣。”赖塔听得,深壮其言。又道:“公忠勇如此,向未能重用,诚为可惜。今当薄具水酒,以壮公行色也。”
  便立行治酒,与傅宏烈饯行。甫饮第一杯,傅宏烈即起身辞道:“今尚非饮宴时也。希尔根将军现在武冈,进退两难,望救方急,卑职立当起行矣。他日乱方平息,再领大将军太平宴也。”赖塔听罢,大为嘉许。傅宏烈即辞出,在桂林领了五千人马,并领赖塔所拨三千精兵,另有新招二千人亦已募集。
  傅宏烈共领兵万人,申明号令,整肃队伍,誓告三军,即率军起程,风驰电掣,直沿灵川望城步进发。正是:前军见已难摧敌,后路犹能发救兵。
  要知傅宏烈此去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康亲王会兵平闽浙 赵良栋奉命取成都
 
  话说桂林知府傅宏烈,承赖塔之命,进兵以掩吴国贵及郭壮谋之后。所部一万人马,倒令衔枚疾走,先望城步进发。惟广西一地,由灵川至湖南地多山麓,行走不易,军士皆有畏色。傅宏烈奋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汝等不读书,不见邓艾偷渡阴平乎?今此路虽险,仍不及阴平万一。如此尚且畏惧,何以交战?吾料敌人必不知吾从此进兵,汝等可以放心矣。设有不幸,吾即与诸君共死于此。吾为长官,未必汝曹性命较吾尤贵。今唯进者有功,退者立斩,汝等不要违令。”三军听得,于是勉力进前,皆穿林拨草,附葛扳藤而进。马上官军亦以地势梗塞难以驰马,下马步行,令军士代为牵马。还亏山路虽险,周军并未驻兵防守,故傅宏烈人马全无阻碍。登山之后,傅宏烈慨然道:“若敌人以千人驻守山隈,吾军即不能到此矣。幸敌人见不及此,吾军以通行无碍,此吾军之福也。此行必一战成功矣。”三军听得,至是胆气为之一壮。及通过山麓而后,已离城步不远,傅宏烈对诸军道:“城步一地,正压武冈之后。敌兵只防前路,于后路必守兵不多,吾军速据之以为根本。若被敌人觉之,于城步增益守兵,吾军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将全死于此矣。”说罢,即传令进兵。果然城步地方只有千余周兵防守,不过以备转运粮草,全不知傅宏烈带兵忽至,故全无准备。傅宏烈遂督兵一拥而进,驱散守兵,拔了城步。

  时吴国贵及郭壮谋力谋拒御希尔根,方谓守御得力,希尔根断难过岭,忽见城步守兵七零八落仓皇奔至,吴国贵大惊,细询原因,方知傅宏烈带兵由灵川偷过城步,以袭自己后路。乃谓郭壮谋道:“今若此,是吾军腹背受敌矣。吾等在此,胜则有功,败者为俘,一息尚存,当效死勿去。今有一策于此,不知将军肯行否?”郭壮谋便问何计,吴国贵道:“为今之计,只有分兵,以一路阻希尔根,一路阻傅宏烈耳。”郭壮谋道:“公言亦是。但恐傅宏烈已掩吾后,吾军心已瓦解矣。”吴国贵道:“傅宏烈一军,由灵川到此,踰山渡岭,辎重多则三军难进,必以步兵轻骑火速疾行,则所携粮草必少。如坚壁以持之,不消两月,宏烈必不能支持。”郭壮谋深然其计,自愿独当傅宏烈,留吴国贵力拒希尔根,各自分其责任。

  时傅宏烈已踞守城步,即日即欲进兵掩攻枫木岭之后。帷军行疲惫,将弁纷请再行休息一天。宏烈道:“不可。吾军粮草尚少,转运维艰,今惟有出其不意,方可收功,否则吾军反为所弃矣。”正争论间,忽探子报到,敌人知吾得了城步,现已分兵由郭壮谋领兵来攻城步矣。傅宏烈听得,大惊,只令人固守城池,另分兵城外以为援应。并下令道:“吾军至此方疲,未能遽战。今惟有力守,徐图良策耳。”便将一万人马分一半抵御郭壮谋,而留一半轮流守御。及郭壮谋带兵到时,并力往争城步,傅宏烈惟设法拒之。宏烈并下令道:“吾军到此,进则生,退则全死,不可不奋力。”故军士皆振奋。那郭壮谋的军士,又以傅宏烈既袭其后,已不免惊慌,故一奋一怯,相去悬远,郭壮谋人马虽众,亦无可如何。傅宏烈见郭壮谋以二万之众,不能争取城步,心中稍安,便分兵四处巡视,以断周兵运道。凡周兵粮草,时多由贵州输运,被傅宏烈劫了多次,故宏烈军中反粮草充足,周军反已告匮,军心益为惶乱。

  早有报知吴国贵,吴国贵叹道:“吾早言傅宏烈间关到此运道艰难,破之实易。若郭壮谋能依吾言,先绝敌军退道,而自保粮草,即不必与争城步,而傅宏烈即全军死于此矣。今我军为主,既不能断客军粮道,反为客军所劫,何以能战乎?”说罢不胜叹息。时吴国贵虽能力拒希尔根,怎奈军中缺粮,所有运道俱为傅宏烈所断,军心大为惊惧。自古道:无粮不聚兵。故吴国贵军士,此时已有私逃的。吴国贵知军心已散,虽勉强死守,亦属无益,更恐军中有通敌投降者,那时反为敌人所据,乃传令放开险隘,出其不意,直攻希尔根。只望侥幸一胜,则军粮充足。不意正欲战时,郭壮谋一军以无粮故,已自哗溃,纷纷乱窜。傅宏烈更乘此机会率兵直出城步,追击郭壮谋溃散之兵。周兵一来慌乱,二来困乏,那里还有心拒敌?故郭军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吴国贵见此情景,知本军不特不能进战,即关隘亦不能再守,惟有统率本部兼救郭壮谋残兵,溃围而出。不想希尔根一路知吴国贵既退,料广西一路必然得手,故亦率兵奋进,与傅宏烈不约而同,分两路夹攻。又因山路崎岖,吴国贵此时反不易溃走。希尔根及傅宏烈两路人马,漫山遍野而来,已把周兵围困。郭壮谋先死于乱军之中,故郭军纷纷投降。此时吴国贵虽有谋有勇,已无法可施。自郭军投降之后,连吴国贵的人马也无心御敌,希尔根及傅宏烈又已逼近。吴国贵见军心如此,料难走脱,即多杀军士亦属无用,乃向左右叹道:“吾初守枫木岭时,以为如此险要,守之诚易,断不有负责任。故受任以来,殚精竭虑。独不顾及广西一路,是吾失策。然使郭壮谋能依吾言,傅宏烈片甲不回矣。今以如此险要,拥数万之众,而不能固守,即能冲出重围,复有何面目见人乎?”言罢,即拔剑自刎而死。左右救之不及,敢是死了。

  自吴国贵死后,三军无主,乃一齐倒戈投降。希尔根乃与傅宏烈抚定降兵,一面向北京报捷。赖塔贝子乃奏表傅宏烈之功,立升广西巡抚。希尔根乃与傅宏烈计议,仍令宏烈一军,由桂入滇,而希尔根即知会穆占,分道同进贵州。不在话下。

  且说靖南耿精忠自附从吴三桂之后,虽以三桂自立称尊,心殊不满。惟自念既已举兵,必不能求朝廷免罪,计不如阳则与三桂相应,阴则自图大事。若自己可以如愿自不必说,即三桂成事,亦可以受三桂之封号,一举两得,终胜于坐而待死。乃大简师徒,直指浙右。以左军都督曾养性,中军都督冯九玉,前军都督吴长春,后军都督马成龙,及陆路都督马仕宏,水师都督朱飞熊,与总兵俞鼎臣,各领本部分出攻浙。耿精忠统兵在闽,抚定各郡,然后继进。先是攻浙各路人马,次第进发,各路各不下数千人,声势浩大,全浙为之震动。耿兵所过,无不披靡。是时江浙平静日久,武备废弛,故耿兵到时,势如破竹。如台州、温州等处,俱已沦陷。只有守备何敬忠,与曾养性会战于斑竹岭。然一经交绥,即全军溃退,何守备亦即阵亡,自是更无一将敢出迎敌。于是上虞、诸暨亦不能守,皆为耿兵所踞。全浙地方,皆如朝不保夕。地方大吏,凡文书奏折,雪片似的飞请援兵。由是北京政府乃派康亲王为大将军,及固山贝子与宁海将军,一同带兵赴浙,以拒耿王之兵。当大兵到杭州时,康王与诸将即会议进兵之计。固山贝子道:“耿藩叛后,初已出兵为三桂声援。及三桂僭号称尊,耿藩已有悔志,故观望不前耳。今耿藩兵势既锐,吾若迫与之战,未必即胜。不如宣以朝廷德意,令其依旧归顺,兵不血刃,即可肃清,较为得计。”康亲王道:“非也。当耿藩初叛时, 图海亦陈此策。今几经时日,耿藩乃以各路兵力威逼全浙。若再复忍之,彼气必骄,安肯归附?恐全浙将尽为所有矣。”将军宁海道:“王爷之言是也。敌患已深, 宣扰之策非今所可用。以愚观之,敌诚易与耳。”康王乃独向宁海问计。宁海道:“今耿藩分数路赴浙,其精锐必尽在浙中,若能破其浙江兵力,即迎刃而解矣。若再惧不敌,可特遣一路,从间道先扰闽中,而以大军角其前。彼惧腹背受敌,不退何候?吾因而乘之,是闽浙一举可定也。”康亲王深以为然。

  固山贝子乃奋然道:“吾非惧耿藩者,不过可免生民涂炭即免之耳。今宁海将军既有此计,某愿以本部人马先定浙江,而以宁海将军攻闽,请康王爷以大兵为后应可也。”康王亦从之。乃先令宁海带兵绕道赴闽,一面令固山贝子出战。分拨既定,固山贝子领兵先行。探得耿藩军中以曾养性一路最为骁健,又听得曾养性方驻兵黄岩,总兵刘建中已兵败投降耿军去了,固山贝子乃谓诸将道:“若破得曾养性, 则耿藩各路皆溃矣。”于是移兵望黄岩而来。

  时耿藩部下诸将,自入浙后,以为所向无敌,全不以为意。及固山贝子大兵驰抵黄岩,乘夜进击,曾养性不虞敌军猝至,措手不及,因此大败。固山贝子既获胜捷,复谓诸将道:“今耿藩部将俞鼎臣,方招集流亡,将行上窜剡溪。若能破之,则彼两路俱败,余军皆胆落矣。”时耿藩各军,方分道并陷浦江、上虞、诸暨、余姚等地,固山贝子更知照康亲王,使派兵堵截,自却率兵直抵剡溪。那时耿藩部将俞鼎臣,方扎营于山野之间。固山以崇山峻岭,地势掩映,屡战无效,乃伪为收军,置酒大会。俞鼎臣探悉,以为固山贝子不能得志,行将退兵,全不做准备。那固山贝子置酒饮至三更时分,乃令参将满进贵及道员许宏勋各领二千精骑,乘夜袭击俞鼎臣,自领大军,随后进发。果然满进贵及许宏勋到时,俞军皆在梦中,即杀入俞军营里。俞军那里能够抵敌?只互相逃窜。固山贝子大兵亦随后到,纵横冲突,如入无人之境。俞鼎臣顾不得军士,只单人匹马,落荒而逃。固山贝子大获全胜,既复了剡溪,复移兵来助康王。恰可康王接到固山文报,已派副将牟大寅及知府姚启圣等,已分道收复上虞、诸暨,乃合兵做一处, 商议再进。

  惟耿军自曾养性败后,各路已望风震惧,忽然宁海将军绕道入闽之说传遍浙中,于是耿将如吴长春、马成龙、马仕宏等,以康王及固山两路大兵在前,而宁海复出其后,不免惊惶。便商议各路齐进,以退康王及固山之兵。

  曾养性更布告各军,谓:“耿王在闽,虽宁海将军绕出吾后,皆不足介意。今惟有先陷浙江, 长驱北上耳。”诸将皆以为然。于是耿藩部下各都督又分道并进。曾养性等连败固山贝子及许宏勋于黄岩,因此黄岩、天台、仙居三处,又尽为耿兵所据。复分道陷宁波,以断康王运道。

  时康王三路人马,不下十万,自粮道梗阻,饷项不敷,益为耿军所困。

  固山乃遣提督塞白理据桑岭,提督周云龙据白塔,共分两路,竭力抗争,以通宁波、天台之路。耿将曾养性亦遣通将米光佐、米光祖及总兵林冲造水师于小梁山江中,攻陷沿海郡县。由是浙江全境戒严,康王与固山大为忧虑。

  固山道:“彼断我粮道,我军惶迫,今惟有速战耳。”及计议,以康王一军赴金华,而固山贝子独进天台。先令副都统伯穆分三路而进,在白水洋一战,曾养性大败,折兵三千余人,遂复天台、仙居。而康王一路,亦令副都统马哈达出道山,提督鲍虎出严州,直攻曾养性部将徐思潮、冯公武等,俱获胜捷,遂复严州。时东阳巨族吴志森,素负人望,曾以乡勇恢复县城,康王闻其名,置之幕下,令其抚谕各地,兴办民团,以助却耿军。而以副都统马哈达统兵陈世凯与民兵并进,亦先后收复温、处二州。固山贝子以耿藩分数路而进,亦知自己人马宜分不宜合,乃令诸将各为一路,分头进攻。然自曾养性败后,耿兵各路亦望风而溃。固山贝子以北兵不习水战,仍取陆路,乃偷出黄岩之后,由土木岭踰茅坪岭而进,前后夹击,大败耿藩部都督吴长春。

