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我的指纹肯定是最普通的那种。
这个问题实在可笑透顶。假如事情果真如此的话,决不会没有人注意到。警察迟早会发现机率极低的同类型指纹,自然这会使得利用指纹进行刑事侦察和法庭证据变得毫无价值。
也许警察已经发现并非所有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是他们不愿意道破天机而已。人们总是喜欢维持现状。指纹在绝大多数案件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假如有一小部分人漏网了,也只能认为是为了维护这个有序的社会而付出的必要代价。
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冷气向我袭来。整个安全系统刹那间变得如此狰狞可怖,我的脑海中仿佛看到一个无辜的人,因为其指纹恰好与凶手相同而被判刑,受到终身监禁,甚至被执行了死刑。我甚至看到电脑列出了那些与凶手指纹相同者的名单,而警察则用抓阔的方法找出一个替罪羊交差了事。
一切西方文明都有着这样的理论,即人是截然不同的、完全区别于他人的、独一无二的个体。这是我们的哲学观念、政治结构乃至宗教存在的基础。
但我认为这种假设是不真实的。它是虚构的。
我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不要以自己的心态去设想整个世界。我应该好好事受自己的假日。
我转身离开了便利店,走进一家音乐店,中午在汉堡王快餐店吃了午餐。
第18章 独自过节
圣诞节来临了,接着是新年。
我独自度过了两个假期,一直呆在家里看电视。
第19章 起了杀心
工作一天天地积压起来。我清楚地知道,即使我旷工不被发现,堆积了那么多的工作迟早也会被人发现,至少斯图尔特会知道。所以我决定在办公室里呆一个星期,处理一下工作。
大概在周三前后的某一天,我到休息室去买一听可乐。我刚要进门,就听到斯图尔特在说:“你们知道吗?他是个同性恋者。”
“我想是的,”斯泰西说,“他从来都不主动搭理我。”
我走进休息室,斯图尔特朝我咧嘴笑了笑。斯泰西、比尔和保罗都转过头去看着别处,表情有点儿尴尬,随后便迅速离去了。
我立即意识到他们是在说我。
我感到一阵阵脸红,我想我应该为他们偏执的言论而火冒三丈,应该用激烈的言词来抨击他们的狭隘思想。他们居然敢说我是个同性恋者,这使我感到无地自容,羞耻万分,我脱口说道:“我不是同性恋者!”
斯图尔特仍在咧着嘴笑,“你很想念戴维吗?”
“狗杂种!”我忍无可忍了。
他的嘴咧得更大了,“你真想干这事儿吗?”
我非常明智地意识到,同时也感觉到,我们就像两个初中生在校园里互相对骂。我也是其中的一方,从感情上讲,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瘦弱的孩子,在操场上受到蛮横无理的大块头的侮辱。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你纯粹是在故意捣乱,我要将你的所作所为向班克斯先生如实汇报。”
“哟嗬!你要向班克斯先生告我的状啊!”他夸张地带着哭腔说道,随即又换上一副强硬的口气,“那好啊,我也会写一份报告,说你不服从领导,并将你一脚踢出本部门,那速度保证快得让你脑袋直发晕。”
“别指望我会在乎这个!”我说。
那几位程序员谁都没有正视我们,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显然打算留在这里静观事态的发展。他们全都躲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或者假装留意着自动售货机里的饮料品种,或者随手翻阅着桌上的女性杂志。
斯图尔特冲着我笑,那是一种生硬而残酷的笑,幸灾乐祸的笑,“你已被解雇了,琼斯,你已经成为了过去。”
我目送他离开了我,步出休息室,向大厅里走去。走廊里有很多其他部门的雇员,我突然发现,尽管他在跟每一个人点头致意,但没有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搭理他,既没有人对他点头、冲他微笑,也没有人跟他打招呼。
我想,他终于回到了那间寂寞、冷清的办公室里,这正中我的下怀。
我惊喜地发现,他同样也受到了冷落!
只有这样解释才说得通。他被人们注意的惟一理由就是他的部门负责人身份。是他的职位使他没有完全陷入冷漠的世界之中。程序员和秘书们注意他是因为他们必须这样做,那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因为他是他们的上司。而班克斯先生注意他是因为班克斯先生必须对各部门总体负责,必须清楚每个人,尤其是部门负责人的行为。
除了他们以外,再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他不喜欢我的原因了。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身所具有却又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问题在于他并不知道自己受到了冷落。在职务的掩护下,他可能根本就意识不到这一事实:本部门以外的任何人都不会对他有丝毫的注意。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我即使杀了他,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
但是我立即打消了这一想法,尽量装做压根儿没有这样想过。但是已经不可能了,这个想法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生了根,即使我竭力用别的事情进行干扰,也将它驱赶不走。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向什么人极力否认我的想法,也许是向我自己。也许是上帝,设想他或者她正在聆听我的胡思乱想并用道德观念对我进行控制。尽管这也许并不仅仅是胡思乱想。我努力不去想,结果却越来越多地去想。我开始意识到,虽然我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儿可怕而且可憎,但是我确实想这么做。
我也许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杀了斯图尔特。
我想起了那个在对便利店偷啤酒的人。
我确实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杀了斯图尔特。
我不是杀手,我没有枪。杀人与我所受的教育以及我的信仰都背道而驰。
但是,要干掉斯图尔特的念头却无时不在吸引着我。当然,我决不会那样做,那只是一个幻想,是白日梦——不,那不是个梦。
我决意要杀了他。
我开始理性地考虑这件事。斯图尔特真的是个受到了冷落的人,还是一个不怎么合群的无聊家伙?我杀了他之后能确保自己平安无事吗?
他是否受冷落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我自己已然是个受冷落的人。人们即使注意到他死T,也不会想到是我干的。我可以在他的办公室里干掉他,然后浑身鲜血地走出大厅,乘电梯下楼,穿过门廊,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程序员们离开了,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站在房间中央,身旁只有嗡嗡作响的电冰箱和自动售货机。事情发展得太快了。我通常不是这样。我从来没有过犯罪记录。我从未杀人,我甚至连想都不应该想到去杀人。
可是我确实想要杀人了。
而且当我站在那里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决意要动手了。
第20章 加入组织
在动手的那天,我穿了一身小丑的戏装去上班。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我那样做。在潜意识里,我希望有人会发觉并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或者有人来强迫我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准备工作比我预料的要少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决意杀死斯图尔特的念头越来越坚定,我开始做计划。我想我首先必须了解这座楼里的所有出入口,火警的位置,以及每层楼梯上保安人员换班的准确时间。结果我很快就发现,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复杂,我又不是抢劫银行。实际上人们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我只需要走进去,干掉他,再走出来,便完事大吉。
惟一重要的问题在于斯图尔特本人。他不会看不到我,不仅如此,他还比我强壮得多,他一只手都能打过我。
如果他知道我是谁的话,他会反过来杀了我,扭头便走,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关心这事。
我必须对他进行突然袭击,使他大吃一惊。
我跟踪了他好几天,希望摸清楚他的生活规律和作息时间,从而确定最有效的袭击地点和方式。因为没有人注意我去哪儿。干什么,所以我能够在软件处的一角偷偷监视斯图尔特的办公室。找观察了两天,目睹着他出出进进,发现他的生活非常规律,每天的作息时间像板上钉钉一样准确,这使我异常高兴。之后我又隐藏在大堂里继续进行观察,以便进一步了解他离开办公室以后到底去了哪里、干些什么。
他每天午饭以后,大约1点1刻去卫生间,在里面呆整整10分钟。
我知道,我可以在那儿干掉他。
那是最适合于动手的地点。因为那时他毫无防备,我正好可以突然袭击。如果能趁他脱下裤子的那一刻将一切搞走,那就更好了,他不能马上跑掉。
就这么办。
一切似乎简单到了极点。我知道会成功。
我将动手的日子定在1月30日。
星期四。
30日那天,我早早地起来,穿上我的小丑服装。这身服装是我在最后一分钟才决定使用的。因为前一天晚上,我下班的时候路过戏服租赁商店,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我想用它作为掩护。可是我知道这纯粹是胡思乱想,小丑服装在商业社会里根本起不到有效掩护的作用,反而是大张旗鼓的宣传。我终究用信用卡付了租金,在那里记了账,这将留下可查的记录,以备日后作为证据使用。
我想,也许我在潜意识里渴望自已被人抓到。
我用服装租赁商店提供的油彩仔细地化装了脸部。先用白色油彩涂满整个面孔,再画上嘴角微微翘起的大红嘴唇,最后将鼻子安放在准确的位置。
我离开家的时候已经过了8点。
我身边的座位上放着从厨房拿来的切肉刀。
我好像是在银幕上观察着自己似的,不知道我是谁。我来到自动化界面公司,把车开进停车场后,绕过一排排汽车,进了大楼,乘电梯来到了我的办公室里。我一直将刀子举在面前,明白无误地公开我的计划,无意对此次行动进行任何掩饰。令人悲哀的是,仍然没有一个人注意我,更没有人进行劝阻。
我坐在办公室里,将刀子摆在面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直等到1点钟。
5分钟后,我站起来,穿过走廊来到卫生间,走进了第一间厕所。我本来以为我会紧张,结果并没有。我的手既不出汗,也没有发抖,我十分镇静地站在那里。其实这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若是回心转意还完全来得及,只消立即取消计划,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可是我想让斯图尔特受到伤害。
我决心让他死。
我暗暗对自己说,如果他走进我隐藏的这间厕所里,我就杀了他;如若他走进别的厕所,我就永远不再想这件事。
我将刀子攥得更紧了,并且开始出汗。嗓子似乎在冒烟,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努力咽下了口水。
这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的心在砰砰直跳,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害怕。心跳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异常响亮,我怀疑斯图尔特是不是能够听到它。
脚步声穿过瓷砖地板,渐渐向我逼近。
假如这个人不是斯图尔特怎么办?假如其他人走进卫生间,看到我扮成小丑的模样,拿着切肉刀站在厕所里,他们会怎么想?我该怎么办?