  曾养性乃拔营守温州,固山贝子仍复进攻。耿部副将米正三等先降,台州之围遂解。固山复乘势再进至沙头岭,先后斩耿部都督吴长春、总兵刘秉仁,降马九玉、张广文等,于是耿兵尽行气沮,各路皆意存观望。独曾养性矢志不移,并下令道:“吾等受耿王之命,倡行大事。以十数路大兵入浙,方势如破竹,只以各路观望不前,遂为固山贝子所乘耳。吾等不可负耿王,惟有始终其事。若各路同心,则寡众之数非弱于敌人也。”既下令后,复约会各路同进。

  时固山贝子将抵温州,向诸降将马九玉等问耿军情势。马九玉道:“耿藩诸将虽多猛勇。然类皆因人成事,独曾养性一人最为坚毅,且猛勇过人。若能破得曾养性,则各路不降亦退矣。”固山深以为然,遂设法谋取曾养性。

  时宁海将军既抵闽中,而简王又飞令江西之兵入闽相助,故耿王已被困于建阳。曾养性听得方拨兵往救,而以半军握守温州。固山连攻匝月,终不能下。

  未几,曾养性往救建阳之兵已为宁海所袭,耿王在建阳仍不能脱。耿王之妻格格,乃率领其子归款,耿王遂降。及曾养性听得耿王已经降顺,方解温州之围,降于固山。自此闽浙遂平。

  自闽浙平复之后,而各路大兵又聚于湖南、广西,分道以逼云南。吴周大局,已日愈紧逼。独四川一地,尚完全自固。惟自图海大破王屏藩,既夺汉中之后,成都人心亦知图海一路必下西川,人心无不惶惧。北京军机诸人,以图海劳师在外经历数年,精神劳顿,宜令其休养,乃以顺承郡王在河南顿兵无功,即将顺承郡王撤回,令图海暂回沛梁栖息。并着图海择人统兵取川。

  图海乃大会诸将,使陈议取川方略。时王进宝、张勇、孙思克、贝子鄂洞等,皆有指陈,大都欲以乘胜之威,合路猛进,成都即唾手可定也。独赵良栋以为不然,并道:“四川古称天府之国,山川险阻,物力富饶,吴氏据之,诚足以自守。今王屏藩虽败,而罗森、郑蛟麟等俱在成都,此外诸将亦多三桂旧部,久经战阵,不能谓为无将。四川烟户千万,又民性强悍,加以三桂旧部所驻扎,亦不可谓其无兵。自吴氏起兵以来,各处粮道俱取给云南,朘削多则民怨集。唯三桂未尝以朘削苦川民,是彼在四川未及人心离散也。彼既有能将,又有能兵,据地势,得人和,以抗吾师,此彼之利也。吾以兵力征川,少带兵则不足于用,多带兵则饷用浩繁。四川地势险阻,转运实非易事,主客之势,彼犹易设法以断吾粮道。况屏藩久居秦陇,向得人心,若我既得川,而不幸秦陇间复有为变者,将何以御之?此皆吾之害也。以此利害相较,谁谓成都易取乎?若蒙大将军信任,假末将以本部人马,并附以吉林马队万人,并拨一二能事者以为援应,末将愿收复四川,双手奉献。”图海道:“将军洞明大势,必有把握。但往取四川,究竟需何时日方能了事耶?”赵良栋道:“多则两年,少则一载。若善后抚绥,尚不在此期限之内也。若云数月可以了事,此大言欺人耳。以吴氏占据四川已久,人心未去,必须沿途宣布恩泽,然后施以兵力,方可收功。否则,我方进战,川民将起而助吴氏,深入敌境,胜算实非易言也。”图海听罢,深以为然。乃奏请以赵良栋为征西大将军,着以本部人马,另图海军中拨精兵二万人,共足三万人数,并附以吉林马队万人,前往收复四川。又令孙思克以本部人马屯扎汉中,为赵良栋声援,并应付粮草。又奏保张勇、王进宝为殄逆将军,各统本部万人,一同入川,协理军务。一切大小军官,俱受赵良栋节制。并谓赵良栋道:“有如此兵力,已足助将军行色。吾今退屯汴梁,亦足为将军遥助。粮草运送,将军不必多虑。望将军早日成功,某将在汴梁听候捷音矣。”赵良栋道:“某受大将军知遇,即肝脑涂地,方称本心。某此行当黾勉从事,断不辱命以负大将军也。”遂部署一切军事,准备入川而去。正是:已闻南越方平静,又向西川要奏功。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赵良栋大战阳平关 杨嘉来败走夔州府#p#分页标题#e#
 
  话说赵良栋由图海奏保为大将军,奉命往取四川,而张勇、王进宝大将,亦合兵同进。后来图海以张勇、王进宝资格本高于赵良栋,且赵良栋为天津总兵时,张王二人已任提督,今以赵良栋指陈取川方略实有把握,乃骤以为大将军,权位在张勇、王进宝之上,将来恐致生意见,且在陕战绩,张王二人尤伟,如何倒在良栋之后?乃复奏保以赵良栋为定远侯,张勇为靖逆侯,王进宝为平远侯,名爵相等,张、王二人不必受赵良栋节制,惟战守须与良栋商酌。若张、王以下,概归赵良栋调遣,且予良栋以便宜行事。

  当下赵、张、王三人得谕,即由汉中商议进兵。赵良栋道:“吾等当分路并进,若同在一起进兵,敌人将能合而御我矣。”张、王二人皆以为然。

  乃定议,以张勇一军沿褒城取道宁羌而下,王进宝一军直踰山抄取巴西,赵良栋乃以本部人马由略阳下游以取阳平关,分三路共趋成都。赵良栋复飞报图海:“以四川幅员广大,吾军深入,在在可虞。且西川又为三桂根据地,布置已久,诚不易占胜,故仍恐兵力不足,特请再派人马扰攻川东,以张声援。”图海亦以为然。并谓左右道:“赵良栋临事谨慎,此行必取西川矣。吾不可不有以助之。”乃特调湖广提督徐治都,领兵万人,沿宜昌而西,直取夔庆,以免良栋等东顾之忧。计此时图海所遣共四路大兵,不下六七万人,齐向四川进发。

  且说成都自三桂死后,所有事权俱以谭洪、罗森、郑蛟麟三人相主持。

  时谭洪已经伤愈,听得王屏藩及吴之茂已殁,汉中已失,知图海大兵不久入川,乃与罗森等计议。那罗森向为四川正抚,自三桂入川,举城投降,至是乃为上柱国大学士。从前三桂出兵,及王屏藩一路所有粮草皆其一手应付,为人本有些机变。当日闻谭洪之议,乃答道:“由秦入蜀,道路险阻,本不难于拒守,但恐敌人以湖北一路合而攻川,吾将难于应付矣。加以挫败而后,人心惶惶,恐边隅方筹战守,国内即相率为变,此不可不防也。”郑蛟麟道:“为今之计,当分为出征、留守两事,另以能将阻夔庆要道,以防湖北之师,方为万全。”谭洪深然其计。一面定议以罗森留镇成都,一面检阅师徒,以备防战。

  忽边吏飞报,图海已遣三路大兵由秦入蜀,赵良栋出阳平关,张勇出宁羌,王进宝出巴西。三路人马不知多少,声势浩大,因此飞请援兵。不多时,各路催兵文书已雪片飞报。”谭洪道:“事急矣!吾等当速行出发。”乃请诸罗森,愿与郑蛟麟分当赵良栋、张勇。以巴西一地山脉阻扼,若以兵守之,王进宝必不易得志,罗森以为然。乃令谭洪领军二万,驰赴阳平关,而以郑蛟麟领军万人,扼守宁羌要道,这两路先行出发,又唤总兵陈旺领军五千人,往守巴西。罗森并嘱陈旺道:“巴西地形岩阻,汝幸勿轻战。若固守此地,王进宝求战不得,不久自退矣。”嘱咐后,三路次第进兵。又以夔州阻湖北之冲,时总兵杨嘉来自湖南失陷后,方回驻四川,罗森乃令本部人马往守夔州。分拨既定,罗森复筹备粮草,以应军前。一面出示镇定人心,复行招募人马,日日训练,以备缓急。不在话下。

  且说赵良栋与张勇、王进宝,分三路同进,声势既盛,皆望风披靡。周将谭洪等出兵时,沿途复接得边吏警报,谭洪知事已急,乃不分昼夜驰至阳平关,急令三军结营,外排鹿角,以备固守,又将人马分布要地,依山傍水,互为联络;并派小队于山僻小路,以防敌军偷渡;又防水陆运道为赵良栋所断,乃令军士先行掘井;又分军二千人在关后,择地屯田以示久守之意;只留少数人马屯扎关上,余外俱分守要隘。部将胡念恩进道:“吾等奉命来守此关,是以守为战。今将军尽分布大兵于关外,末将实在不明。若将军志在求战,则屯田掘井反嫌多事矣。将军此策,究竟是何用意?”谭洪道:“守险不守城,为兵家要道,守关亦然。我若以大兵全聚关内,敌军将谓我必不能攻,可以放心攻我。彼假以时日,即最坚之城,亦无有不下。君不见展龙关与枫木岭乎?胡国柱、胡国贵非无将材,然终不能久守,盖我只图抵御,败敌人将百出其法以困我矣。今吾以守为主,而示以可战之状,正为此耳。”

  胡念恩听罢,大为拜服。谭洪分拨既定,再将自己到关筹设防守情形报知郑蛟麟及陈旺,而郑、陈二将亦如己之设法筹备,誓志死守也。

  去后,赵良栋一军已沿略阳而下,令三军火速疾行,并下令道:“当急趋阳平关据之。若敌兵先来固守,则此关险固,破之不易矣。”于是三军得令,赶速前往。约离阳平关尚有五十里,即有探子回报道:“阳平关已有重兵把守,守将乃大将谭洪也。”赵良栋听得,心中纳闷,谓左右道:“谭洪向在王屏藩前军,号为骁勇,今到此何神速耶?吾此次失着在出军迟滞。以定议进兵之后,始知报图海公,使分兵由湖北以趋夔庆。而吾军起行后,可以攻州破县,动需时日,方才到此。今以阳平关之险固,又益以勇将谭洪领重兵把守,即欲破之,亦大费力矣。”乃传令安营,唤集诸将商议攻关之计,并谓诸将道:“谭洪守险不守关,深得兵家要着。且其营垒分布,盘旋环绕,似无懈可击。吾今先以兵力攻谭洪中营,看其如何应付,然后定计更进。”

  乃分军为五队,以一队固守大营,以两队与谭洪交战,另以两队为左右翼,以防袭击。因谭洪分兵驻险,不下十数路,恐于两军到战时受其横击也。分拨既定,立行出兵。

  时谭洪亦知赵良栋将要攻战,只传令各营紧守,待赵良栋退时,然后分道击之。原来谭洪已传令各营,俱外筑兵垒,以图固守。那日赵良栋率兵大至,周兵只是不出。几番冲进,以枪击之,弹子俱落在垒外,全不着周兵要害。周兵在营里大笑。赵良栋军士大怒,奋勇前进。惟甫经薄进周兵营前,谭洪即传令发枪,故赵良栋军士反受夷伤。良栋传令收军,心中暗忖道:“谭洪以大半军士在关外择险屯扎,我军却近不得关前,终不能攻关。今破谭洪军尚且见难,恐欲攻破关隘更为不易。”便欲学穆占攻展龙关之法,令军士侦察小路。但各处小路俱有周兵,或三四百人,或二三百人不等,分地布扎,不特不能探得,且探路军士每为周兵所害。如是数日,部将米光元道:“彼扎小路之兵,多不过三四百人。不如以兵力乘之,斩此数百人,以通过小路可也。”赵良栋道:“彼小路驻小队,非所以御敌,只藉此以通报消息耳。我若攻之,彼将援兵四至矣。且彼驻险守要,实可以寡敌众。我兵若少,必然无济;若多带兵以攻一小路,敌军无有不知,恐欲歼数百人亦非易事。”

  部将总兵何进忠道:“不如以一军阳攻小路而进,若谭洪不往救,即可以小路绕出关后,否则,提兵前往赴援,而我以大军直蹑关前攻之。若谭洪回军,我只因其奔走往还,乘其惫以求一战;若谭洪不回军,我即奋力以通过阳平关隘可也。”赵良栋道:“此计大巧。”乃分兵四大队:以第一队约五千人留守大营,以防袭击;以第二队约五千人往争小路而进;以第三队约万人默待谭洪调兵时前往攻关;以第四队约万人待谭洪赴援小路,若闻本军攻关,必调兵折回,因求与谭军一战。分拨既定,赵良栋复谓诸将道:“此次分兵,只视谭洪调兵往救否以为胜负。若天助我军,谭洪若中吾计,则有三个希望:第一望谭洪若不往救,则乘势可通过小路;第二望前关可破;否则候谭洪赴援后回军往返,此时与战,亦可一胜。既胜谭洪,不患不能破关也。务望诸君,奋勇从事。否则,旷日持久,纵不致败,亦将为谭洪所困矣。”诸将得令,皆奋勇请行。

  原来谭洪所驻小路各小队,果如赵良栋所料,只以通报消息。那一日正在营中商议防守之策,忽探子报到,西山小路已有敌军大队来攻,不下五千人。现在本军小队,只据险猛御,速宜救援,迟则恐不能久守矣。谭洪听了,乃道:“救则应救,但其中须有个参酌。赵良栋部下约三万人有余,今只以数千人往攻小路,又不预备后援,俾待通过小路之后以图大进,是其志不在攻取小路也,不过欲诱吾以大兵赴援,彼好于中取事耳。吾不要中他的计。今阳为往救小路,而先伏大兵以候之。”乃遣部将胡念恩领三千人打自己旗号,往援西山小路,却以部将谭延年领兵五千人,在中途接应,并保胡念恩一军,以防掩袭。时韩大任自九江败后奔回长沙,由胡国柱在长沙时遣他回川,至是亦在谭洪军中。谭洪乃令韩大任领五千人为游击之师,另以部将张明领三千人阳为守营,以诱良栋,谭洪却引万人择地理伏,余外尽数守关。

  分拨已定,赵良栋已得报告,谓谭洪已引兵赴西山小路大营,守兵只有三四千人。良栋道:“谭洪大军三万余人,纵使带兵往救,何至仅留数千人守营?其中恐有诈也。”米光元道:“谭洪一勇之夫,有何计较?彼正防我偷过小路,骤闻警报,安得不住?大将军何疑虑之多也?”赵良栋听罢,从之。一面令米光元领兵攻谭洪大营,令何进忠领兵等候谭洪回军,在中途截击,自与诸将为米光元后继,合攻谭洪大营,并乘势攻关。下令既毕,鼓噪齐进。

  米光元领兵一拥而进,谭军部将张明即弃营而遁。米光元夺得谭洪大营,复乘势追赶。赵良栋道:“彼未尝交战,即已退兵,其中必诈。”时副将张占标在旁,争道:“彼不料我以大军攻之,直提兵赴西山小路,故留兵已少。

  敌将张明,以众寡不敌,其退宜矣。今日不追,实失机会也。”赵良栋仍半疑半信,但三军皆踊跃猛进,不可收拾。

  约追十余里,已闻鼓声大震,四路伏兵齐起,敌军中先现出谭洪旗号,赵良栋大惊道:“今番竟中敌人之计矣。”急传令退兵。忽然谭军卷地杀来,韩大任一军亦由东路捲至,万枪齐发,赵军大败。幸赵良栋平日驭军有法,只令军士一面拒战,一面退后。赵良栋却亲自率大军以进为退,反攻谭洪一军。那时谭洪正要与赵良栋接战,故只令韩大任一军追杀,赵军乃得陆续退去。那赵良栋正与谭洪相持间,忽报何进忠一军已被敌将谭延年截击,往袭西山小路一军又被敌军胡念恩所乘,两军俱败矣。赵良栋觉各路同时败溃,心胆俱裂,惟下令退军。谭洪乃与韩大任分道追赶。还亏赵良栋能军,先令诸军望后而退,却以本部殿后,且战且走。那谭洪追杀二十余里方始收军。

  谭洪大获全胜,夺得赵良栋营垒二十余座。却传令三军,只毁去赵军营垒,并不屯扎赵营,仍率军而回,依旧拒守险要。韩大任问道:“乘此大胜,正宜据敌人营垒,乘势进兵。将军反要退守,何也?”谭洪道:“良栋部下约三四万人,此败未为大损,幸勿轻视。且吾国非进取之时,吾以兵保关守险,彼不能越雷池一步,旷日持久,敌军不战自惫矣。”韩大任于是无言。时赵良栋败后,计点人马,折兵七千余人,失去粮械无算。乃一面报知图海,以求自贬,一面屯扎大营,待养复元气然后再进。那谭洪亦志在固守却敌,故阳平关一路,两边权且罢兵。

  且说张勇带兵出宁羌一路,亦被周将郑蛟麟据守险要,几番攻击,不能得手。欲舍去宁羌望南而下,亦为郑蛟麟所却,无可如何。故那时张勇一军,亦未得志。单是周将陈旺,奉命镇守巴西。那陈旺本为王屏藩部将,入经战阵,最为骁勇,且巴西一地,较阳平关及宁羌尤为奇险,大有一将守关万夫莫敌之势。罗森以陈旺是个能战人员,盖以巴西地势险阻,故令陈旺以本部人马守之。果然王进宝屡攻不能通过巴西一路,自料徒恃兵力必不能济事,乃欲用计反间陈旺。原来吴三桂未起事之时,陈旺在固原官居参将,时张勇为提督,王进宝为总兵,他三人最为莫逆。王进宝乃心生一计,使人持书至陈旺处,劝陈旺归降。那陈旺初犹未允,对带书人道:“某与王将军在昔日为私交,在今日为敌国,不宜以私函相往还。请致语王公,彼努力进攻,吾努力守御可也。”及带书人回复王进宝,以陈旺言词侃侃,料难如愿。正自纳闷,继思徒以口舌劝降,无怪不就,非喻以情势縻以官爵,必不可。乃再使人送书至陈旺处,力言:“吴周大势已危,以昔日之盛,犹不能成事,何况今日?若不投降,徒为虎虏耳。且以王屏藩之威,犹一败涂地,又何况于汝?今汝国势既蹙,旦夕将亡。某以交情,不忍坐视,如蒙来归,当奏保以提督、总兵之职。”等语。至是陈旺心中稍动,因说到“大局已危”的话,陈旺想起:昔日吴三桂之盛尚且致败,况今日三桂已死,兵威不振,疆宇日蹙,粮械不继,壮士凋零,如何能够成事?终恐不免为囚俘。因此把死生得失之念动于心中,把从前一团忠勇抛去九霄云外。立即回复王进宝,情愿投降,并求王进宝保个提镇地位。那王进宝自无不允。陈旺即将前敌人马调回后路,要让王进宝占据巴西。不想陈旺部下多是王屏藩旧部,多有思念王屏藩誓死报国的,见陈旺调回前军,已不胜骇异,正不知是何原因。忽然王进宝已率军大至,陈旺并不发兵拒敌,那陈旺部下的人就知道陈旺与王进宝函问往还,已变了心了,无不愤怒。便有一人倡言要杀陈旺,即有数十人随着,攘臂一呼,一齐拥入帐中。陈旺措手不及,被部下数十人大呼要杀卖国贼,竟将陈旺琢为肉泥。惟那时虽泄一时之愤,但王进宝已四面攻至,周兵如何拒敌?乃四散逃走。王进宝占了巴西,即沿途招纳。又因赵良栋、张勇两军尚未得手,乃率军先抄出宁羌之后,以应赵、张二军,不在话下。

  且说杨嘉来由罗森派令拒守夔州,那夔州与成都相去甚运,正当湖北入川之冲,地势颇为险要。杨嘉来到夔州后,即准备一切战守之策,又分兵防守要道,以防敌军,布置亦颇完密。惟杨嘉来向在襄阳为总兵,自投降三桂之后,所部多是旧勇,大半为鄂、汴二省之人。当徐治都至时,即遍布檄文,志在解散杨嘉来军心。不料杨嘉来部兵平日过于严酷,故军士已多有怨言,至是见了徐治都檄文,又因吴周国势日蹙,已不免变心。及徐治都人马既到,杨嘉来本欲固守,惟部将张祺道:“吾军尚有万人,势不为弱。若守而不战,是敌人已先立于不败之地矣。夔州一城,又非奇险,守若不济,悔之已迟。不如拚与一战,战如不胜,守犹未晚也。”杨嘉来以为然,乃将本部人马先拨二千守城,其余尽行出城,离城二十里屯扎,以待敌兵。
  时徐治都所部约一万五千人,知得杨嘉来志在求战,乃分军绕道先袭夔州,而以一万人直攻杨嘉来。徐治都先鼓励三军而进,杨嘉来亦率军相迎。
  约战一时之久,徐治都且战且进,杨嘉来军士殊不奋力。嘉来大愤,乃身先士卒而进。忽然后军无故自乱。先自杀了部将张祺,并焚烧粮草,然后反戈相向,只有所部中营二千人尚能奋战。惟前敌已至本部,后军又乱,杨嘉来知军心已变,料不济事,遂率中营二千余人溃围而走。徐治都乘势奋击,杨嘉来大败,军士大半投降。杨嘉来领败残人马,欲奔回夔州城固守。不料徐治都自从分兵绕出后路攻城,所有城内军士已开门迎降,接徐军进城矣。杨嘉来没奈何,只得弃了城池,望西而逃。正是:只为诸军无斗志,顿教大将失名城。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困罗森五将取成都 逼永兴孤城抗大敌
 
  话说杨嘉来被徐治都所败,欲奔回夔州府城,则城池已先为徐治都所袭,只得弃了夔州,望西而逃。满意欲奔至云阳,据城固守,然后飞报成都,添兵前来相助。惟左右皆以为不然,并道:“夔州为四川第一重门户,敌人只以徐治都一军来争,我以万余之众且不能抗拒。今只留残兵数千,既不及前日人马之众,而云阳一地又不如夔州,更无险要可守,随军辎重亦经净尽,是欲守云阳实无把握。且此处离成都极远,欲待救兵亦已鞭长莫及矣。”杨嘉来道:“川兵精锐尽以防守陕西来路,我以孤军扼守夔州,并无后继。我军若退,徐治都悉力以蹑吾之后,恐成都以东非复为国家所有矣。纵救兵不能久待,亦当飞报成都,使发兵准备也。”乃一面写书,派员加紧驰报成都,告以军情败形,使发后继,然后商议在云阳行止。忽报徐治都已率兵大至,杨嘉来计点部下兵士,只存数千人,料不能守,乃传令并弃云阳,先走重庆,再就地募勇,以图拒敌。乃令军士弃了云阳,不分昼夜,赶至重庆。立即出榜招军,尽发重庆库项以鼓励军士。不想当时大势日蹙,人心已去,约数日只招得三千余人。以新招之勇,又未经训练,且重庆库帑有限,成都饷项固要接应谭洪、郑蛟麟等军,以罗森一人支应各路粮草,力已竭蹶,故援应杨嘉来饷项亦不能接续。以时当危迫,又项用不敷,军心更易离散。而徐治都又沿途遍布檄文,单称吴周国势将亡,劝军民人等速行投顺,故人心更为摇动。且日日惟传徐治都大兵将到,于是远近风声鹤唳。

  那徐治都人马只万余人,至是又号称四五万,沿途望重庆进发,所过州县,皆望风迎降。杨嘉来心中大为焦虑,惟竭力鼓励军士,誓死固守重庆。

  乃偏遇此时军饷不继,军士已积欠军饷一月有余,故杨嘉来一经出示鼓励军心,那军士乃窃窃私议,皆道:“月饷不支,惟只令我们死战,如何使得?”

  因皆怀有怨心。杨嘉来知军心难靠,复婉言示劝,谓“成都运饷将到,汝们可以安心”等语。奈军士那里肯信?杨嘉来无法,不得已乃尽发自己私财,并加之典质物件,又向部将百般挪借,得万余金,每兵先发银两余,以稳住军心。是时新招之勇也感激杨嘉来一片苦心,若旧部中人,则以杨嘉来平日军法过严,愤心依然未去,且此次发饷两余,仍不足一月之数,故仍多怨望。

  因此新军与旧部又有意见。

  那一日远近震动,都道徐治都大军将到,杨嘉来旧部先逃去数十名。杨嘉来部将张允言大怒,立杀了两人,志在杀一儆百。乃军士乘势哗噪,反倒戈相向,先杀了张允言。即散去大半,余外仍索月饷。杨嘉来知大局难以挽回,不觉长叹一声,泫然下泪,谓部将李长辉道:“吾无面目再回成都矣。然吾为主将,是吾可死,君不可死。吾当领残兵直走成都,告知罗森,速筹准备。”李长辉啼泣领命。杨嘉来乃令李长辉暂行退出,杨嘉来遂即自缢。

  李长辉知杨嘉来令自己退出之意,必系自尽,以免自己阻他而已。不多时,果见杨嘉来左右报到,知杨嘉来已死,不觉叹息一番。即打点将杨嘉来尸首营殓。杨嘉来更有遗书,令李长辉将欠饷之事尽行归咎于自己,免军士再碍军情,情殊可怜。惟李长辉不忍,只将旧部遣散,将新募的约四千人,星夜带回成都而去。两日后,徐治都兵到,即拔了重庆。休兵三日,即率兵望成都进发。

  且说谭洪握守成都之阳平关一路,自败了赵良栋之后,心中颇为安乐。

  因赵良栋一军为敌兵精锐所聚,彼既不能攻下阳平关,则巴西及宁羌一带较为险固,敌兵料更难于得手。乃一面将拒败赵良栋情形告知成都,并报知宁羌、巴西各处,使各皆努力自守。不想巴西一路,自陈旺投降王进宝进兵之后,陈旺虽为部下所杀,但已无力拒阻敌兵,于是巴西一路尽为王进宝所踞。

  那王进宝既踞巴西,听得张勇未能攻破宁羌,赵良栋又为谭洪所败,乃改欲接应张、赵两军,即引兵西行,抄出宁羌之后。那时周将郑蛟麟正设法与张勇相持,张勇十余次进攻,皆为郑蛟麟所却。不提防王进宝军已从后掩至,张勇又力攻其前,郑蛟麟既不防及王进宝从后攻来,措手不及,军中大乱,至此又为张勇所乘,乃腹背受敌,一发不能抵挡,于是全军大败。郑蛟麟乃率领人马走保剑阁,并阻广元要道,一面飞报谭洪及罗森,各自防备。惟自郑蛟麟走保剑阁之后,张勇已乘势直撼宁羌。一面与王进宝计议,先飞报赵良栋,便速行进兵。以王进宝先蹑郑蛟麟,以牵制郑军。张勇却领兵反望阳平关来,直蹑谭洪,与赵良栋相应。时赵良栋因为被谭洪所败,正欲设法再进,听得张勇、王进宝两军得手,特来相应,乃大喜道:“此吾军之幸也。谭洪若腹背受敌,焉能久持?吾此次不特可取阳平关,且西川亦在吾掌中矣。”于是部署人马,悉力进攻。