脚步声在我的厕间门口停了下来。
金属门被拉开了。
斯图尔特走了进来。
刹那间,他惊呆了。我毫不犹豫地向他刺去,但是刀子无法轻易进入他的身体,它受到了肌肉和肋骨的阻碍。我努力将它拔了出来,再次用力刺去。这时他已经顾不得吃惊了,因为他已经开始狂呼乱叫起来。我腾出左手压住他的嘴巴,迫使他安静下来,但实际上即使他不喊叫,空旷的卫生间里回荡着的激烈的打斗声也足以令人毛骨悚然。我把他压在墙角,他拼命地挣扎和跟打,试图逃跑,鲜血流淌得到处都是。他向我的右膝猛踢了一脚,几乎使我摔倒;接着又~拳击中了我的脑部。刹时我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可是已经晚了,一切已经成为无法挽回的定局。我只能继续向他奋力猛刺。
我此时的感觉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好。我没有体验到满足感,没有品尝到正义得到伸张的喜悦。我只是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冷血杀手。在我原来的计划中,我想象这一幕应是故事中的高潮,我应该为“我”这位英雄而喝彩,因为他终于使恶霸得到了应得的下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是血腥、肮脏、丑陋的一幕:他疯狂地希望挽回自己的生命,尽管我已经不再想杀他,却彻头彻尾、无法挽回地完成了这一过程。
他终于倒下了,脑袋重重地碰在金属门框上,额头上又涌出了一注鲜血。他的挣扎逐渐衰弱,直至最后变得无声无息。我也受了伤。如果他动作再快一点儿的话,刀子早已被他抢了过去,这件事情将会是另一种结果。
他突然猛击我的脚趾,我向后退了几步,歪倒在便池上。我翻身起来,又向他脸上刺了几刀。
他的身体疯狂地抽搐了几分钟,终于一动不动了。
我从他的鼻子上拔出刀,又有一股鲜血和一些粘稠的灰色块状物涌了出来,流到了我的鞋上。
我该怎样向服装租赁商店解释呢?我这样胡思乱想着。
我站起来,用卫生纸将刀上的血迹擦干净,跨过斯图尔特的尸体,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将金属门紧紧地关上。他的脑袋和一只胳膊从厕所底下露出来,紧挨着小便池旁边的台阶,但是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此时此刻,我实在无法掩藏尸体,甚至无法对所发生的一切稍稍进行一番掩饰。
这时我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感觉:没有内疚,没有恐惧,没有慌乱,也没有兴奋,什么都没有了。我想也许我会感到震惊,可是实际上也没有。我的头脑似乎非常清醒,思维十分正常。事情的发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但我还是坚持按照我的计划执行。我走出卫生间,来到大厅,乘电梯下楼,从大堂里走了出来。
但是当我开始四处寻找我的汽车时,我其实已经走过了它停放的地点。我站在人行道上,茫然若失地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我的实际状况比我想象的要糟糕很多。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扔掉了刀子,浑身发抖,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依然清楚地感受到刀子穿过肌肉插进骨头上的感觉、我的手压住他不断乞求的嘴巴时的感觉、以及他垂死挣扎的绝望表情所产生的惊心触目的感觉。我还能将这些刻骨铭心的印象和感受从记忆中抹掉吗?
我茫元目的地在街头转悠。如果注意一下自己的装扮,我也许会发现我现在的模样有多傻。但此刻我无论如何都顾不上考虑个人形象了。
我只是在不停地想着:我杀了人,我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
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对斯图尔特除了工作之外一无所知。他结婚了吗?有没有家庭?或许他的小儿子或者小女儿双手扶着白色的栅栏,站在家门口等待他回家吃饭。我感到内疚和恐惧,心里空落落的十分郁闷和凄冷。杀人那一刻的勇气和毅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其厌倦和无尽的失望。
我究竟干了些什么?
我身后突然传来了警笛声。
是警察。
“鲍勃!”
我循着声音望去。
我看到那个目光冷峻的男人正在穿过马路向我跑来。
我感到一阵惊慌,同时夹杂着恐惧,我想跑却又不能,只好转过身面对着他。
快到我身旁时,他放慢了脚步,朝我咧着嘴笑,“你杀了他,对吗?”
我尽量抑制住惊恐的神情,表现出不知所云的样子问道:“你指的是谁?”
“你的上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鲍勃。你很明白我的意思。”
“不,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了。最奇怪的是,他的笑容里好像没有丝毫恶意,“别怕,你知道我一直在跟踪你,你知道为什么。”
“你错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通过了加入组织的仪式,你已经加入了我们。”
恐惧笼罩了我的全身,我突然想,我不应该将刀子扔掉,“加入了?”
“你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我就像突然解出了一道困扰很久的数学题那样恍然大悟了,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我说:“你也是一个受到冷落的人吗?”
他点点头,“不过我们自称为恐怖分子。平民恐怖分子。”
我现在的感觉和刚才不同了。我有点儿迷惘,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好是坏,“你们有很多人吗?”
他又笑了笑说:“是的,我们有很多人。”他特意强调了一下“我们”。
“可是——”
“我们希望你加入。”他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对我说,“你已经切断了与他们那个世界的一切联系,现在你已经是我们这个世界中的一员了。你从来就不是他们中间的一分子,你只是觉得必须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罢了。要知道,现在你已经不再需要那样做了,没有人认识你,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了。”他那冷峻的目光注视着我,“我们都做了同样的事情,也就是你刚刚做的那件事。我也干掉了我的上司,还有我上司的上司。当时我觉得很孤独,但是……我发现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还有许多人也同样如此。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组织起来。我第一次在海岸市场看到你时,就知道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可是我知道你还在寻觅,你还没有找到真正的自我,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着。”
“可是你并不认识我啊!”
“我不仅认识你,我还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以及你对于服装的品位;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同样,你也知道我的一切。”
“你的名字除外。”
“菲利普。”他笑道,“怎么样?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说得对。我站在那儿看着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充盈在心头,这种感觉好极了。
“你加入我们吗?”
我转身向大街上望去。看着自动化界面公司那镜子般的外观,慢慢地点了点头说:“我加入。”
“噢!”菲利普向空中挥了挥拳头,笑得更开心了,“你是一个胜利者,而不是一个罪犯,你不用为此而遗憾。”然后他伸展着四肢,以胜利的姿势欢呼雀跃着,“这座城市必将属于我们!”
第21章 大闹法庭
我丝毫不感到内疚。除了刚开始稍稍有些忧虑之外,我对我所做的事一点儿也不感到内疚,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甚至尝试着分析其中的原因。当我小的时候大人就告诉我,杀人是不对的,我也这样相信,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那是一种邪恶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我并没有不好的感觉呢?
我想,尽管我表面上反对杀人,但是内心深处仍然觉得斯图尔特该杀。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想呢?怎么能认为一个人对下属傲慢无理就该以死亡来惩罚呢?这并非出于理性的考虑,它只是一种本能的感觉,一种情感的反应。不管是因为菲利普颇具说服力的解释,还是我自己的理性判断,总之我很快便使自己相信,我的所作所为是无可非议的。也许这种行为是非法的,但它却是合乎公正的,是正义之举。
这样做究竟合法还是非法?
这种概念对我适用吗?
我认为不适用。我想正如菲利普所说,我是被造物主为了一定的目的派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我的平庸是一种福气而不应该是痛苦;我的不为人知使我不必受世俗道德的约束。菲利普不止一次地告诉我,我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特别的人,因为平庸的本能赋予我一些周围人远远无法获得的权利和自由。
我生来就是个恐怖主义者。
对于平民而言的恐怖主义者。
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概念,菲利普曾经为此反复思考过。
他当天就把我带去,介绍给了其他几位同伙。我当时仍在发愣,有点儿不知所措,任凭他跟我一起坐进了车里,顺着他指点的方向,驱车来到了奥兰治的一家叫做丹尼的咖啡馆。其他人都已经集合在那里了,他们在餐厅里面,用两张餐桌拼成了一大张。
没有任何一个服务员和顾客注意他们的举动。我进来时,发现除了菲利普之外还有8个人,是清一色的男性。其中4个人的年龄看上去跟我和菲利普差不多,大约20多岁,另外3个人估计30岁左右,还有一个老家伙至少有65岁了。
看着这些人,我忽然意识到究竟是什么使我对菲利普印象如此深刻,是什么使我觉得他看起来很面熟。因为他跟我太相似了,这些人都跟我十分相似。当然这并不是指长相方面,比如说大家长着同样的鼻子或者同样颜色的头发;我们在表情以及姿势方面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一种很难界定的气质将我们划为了同类。我一眼就看出,我们中间没有少数民族,但这一点并不重要,我们之间的相似性远比单纯的种族关系深刻得多。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是被冷落的人。
“这就是我向你们提起的那个人,”菲利普向他们介绍我说,“我一直在培养他,他今天终于干掉了他的上司,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员。”
由于紧张和难为情,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着双手。这时我才发现,在我指关节的招皱及指甲缝里满是干了的血迹,我意识到我仍然身着小丑的服装。
他们都微笑着站起来,热情洋溢地跟我握手祝贺。那位老人名叫巴斯特,以前是个看门的。那4位年轻人是约翰、詹姆斯、史蒂夫和汤姆。约翰和汤姆在与菲利普认识之前都在连锁店工作。詹姆斯曾经是报社的发行部经理。史蒂夫是一家临时代理机构的职员。比利和唐都在30岁左右,曾经是中层管理人员,比利在奥兰治县,唐曾在一家私人投资公司工作。另一位30多岁的人名叫皮特,曾经是一个建筑工人。
这些就是恐怖组织全体成员。
“请坐!”菲利普拉出一张椅子,看着我说,“你饿吗?想吃点儿什么?”