  那时谭洪正在关上日日防守,忽听得陈旺勾通王进宝,为部下所杀,王进宝已攻进巴西,乃跌足叹道:“四川休矣!”左右问其故,谭洪答道:“国家待陈旺不薄,何一旦变心至此?今王进宝已进巴西,将绕出宁羌附近,以与张勇相应。郑蛟麟焉能独当两面?若宁羌已失,敌军即掩吾后,阳平关亦不能守矣。若三路同时挫败,则赵良栋、张勇、王进宝三人必同时大进,四川又安能保守?”言罢不胜叹息。忽报赵良栋已引大队人马到来攻关,谭洪道:“此必赵良栋得张勇、王进宝消息,约期共进也。今惟勉尽吾力耳。”

  乃依然指挥军士守御。忽又报道:“敌将张勇已引大军从后攻来也。”时军士听得,无不震动。谭洪知阳平关不能保守,急欲自刎。左右上前救之,并道:“将军若死,四川真不可为矣。丈夫处世,为国任事,除死方休。”谭洪以自己心劳力瘁,以阻敌军,今见此光景,大局已危,终不忍为敌人所虏,故欲自尽。及见左右交相敦劝,惟有稍留残喘,见一时撑一时,尽力支持。

  乃率领人马弃了阳平关,星夜溃退。直至绵竹,再抚辑旧部,添练新兵,以为成都声援。赵良栋遂率军进了阳平关,顺流而下。复与王进宝、张勇计议,以张、王二军直撼成都,赵良栋乃沿略阳下流,先趋龙安,以阻谭洪卫藏交通之路。张勇以赵良栋本为主将,今取成都势如反掌,欲以此大功归诸赵良栋,乃道:“成都一地,愿将军任之,某可以引本部与谭洪决一胜负也。”

  赵良栋道:“吾深知公意。然彼此皆为公事,何必计较?吾愿公与王进宝先破郑蛟麟,则攻取成都可迎刃而解矣。”张勇遂不复辞。赵良栋于是先报知汉中,使孙思克移兵宁羌,俾就近应付粮草,并作援应。然后大军望南而下。

  那时张勇、王进宝分左右两路,由锦屏山起程,星夜直趋剑阁。张勇,王进宝沿途抚慰人心,志在解散周兵,故所过并无障碍。已星驰电掣,分道直趋广元、昭化。那广元、昭化两地,守兵无多,至是欲告急于郑蛟麟。惟张、王二军非常迅速,此时已求救不及,惟望风而溃。于是张、王二军不待攻战,已拔了广元、昭化两城。一面稍休士马,部署一切,然后进攻剑阁。

  先函致蛟麟,劝其归降大清,免伤百姓。郑蛟麟道:“怒煞我也!吾岂肯屈节者乎!”立毁其书,并逐其来使。张、王二将知郑蛟麟无降意,自然打点进兵。惟郑蛟麟立志虽坚,惟广元、昭化两城实为剑阁屏蔽,自该两城既失,剑阁之势益孤。郑蛟麟见广元、昭化已失,自知剑阁难守,惟仍恃住险要,必欲拒守,一面催促罗森接付粮草。是时已报张勇、王进宝两军大至,郑蛟麟急令各守要隘。部将吴应祺道:“剑阁既孤,不如退守成都。”郑蛟麟道:“若退守成都,则势更孤立。即吾军不幸再败,亦不能退走成都也。敌人以三路之众,若吾军聚于一处,则彼之围困更易,而成都外援亦绝,岂得为良策乎?”

  正说话间,部将李本良亦到,报道:“粮草不敷,军心渐变。困末将昨日巡营,固知军中有怨言也。”郑蛟麟听得,乃尽发所有,分给军人。并欲向剑阁殷富人家借转饷项,奈无一应者。郑蛟麟焦躁已极,乃先出一长示,遍贴诸营,首说粮饷将到;次说无论如何誓与军人共死生、同甘苦;三说敌人不足畏惧,此次若非陈旺变心,敌军且将困顿;四说敌人虐待降兵,残酷无理,动辄杀人。郑蛟麟实欲以此言阻三军投降之心,又力赞本军猛勇,以为鼓励。自此示文一出,人心稍定。奈张勇、王进宝声势既大,两军得近三万人之众,复号称六七万,以震人耳目。并沿途布称:“如早日投降,即每人给银十两,概不追究;如执迷不悟拒抗大兵,将先罪其家人。”原来郑蛟麟一军多是广元、宁羌之人,闻此消息,皆为家中忧虑,加以饷道又不能接续。次日成都运至饷项,郑蛟麟先行散给营中。奈人马既众,饷用浩繁,而成都运至者又属无多。郑蛟麟力向部将关说,勉以大义,尽力撙节部将薪资以尽给军人,亦只得一月饷数,余外尚欠一月。军士已不能无怨,郑蛟麟惟竭力以好言抚慰。不想张勇、王进宝已分头大至。那时远近风声鹤唳,或谣传谭洪已殁,或谣传成都已亡,一日数惊,故张、王二军所过,居民纷纷逃窜。因此牵动军心,皆无斗志。张勇、王进宝乃连营于剑阁之前,以困剑阁。

  郑蛟麟本欲引军决一胜负,奈号令一出,军士不前。郑蛟麟更使吴应麒为前锋,引军先催敌阵。惟军士已不愿听令,吴应麒大怒,立杀数人,不特不能制止,军士且乘势哗噪。诸将无法制止,即哄然散去大半。是时张勇、王进宝正引兵来攻,郑蛟麟见此光景,知难挽救,不觉长叹一声,潸然泪下。徐即拔剑自刎而死。按郑蛟麟从吴三桂多年,多立战功,及至大局危迫,退屯剑阁,犹死力撑持,欲以挽回危局,其极乃至伏剑而终,可谓尽忠于三桂。然吴氏之天时人事已自去了,一郑蛟麟其奈之何?

  惟自郑蛟麟殁后,诸部将无所适从,其部下人马更多逃散。吴应麒等乃率残败人马,弃了剑阁,奔回成都。张勇、王进宝遂进剑阁驻扎,同时赵良栋亦已引兵趋至绵竹。周将谭洪听得剑阁失守,诚不料敌兵如此神速,深恐绵竹亦不能守,乃先退守重庆一带。赵良栋以重庆在成都下游,计不如先破了成都,则谭洪、罗森尽已失其根据,四川即一鼓可定。即知会张勇、王进宝合趋成都进发,乃一并移兵,欲先下成都,然后进取。

  时图海亦以四川一省为三桂根据地,惧其势力雄厚,难以急下,已传令孙思克,如赵、张、王三路已入川境,可留些少人马在汉中接应运道,即移兵入川,以厚兵力。故孙思克亦留三千人马驻扎汉中,即领兵沿宁羌而下,以为张勇声援。即徐治都一路,自攻入重庆府,亦驱兵大进,沿路披靡,已直抵宝阳。赵良栋自计,此时自己人马已环集成都,便欲与诸将共分其功。

  乃会合张勇、王进宝、孙思克、徐治都四人,与本部共成五路,绕攻成都。

  当时罗森连接警报,自陈旺通引王进宝之后,知谭洪、郑蛟麟、杨嘉来先后兵败,已心胆俱裂。故杨嘉来没后,方欲派人往扼守重庆来路,徐则郑蛟麟凶耗已至。及至敌军五路环趋成都,一时风声鹤唳,罗森即大集同僚计议。

  时尚书王绪方由云南至成都。当三桂殁后,吴世蕃已升王绪为大学士,自滇中接得王屏藩凶信,夏国相知四川必为敌兵注视,遂连合王绪入川。及王绪到时,谭洪等俱已溃败,至是王绪乃欲并弃成都,回驻嘉定等处,与贵州联络。惟罗森以为不然,并道:“成都为四川省会,若一旦弃之,是全川皆失矣。且弃成都而能进,犹可言也。今只为退守计,而嘉定又非可以久守之地,恐一弃成都,敌军即各路齐下矣。”罗森说罢,执意死守成都。不想赵良栋诸将已一齐拥至,将成都四面环攻。罗森率人马登埤抵御。奈罗森虽然奋勇,惟将校及军士皆不以为然,皆以成都不能固守,窃窃私议。吴应麟向罗森道:“历来欲固守城池者,只望有救兵接应耳。今谭洪各军俱已挫败,再无外援可望,而欲力拒敌人,使其自退,必无是理也。况敌军已通过宁羌、剑阁,方趋成都。彼转军既灵,人马复众,困我固易,恐坐守成都,亦徒费心力耳。”罗森听得,大怒道:“汝欲扰乱我军心耶?我惟有与土俱碎,断不可舍成都而去也。”王绪道:“既是如此,某愿杀出城外,驰赴滇省催取救兵,终胜于困守此地也。”罗森听已,乃请王绪领千人速赴云南求救。是时赵良栋等虽环攻成都,然仍放松南路,欲罗森退出以成都相让也,故王绪乘此机会遂出得成都,望云南而去。又打听得谭洪军尚在重庆,复令人赴重庆催谭洪回救。自此罗森益绝意死守。不提防赵良栋五路俱至,俱用南怀仁所制的巨炮向城垣轰击。约攻两时间,虽城内竭力抵御,终不能当得这些利炮,早把外城攻陷了。赵良栋率诸将乘势进攻内城。罗森仍率兵死守,奈城里人心惶惶。那罗森日言谭洪救兵将到,奈总不见消息。且又粮饷益见支绌,城内军士乃人人变心,罗森只要死守城池,眼见敌军又炮火利害,外城陷时死伤无算,于是纷纷要降,多有踰出城垣诣赵良栋军前请降者。时赵良栋亦惧罗森救兵或至,乃以招降示谕射入城内,故罗森部下多已决意愿降。况罗森又不知机变,终日严责士卒,士卒更怀怨望。故当赵良栋攻城最急时,北门守城军士竟攘臂一呼,齐开了城门,迎赵良栋等进城。张勇当先拥入,诸将继进,成都遂陷。徐治都亦相继攻下东门,一齐进城。恰罗森正在西门巡视,听得部下开门迎降,敌军已进城中,料知势不可为,本欲逃出,往依谭洪,又以自己力持死守之议以至于此,实无面目见人,乃拔剑自刎而死。自罗森死后,所有提镇将军以下文武百余员,一概投降。赵良栋一一抚慰之,并招降余兵。赵良栋又出示安民,遂定了成都。一面奏报入京报捷,一面报知图海,告以成都既下,请示行止。

  时北京朝廷以赵良栋等既定了成都,即可乘势复进云南,特以张勇一军留镇成都,并为赴滇之师筹策运道。并令徐治都收抚川中各郡县,若孙思克一军,均留住成都附近,以资镇压,并防范谭洪复起。乃令赵良栋之云贵总督,统兵入滇。以王进宝为平南将军,一同赴滇,办理军务。计如赵良栋、王进宝、张勇,以克复成都晋封侯爵,孙思克、徐治都亦赐封伯爵,以资鼓励。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当赵良栋等引入成都时,军队不分皂白,杀人不下数万。因纵火焚烧吴三桂宫殿,并连及民房多家,男女焚毙数百人。居民死于兵表燹者,亦不计其数。无男无女无老无少,皆呼天叫地互相逃窜。及赵良栋出示安民之后,并下令止杀,居民方始安静。自此赵良栋乃打点进滇。

  王进宝力主从速进发,并道:“兵贵神速。乘此敌人挫败,正宜乘机进捣,勿使敌人稍养元气。纵夏国相、胡国柱、马宝有惊天动地之才,此时亦挽救不及。若稍缓时日,则胜负未可知也。”赵良栋深以为然,乃立即起兵,望南而下。

  时周将谭洪初闻成都已危,乃由重庆起兵入援。至时成都已陷,乃引兵急回,至洪雅驻扎。自此四川已大半平靖,周将只退守云、贵两省。若闽浙一带,耿王既已复行归附,故三桂所有在闽浙之势力已经全失。纵有余党尚附从三桂者,唯经督臣李之方先后用兵,俱已平定。于是川省之赵良栋、张勇、王进宝,湘省之大将军蔡毓荣、将军穆占、希尔根,广西之贝子赖塔及巡抚傅宏烈,皆得专力于云贵方面矣。

  且说周将马宝、胡国柱,自从展龙关及枫木岭相继失守之后,已尽退入贵州。胡国柱欲扼守贵阳,并道:“前军方已失利,兵无斗志,且川省又不知消息如何,计不如坐守贵阳,或可以分应川滇两路,亦可以藉此稍养元气也。”马宝道:“敌军且随后大进矣。我固不能援应川省,更何暇稍养元气耶?我愈退,则彼愈进。计不如尽弃所守,长驱再进。若天幸或得一胜,犹可以稍固人心。以我军近来挫败,全在于失守地方,并非败于战阵间也。我军长于战而短于守,自起事至今,大抵皆然。故舍守而战,或可反败为攻。

  否则坐困于此,吾未知其可矣。”说罢,诸将多以为然。胡国柱亦不复阻挠马宝,乃决意易守为战,立即进兵。明周兵方驻扎清溪、镇远、龙泉一带,马宝乃部署人马,以胡国柱为后路,乃引大军由龙泉出思南,沿印江望永绥进发。马宝听得永绥一带离辰州府约百里,已有敌兵把守,因那处虽系属湖南边隅,实与贵州、四川、湖北互相毗连之地,故亦驻扎重兵。如都统伊里布、副都统哈克山,均扎城外,而前锋统领硕岱,亦在城内屯守,各路不下三万人,实欲为鄂、川、湘、黔各省声援。自展龙关、枫木岭得胜之后,也不虞周兵再起。那日已有报,马宝等提兵将到。硕岱等犹不深信,并道:“一战再战,周兵大败,俱已退入贵州,想此时已抵云南矣,安有再至之理乎?”

  说罢,殊不注意。不想一二日间传布愈紧,硕岱慌忙与诸将计议,以都统伊里布与副都统哈克山在城外拒战,自己却守把城池,一面飞布长沙及辰州取救。
  次日,马宝、胡国柱督队已到,鼓励三军而进,人马数万,势力震动远近。到时先由胡国柱督兵进攻伊里布诸营。那伊里布与哈克山一齐出战,自辰至午,两军正在混战之间,忽然马宝引兵复出横击伊里布一军。当下伊里布军士一来疲战,二来寡不敌众,三来当不起马宝那一支生力军,故立时溃败。哈克山亦不能支持,乃一同败下。伊里布先死于乱军之中,部下纷纷逃窜。马宝、胡国柱乘势追击,哈克山只向后奔逃。时军士损伤极众,亦多有向马宝投降者。马宝恐城内有兵冲出,先率兵直压城外,故哈克山进城不得,只绕城而走。忽后面胡国柱已自追到,哈克山亦毙于胡国柱枪下。一时无主,全军俱散。马宝、胡国柱乃乘势攻城。时简王在长沙,闻警不敢赴援。穆占在辰州,亦不敢移动。马宝遂围困永绥,只硕岱在城准备死守。正在危急之间,不知何故,马、胡二人方围困两日,竟解兵而去。正是:败后竟能兵复振,危时犹幸敌先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败谭洪赵良栋进云南 间马宝蔡毓荣摆象阵
 
  话说马宝、胡国柱正围困永绥,硕岱死守不得,又不见援兵驰到,正在危急之时,忽然见马宝、胡国柱解兵而去。硕岱正不知其故,自以都统伊里布、哈克山相继阵亡,折兵万余人,敌人正自得手,何以忽退?方疑马宝等回师诱战,又以众寡不敌,更不敢追。惟有报知长沙、辰州等处以敌军既退,一面打探敌人退去的原因。原来马宝、胡国柱进兵时,知大局已危,只欲以战为守。及既得大捷,进围永绥,却听得各路警报。以贝子赖塔、彰泰二人及桂抚傅宏烈,已由广西进窥云南;驸马郭壮图出守曲靖已屡战不利,现只固守不出;而绥远大将军湖广总督蔡毓荣,又率众三万人与将军穆占、希尔根两路直进贵州,以蹑胡、马二人之后,即夏国相出兵镇守川滇要道,亦不大得手。故云南且已紧急,何论贵州?故胡、马二人益又不能驻足,乃不得不回军。硕岱听得原因,却叹道:“此次三桂举事不成,殆有天意存焉!不尽关夫人事也。其大将不可谓无才,其军兵不可谓无勇。观马宝、胡国柱处屡败之后,人心既惊,粮道又不继,且能以一旅残败之师,损我万余人,斩我健将。苟其初起时亦如此锐进,而三桂又无窃位之心,则当数省陷落之时,人心所附,其胜负正未可知也。惜乎三桂以帝号自娱,画地自守。及既大败,马,胡二将乃欲侥幸一战,以转败为攻,不亦难乎?自此湘境可以无忧矣。”硕岱说罢,徐又接到蔡毓荣等文报,以大军直进贵州,令硕岱移兵辰州,为接济运道。硕岱乃遵令移兵而去。

  且说赵良栋自得旨授为云贵总督,并授勇略大将军之任,与王进宝同进云贵。探得谭洪一军尚在洪雅一带,诱劝地方富户借资,续募人马万余人,因此军势复振。赵良栋乃谓王进宝道:“谭洪为人精悍好斗,且临阵已久,号为劲敌。若彼军势复振,成都不无后患。以成都新定,凡附降之勇尚多为三桂旧人,若谭洪举兵再入成都,城内稍有应之者,则吾等向来心力定化为乌有。即幸成都可保,而彼以大军挠吾之后,吾等亦难于安枕也。”王进宝大以为然。时赵、王两军已到井研,乃移兵反向洪雅而来,要先破了谭洪,然后进滇。计策既定,乃移兵向西,望洪雅进发。

  时谭洪续招万余人,连旧日所存人马不下三万。听得成都已陷之后,赵良栋、王进宝等已相率入滇,乃提兵复欲再争成都。令韩大任引兵为前部先锋,穿浦江,过新津,直扑成都。王进宝听得,却欲以兵直趋洪雅。赵良栋道:“洪雅非谭洪根据之地,得之亦无济于事。因我纵取得洪雅,谭洪不能另窜他所也?今日惟有先破谭洪,则川省尽安矣。”正说话间,忽先队米光元带一人进帐,那人却是周将夏国相所委,欲赴西藏与达赖喇嘛相约,请其兴兵犯川,以绕敌军之后者。及道经金沙江,为土司人所获,解赴赵良栋军前。赵良栋细问,那人姓名为林绍忠,乃周大学士林天擎之子。因西藏向来慑服三桂,当三桂未起事以前,托王屏藩岁运良马三千匹,皆赖藏人为之转运。及三桂事起,西藏人亦多为附从,所有川省接应各道粮食器械,实藏人之力居多。即三桂初次由川进兵因病发回时,康熙帝主亲征之议,藏中达赖喇嘛亦曾表奏北京,请再招降三桂,划云南为三桂藩封,如三代诸侯以世守其地,此折为康熙帝所斥。自此,三桂败事,藏人仍未与三桂绝交,故夏国相深知藏人有反动之心。且数十年来彼此往来甚密,此时见川省已失,云南如唇亡齿寒,夏国相乃欲利用藏人以蹑敌之后也。赵良栋细看夏国相书中大意,乃力言战事虽败,兵力未衰,力请达赖喇嘛相助力,则一举可以恢复。

  又故言北京朝廷对待藏人屡次加兵挠川陕,他日事平,愿割川东之地以实西藏,永扶西藏为自主国,等语。赵良栋看罢,谓王进宝道:“如藏人起而为彼助,则川省必危。吾军被蹑,吾军亦休矣。观于此书,更防谭洪入藏与藏人勾结,益不能不先破谭洪矣。”于是尽移两军,以绕谭洪之后。

  时谭洪一路已抵蒲江,赵良栋亦率兵趋蒲江,与谭洪会战。一面飞报成都,使张勇调兵以阻谭洪入藏之道。张勇得报,乃移咨孙思克,引兵趋清溪打箭炉,扼川藏要冲,以防谭洪奔窜。去后,赵良栋道:“三桂与藏人有交,而谭洪尚在川省,一旦起而联络,心腹之患也。今夏国相所遣入藏之人为吾所获,此天夺敌人,此行破谭洪必矣。”遂以大军离蒲江二十余里下扎。因听得谭洪已知赵王二将回兵,故亦驻兵蒲江,不敢遽进也。故赵良栋与王进宝到时,两军即在蒲江相遇。赵良栋以谭洪所部多是新招之勇,未经训练,志在急战,谭洪亦以赵、王二军往返疲劳,乘其喘息未定,欲急破之,乃令韩大任以本部万人独当王进宝,而亲率诸将单迎赵良栋。并令韩大任且勿先出,待自己亲攻赵良栋时,看王进宝接应,然后击之。

  韩大任得令去后,谭洪却以胡念恩、谭延年分张两翼,先直趋赵良栋大营。赵良栋以谭军挟一股锐气,来势颇猛,令军中略避之,只坚壁以待。谭洪督兵扑进时,皆被赵良栋军中抵御。自辰至午,赵军依然不出。谭洪急下令道:“赵良栋一军非不能战也,欲乘我惫耳,宜以猛力乘之。若能破其前军,即可迎刃而解。”下令后,三军一齐奋进,谭洪却亲自指挥。赵良栋见谭军历间两时仍未少懈,乃谓左右道:“彼惧我乘其惫,又退无可退,故奋力一掷耳。军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虽军力未懈,然焉可以久持乎?吾军此时应出矣。”乃挥军直出。早听得王进宝一军已与韩大任相持,乃急令军士猛进,并谓一经破了谭洪,则韩大任亦同时必退,故亦亲自指挥。两军喊杀连天,矢石如雨,互有死伤。惟谭洪一军,仍不少怯。赵良栋道:“谭洪真勇将也。”说罢,惟令以大炮摧之。

  原来谭洪平日善于鼓励军心,故每战必然奋勇。奈此次军士多是新招乌合,未经训练,不及赵军久经战阵。且赵军枪炮皆南怀仁手新制的利器,又是洋式,因此势力实在不敌。自赵良栋传令炮攻之后,每巨炮一响,当者披靡,死伤极众。谭洪部将谭延年,见赵良栋巨炮利害,恐不能持久,乃自率一部冒险冲出,直冲赵良栋中营。赵军措手不及,颇有损伤。幸赵良栋平日治军得法,营阵亦严,谭延年虽勇,终不能冲入。唯当谭延年冲出时,谭洪亦乘势率军冒弹林而进,赵良栋军势稍却,深恐阵脚移动,乃令军士不得退后,待谭军扑近时,一齐发枪猛击之。谭军死伤甚众,惟仍不稍退。谭洪以此战为孤注,若再败则无挽回之日矣,故亦主决死战,只令军士有进无退,虽有死伤,亦践尸而进。每次发枪,即跟定枪声,直扑赵营,异常奋勇。怎奈大局已去,只存谭洪一支新募军兵,已无济于事。且赵良栋枪械精利,壁垒又严,无可如何。惟谭军仍无退志,枪声响处,赵良栋臂上中一枪弹,赵军中营,忽然自乱起来。谭洪心中大喜,正欲乘势猛击,不提防韩大任一军已纷纷退后。原来韩大任与王进宝相持之际,早已中炮阵亡。韩大任一军见军中无主,故纷纷溃散,且大半降于王进宝一军。王进宝遂亦乘机移助赵良栋,以夹击谭洪。

  那时谭洪一军虽然奋勇,但自辰至暮,血战多时,死伤既多,兵力又疲,已为赵良栋所制,怎能再顾王进宝一军?于是谭洪大败,率残余人马反望西而逃。赵良栋与王进宝合力猛追,枪炮交施,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部将谭延年断后,亦为王进宝击毙,故后队更为纷扰,死伤愈众。王进宝见杀人太多,力言下令招降。赵良栋道:“某非不知杀人太多也,但别军可以招降,惟谭洪所部,断不能招降。以谭洪善能治军,凡舍金钱、问疾苦以结军心者,谭洪优为之,是以军士乐为效力。今日虽降,若他日与谭洪相遇,难保其不变心也。”说罢,惟下令穷追,勿使谭洪再有余气。故军中皆奋力追赶。王进宝谓左右道:“赵将军岂无后乎?多杀固伤天道之和。若惧谭洪能得军心,而惧降军变志,岂谭洪能得军心,吾等独不能得军心也?亦见其一,而未见其二也。”说毕,不胜叹息。惟赵良栋只令三军力追,且追且杀,沿途积尸成丘。统计谭洪所部三万余人,只剩七八千,欲径奔川西,直进西藏,与藏人联合为恢复川省计。及探得已有孙思克驻兵防遏,知不能通过川西,是时韩大任、谭延年俱已战殁,三万人马已折去五之四,乃与胡念恩计议,率残败人马望西南而逃,遁回云南,再作计议。赵良栋乃大获全胜,谓诸将道:“此次胜负只争一间耳。谭洪悉锐相争,其部下复异常奋勇,即死伤层叠犹前仆后起,自军兴以来未见有如此恶战也。若非王进宝先毙韩大任,则胜负不可知,即成都亦不知鹿死谁手矣。”由是重赏三军,表奏王进宝为头功。一面掘土掩埋两军尸首。原来赵良栋一军,亦死伤七八千人。遂将营中调抚伤者,汰弱留强,得回精兵约二万人,合同共进宝一军,共约四万人。

  休兵数日,然后大举望云南而去。
  话分两头,且说蔡毓荣大军既移抵辰州,定策即进贵州。适朝旨以将军穆占为威远将军,希尔根为靖远将军,俱归大将军蔡毓荣调遣,要直捣云南。

  蔡毓荣于是统率各路并进贵州。探得马宝、胡国柱尚统大兵分扼贵州要道,乃与穆占、希尔根计议道:“马宝、胡国柱既败而后,仍能困守城池,斩我两员健将,可知其兵力仍未衰也。然胡国柱虽有智谋,惟不脱纨绔性质。彼玩泄于强盛之时,而欲奋勇于衰败之后,必不济事。独马宝此人未可轻视,彼昔日与吾相距时,其才力非逊于我也,不过三桂苟安,徒以自误耳。马宝为人,才机警而性稳练,忠国事而得人心,若不除之,云南终不易下也。”

  穆占道:“若欲除之,当出何策?”蔡毓荣道:“擒之不易,降之亦难,不如以反间致之。今当派人间道分进云南,布散流言,谓马宝与我等相通,不日将降,且伪为退败,以自蹙其土地,以危国家,故进攻永绥时得胜亦退,云云。以吴世蕃幼而闇懦,一闻流言,必生疑忌。吾今更为书以招降马宝,无论马宝从与不从,既有招降一书以为所布流言证助,则吴世蕃心疑马宝。