我点点头,挨着他坐下。我早就饿了,早饭和中饭我都没吃,而所发生的一切……我太激动了,胃口因此而特别地好。我发现自从我们进来之后,便没有一位女招待注意过我们。
“别担心,”菲利普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走到餐厅中间,停在一个正要去厨房的又老又胖的女招待身边,那个女招待差点儿撞到了他身上。她停下来看着他,一脸奇怪的表情,“能为我们提供服务吗?”菲利普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指着我们的桌子,那个服务员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对不起,”她说,“我——”她突然止住,又说,“现在可以点菜了吗?”
“是的。”
她跟随菲利普来到我们桌前。菲利普点了馅饼和咖啡,我要了奶酪堡、洋葱圈和一大瓶可乐。其他人都吃过了,只要了一些饮料。
我挨个儿打量着这些受冷落的伙伴们。显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的大脑已经接受了这一切,而感情却滞后了一两个节拍。我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体验它。我发现自己在盯着约翰和汤姆,或者汤姆和约翰,我分不出他们两个人。我努力回忆,是否在辞去工作后在欧文大街上见到过他俩。
我感觉到我跟他们比跟其他人更相似。
我是否真的看到过他们?
那个在便利店偷啤酒的人是不是他们中的一个?
“好了,”菲利普笑着说,“我知道一切对你太陌生了。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可以向你详细介绍。”
我挨个地看着他们。我在这里找不到冷漠、怀疑和鄙视一切的优越感,我看到的只有同情和理解。他们都理解我所做的事情,理解我此刻的感觉。他们的表情都十分坦然。
我感到他们一点儿不像恐怖分子。菲利普也许是最狂热的,但他看上去也不够凶狠,不像是一名真正的恐怖主义者。他们就像一群假装成恐怖分子的孩子在闹着玩。
我忽然想起来,虽然他们已经告诉我他们以前曾干过什么,但谁也没说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干什么工作?都在一起吗?”
“工作?”巴斯特笑道,“我们不工作。我们恨那玩意儿。”
“我们不需要工作,”史蒂夫说,“我们是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那是什么意思?你们都做些什么?像一个社团一样住在一起,还是隔一周聚一次?”
我注视着史蒂夫,但他立即转身看着菲利普。所有的人都看着菲利普。
“这不是某一项工作,”菲利普开始说话,“恐怖分子不是说我们干些什么,而是指我们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其他人点头表示同意,没有人打断他。
“你问我们在干什么,”菲利普继续说,“我们在哪里工作,这正是问题的所在。许多人需要用工作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果没有了工作,他就等于没有了身份。他们除了工作以外什么也不知道,需要从工作中获得生活的目标和满足感。但是我们可以想象,一份秘书的工作能得到多少满足感呢?只要有充足的时间,我们可以做任何凡是能够想象得到的任何事情!很多人不理解生活的意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世上,也不愿意去想它。但我们跟他们不同,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操劳一生,忙碌到死。我们要生活!”
我回忆起过去那些漫长的周末和枯燥的假期,我曾经一直是那些人中的一员。我看了看我的伙伴们,我知道他们也跟我一样。
菲利普是对的。这是一个打破旧式格局的机会。虽然餐桌边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既善良又友好,但他们都曾经杀过人。
人都杀了,还有什么顾虑呢?还能有什么忌讳呢?我们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我们不受任何社会规范的约束。
我向菲利普点点头,表示赞成他那慷慨激昂的演说。
他笑着继续说,“我们比任何人都拥有更多的自由。许多人认为,他们的职务非常重要,他们很在意自己的工作。他们真糊涂。例如有的售货员生了孩子之后立即回到工作岗位,因为她们觉得自己的工作如此重要,贡献如此巨大,假如没有了她们,地球将停止转动。可事实上他们只不过是大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如果他们辞职或者去世了,立刻就会有人替换他们的位置,丝毫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我们之所以感到幸福的原因。人们无视我们的存在,认为我们微不足道,因而使我们有机会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我们到底子什么呢?”我问道,“我是说作为恐怖分子,我们要做些什么?”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巴斯特说。
“我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所有的目光又一次转向了菲利普。
大家对他的信赖使他十分欣慰和自豪。他挺直了胸膛,身子稍稍倾斜着,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就像反对派领袖向部下发布动员令一样,表情神秘而又充满激情地开始发言。他说我们就像一群复仇天使,我们饱受那些名声显赫、健康聪明的大人物歧视和虐待,我们懂得被冷落的滋味。正因为我们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我们所受到的压迫、我们看到的社会阴暗面,我们才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他说他已经想好了怎样干,只要我们有组织、有计划,我们就会给社会带来巨大的变化。
大家就像市道会上的忠实信徒般热情洋溢地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感觉到体内有一股自豪感在升腾。但同时我又有些怀疑,难道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
或者只是希望在我们的有生之年真正跻身于某个组织,成为它的一名成员?
“我们真的是恐怖分子吗?”我问道,“我们是不是也要从事杀人、抢劫、破坏、绑架等恐怖行动?”
菲利普激动地点点头,“我们正是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将我们的事业逐渐发展壮大起来。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但我们已经破坏了一些国内知名度最高的公司或商店,其中包括一家麦当劳餐厅。最初我们只想打击那些压迫我们的家伙,让那些极力吹捧自己、贬低别人的所谓名人遭受一些损失;但是同时我又意识到,所谓恐怖组织只不过是一支游击队,它只能将公众的注意力集中到某件事情上。个别行为决不会带来永久性、待续性的变化,只能就某个具体问题引起公众的注意。对于我们来说,恐怖分子这个词也许有点儿言过其实。我们还从来没爆炸过任何建筑或劫持过任何飞机。”他说完笑了笑。
“从来没有吗?”
“我说过,我们会逐渐将我们的事业发展壮大,最后扩大为一场大规模的运动。”
“我们究竟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菲利普十分满足地笑着,坐到了椅子上,“我们将变成名人。”
服务员送来了主菜和饮料,我狠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人们的话题也从由我引起的讨论回到了日常琐事上。
菲利普表现出一副超脱的样子,没有参加大家的议论。我似乎觉得他比其别人更深刻、更有思想。
我很快吃完了奶酪堡。两个服务员拉上了百叶窗。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3点多了。
我仍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我没有提问,他们也没有告诉我。
我放下手中的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是什么人呢?我们生来就是这样,还是慢慢演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们到底是一些什么人?”我扫视了一圈,大家准也没有看我,表情却显得很不自然。
“我们是与众不同的人。”菲利普说。
“可是我们究竟是什么人?”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甚至连菲利普也显得无所适从。
“我们是一群被冷落的人。”巴斯特说。
“我知道,”我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看着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是说,你怎么会想到‘被冷落’这个词儿的,是谁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他耸了耸肩。
菲利普这时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海广他激动地说,”我们每个人都想到了这个词儿,难道不是吗?我们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它,这是个准确的表达。“
“可我不明白它究竟指的是什么,”我说,“它是否真的代表着什么?如果仅仅是巧合,就太令人奇怪了。”
“就是说,我们天生如此,”菲利普说,“我们注定就是恐怖分子。”
“是命运。”汤姆和约翰随声附和着。
我对这样的谈话感到不舒服。我不觉得自己是被挑选来干一件事,也不觉得上帝为了特别的目的而选中了我们十个人,我只是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引导着我们,一种意志在指挥我们行动。这种感觉使我烦躁不安。
菲利普看了看表,“天不早了,我们大家上路吧!”说完掏出20块钱扔在桌子上。
“这些够吗?”我问。
“没有关系,即使不够也不会有人注意。”菲利普笑了。
我们在停车场分手,说好第二天早上在圣安那市法院大楼前见面。菲利普说他想破坏美国司法系统,这次只是小试一番,以便知道是否奏效。
菲利普原来打算和史蒂夫一起走,但是穿过马路朝史蒂夫的丰田车走去时,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你跟我们一起去好吗?”
“当然没有问题。”我说。
当然没有问题。
我已经在今天早上杀了人,又跟一群自称是恐怖分子的陌生人在外面呆了一个下午,我早已把自己当作他们中的一员了,并认为参加他们的活动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7点半去接你,行吗?”菲利普说,“我们得先吃早饭。”
“就这么办。”我点点头。
然后我就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7点一刻就来到了我家,全体在门外等候。我刚刚冲过澡,穿着浴农打开了门。我很高兴见到他们,昨天夜里我整夜辗转反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产生怀疑,为什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名恐怖分子。然而当我看到他们时,所有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我注定是他们中的一员,这就是原因。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加入过任何组织,我为发现了自己的同类而感到格外兴奋,在邀请他们进来时我高兴得合不上嘴。8个人全都挤进了我的小客厅里。
“好啊,”詹姆斯羡慕地说,“你这里真不错!”
我顺着他的目光扫视着这个房间。自从装修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它的确不错。
我穿好衣服,梳理了头发,跟大家一起出发了。我们先去麦当劳吃了早餐,然后分别乘坐三部车行动。我、詹姆斯和菲利普坐进了菲利普的道奇车。
我们好像生来就认识一样,大家都不把我当成新来的成员,我自己也不觉得陌生,立即被同化了。和这些朋友们在一起,我感到非常自在。
不,不只是朋友。
我们是兄弟。
9点钟才开庭,我们8点半就到了,来早了一步。菲利普从他的车箱里拿出一个很大的帆布袋,我们问他是什么,他微笑着,没有告诉我们。大家跟着菲利普进了大楼,来到了交通事故庭,在后面的被告和公众席上就座。
“我们准备干什么广詹姆斯问。
“看我的眼色行事。”菲利普说。
法庭里又来了一些其他交通违规者及其家属。书记员念了一串名字之后,一名法警走进法庭,接着是尊敬的塞尔威法官大人。他宣布开始审理第一个案件,于是一个警察带着一个流着骇人的长发络的黑人走了进来,那个黑人自称是出租车司机,介绍完自己就开始交代他违规转弯的情形。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
“塞尔威法官是个大傻瓜!”菲利普忽然大喊。
法官及其他工作人员向这边扫了一眼。法庭里的观众坐得很分散,我们周围只有我们几个人和一对西班牙夫妇。
“你女儿是个婊子!”菲利普又喊了一声,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又冲我挤挤眼,怂恿我说,“说啊,快点儿说啊!”