  疑则杀之,纵不杀亦必招回马宝矣。吾因而取贵州,固易如反掌。即马宝被疑亦必不能重用,是亦除一劲敌也。”穆占、希尔根鼓掌称是。蔡毓荣乃统大军望贵阳进发。复制浅水拖罟以运水师于贵州内河,不水陆并进。探得胡、马二军分驻遵义、镇远以为贵阳屏蔽,乃使穆占一军取道向遵义,希尔根取道向镇远,自统中军为两路应援,同时大进。

  早有细作报到马宝军中,马宝即与诸将计议应敌。忽报敌将大将军蔡毓荣有书到来,马宝只道是战书,立令传进。及来书人进帐里,马宝取而视之,则蔡毓荣招降书也。马宝阅毕,自觉不明蔡毓荣有此来书,若把此书埋没了,便令人思议,不如索性把来书宣布,便对左右道:“蔡毓荣来书,吾意道是战书耳,不料他竟向我招降。以吾受先帝厚恩,又受国重寄,方生死为之,安肯怀二心耶?”左右所得,无不愤怒,皆喝斩来人。马宝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杀彼一人,于敌何损?吾亦不忍过为己欲也。”说罢,复向来书人道:“汝蔡毓荣以招降扰我军心,此等奸计实用不着。本待将汝斩首,姑留汝命可回复蔡毓荣,早晚仔细用兵,勿以吾国偶败便要轻视也。”乃掷还来书,将下书人逐出。那带书人抱头鼠窜而去。马宝乃以蔡毓荣招降一事报知夏国相,俾免中敌人奸计,一面商议进兵。#p#分页标题#e#

  适云南解到大象五百头,马宝就令驱象为前敌。探得蔡毓荣大军离遵义约有四十里,乃知会胡国柱率队出城迎敌,下令军中以大象为前驱,以锐卒数千随而进战时,鞭象先行,以冲敌营,然后以军士继之。计议既定,是时带书人已回复蔡毓荣,故蔡毓荣已知马宝恃象为前敌,乃谓诸将道:“云南多产野象,以之冲吾营垒,非不可用。幸吾先知之,否则必为马宝所败。”
  于是在营外布置药线引火之物,传令:“如马宝来攻营,可敛军而退,然后纵火烧之,象必回奔,反为我用。吾因而乘之,可获全胜矣。”诸将乃分头布置停妥。

  次日马宝已领大队人马攻来,蔡毓荣乃令诸将率兵接战。甫行交绥,即伪为退败,望后而逃。马宝率前队军士奋力赶象追之,不及五里,蔡毓荣早把药线引火之物发作起来,火势骤发。那些野象已有些葬在火坑,其余皆转向后面逃奔,反冲马宝本军,队伍全乱。蔡毓荣已率兵杀回,马宝大败,率军向贵阳而走。正是:天心早已亡周祚,象力反成助汉军。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战平远蔡毓荣奏功 守曲靖郭壮图败绩
 
  话说马宝锐意进攻蔡毓荣,以野象为前驱,以大军继进,被蔡毓荣以火攻之计,那些野象被火即逃,反冲马宝中军,蔡毓荣即乘势率军追赶。那些野象势力既猛,溃走又疾,马宝军中无法制止,于是大败。还亏马宝平日能军,一见各象反奔时,知是中计,急传令三军分左右成列,让各象奔逃,意欲勒兵,且战且走。不提防蔡毓荣已率军追至,并下令道:“马宝久经战阵,若与对阵战于山野之间,破之实非易事。今幸彼所用象阵已反为我所用,当乘势蹙之。”于是军士更为奋勇。

  是时马宝军中因各象反奔时正分左右,本欲让象向后奔退,不知阵脚早已移动,队伍早已错乱。且自象阵既为蔡毓荣所破,前军已失军心,又不免慌乱。那蔡毓荣平日出军,皆以健卒为前部,此次得令奋追,故乘马宝前军溃散之时,蔡毓荣前驱已随象追至。马宝措手不及,已无法抵御蔡军中兵,惟有互相逃窜。马宝急传令望贵阳而逃,一面又派人驰飞马报胡国柱一齐退军,先扼贵阳要道,遂陆续溃退。蔡毓荣不舍,惟率军穷追。那蔡毓荣性又好杀,且追且击,马宝军士死伤既众,沿途尸积。马宝无法,急率亲军三千人死力坚持一阵,以待诸军先逃。将近日暮,已奔至遵义城,意欲入遵义稍驻。惟蔡军已随后蹑到,欲进遵义不得,惟有弃遵义而逃。蔡毓荣以前军疲战,令先入遵义驻守,余军悉数追袭。并下令道:“数年用兵,尽在此举。乘马宝溃败之际,勿令其更有驻足也。”三军得令,奋勇赶行。蔡毓荣又以贵阳为贵州省会,若被胡、马二军入贵阳驻守,则战事又需时日,乃令希尔根率本部人马绕道趋攻贵阳,以夺马宝、胡国柱之根据。

  那时胡国柱自听得马宝兵败,令他先退贵阳,亦拔队齐退。蔡毓荣、希尔根皆令军中随带干粮,务至贵阳方始收军。正是乘胜之威,人人奋勇,比及胡国柱到贵阳时,希尔根人马已先到半日。胡国柱不能直进贵阳,亦不料趋攻贵阳的只希尔根一军,以为蔡毓荣大队已到,乃大惊道:“敌军竟至贵阳,人何精锐至此?”说罢,左右皆为危惧。胡国柱故不敢进贵阳,只望西而逃,冀与马宝合兵。那时马宝亦料蔡毓荣必先争贵阳,故令胡国柱一军先退,扼贵阳要道,以为胡国柱已至贵阳,故溃退之后,恐自己若再入贵阳,是与胡国柱共困于一隅,其势反孤,须得一驻扎之地,以与贵阳援应,故亦不退入贵阳,直至平远下寨。不多时,胡国柱亦已奔到,马宝乃大惊,各诉溃散原因。原来胡国柱只道蔡毓荣全军俱到贵阳,故只望与马宝合兵,马宝只道胡国柱已回守贵阳,故另守一处与贵阳犄角,彼此误会,致令蔡毓荣不事攻伐即得了贵阳。那时贵阳又守兵无多,被蔡毓荣一鼓驱散,即直进城内。

  乃令穆占、希尔根在城外驻扎,传令休兵三日,然后前进。

  单说马宝、胡国柱败至平远,具表告入云南。时云南大为震动,吴世蕃更为疑惑。以马宝、胡国柱皆一时健将,部下人马亦多,且皆百战之卒,前能在洞庭岳州与蔡毓荣相拒多年,今乃一败至此,并贵阳重要之地亦弃而不守,实在可疑。因忆起蔡毓荣有向马宝招降之事,又因云南谣言四起,都道马宝有了异心,遂决意招回马宝。又以胡国柱虽为驸马至戚,仍恐其与马宝共事已久,恐他通同一气,遂发谕弁召回马宝、胡国柱二人,令夏国相、高起隆、王会前往平远接统军事。夏国相见谕大惊,急入朝诘问其故。正至朝门,恰见大学士林天擎,夏国相道:“马宝夙娴韬略,久经战阵,今虽偶败,必可支持。若胡国柱亦才略素优,前虽放弃苟安,今已发奋用事。吾料彼二人一日在贵州,即一日敌军不能进云南也。”林天擎乃把吴世蕃疑及马宝一事说了一遍。夏国相听得,乃仓皇入朝,谒见吴世蕃,力请收回召还胡、马二人之命。吴世蕃道:“吾见马宝屡败,恐其人地不宜,故召还之耳。”夏国相乃谏,不必误听谣言,以中敌人反间之计。吴世蕃沉吟半晌,乃道:“以卿前往,其才亦不在马宝之下也。”夏国相道:“然论臣之才不及马宝,但以郭驸马出守曲靖,臣恐兵力尚单。敌将以贝子赖塔及贝子彰泰与巡抚傅宏烈三路之众,恐不能当之。臣方当前往曲靖耳。”吴世蕃道:“即以马宝改往曲靖,亦无不可。”夏国相道:“往返需时,易误军务。且彼此接代,亦不如仍资熟手也。”吴世蕃听得,惟有不答。夏国相又道:“此举为存亡机关。马宝从先皇,披荆斩棘,先皇以为柱石,愿陛下勿轻疑了。”说罢,叩头再四,力行劝谏。吴世蕃只是不从,惟令夏国相赶速与王会、高起隆起程而已。夏国相无奈,乃流泪而出。知吴世蕃之意不能挽回,乃传令郭壮图固守曲靖,将政事概令林天擎与王绪主持,与王会、高起隆赴平远而去。

  单说马宝至平远日夜守备,以军虽屡败,还幸各皆用命,以为大局虽危,尚可挽救,故与胡国柱尽设法守御。忽报吴世蕃以夏国相、王会、高起隆代统其众,不觉大惊,急谓胡国柱道:“朝廷疑我等矣。主少,国家多难,奈何?夏国相非无才略,然一易生手,调遣皆难,此局危矣。”胡国柱道:“主上如此,枉我们日夜辛勤耳。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待夏国相至时,何不相与密商,俾我等始终其事较可也。”马宝道:“公言虽是,然朝廷必因此增疑矣。夏国相忠而多智,本无不可,唯高起隆为先皇义子,以亲见用,其欲得此兵权久矣。公言恐用不着也。”正议论间,已报夏国相、王会、高起隆已领小队驰至。马宝即令接进里面,各诉别后之事。夏国相唯相向而哭,马宝亦哭。夏国相谓马宝道:“吾军虽败,军士犹用命,且能将,尚望可以转移大局。今如此,将不可为矣。冲锋陷阵,临危决胜,我不如公;整肃百僚,接应饷道,公不如我。吾到此,殆不得已也。”马宝道:“尊意吾已知之。以弟等连战皆败,弟方自愧。如论公高才,正合接理军事,但恐一经易人,调遣即难耳。”胡国柱此时力争不宜交代,夏国相道:“吾亦欲如此。但恐主上更疑,内难将作矣。”王会道:“时已迫,交代即宜速交代,否则,吾等亦当速回也。”遂商议多次,皆以交代为宜。马宝及胡国柱便将兵符印信尽行交付,并将军中要务一一指明,以告继任者。复召集诸将,不复言吴世蕃见疑之事,惟言须往曲靖,只嘱将校军士俱宜听夏国相等号令。于是马宝、胡国柱乃即驰回云南而去。夏国相等方一面通饬各营,不要传布马宝回滇之事,一面训练人马,打点军务。

  不想以夏国相、王会、高起隆代马宝、胡国柱之说,已为蔡毓荣所知,乃召诸将集聚计议道:“马宝与胡国柱被召回滇,吾计已行矣。今以夏国相等代之,虽国相之才不下于马宝,然军事重要,一易生手措置即难。昔廉颇为赵将,无攻不取,无战不胜,及为将于魏,即郁郁不得志而终。可见古来良将且易地则不同,况夏国相等乎?今吾等须从速进兵。若假时日,则夏国相守马宝成法,而加以己之见地,容易部署停妥,此时破之即难矣。”诸将听罢,皆以为然。蔡毓荣乃仍令穆占、希尔根为左右翼,自统中军望平远进发。早有消息报到夏国相军中。国相谓左右道:“敌人殆知马宝已离去此间矣,故乘势以兵力蹑吾也。吾等初来,诚不利于战,然今则虽欲不战而不能也。平远一地,无险可守,若恃久守之策,反以取困耳。”于是王会及高起隆亦分张左右两翼,以抵御穆占及希尔根,自己仍统率中军与蔡毓荣对敌。

  分拨即定,蔡军已到。

  那时蔡毓荣正乘夏国相初来接代,志在急战,以为彼军既易生手,部署必不停妥,此行破夏国相必矣,故大军到平远时,与周军仅距十余里,蔡毓荣即传令穆占、希尔根,以两翼先出,万枪齐发,其势极猛。夏国相见蔡毓荣中军不动,料知蔡毓荣待两翼先战,而以中军待己之移动,故亦以王会、高起隆二翼先出抵御,自留中军以待蔡毓荣。不想周兵虽勇,究竟主将生手,调动总不能灵通,故大为蔡军所乘,时蔡军又乘胜之威,故进如潮涌。夏国相看看两翼人马王会、高起隆已渐渐抵敌不住,自忖蔡毓荣实候自己移动,如果自己引兵往援左右两翼,必更为蔡毓荣所乘,不如直扑蔡毓荣中军。那蔡毓荣一军分毫没有吃亏,只奋力接战。两军攻力悉敌,不分胜负。惟左右二翼王会、高起隆两军,已渐渐不支,早为穆占、希尔根两路所乘,已望后而退。夏国相自此乃慌了手脚。蔡毓荣更下令道:“吾左右两军皆已获胜仗矣,吾中军不要落人之后也。”于是三军闻令,更为奋勇。夏国相军中一来因左右两翼俱败,更为心慌,二来蔡军乘胜之威,夏军如何抵敌?乃一同败下。夏国相自思此败,必贵州全失,云南更为震动。但此时已不得不退,若勉强撑持,那穆占、希尔根两路必乘势夹攻,更为不了,但引人马望东而逃。

  蔡毓荣传令军中,速行追赶,并谓左右道:“夏国相亦一劲敌。幸我两翼兵先能取胜,否则胜负未可决也。今当夏国相既败,可尽力追之,云南唾手可得矣。”遂率诸军齐进。先令部将米元亮领一军入平远,余外尽数追赶。夏国相本欲复进平远,惟蔡毓荣已随后追至,乃并弃平远而逃。沿途死伤山积,蔡毓荣依然不舍,不分昼夜赶至威宁。夏国相仍不能驻足,统计折了八九千人马,还亏夏国相自行断后,否则后路投降者不知凡几。因是尽失贵州,引残败人马望云南退去。蔡毓荣大获胜捷,将人马暂驻威宁,犒赏三军,再望云南进发。

  且说贝子赖塔、贝子彰泰及广西巡抚傅宏烈各统大军由广西进云南时,吴世蕃年尚幼,一切国事政治则委诸夏国相、林天擎、王绪,军政则委诸夏国相、郭壮图。自赖塔等将由广入滇,凡滇边将士已纷纷告警,乃以驸马郭壮图出守曲靖。那郭壮图为人本有些韬略,故三桂以女妻之,号为驸马。自三桂起事,以郭壮图为云南留守,一切经理滇事及应付粮草,郭壮图皆殚心竭虑。至是乃出守曲靖,所有布置规划,皆告知夏国相。自夏国相往代马宝,自此边事皆由郭壮图主持。那曲靖隔广西不远,前面阻山脉,颇为险要,即郭壮图经理亦颇完善。当其出镇,夏国相嘱道:“敌人将大举由桂入滇,曲靖要道,以将军为国至戚故以相委。以将军勇毅有才,固足抗敌,但时局已迫,为将军计,自应主守不主战。今方分道往结藏人,使藏人出兵以扰四川,吾等合力以防黔桂。先行坚守,伺隙以破之,大局尚可挽回也。”原来郭壮图生平最服夏国相,故此次出镇诸事,皆向夏国相禀承。及至曲靖后,日日训练人马,拊循士卒,规度地势,以求完密。故贝子彰泰屡欲入滇,皆为郭壮图所挫。及郭壮图听得夏国相往代马宝,即叹道:“国将亡矣。马宝虽败,尚足以拒蔡毓荣。以夏国相一日在滇,尚能临机制变,使士卒用命,以扶危局。今夏国相既去,人心益离散,敌人亦因之大进矣。”言罢,不胜叹息。
  惟有次第分布守险。
  忽报赖塔与傅宏烈率军大至,郭壮图急与左右计议道:“前者彰泰一军,吾不以为意。今敌人挟三路而来,我必不易守。且纵能守之,彼不难舍曲靖另攻他处,亦守不胜守也。计不如奋勇与之一战,以决胜负。若能一胜,尚可获数年之安也。”左右皆以为是。适后路又解到野象数百头,郭壮图乃列为象阵,以为前军。部将武安时谏道:“昔马宝曾用象阵,致为蔡毓荣所破。今驸马何故效之?舍兵力而乞灵于野兽,窃为驸马不取也。”郭壮图道:“昔马宝之败,不过先行泄漏耳。象力最猛,势所难挡。吾以之冲其前,而以兵力继其后,仍非不恃兵力也。”遂选派劲卒为前军,拥象先进。候赖塔一到,即行进攻。
  且说赖塔兵迎曲靖,但见树木丛杂,山势崎岖,谓傅宏烈道:“此等地势最易中伏。”傅宏烈道:“我军众而彼寡,不必用奇兵。所惧者,彼以奇兵制我耳。今当先毁树林,使敌军无所用其埋伏,然后分道明攻,破敌必矣。”
  赖塔从其计,乃传令军士,凡见森林丛树皆焚之。时在野里,适郭壮图探得赖塔、傅宏烈并军初到,欲先发制人,遂定计于夜里分五道人马,悄悄劫营。
  各道皆以大象百头为前驱,各穿森林而过,直逼赖塔等大营,不期各道人马将到时,正值赖塔传令焚烧森林,火光冲天。各野象多有从马宝军中转解前来者,故一见火光,无不惊惧,纷纷向后奔窜,反冲军士。即军士亦以为敌人有备,故五道周兵皆哗然震地。早惊动赖塔军中,起来探视,观林中火光,望见有兵马逃走,知道是敌军前来劫营,因见火光而退。遂率大军追赶,于是郭军大败。正是:天意已移难破敌,火光无意反成功。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破长围七将定云南 赏战功朝廷颁谕旨
 
  话说郭壮图以象阵为前,乘夜前往劫营,恰遇贝子赖塔等正焚山林,以避伏兵。那些野象因见火光而退,赖塔乘势追之,郭壮图大败。赖塔道:“敌兵只欲劫营,其大营人马尚未动也。今乘其败以蹙之,彼不及措手。否则迁延日久,敌人将再图守御,然后远合西藏,近联缅甸,以抗我师,为患正长。望诸君勿惜此苦,为一劳永逸之计也。”于是诸军得令,一齐奋进。沿途枪炮交施,那些野象一闻炮声,更为惊溃,只是发足奔逃,如何制止得住?因此反冲击郭壮图大营。郭壮图见势不佳,料敌不过,但恐全军皆遁,更为赖塔等所乘,乃令各部将领大半人马先逃,自己却令中军在林木深处埋伏。时赖塔正拟穷追,傅宏烈进道:“今在夜深之际,敌人之退是否为真,尚未可知。若一旦中伏,是反弄个不败不止,须要提防。”彰泰道:“彼劫营之兵既已大败,野象又反冲其大营,即孙吴复生,亦难站定,吾决郭壮图必真退矣。昔公以踰山渡险以袭枫木岭之后,何其胆壮!令何反怯耶?”傅宏烈道:“吾非怯也。所怯者,敌虽真退,恐一有埋伏,何以御之?故不得不防耳。”

  赖塔道:“今若不追,大失机会,以吾军之众,何惧一郭壮图耶?”乃以傅宏烈在左,彰泰在右,自己居中,分三路蹑追。

  约追十余里,傅宏烈见林木丛杂,心中早有所怯。正踌躇间,忽鼓声大震,深林内火把齐明,早有一军杀出,为首大将正是郭壮图。傅宏烈大惊,急令军士勿得惊扬,以本部暂缓前追,竭力抵御伏兵。惟赖塔、彰泰二军,听得右军中伏,皆一时失措,都移兵往救傅军。于是郭壮图人马得缓缓退去。

  郭壮图以伏兵杀出时,只道出其不意,可以制傅宏烈死命,不意傅宏烈早已提防及此,故与周兵混战一会,傅军略有损伤。少时赖塔、彰泰已分军来到,郭壮图自知不敌,且前军退回的又不见杀回相助,亦只得引兵而退。这一次只损伤了傅宏烈些少人马,且止住赖塔、彰泰二军不复穷追,俾前军得从容退去,亦不幸之幸。

  次日赖塔大集诸将计议道:“古云穷寇莫追,傅宏烈早已有言在前,我一时不信,几至大败。若郭壮图有多路埋伏人马,而前退的若又复杀回,则吾军正未可知也。”傅宏烈道:“昔吴三桂以数省之地,百万之众,且不能北渡,今已穷蹙一隅,决不能为患矣。故吾军今日断不能行险也。云南为三桂之根本,布置早已完密,惟假以时日,会合各路以困之,方可。若以孤军轻进,恐一遭挫败,彼即元气复充,人心复定矣。”赖塔、彰泰皆以为然。

  于是知会蔡毓荣及穆占、希尔根等,并令间道先报赵良栋,以会趋云南。各路皆步步为营,不复行险,以防意外。去后,赖塔令诸路陆续进兵。

  且说郭壮图败后,弃了曲靖,奔回云南府,把兵败情形告知吴世蕃,将人马屯扎归化寺一带,以图固守。马宝、胡国柱已回到云南。马宝即进谒吴世蕃,叩头流血,乃言道:“臣等以国势方危,方竭力抵御敌兵,不知陛下召臣何故?”吴世蕃此时以马宝既离贵州蔡毓荣即进滇境,夏国相往代马宝而赖塔即进攻曲靖,至此已悔之不及,故闻马宝之言,无言可答,乃道:“朕并无他故,不过欲卿往援曲靖耳。”马宝道:“此非陛下本心之言。臣经营黔湘多年,虽当危急,尚可以拒蔡毓荣。得夏国相为郭驸马后援,亦足以固守曲靖。今一经移动,必两者皆失矣。此必有进谗言于陛下者,故疑及臣等,以误此大局耳。”吴世蕃此时亦无言可答,马宝又道:“臣等随先皇出生入死,以受国重寄,即肝脑涂地方称本心。若臣等仍有可疑,更有谁人可信乎?”

  吴世蕃道:“今不复疑卿,请卿马首东行,为朕固防曲靖可也。”正说话间,郭壮图已报曲靖失守,吴世蕃登时变了面色。马宝、胡国柱惟相向流涕。吴世蕃道:“为今之计,将何以处置?”胡国柱道:“藩篱既失,近逼滇京。时局如此,即诸葛复生,亦难为谋矣。”马宝道:“吾惧贵州一路亦必同失矣。以夏国相虽有才,然为时不及,一易生手,布置调遣两者俱难故也。”

  果然,说犹未了,已续报夏国相、王会、高起隆兵败,蔡毓荣正督兵向云南来也。吴世蕃听罢,登时泪如涌泉,力请马宝设法。马宝道:“恐此已不及谋矣。今于无可如何之中,筑长围以固五华山,盛屯一年粮草,以数万之众,卿保一时。既先令人卑礼厚币分途入藏,请藏人起兵以夺四川。待平复中原之后,许以川、陕、云南西偏之地,以实藏疆,并许其自主。一面谕以满人将来必加兵卫藏,且以此次藏人先服我先皇,满人必谋报复,使藏人知惧,相与同仇。而复利之以自主,及实之以疆土,必或为所动,将起大兵,以扰四川。吾或可于此时,稍图生气。否即藏人不允起兵,吾亦可暂逃藏地,再图复举也。”吴世蕃道:“朕欲西奔缅甸如何?”马宝道:“必不可也。缅人向服朱明。自永历帝逃缅,我先皇时在藩府,不合加兵缅人,以生缅人恶感也。今欲依缅人,恐其以待永历帝者待诸陛下,又将奈何?且缅人如龙性难驯,不足靠也。”说罢,胡国柱亦以为然。吴世蕃即从其言。

  正说话间,大学士林天擎、方光琛及尚书王绪同入。吴世蕃见林天擎三人面有忧色,急问:“外间有何事故?”林天擎道:“顷得西北军报,大将谭洪自川省败后,欲径奔藏地借兵,每为赵良栋所扼。后则欲奔回云南,赵良栋复困之。今赵良栋正统大军入滇也。”吴世蕃道:“似此则遣人入藏亦难矣。”马宝道:“时局至此,真天亡也。谭洪能抗大敌,且忠贞辅国,虽危不变,乃误于陈旺,而川省即失,此非战之罪也。今敌兵分三面环趋云南,而我以穷蹙一隅,苟非有外力相援,断难支此危局。今惟有多发专差,分数道入藏,纵赵良栋能截其一,亦不能截其二也。”此时吴世蕃惟马宝之言是听,急发五路文书,分途赴藏,乞请援师。又明知缅人无用,亦发函通告酋长,力言云南若亡,大清必发兵入缅,谕以唇记亡齿寒之义,望缅人或肯相助。去后,吴世蕃惟向马宝及胡国柱二人道“朕诚不德,以误事机,诸卿皆国功臣,忠贞体国,望勿记朕之前愆,看先皇面上,为朕力支危局。凡事皆可便宜行事,措置如何,不必问朕也。”马宝、胡国柱二人,此时唯叩头流血。明知大局难挽,唯誓以身殉。乃辞别吴世蕃,流涕出宫。

  马宝乃与胡国柱计议,先将五华山旧日之永历帝行宫,从前经吴三桂修饰者,预备为吴世蕃行宫。一面召工役数万人,先筑长围,环绕五华山之四隅,深沟固垒。围外之长壕,阔逾一丈,深至丈余。围外又加铁网,以避弹子。又由昆明池引水以灌注围外长壕,以防火攻,复通水道于围内。内营更于围垒多掘池井,以防断水。准备五万人马,固守五华山。盛屯一切粮米粮粟及干粮等,以准备两年需用以上。再于五华山择地屯田,以免绝粮之患。

  至此一切布置,专恃与藏人援应。

  原来吴三桂自起事以后,藏人早与交通。即至危时,犹输进粮械于川省,以为资助,故马宝恃之最深。自将五华山规划布置后,又示谕境内,以鼓励人民。还亏夏国相、马宝二人平日治民有恩,是以云南虽危,民心依然未变。

  是滇人皆思念夏国相、马宝二人,乐得相助。因是时四隅告急,财力久已竭蹶,故不得不向民间募集饷项。自经马宝出示,鼓励人心,于是富户巨商皆多乐为捐资,因此粮械依然充足。马宝遂谓胡国柱道:“时局虽危,然民心如此,依然可用。苟得一路援兵,未尝不能转败为功也。今敌兵虽众,然可惧者只赵良栋、王进宝、蔡毓荣、傅宏烈三数人员耳。若赖塔等亲贵之徒,不足惧也。叵耐未知藏人消息如何,至为可惜。”胡国柱至是,恐藏人未必出兵,即出兵亦恐不及,乃请谕各土司起兵。马宝亦以为然,便遣人劝各土司起兵相助。又奖励民间兴办民团,以为助力。一面令郭壮图拒守五华山外,以固藩篱,一面再筹妙策,以断敌军粮道,为实行坚壁清野之计。