“他们会以藐视法庭罪把我们抓起来的。”我低声说。
“不会的,他们不会注意我们,”他又轻轻推了我一把,“快说吧!”
深吸了一口气后,我终于喊了出来:“去死吧!”
“不许喧哗!”法官击了一下锤子,宣布道。然后示意法警来到我们前面的栏杆边。
“杂种!”
“王八蛋!畜生!”
巴斯特和汤姆喊道。
法官再次敲击木锤,法警往我们这个方向看了又看,那对西班牙夫妇则不停地侧着脑袋在我们周围寻找,似乎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捣乱。
“你妈是个婊子!”我吼道,随后回头向菲利普得意地笑了笑。我的感觉好极了。
“王八蛋!”巴斯特又喊了起来。
“吃屎去吧!”我使劲大叫着,和其他人一样,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以前我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惹我生气,现在才发现我已经可以愤怒了。我痛恨命运,痛恨这个世界,痛恨每一个使我变成这样的东西。长期以来的不满与失望突然在此时此刻得以发泄出来。
“我强奸你妹妹!”我大声喊道。
“你精神失常,你是畜生!”詹姆斯大叫。
菲利普打开他的帆布袋,取出了几盒鸡蛋。
我激动得放声大笑起来。
“快!”菲利普边说边将盒子放在椅子上。
我们开始向法庭上扔鸡蛋。有一只打中了法警的帽子,刚刚击落了,接着又是一只飞到他的秃头上。法官在一阵鸡蛋炮的轰击下抱头鼠窜,我拿起一个向他砸去,准确地砸在他的胸口,黄色的蛋液在黑袍的衬托下闪闪发光。他只好匆匆宣布休庭,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办公室。鸡蛋很快便用完了,菲利普抓起了帆布袋,“好了,伙伴们,我们走!”
“可是我们才刚刚开始啊。”史蒂夫不情愿地说。
“找们并没有隐身术,”菲利普说,“我们只是被忽视和冷落,如果继续呆下去,我们都会被抓住的。该撤退了。”说着走出了审判庭,我们跟在他的后面。
“婊子!”巴斯特边走边回过头道。
我听到法警骂骂咧咧地关上了法庭的大门。
我们都异常兴奋,情绪高扬得就像要飘起来一样。大家激动地聚在一起说笑,谈论刚刚发生的事情,重复着自己喜欢的诗句,把应该想到却没有想到的事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太好了!”菲利普高兴地说,“试想,如果我们砸的是一场很重要的审判会,它必将引起所有媒体的关注,我们将会公开露面,新闻媒介还会对我们争相报导。”
“下一步呢?”我们推开玻璃门走出大楼时史蒂夫问道。
菲利普笑了笑,双臂搭在史蒂夫和詹姆斯的肩膀上,“别急,伙伴们!我们会设想出其他方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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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第22章 以牙还牙
我和我的伙伴们相处得十分融洽,虽然其中有几个跟我更谈得来,但是总的来说我对于大家基本上都很喜欢。说老实话,我为发现和我一样被冷落的人而感到欣喜若狂,以至于即使我会痛恨菲利普和他的伙伴们,也同样会感到非常幸福。
其实我并不恨他们。
我喜欢他们。
而且非常喜欢。
我感觉到,尽管菲利普那样说,但他们在此之前还没有真正组织起来,由于我的出现才使他们联合到了一起。尽管我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特别的东西,既没有想法也没有抱负,但我却像是催化剂,原来由于境遇相同而松散地聚在一起的一群人突然间形成了一个紧密的组织。
菲利普在那个星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跟我在一起,他详细地询问有关我的一切,同时竭力向我灌输他的思想,希望我在许多问题上跟他保持步调一致。他似乎认为,恐怖主义的概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虽然我已经接受了他的理论,而且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但是他仍旧不停地向我解释,就像传教士在点化一位不开化的教徒。
开始时我还担心,斯图尔特被谋杀一案迟早会被发现是我干的,警察肯定会去公司轮番询问,很快便会发现从案发当天起我就失踪了。当菲利普星期六早上敲我的门时,我曾怀疑是警察来抓我。菲利曾告诉我,由于我们受到世人的冷落,我们中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被抓住过或审问过。我的同事们很可能早已忘记世界上还有我的存在,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向警察提起过我。
我在奥兰治地方报和洛杉矶的大报上都没有找到有关斯图尔特谋杀案的报道。
我们放了一个星期的假,兴致勃勃地跟菲利普一起策划下一次行动,那是我有生以来有过的最好的一个星期。我们去了海边。那里有很多女人,菲利普说,反正也没人注意,我们尽可以大饱眼福。于是我们挨个地比较她们的乳房和三围,给她们的姿态和臀部打分。我们还选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目标,大家一起盯着她,看她游泳、日光浴、梳理头发、在以为没人注意时偷偷瘙痒。与此同时,派一个人对她的每一个动作做现场直播。
巴斯特出于一时的冲动和迷乱,他冲向海滩,解开了好几个独坐海滩的女人的泳装带。
我们还去了迪斯尼乐园和纳特的贝蕾农场,趁看守注意其他方向的时候悄悄溜进去。我们还去商店偷东西,相互怂恿别人去偷更多更大的东西,然后飞快地溜出来,混进人群中哈哈大笑,而巴斯特从无线话务办公室搬出一只大箱子的时候被当场抓住。每当看电影时,我们总是派一个人买票,进去后再为其他人打开后门。我好像又回到了自己不曾有过的童年,做着童年时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这种感觉十分美好。
我们还在一起聊天,聊我们的家庭、生活和工作,聊我们被冷落的感觉、作为恐怖分子要做的事情等等。后来我们发现,只有巴斯特和唐结过婚,巴斯特的老婆去世了,而唐的老婆却跟一个证券顾问跑了。除此而外,只有菲利普和比尔交过女朋友,其他人则如同被社会遗弃似的被女人遗弃了。
我仍然不相信他们关于命运的谬论,但是我开始觉得,也许我们的现状真有一些必然性的因素。也许确实有某种非凡的力量在牵引着我们,且不管它是为了创造伟大还是为了给当代文化增添戏剧性的色彩。
他们总是到我家聚会,我提出要去菲利普家,被他拒绝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完全信任了我,是否会实施一些考验的措施,还是本来就这么简单,但是在第一个星期里,他们都不告诉我他们的住址。不过大家好像都很喜欢我家,感觉很舒服,这使我异常高兴。我们还租过一些录像带,挤在客厅里观看,有时一直看到天亮,晚上就挤在沙发上和地板上睡觉。
融汇于其中的感觉十分美好!
第二个星期六,菲利普建议说,为了引起世人对我们处境的关注,我们将开始下一次破坏行动。大家又都聚集到我家,简单地吃了午餐之后,我将椅子倒过来,踩在上面,“好吧,我们这就干!你说吧,怎么干?”
菲利普摇摇头说:“不是现在。我们是搞恐怖活动,不是一般的社会活动,我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这一次的目标是哪里?什么时候开始?”
“哪里?市政府,奥兰治市政府。”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过去工作的地方。我还有钥匙和安全卡,我们能够混进去。”#p#分页标题#e#
“你过去在奥兰治市政府工作?”
“我过去是市政执行官助理。”菲利普说。
这使我感到十分意外。虽然我不能确定菲利普在成为恐怖分子以前到底干什么工作,但我绝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觉得他应该干一些更富有冒险性或更具危险性的工作,像拍电影或做侦探之类,那样才合情合理,因为他虽然在我们中间很像一个领导,但他同样是个被社会遗弃的人,是一个平庸的无名之辈。
“什么时候干?”比特问。
“星期二。”
我扫视了一下众人,点点头表示了同意,“就星期二吧!”