  且说大将军蔡毓荣,自与穆占及希尔根两人既定贵州之后,即引兵蹑夏国相等之后,直进云南。适接得贝子赖塔来书,约以会同各路合兵捣滇。是时赵良栋与王进宝二军已屡逼谭洪,所有谭洪数千败残人马,已七零八落,再不能通入藏地,已引千余残兵径回云南。故赵良栋王进宝二军亦直进滇境,由永善下鲁甸,直抵者海司。即于此时接得赖塔及蔡毓荣文报,约以合捣云南,赵良栋道:“知谋之士所见略同,蔡毓荣正与吾意暗合也。”遂一面回复赖塔及蔡毓荣,约以神速进兵,恐旷日持久则夏国相有谋,马宝多智,郭壮图、谭洪、胡国柱有勇,不难会合缅藏以为援应,则收功愈难。蔡毓荣等皆以赵良栋之议为然。适是时图海已移兵南下长沙,蔡毓荣等更无后顾。时正康熙二十年三月,大兵已分三路合逼而进。赖塔、彰泰与傅宏烈等军已进至嘉利,蔡毓荣与穆占、希尔根却进驻嵩明,赵良栋与王进宝亦进至富民地面。一路势如破竹,至是已合逼云南府。

  时夏国相、马宝及胡国柱昼夜经营御敌,奈敌兵势大,不能抵挡,惟合退至云南府城,复派员四出运动外应。故一时降将马承荫再起事于广西柳州,以扰赖塔之后,谭洪部将鼓时亨再起事于川东,以扰赵良栋之后。还亏川中兵力尚雄,足以镇定,所以鼓时亨一军不能得手。惟马承荫一军一经在柳州起事,广西已全省震动。幸图海既驻长沙,乃分兵下桂林,而赖塔闻警,亦遣傅宏烈回军,因是广西亦复镇定。马承荫已走死泗城,故赖塔亦免了后顾,唯与蔡毓荣、赵良栋等专力云南,均齐各路俱进。

  是时已是四月时分,天气炎酷,北地人马不惯南方瘴气,颇多不服水土。

  将军穆占欲移军避暑,以为吴世蕃穷蹙至此,必不能再兴,欲待秋凉然后合围。蔡毓荣道:“不可。吾等既到此地颇不容易,敌既穷蹙,岂可令其复养元气?凡事得失成败每争一间耳。况吴世蕃不打紧,须重视夏国相、马宝二人。彼若稍有时日,不难整顿也。”是以决意进兵。希尔根乃谓穆占道:“蔡毓荣为汉员尚且如此,吾等何可自深以惜。”穆占为然,因此立行进取。赵良栋、王进宝、赖塔、彰泰共分四路,分头并进。时云南地方既瘠,粮食亦尽,虽民心尚依念马宝、夏国相等,惟此时已无可如何,故临安、永顺、姚安、大理等郡县已先后附降。蔡毓荣等遂乘势直进,直逼云南府。复定议蔡毓荣一路抽出希尔根一军,由川进滇,一路抽出王进宝一军,以抚循各郡,余外俱围云南府城。夏国相乃与马宝计议道:“今屯扎五华山,虽布置完密,然困而自守,以望敌人之退,其势难矣。须分兵四出,或足以扰敌人而固云南府城也。”诸将皆赞成此论,遂以夏国相、谭洪、王会、高起隆等各领本部人马,冲突而出,以扰川省。先后陷泸叙、建昌、永宁、马湖诸府县。夏国相之意,当时以为得两云南不如复得一四川,因不特地势险阻可以有为,且交通藏人亦复利便故也。

  自夏国相等图扰川省之后,赵良栋以为虑,乃令王进宝复顾后路。再驰驿飞报张勇、孙思克,以兵力捣截夏国相等,余即进逼云南,并知照各路,以无论如何须先破云南府,彼根据既失,各将安逃?即成流寇,扑灭亦易耳。

  因此各路攻城愈急。幸赖马宝、胡国柱、郭壮图设计死守。时贝子赖塔,以此次出军每着皆落傅宏烈之后,欲一雪其耻以争头功,于是奋勇扑进。郭壮图百般拒御,奈赖塔军中虽死伤千余人,仍不少却。攻围一月,陷其外垒。

  赖塔在左,彰泰在右,依然猛攻。那长围距城尚远,故外垒虽陷,未能攻及城垣。赵良栋知赖塔已破其外垒,乃鼓励三军与蔡毓荣并进,力踰三军,马宝仍不少却,依旧拒守。赵良栋乃传令军中,布楼船排筏于昆明池,欲以断内城接济,乃仍令一面攻城。不意两军攻守数月,内城并无缺粮消息,水道相继不绝。赵良栋无可如何,乃函知蔡毓荣,说道:“敌殆准备死守而先盛屯粮草备水道也,欲困之难矣。今历攻数月,士卒损亡数千,可以想见若旷日持久,彼外援一到大势更难,今惟有奋力扑攻耳。”因此复率军猛进。

  至十月中旬,胡国柱先为赵良栋军中击毙,虽世蕃大惊。见赵良栋、蔡毓荣已破长围,攻逼城垣,乃与马宝计议,再割地求藏人发兵。不料此书又为赵良栋所截。吴世蕃乃知危迫,即调夏国相、王会、高起隆等回军。夏国相此时料知滇京已危,即欲入川亦势不及,惟有双眼垂泪,与王会等回军,惟以死自誓而已。时正望云南府回来,复与高起隆计议,欲从后袭赵良栋一军,以救云南府城。不料吴世蕃差人往召夏国相时,其人竟为王进宝所获,并搜获其书。王进宝即将带书人斩了,另派心腹人员伪为吴世蕃所差委者,往见夏国相。故夏国相等回军,及欲袭赵良栋后营,皆为王进宝所悉。那王进宝即报知赵良栋,依着夏军来路,预伏人马以击夏国相。果然夏国相兵到时,即为赵、王二军所袭。王会先死于乱军之中,夏国相欲自刎,惟念既以死自誓,亦须一见吴世蕃之面,乃与高起隆引败残人马约五六千人,绕道奔回府城。不意高起隆见势将亡,早变了心,已阴款于赵良栋。那赵良栋即令其谋杀夏国相,故高起隆为杀夏国相,就在夜里乱起来。还亏夏国相平日最得人心,当高起隆引亲兵乘夜杀进时,夏国相的护兵不令其进帐,且大呼道:“夏公忠以报国,恩以待人,汝辈奈何从贼乎?”言犹未已,高起隆的亲兵早散去大半。高起隆大怒,欲冲进夏国相帐中。于是夏军的护兵一齐抵御,乃砍高起隆为肉泥。夏国相叹道:“国家将亡,宜有此等怪象。今高起隆死矣,何若死于国,犹流芳千古乎。”说罢,知高起隆已与赵良栋有约,恐其外为应,乃立刻领残兵奔回。惟赵良栋、王进宝已乘后蹑追,夏国相不敢恋战,没命奔至城垣。赵良栋乘机猛击。还亏谭洪接应,救得夏国相进去,而城中外垣已陷了十余丈。良栋欲乘势直入,得谭洪死挡一阵,赵军进势稍却。

  唯谭洪身被数伤,是夜亦即殒命。

  自谭洪死后,人民益为惶骇。且兵粮虽足,惟城内居民尚多,被围日久,亦已食尽。马宝不得已,分军粮以济一时。然因此民心稍安,惟军粮渐少。

  是时将官亦逐渐凋落,惊慌何可胜言,日望藏人救兵不至,君臣唯相对而泣。

  由是军心益惧,皆怨吴世蕃不应召回马宝,以至一子错全盘皆乱。故世蕃听得,更惧为军人所害,急召郭壮图入保行宫。胡国柱以郭壮图独当一面,不可移动,奈吴世蕃不从,胡国柱愤极,悻悻回寓,即咯血而终。自此王会、高起隆既死于城外,胡国柱、谭洪亦死于城中,只余夏国相、马宝、郭壮图三人,虽智勇双全,此时亦鞭长莫及。赵良栋乃与各路昼夜攻击,直薄城下。

  两军血肉相薄,相持数月,周兵益疲。至次年夏间,粮草皆尽。且归化寺一带,自郭壮图退保行宫,兵力益单,早被贝子赖塔、彰泰攻陷。

  是年秋七月,桂抚傅宏烈斩马承荫于柳州,桂乱悉平,故傅宏烈复带兵入滇。自攻下归化寺后,五华山势已孤立,加以赵良栋、蔡毓荣不住攻击,延至十月,城中食尽,南门守将方志球阴与蔡毓荣相通,即献南门,放蔡军入城。由是诸君齐进。甫报到南门失守,吴世蕃及郭壮图先已自尽。夏国相与马宝引心腹亲兵直行冲击,欲杀一二敌将,然后自尽。不料蔡毓荣已下降者免死之令,军士多已投降。马宝部将张祺大怒,立杀降者二人,于是军中哗然,反倒戈相向。蔡毓荣更下令,杀得夏国相、马宝者,赏以万金。于是蔡军一涌向前,万枪齐发。马宝恐被擒获,先行拔剑自刎。夏国相急引亲兵望西奔来。忽前面敌兵纷纷拥至,正是赵良栋大兵,枪声响处弹子如雨而下,夏国相即身被数伤,立即毙命。未几大学士方光琛驰到,亦被击死。赵良栋乃与蔡毓荣尽降周兵,直望五华山追来。所有护守行宫的军士,皆已投顺。

  赵、蔡二将先将人马分扎五华山上,并管束降兵,各带健卒千人,欲直进吴世蕃行宫。未几,贝子赖塔亦到,乃相将同入。只见一人伏尸而哭。赵良栋大喝道:“大军至此,尚不降耶?”那人听得,却拿起一飞锥向赵良栋打来,然后拔剑自刎。还亏赵良栋眼快,那飞锥掷个落空,却击中背后护兵一人,立时倒地。良栋即率亲兵上前,欲拿那人,已是自刎死了。细视其人,乃吴世蕃的大学士林天擎也。因听得吴世蕃已是自尽,故进宫来欲殓葬世蕃尸首,以免为敌兵屠戮。不料正哭一场,赵良栋已到,遂不及殓葬吴世蕃,即及于难。赵良栋并令亲兵琢林天擎为肉泥,复割吴世蕃首级,以备回京献俘。徐即与蔡毓荣赖塔再进里面,但见宫女、宫监在后园林树中投环自尽者,不计其数。余外有投井的,有服毒的,男女尸首层叠于后宫。赵良栋见得,喟然叹道:“妇人竖子且捐生殉国亡,王宫内无一降者,可见人心尚非从我也。使三桂父子励精图治,勇于进取,天下谁属,固不可知。乃有此固结之人心而不知用,徒苟安佚乐,自取败亡,岂不可惜哉?”说罢,令军士将宫内各宫监、宫人尸首收殓埋葬。又见云南人心固结,以连年被兵,乃请款赈济穷民。并将国相、马宝等戮尸。又函吴世蕃首级献俘,一面奏捷入京,报告肃清,酌留兵驻滇以办理善后,然后班师。

  时朝廷听得云南已平,先令户部发币五百万以赏军士。计有功诸员以图海、赵良栋、蔡毓荣、王进宝、张勇居首,孙思克、李之芳、傅宏烈、赖塔、穆占、希尔根、硕岱、彰泰、徐治都、杨捷、姚启圣、施琅、吴兴祚等次之,俱受上赏。又以军兴以来,诸大员多有失机偾事,至是乃降旨罪之。诏道:当吴逆初叛时,即选满汉精兵,命顺承郡王勒尔锦统之,计程三月可至荆州。乃不乘贼远来马疲守备未固之时渡江扼险,挫其锋锐, 俾贼得以其暇,据守湖南要害,犯我夷陵江西,分我兵力。耿精忠、孙延龄、杨嘉来相继变乱,劳师数载,无尺寸之功,惟安坐以索督抚司道之馈送。其贝勒尚善、察尼、鄂鼐等共攻岳州,奉命以舟师断贼饷道, 动以舟楫未见风涛不测为词,迨长沙大兵已进,尚不乘机夹攻。又简亲王喇布迟留于江右,贝子鄂洞失机于陕西,若非朕运筹决策,力饬水师会取岳州,饬岳乐江西兵进取长沙,饬图海陕西军速复平凉,则疆宇几不可问。教师糜饷,误国病民,情罪重大,在他人尚不可原,况王贝勒等与国家同休戚之人乎?所有顺承郡王勒尔锦、简亲王喇布、贝子鄂洞,着议政王大臣悉举太祖太宗军法严行议罪。

  自此旨一下,由王大臣议得,皆予削爵籍产,或拘禁有差。其余逗留失陷岳州之都统珠满,失陷太平街之前锋统领伊勒都齐,敌退营空饰报克复都统巴尔布,岳州敌溃不能邀截之辅国公温齐,调援永兴数月不进之额驸将军华善庆,屡次败溃诈病回京之觉罗舒,怒及左都御史多诺、兵部侍郎勒布等,皆治以失溺之罪。又以此次军兴,糜费数载,乃令户部量改盐课,酌增杂税,以为弥补。又以此次军报每多迟滞,又令兵部于驿递之外,每四百里置笔帖式、拨什库各一,以速邮传。凡甘肃西边五千里,九日可至;荆州、西安五日可至;浙江四日可至;与从前迥不相同。此次成功,以满员图海、汉员蔡毓荣、赵良栋、王进宝为最首,爵以公侯之位。自此驻川、驻滇、驻湘各大兵,亦陆续班师。至于以藏人交通三桂,至动后来卫藏之兵,都是后话,是书不能备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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