我们分头出发,因为菲利普不让我们一起走。
我到的时候,车位上已经有好几辆车了,其他几个人都在菲利普指定的大楼后门转悠,只有菲利普还没有来。我停了车,向他们走去。大家都不说话,似乎有一种默契,在共同期待着什么。
巴斯特带来了一个朋友,也是60多岁,穿着一身制服,上面还挂着工作证,写着“朱尼亚”,意为幼小。想到这个名字和他本人年龄之间的不协调,我不禁笑了起来。那人回过头来对我微笑,为自已被人注意而感到高兴。我则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朋友朱尼亚,”巴斯特介绍道,“他也加入了我们的组织。”
听他这样一说,大家都走来跟他握手表示欢迎,显然以前还不认识,刚才那种不太自然的沉默顿时被打破了。我也同样跟他握了握手,说了一些欢迎的话,显得有些尴尬。其实不久前我的地位还跟朱尼亚一样。但是从相反的角度去看,这一切都显得十分荒诞,令人感到迷惘。
朱尼亚显得很激动,看得出来,巴斯特已经对他说过有关恐怖组织的情况,他遇到我们一点也不显得困惑和奇怪,他微笑着,眼里闪着泪花,一边和大家握手,一边重复着大家的名字。
这时菲利普来了。哦!他的外表真够神气!一身质地昂贵、做工考究的套装,修整得纹丝不乱的发型,看上去真有些总统的气派,完全是一副现代领导人的形象。他面色冷峻,以曾是这里主管的神气穿过停车场,昂首阔步地向这里走来。
大家开始安静下来,当菲利普非常自信地走上路线的时候,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以前,我只有作为观察员,而不是参加者时才经历过这种时刻。我感觉像在演戏,所有的演员都随着音乐的高涨而开始全身心地投入演出。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重要组织的一分子。
这就是平民恐怖组织。
我忽然明白了这个概念背后的涵义,理解了菲利普苦心孤诣地向我解释的东西。
这时他冲我笑了笑,似乎能听到我在想什么。他拿出钥匙和安全卡,插进大门旁边的电子插孔。喀哒一声,门打开了。
“我们进去!”他说。
我们跟他进入了大楼。他又停住了脚步,谨慎地将大门锁好,接着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来到了电梯旁。菲利普按下了上楼的开关,金属门打开了,由于刚刚走出黑暗,我们一时不能适应电梯里的刺眼亮光。
“去二楼。”菲利普说着按下了二楼的按钮。
二楼比一楼更黑,但菲利普对这里十分熟悉,他逐一打开大灯,接着墙上的小荧光灯也亮了起来,将一个大房间照得通明瓦亮。这个房间的前方是一个凹过去的前台,里面用模板隔成一间一间的隔间。
“这边走。”他说。
我们跟他绕过前台,穿过迷宫般的小工作间,来到一只紧闭着的木门前。他开门进去,打开了灯。
我吃了一惊,感到这个地方似曾相识。这是一个会议室,空旷的房间里放了一张很长的会议桌,一侧的金属架上摆着电视和录像机,我在自动化界面公司参加面试的那间会议室简直跟这里一模一样。
“这里跟我原来那家公司的会议室完全一样!”唐脱口而出。
“好像是沃德公司的培训室。”汤姆说。
“我觉得像我们的多功能厅。”比尔说。
菲利普举起了双手,“我知道,”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们,“我们是被遗弃的人。”说到这里,他有若有所思地环顾一周,将目光停在了朱尼亚身上,冲他微笑着,尽管没有说明,但已经默默地表示了对他的欢迎。他继续说道,“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曾有过极其类似的生活经历。”
“这是有原因的,绝非偶然,也不是巧合。我们今天能够相遇并且一起做事也不是事出偶然。这是注定要发生的。我们被上帝选出来并赋予了特殊的使命,这是一次我们施展才华的机会。”
“也许你们一开始会觉得这不是才华,而是祸水。但是你们已经亲眼看到我们一起能做许多事,能够去许多地方,采取各种行动。你们自己看吧,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他停了一下,接着又说,“我们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惟一被社会遗弃的人,还有很多被遗弃的人我们还不认识,也许永远都不会认识,他们在绝望中默默地度过一生。为了我们,也为了和我们一样的人们,我们必须进行斗争。因为我们有机会,有能力,也有责任为世界上不为人知的这一小部分人争取自己的权利。今天我们在这里并不只是因为我们要来,而是因为我们是被选中的平民恐怖分子。”
我感到热血沸腾,我几乎要欢呼雀跃了。我知道其他人也跟我一样。
“平民恐怖分子?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们有责任代表那些被忘记,被漠视,不被认可和赏识的人说话。我们要讲出他们的心声,使他们得到社会的承认。我们已经被忽视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再被忽视了。我们要让全世界惊醒,让他们聆听我们的声音,我们要对每一个人大声呼喊:“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我们来了!“
“好啊!”斯蒂芬激动得挥舞着拳头。
我也同样激动不已。
菲利普笑着说,“我们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些呢?怎么样才能吸引社会的注意力呢?要靠暴力,靠有创造性和建设性的暴力行动。绑架人质,轰炸大楼,我们尽一切努力使我们被理解、被接受,使整个美国中部都来注意我们。游戏已经结束了,我们已有一个不小的联盟,要开始正式行动了。”
说完,他从那昂贵的套装里掏出一个锤子。然后转过身去,平静而冷酷地朝电视屏幕砸去。随着“砰”的一声响,破碎的玻璃四散飞去,溅得到处都是。
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方式砸碎了录像机。
“奥兰治城市新闻肯定会报道这件事的。”他说,‘啃定回有文章报道说,一个神秘的人闯进市政府摧毁了视听设备,就是这样。“他边说边猛地将电视推到地上,”我们以前的行动不熟练也不集中,既没有很好地选择目标,也没有适当地表明我们的身份,所以才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说着又伸手去衣袋里掏东西,”这次,我专门做了名片。是专业印刷的商业名片,上面列着我们组织的名称。我们将把它们留在作案现场以让他们知道我们。“
他把名片传给我们,我一看,是白底红字,写着:“反对被冷落!
平民恐怖分子“
“很好!”斯蒂芬说,“太好了!”
“我们破坏得越厉害,有关我们的文章就会越长,我们获得的注意力也会越多。”菲利普在我们面前绕着桌子边走边说,“跟我走!”
我们跟着他去了外面的工作间。他俯身打开桌上的一台电脑说:“他们早把我给忘了。甚至都没想到要修改我的密码。真是笨蛋。”他打开保护栏,输入了身份识别号和密码,屏幕上就出现了财产记录。其中一列是所有者的姓名,另一列是财产的估价。
菲利普敲了两个键,记录就全被删掉了。
“走吧!”他说,“他们一定会认为是遇到了很厉害的电脑黑客,删掉了许多重要的政府记录。这会被登在文摘报,或时报的奥兰治专版上。”
他站起身来,将电脑显示器拉出来,“哐”的一声摔到地板上,然后又用脚将屏幕踢碎,用胳膊将桌子上的其他东西统统推到地上。
“我们可以肆意妄为,那些笨蛋永远都抓不住我们!”他说着,跳到桌子上,将锤子高高举起,喊道,“我们铲平这个鬼地方!”
我们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分散行动。我先捣毁了一培模板墙,砸了一台显示器,又打开文件箱,把能够看的都胡乱地翻了出来。我感觉爽极了,又激动又兴奋,平时压在心头的敌对和失望的心理在奥兰治市政府这些无名的没有知觉的物体上得到了充分的宣泄。
整个楼里一片废墟。
半个小时后,我们一个个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来到电梯旁集合。
看着这一切,菲利普笑得合不拢嘴。他说:“这件事一定会受到重视和调查,并得到相应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说着打开了电梯门,我们走了进去。
电梯门即将合拢的一刹那,他将钥匙和安全卡扔到了二楼的地毯上。
“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23章 爵士音乐会
就像一个小孩突然拥有了大量的财富,或者是一个恐怖主义者一夜间登上了独裁者的宝座一样,我沉醉在对未来的幻想中,贪婪地享受着新获得的权力。
我觉得我们都有这种感觉,只是不说罢了。这种感觉太新鲜,太强烈,也太纯朴了,我们不想通过讨论来淡化它。我特别激动,而且异常兴奋,简直有点儿陶醉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常胜将军,无所不能。菲利普的预言很对,我们砸了市政府的事不仅上了奥兰治城市报,而且在时报和文摘报上也有报道。
虽然从大楼的后门到被我们毁坏了的工作间里到处都是我们的指纹,菲利普还将钥匙和安全卡扔到了电梯门口的地毯上,虽然我们还散发了好多新名片,但每篇报道都说警方对此案毫无线索。
我们又一次遭到了冷落。
我觉得我应该感到内疚。从小我就知道要尊重别人的财物,现在我也从没想过要去损害不属于我的东西。但菲利普是对的,如果我们的行为是为了扶正祛邪,即使违反了法律也应该属于正义。这个道理梭罗说过,马丁。路德。金也说过。马尔库斯。艾克斯的背叛行为也为美国人所崇奉。我们只不过是战斗在反对虚伪和不公正这场持久事业中的无名之辈。
我还想毁坏其他地方。
什么地方都行,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随心所欲地进行破坏。
第二天,我们又在我家集中了。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谈论著,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壮举”。其中我们的新伙伴朱尼亚显得尤为激动。他格格地笑个不停,像个小男孩而不是60多岁的老头儿,显然这是他多年来干过的最令人兴奋的事。
菲利普独自站在厨房门边。看到他独自一人,我就走去问他,“我们下一步怎么干?”
他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有主意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态度出乎我的意料。从第一次恐怖行动开始直到现在,我们的兴致正在逐渐升高,大家都在兴头上,准备继续干下去,可菲利普却好像……也不知道他是厌倦了,还是失望了,难道他对一切都失去信心了吗?我看着他,突然想到他是否得了抑郁症。但也不像,抑郁症患者要么情绪高昂,要么一落千丈,没有中间形态。而他却似乎十分平静。
也许他感到了内疚。
他正在想着我认为我应该想的事。
我仍然想去袭击某个地方,给这个社会再一次打击,但我知道现在提出这个请求时机不好。在我左边的桌子上放着文摘报娱乐版,我顺手拿起来,头版头条文章吸引了我的注意。上面写着,在时尚岛的新港海滩正在举办年度爵士音乐会。去年我曾经和简一起去了那里。每年的三四月间,爵士艺术家都在百老汇附近的露天剧场举行星期四免费音乐会。
“让我看看。”菲利普说着,从我手中拿过了报纸。显然他刚才从我背后看到了报纸,并且发现了感兴趣的内容。他看完头版头条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分钟前还呆滞的目光突然有了生机,兴奋得闪闪发光,“有了!”他说。
他接着便阔步走到房间的中央,举起报纸大声宣布说:“明天我们去爵士音乐会。”
我们原打算提前到达,但一路上严重堵车,当我们千辛万苦抵达时尚岛时,已经是5点50分,离音乐会开场只剩下10分钟了。
会场上摆满了露天座位和折叠椅,都已经坐满了人。迟到的人们就站在会场周围。我们站在一家男士服装店前,看着顾客们出出进进,他们都是我平日深恶痛绝的高消费阶层。身材苗条的女士们身穿紧身衣,戴着太阳镜;年轻富有、英俊潇洒的男士们大多在谈论生意。
菲利普显然跟我有同感,他厌恶地看着那群人,“一群讨厌的家伙!”他说。
这时主持人开始讲话,一群留着长发的男人和剃着短发的女人统统以中性打扮的模样出现在舞台上,紧接着音乐开始了,是拉丁音乐。我朝菲利普看了看,他显然有了什么计划,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看着他昂首阔步向前走去,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
他在一个穿著名牌网球衣的漂亮女人面前停了下来,这个时髦的饶舌妇一直在同旁边一个穿着相同服装的女人说话,自从音乐开始起她们就始终没有停止停过。菲利普转身对她说:“请你安静一会儿好吗?我们要听音乐。”
说完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那个女人顿时借了,半天没有反应。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菲利普已经回到了我们中间。她转过身来看着我们,又看了看四周,想弄明白究竟是谁打了她。她的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面颊被打得通红。
她和她的朋友很快便走开了,向一个站在露天座位附近的保安走去。
菲利普冲我笑了笑,我听到比尔和朱尼亚在后面格格地笑。
“我们怎么办?”詹姆斯问。
“听我的。”菲利普说完向前走去,沿着折叠椅的方向挤进了人群,在一位年轻的土耳其人身旁停了下来,那个年轻人正在跟人谈论股票交易。
菲利普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个年轻人的头发,用力地拽了起来。
那个人痛得大叫,不停地转圈,双手握成了拳头。
史蒂夫走去朝他的腹部猛击了一拳。
那人立即跪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肚子,不住地大喘气。他的朋友们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我们,开始向后退去。
比尔和约翰继续按那个家伙。
我感觉有点儿不舒服。自从我们上次破坏了市政府以后,我一直还想去别的地方照样毁坏一番,我确实想看到某种壮举,但是另一方面,这种随意破坏的暴力行为又使我感到极其难受。
按理说我不应该这样,因为我杀过人,破坏过公共大楼。尽管我不喜欢这些雅皮士们,但我仍然觉得我们这样做不对。如果他们对我们有挑衅行为,如果我们的行动有任何正当的理由,也许我的感觉会好受一些。但事实上我们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我感到对不起那个被菲利普打了一记耳光的女人,也对不起那个挨揍的年轻人。我太了解受害者的心理了,我不能不同情他们。
那个年轻人开始站起来,但菲利普立刻又将他推倒在水泥地上。他转过身对我说,“你找比尔和约翰,去抓他的朋友。”
我站着没动。
“去呀!”
比尔和约翰开始对付其他人,而另一些人则赶来救援,接着出现了一场真正的混战。
“你去加入他们的阵营。”菲利普命令我。
但我不想加入,我真的不想。
这时一个穿制服的蠢货往我身上撞来,他正在朝打架的方向走,准备加入到混战之中,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不小心撞到了我。他不但不向我道歉,反而举起了拳头对着我喊道,“滚到一边去!”
我顿时火冒三丈。
那群人立即跟我对立起来。那个穿制服的人顿时成了错误的象征,成了我所憎恨的一切的象征。他们不再是菲利普随意攻击的无辜受害者,他们应该受到正义的严惩。
就是这些人一直在压迫我们,使我们被冷落,现在终于到了我们进行还击的时候了。
我使劲朝那个穿制服的家伙背上打去。
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嘴里咕哝着,脚下还没有站稳,后已经过来朝他腹部打去。他痛得弯下腰去,但仍然硬挺着,准备起来报复,这时巴斯特从后面赶来,照着那人的左膝就是一脚。
他倒了下去。
“撤!”菲利普突然宣布,“回家!”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和决定,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本能地服从着他的命令。我们10个人全都集中在菲利普身边,他高兴地点头示意着,“你们快看!”
我的目光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混战仍在进行,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打谁。两个保安跑过去企图制止他们。
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早已撤出来了。
我突然明白了。
菲利普的目光和我的相遇了。当他看到我已经明白了他的计划时,朝我会心地笑着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去到处制造事端,进一步扩大事态。比尔和约翰,你们俩去尼曼。马库斯那边。詹姆斯,史蒂夫和比特去希尔福附近找点事儿;巴斯特和朱尼亚,你们到远处的露天座位去。汤姆和唐去绘画签名桌附近搞一次袭击行动;鲍勃和我留在这里。”
这个计划非常奏效。我们选中一个人开始攻击,不停地揍他,其他人过来帮忙时,我们就故意捣乱,事情越搞越大,然后趁他们打得混天黑地时及时退出。
很快人群中就出现了好几处骚乱,又演变成为一场大混战,我们则混水摸鱼,谁也不会注意我们。
乐队这时停止了演奏,主持人宣布说,如果不能很快恢复秩序,音乐会将取消。
然而混战却继续进行,越来越多的保安从守备处跑来,企图控制局势。
菲利普看着这个壮观的场面,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抓出一把名片撒在地上,又在露天座位上放了几张,然后对我们说,“够了,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第二天,文摘报在头版报道了这次骚乱。
标题是“暴力集团袭击免费音乐会”
“暴力集团?”朱尼亚笑道。
而时报却没有对我们的事迹做任何报道。
“也许由于音乐会是由文摘报赞助的缘故吧片约翰说。
“我们的第一个教训,”菲利普说,“就是要避免媒体有偏袒行为。”
我们听了都哄堂大笑。
“我们应该弄一个剪报,”詹姆斯建议说,“把有关我们的文章都剪下来。”
菲利普点点头,“好主意,由你来负责吧!”接着又转过身对我说,“你的录像机最好,你就来负责录制当地新闻,说不定我们哪天会上电视呢!”
“好吧。”我说。
他继续在看着我,“顺便问一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摇摇头。
“今天是你加入我们整整一个月的日子。”
他说得对。我怎么能够忘记呢?就在一个月前,我杀了斯图尔特。想到这里,早上轻松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当我想起那天在卫生间的情景时,我的手心开始出汗,脖子上的肌肉变得紧张起来。在我意识中,我又一次闻到了血腥味,感觉到刀子艰难地插入肌肉,扎到骨头上之后,又错开一点继续扎。
就在一个月前的这个时候,我正穿着小丑服装,坐在桌前等待着。
那身衣服现在还在我卧室的衣橱里。
“我们要回到那里去,”菲利普说,“看看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不!”我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是啊,”后说,“我们去吧,一定很有趣。”
“他一个月前干了什么?”朱尼亚问。
“他杀了他的上司。”巴斯特说。
那个老头儿顿时瞪大了眼睛,“杀了他的上司?”
“我们都一样,”巴斯特告诉他,“我以为你知道呢!”
“不,我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跟你们一样,也杀了我的上司,我只是不敢告诉你们罢了。”
菲利普继续看着我,“我想我们应该到你的公司去,看一看自动化界面公司。”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奇怪地颤抖了一下,“为什么?”我问。我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但我努力保持着镇定,“有什么好处呢?”
“可以净化心灵,我觉得你应该去,你如果无法面对它,就永远过不了这一关。”
“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因为我不想无缘无故去打人?”
他耸了耸肩,“也许吧。你要加入恐怖组织就不能心肠太软。”
我想到了一千条反驳的理由,满肚子的话想说出来,也应该说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不再看他,而是低下头看着我的脚,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去。”
“我们必须去。”他坚决地说,“不管你想不想去。我来开车。”
詹姆斯正坐在沙发上,他从报纸上抬起眼睛问道:“我们都去吗?”
“不,就鲍勃和我。”
我想反对,想拒绝,可我发现自己违心地点头答应了他,“好吧。”
菲利普在汽车里一直同我说话。自从杀死斯图尔特,在大街上初次跟他接触后,我们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他似乎急于向我解释他所谓的“我们的事业”的重要性。
“我知道。”我说。
“是吗?”他摇摇头说,“我从来都不了解你。我对于约翰、唐、比尔还有其他几个人的立场十分清楚,我随时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你对我来说却总是个谜。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想让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这样干和究竟干什么的原因。”
“我明白。”
“但是你不赞成。”
“不,我赞成。我只是……其实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
“有时,有时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头。”
“你仍然保留着过去的价值观和信仰,你必须彻底抛弃它们。”
“也许。”
他斜眼看着我,“你不太情愿,是吗?”
“我不知道。”
“可你跟我们在一起啊!你是我们中的一员。”
“不管怎么说,”我说,“我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呢?”
他点点头,“我们其他人又有什么选择呢?”
说完便沉默不语,一直到目的地。
再一次回到自动化界面公司的感觉十分奇怪。当我们驶过停车场时,我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我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汗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来。”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将会看到你,然后立即判断出是你杀了你的上司并逮捕你?事实是这些人根本就不记得你。他们可能连你的长相都说不出来。”
“有些人可以。”我说。
“你别指望他们。”
车位已经满了,我们只好把车开到入口处一个残疾旅客专用的车位。菲利普锁好了车说,“我们到了。”
“我不……”
“如果你不面对它,就永远不能从它的阴影中走出来。你不能让这些不愉快的记忆影响你的一生。你做的事情是对的。”
“这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感到内疚?”
“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
“没有什么可怕的。”说着,他开门下了车,我也极不情愿地下了车,“就是这种地方使我们成为现在的我们,”菲利普说,“我们要打击的正是这种地方。”
“我生来就被冷落的,”我纠正道,“我的工作跟这事没有关系。”
“但它使你的处境更加恶化。”他说。
我不想跟他争论。我搞不清自己是不是相信他,但又不能反驳。
“你必须干掉那个家伙,没有其他的选择。这才是你自己,这才会跟我在一起,这才是恐怖分子。这只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
我笑了,“是历史性的转折?”
“你觉得适合,就这么说吧。”他咧着嘴笑道,“我们进去吧!”
我们走进了大厅。门卫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像往常一样,他又没有注意到我。当我就要穿过他走进电梯时,我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去和菲利普说:“我恨那个家伙。”
“做点儿什么事情教训教训他。”
“我会的。”我走到门卫的身边,他仍然没有看到我。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扔掉了他的帽子,骂道:“蠢货!”
现在他看到我了。
他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超过桌子来抓我的胳膊,“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
我退回去,走到菲利普身边,那个守卫突然一脸的迷惑。
他再也看不到我了。
“回来的感觉不错,”菲利普说,“不是吗?”
我点点头,我确实感觉很好。我忽然庆幸菲利普强迫我回来了。我们继续向电梯走去,边走边幸灾乐祸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门卫,这次他不仅迷惑,而且有点儿害怕了。
“我们可以干任何事情,”菲利普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确如此。”
电梯门开了,我们走了进去,按下了4楼的按钮。由于刚才得意忘形,加上菲利普在旁边怂恿,我产生了杀掉班克斯的念头。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他从来都不看我,即使有时看到我,他也不喜欢我。他一直是斯图尔特的同伙,有一次还嘲笑过我的发型。
我来给他理个发。
我想剥了这个杂种的皮。
我立即又想起了斯图尔特死时的可怕样子,我杀他时他奋力踢我、打我的情形,血从他的身体里泪泪流淌的回忆,我知道我不应该再杀人了。
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兴奋突然又消失殆尽了。我为什么来这里?我到底想来这里达到什么目的?菲利普在车上说我们要去搞破坏,可我觉得自己没有心情去制造严重的破坏,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更加重要的破坏。
我们到了4层。我直接走到程序部。斯图尔特办公室里十分阴暗,显然还没有人取代他的位置。除此以外,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我领着菲利普通过斯泰西的办公桌,还有帕姆和艾默里的,没有一个人注意我们。
这里使我压抑,空气十分厚重和燥热,我跟菲利普说我想走,但他说他首先得看看我杀斯图尔特的地方。
我带他去了那个卫生间。
回到这里真是一件十分荒诞的事情。当然,尸体早被搬走了,血也被洗干净了。但这个地方仍然让我恶心,我感到很肮脏。我用颤抖的手打开了第一个厕间。菲利普逼着我再重复一次谋杀的全过程,甚至每一个细节,他不停地点头,用手触摸着我痛打斯图尔特的那面金属墙,还蹲下来仔细查看我差点儿摔在上面的那个便池。
他看完之后说,“你不用内疚,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
我不同意这么说,但我点了点头。
他轻轻将我推出厕所说:“抱歉!”
“怎么?”
“我要方便一下。”
他关上了厕所门。我听到拉链打开的声音和马桶盖撞击马桶的声音。
我突然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看到这里一切如故,同时回忆了一遍谋杀经过,所有这些都不能抚平我心中的不安。但是听到菲利普在我杀了斯图尔特的地方小便的声音却终于使我得到了解脱,他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宣告了过去的结束。未来就在眼前,生活充满了希望。
未来是我们的。
菲利普放水冲厕所时,我正在暗自发笑。
“一切都过去了?”他问道。
“一切都过去了。”我告诉他。
“我们去看看你的办公室。”
我带他穿过了走廊。我的办公室和斯图尔特的房间一样空空如也,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代替我。天知道,或许他们一直没有注意到我早已不在了。我桌上的文件还跟我一个月前放在那里时一模一样,始终没有动过。
菲利普看了看这个狭窄的立体空间说:“天哪,这里太压抑了!”
“是的。”我同意他的看法。
“你过去难道不讨厌这个工作吗?”
我点点头。
他看着我,扔给我一盒火柴,“做点儿什么吧!”
我知道他想让我做什么,想到这里,我的血流加快了。是的,他是对的。
随后他便走出了办公室,在走廊里等候。
这件事要由我一个人来做。
我站了一会儿,最后点燃了火柴,凑近一本备忘录、一本程序手册的边缘,火焰在桌上慢慢地扩散,一张纸又一张纸。我忽然想到了我的名片,立即打开抽屉拿了出来,这时整个桌子都燃烧起来,我将抽屉翻了个,把卡片全部扔在火上,它们顿时就烧着了,开始卷曲,变黑,然后消失殆尽。
我过去的生活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我永远不再回来了。
我回到走廊上,冲菲利普点点头,然后镇定自若地走出了大厅,同时到处乱扔我们的恐怖分子名片。这时,火警警报声响起,灭火器也开始喷水。
第24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又一次问自己,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们究竟是干什么的。我们是不是具有与常人不同的基因或染色体?这种现象能够从科学上找到一个正确的解释吗?难道我们是外星人或者另外一种生物的后裔?如果说我们不属于人类,那显然是个愚蠢的说法,因为我们在各个方面都符合恐怖主义者的典型特征,但又显然有一些东西把我们同周围人隔离开来。也许是因为我们这些人过于遵守社会规范,过多地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而现在的社会文化却引导人们追求与众不同,而不注意普通事物,导致我们逐渐成为现在这种状态,最终受到人们的冷落;或者我们真的属于某种类型的人,大家都能够发出某种潜意识的心理信号,结果被周围人识破真相而遭到冷落……
我找不到答案,只有更多的问题。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考虑这么多,他们似乎并不思考问题。菲利普也许有思想,他比其他人更加深沉,他更认真、聪明、有雄心、而且十分达观。相比之下其他人在某种意义上就像一群孩于,看起来只要菲利普能做他们的父母,替他们着想,为他们做打算,他们就感到幸福。菲利普始终认为,既然我们遭冷落,既然我们都遭到社会的遗弃,我们就不必在意别人对我们的看法,对事物的衡量标准或观点。我们是自由人,是一个个自由的个体。而其他的恐怖分子则不同,他们不是以工作,而是以恐怖组织本身来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们只不过是从一个群体到另一个群体而已。
但我不敢告诉菲利普我的这些想法。
我让他以为我们都是他所希望的那种人。
自从那天去了自动化界面公司之后,我和菲利普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我们虽然没有职位级别——菲利普是领导而我们是他的随从——假如有副职的话,必然是我,因为我的位置应该在菲利普之后。每当需要征求意见时,他必然会找我,因为他对于我的想法最为重视。其他人跟菲利普相处的时间都比我长,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除了平等相处的关系以外,我还享有~定的优先权,他们对这一点并没有什么不满,大家都能接受这个事实,一切都在正常和平静中进行着。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们轮番去了每个人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我们肆意破坏了这些地方。
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处处都留下了名片,然而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反响。
我们的剪报上确实多出了几篇新的报道文章,但是我们还没有在电视上显露头角,制造~条有轰动效应的电视新闻,但菲利普向我们保证,总有一天我们会上电视的。我对此坚信不疑。
我开始喜欢上散步了。忙碌一天之后,或者等大家全部离开,就剩我一个人在家时,我并不感到疲倦,也不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以前很少独自散步,一方面因为我们这个大学生联谊会所处的位置不太理想,另一方面,我会因为在众人面前单独露脸而感到难为情。现在不同了,由于我已经知道不会有人注意我,也没有人看见我,当我独自漫步街头时,心中充满了安全而舒适的感觉。
散步能够使我完全放松下来。
一天晚上,我一直走到城市另一端,找到了简的父母家。我不知道我还能期望什么,也许渴望在车道上看到简的汽车,我可以通过打开的窗户暗中窥视一番,然而当我到达那里时,只见整个房间一片漆黑,车道上空空如也。
我在街上站了很久。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接简出去约会时的情景,想起我们共同在车里度过的美好时光……我们将两扇车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惟恐她的父母从窗户里看到。当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这座住宅几乎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我在这里和在自己家里度过的时光几乎相等。
现在它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直在等待和观察着,试图鼓足了勇气,上前敲门。
她是否又回到了父母的家中?或者一个人住在什么地方?
即使她去了别的城市或者别的州,她的父母也应该知道她的地址。
可是简的父母似乎并不在家。
假如他们在家,假如我向他们询问有关简的情况,他们会告诉我吗?他们还能够认出我吗?他们会不会根本注意不到我?
我又等了一会儿,夜里很冷,我身上感到凉飕飕的,我开始后悔没有多穿一件外套。
最后我决定离开了。简的父母迟迟不归,我也无法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他们去度假了,或者去看望简了。
我离开了那座住宅,开始沿着原路返回。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每个窗帘后面都闪烁着蓝色的电视机荧光。卡尔。
马克思曾经说过,宗教是人民的寄托。他弄错了,电视才是人民的寄托。任何宗教都不能像这个万盒子一般拥有那么多忠实的信徒。没有一个主教拥有像著名的电视主教约翰。卡尔森那样非凡的论坛。
我忽然意识到自从当了恐怖分子之后,我还从来没有看过电视。
这难道意味着人们都不再看电视了吗?或者说,我不再是个恐怖主义者了?
有许多事情我弄不明白,而且永远也无法搞清楚。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也许我们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去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尝试着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我转念一想,不对,让人们注意我们的事业,知道我们的存在,最终必将引起大人物对我们的关注,他们也许能够改变我们的命运,将我们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拯救我们。
这是我的初衷吗?尽管菲利普宣称我们是~些很特别的人,是被上帝挑选出来的北其他人都要幸运的人,尽管我坚定地拥护这一观点,我仍然会以任何代价换取跟其他人同样的生活,使自己适应这个世界。
我会的。
当我回到公寓里时,已经过了半夜。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脑海中闪过了许多想法,有了许多计划。在我改变主意并最终决定放弃之前,我拨了简的父母的电话。电话拨通了,一声,两声,三声。
在第13声响过以后,我挂掉了电话。
我脱下衣服,躺在了床上。我这是很久以来第一次手淫。
后来我睡着了。我在梦中见到了简。
我们袭击了朱尼亚过去工作过的汽车制造厂,将汽油等易燃性液体泼在水泥地上,捣毁了窗户、设备和汽车。第二天晚上,菲利普宣布说,他决定让大家休息一段时间,他说我们应该去度假。约翰提议去看电影,这个主意立即得到了一片赞成。
第二天我们在影视城会齐了。
那里同时放映了4部电影。虽然在一般情况下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分歧,但在选择哪部片子的问题上却左右为难起来。最后汤姆康、朱尼亚、巴斯特、詹姆斯和唐去看一部新上映的喜剧,我们其他几个人则去看恐怖片。
我想这两部影片在本周票房收入排行榜上肯定名列前茅。
菲利普买了一张票,我们趁验票员为他剪票之机偷偷溜了过去。恐怖片已经开演了,而喜剧片则要等10分钟以后才开始放映,于是我们分别在各自的放映厅里找寻座位。
电影虽然并不十分令人满意,但是还算说得过去,比尔显出异常兴奋的样子。我在想,今晚的电影排行榜将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有一种感觉,也许占四分之一的观众会认为这部电影比较好。
看完以后,我们4个人在外面悠闲自得地等候喜剧片结束。
这时比尔说他肚子饿了。我们去票房查询了演出时刻表,发现喜剧片还有20多分钟才能演完,于是我们边走边聊地漫步向巴斯金罗宾斯餐厅走去,这时,两个操山地方言的金发女孩有说有笑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我想喂那女孩吃一口蛋筒冰淇淋。”史蒂夫说。
“哪一位?”
“我想跟她们两人一起吃。”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菲利普突然停住了脚步说:“强奸象征着一种权力。”
我们都停止了说话,面面相觑着,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强奸是一种武器。”
原来他是认真的。我鄙夷地看着他。
“你别那样看我。权力,这才是关键之所在,它是我们这些被冷落的人所不具有的,也是我们努力想得到的东西。”
“没错。”史蒂夫说,“你上欢玩女人是在什么时候?”
、“这主意真不错!”我讽刺他说,“强奸她们,这样就可以让女人注意到你们。”
“我们以前就是这样做。”菲利普平静地看着我说。
这种事情太突然了。我逐个地打量着他们,从菲利普到史蒂夫,又到其他人。我感到了震惊。我曾经杀过人,打过架,从事过破坏活动。但是所有这些在我看来似乎都情有可原,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这种事情……似乎不大对头。被我视为朋友。
兄弟、伙伴的这些人真的强奸过女人的事实使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我第一次感到他们是如此陌生,也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他们这样格格不入。
菲利普大约看出了我的不安,也许我将它表露在了脸上。
他温和地笑了笑,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我们终究是恐怖主义者呀,你也知道,这是恐怖主义者必然要做的事情。”
“可我们作为平民恐怖分子,这样做对于平民百姓有什么帮助呢?对于我们的事业起到什么作用呢?”
“让这些妓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史蒂夫说。
“它能给予我们权力。”菲利普说。
“我们不需要这样的权力。”
“不,我们需要。”菲利普在我的肩膀上捏了一把说,“我想该轮到你干一次了。”
我挣脱了他:“不!”
“不行。”
他向周围看了看,然后指着人行道上一个刚刚走出一家内衣店的亚裔女人说:“那个女人怎么样?‘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人:中等身材、匀称的曲线、性感的嘴唇,衬托着宝石般闪烁的黑眼睛,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间。她穿着一条紫红色的紧身裤,我能够清楚地看到黑色的法国内裤的轮廓。
菲利普看着我的表情说:“把她做了,兄弟。”
“但是……”
“你若是不去,我们就去。”
其他人紧跟着热烈地点头。
“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没有人会注意你的。”
我知道他是对的。和做其他事一样,强好女人同样也不会引起任何的注意。那个女人开始从我们面前走过,过了那家巴斯金罗宾斯餐厅,然后走进了位于街区中心的一条小巷里。
无论如何这种事情做不得。
“那个女人今天必定逃脱不了。”菲利普说,“要么你去,要么别人去,由你自己来决定。”
我不想再争论了,我自信地认为,被我强奸要比被菲利普或约翰或史蒂夫等强好好得多。因为我是个好人,是有理智的人。
这只是好人干坏事而已。被我强好不像被他们强好那样可怕。
想到这里,我吸了一口气,从容地向那个女人走去。直到我已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时她才看到了我;而且直到我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小巷里面时,她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使劲捂住她的嘴巴,免得她大喊大叫。她的手袋掉在了地上,黑色的花边内裤和红色真丝内衣从紧身裤和外衣下面露了出来。
我有点儿害怕。开始我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她可能不会太讨厌我,尽管这样做在感情上有点儿勉强,但毕竟会有身体上的愉悦感。但是她惊恐万状,不停地哭泣,显得极度愤怒,我知道,如果我将她放倒,她除了恨我以外不会有别的感受。
我罢手了。
我不能继续下去。
我让她走,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啜泣着,大口地喘着气。
我离开她站起来,倚在墙上。我觉得自己真坏,差点儿变成了一名强奸犯。我的胃里在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了。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能同意这样做?我变得如此道德沦丧,甚至发展到了不能坚持一贯原则的地步。
我已经不是我想象中的自我了。
我好像看到简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拖进一条小巷里强奸,大声哭喊着向我求救。
这个女人是否有男朋友或者丈夫?有没有孩子?毫无疑问的是,她肯定有父母。
“你还有机会。”菲利普一边解裤子,一边往这里跑来。
我蹒跚着向他走去,脑袋晕乎乎地像要飘起来。我只能靠在墙上,用力地向他大喊一声,“不!”
他看着我,“这是游戏规则,你应该知道。”
他一把抓住她的裤子,使劲往下一拉,发出了衣服撕破的声音。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那个妇女可怜地啜泣着,不住地挣扎,拼命拽住裤子,拒绝被拉掉,企图挽救已经遭到损害的尊严。菲利普不顾一切地蹲下去,粗暴地拉开了她的双腿。我又听到了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她不住地哭喊着,泪水顺着通红的面颊流下来,眼睛里充满了恐惧,那是一种绝望而无助的恐惧。
“让她走!”我说。
“不行。”
“下一个轮到我!”史蒂夫说。
“你应该在我的后面。”比尔接着说。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小巷,身后传来他们的笑声和那个妇女的哭喊声。
我斗不过他们。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沿着人行道向左转弯,来到了巴斯金罗宾斯餐馆。我靠在窗台上,感觉到背后冷冰冰的玻璃,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在城市的喧嚣声中,我仍然能够清晰地辨别出那个女人的哭喊声,它逐渐被街头喧闹的汽车噪音和人声所淹没。通向冷饮部的门被推开了,比尔拿着一个硕大的冰淇淋从里面走了出来。
“完事儿了?”他问。
我摇摇头。
他皱着眉头不解地问我,“你没有做成?”
“我做不了那种事。‘哦说,心里沉沉的。
“其他人呢?”
“都在那里。”
“哦!”他舔了舔冰淇淋,朝小巷方向走去。
我闭上眼睛,倾听着街上的汽车噪音。菲利普有罪吗?我们大家有罪吗?找不知道。我这一生中所受过的教育全都在告诉我,平庸才是罪恶。纳粹用有组织的恐怖行为总结出了这条理论。在我的生命里,我早已听腻了的一句话就是,伟大、辉煌。
壮丽绝不是罪恶,而渺小、世俗和平庸才遭人唾弃。
我们既渺小、世俗,又平庸。
难道我们有罪吗?
菲利普认为我们已经很不错了,他相信我们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认为这样就对了。我们不必听从任何道德权威的说教,也不该受到任何伦理体系的束缚。我们自己决定什么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p#分页标题#e#
我一直认为这是错误的。
我们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为什么会这样不同?我们的信念为什么有如此巨大的差异,而在其他方面却完全一致?此时此刻,我感到我跟我这些受冷落的伙伴们就像我跟普通的男男女女一样格格不入。
菲利普会说,我仍然死抱住已经被我抛弃的那个社会的传统习俗不放。
也许他是对的。
几分钟后,他们走出了小巷。我想回去看看那个女人怎么样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我仍然把脑袋靠在巴斯金罗宾斯餐厅的窗台上,一动也不想动。
“喜剧片也应该结束了,”菲利普整理了一下皮带说,“我们回影视城去。”
我站起身点了点头,开始往回走。路过小巷时我往里面扫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那个女人一定是从另一个路口逃跑了。
“你现在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菲利普说,“其实你过去就是这个行列中的一分子。”
“我说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你那样想了。”他看着我说,“我们需要你。”
我没有回答。
“难道你宁可杀人,却不愿意强奸吗?”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这种事情完全是属于私人性的。”
“它们都是私人性的。我们不是要打击某一个个体,而是要同整个社会做斗争。我们应该随时随地对他们进行攻击。”
“我并不这样认为。”我告诉他。
他停住了脚步,“你的意思是你反对我们。”
我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反对你们。”
“那你就是赞成我们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赞成我们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慢慢点了点头。我想我应该赞成,我别无选择,“是的。”
我说。
他咧开嘴笑了,一只手搂着我说道:“我们就像三个火枪手那样,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我勉强笑了笑,然而笑得很不自然。我感到自己受到了抽污,有一种肮脏的感觉。我不喜欢让他搂着我,但是我没有说话。
我跟他们是一伙。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除了他们以外,我还能有什么人呢?
我还能是什么人呢?
我们沿着人行道向电影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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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第25章 不再强奸
我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一个与常人拥有同一个空间但却在时间上稍滞后一两个节拍的下层社会。这使我想起我曾经看过的一个古老的、关于异度空间的故事,它说的是时间中止以后,所有的人都被冻结了,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没有受到时空的影响,继续生活在时空之间。
只有我们才能够看到那些没有被冻结在时空之间的人。
他们只是没有注意我们罢了。
当我希望与之联系的人看不到我的时候,那种感觉极不舒服。长期以来我一直都意识到自己遭受了冷落,但这次却有不同的感觉,好像我已经变成了没有形体的人,或者说像个鬼魂。
以前我还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尽管我不为人所注意,但我毕竟还存在着。可是现在……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没有跟常人共同拥有一个空间。常人的生活就像电影,而我却像是观众,我只能观看,无法加入其中。
只有跟其他恐怖分子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们就像在互相印证着对方的存在。我们是生活在虚拟世界中的现实的人,随着这种远离社会的感觉一天天加深,我已经很少一个人独处了,并开始越来越多地和其他恐怖分子在一起了。只要有人在我身边,只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我会感到好受得多。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们开始经常一起过夜,白天黑夜都不再分开了。
我们11个人不仅相依为命地共同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我们也有自己的欢乐。受冷落其实也有一些好处,例如,我们可以去餐馆随意点自己喜欢的菜,一直呆到不想呆的时候,而且从来不需要付账,因为没有人注意我们;可以去商店免费挑选自己需要的商品;甚至还可以免费看电影和听音乐会。
但我们仍然欠缺一些东西,至少在我的生活中是这样,尽管我们尽量不这样想,尽管我们努力想证实自己是快乐的,是比别人更幸运的,但我觉得这并不是真的。
我们从来都不会感到疲倦,永远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们都是这个民族中最典型的一群,美国是一个最适合于我们生活的社会。我们喜欢上街购物,去餐馆吃饭,去逛游乐场,更喜欢那些旅游胜地,流行音乐最合我们的口味,我们对动作片也有浓厚的兴趣,这个社会中的一切都是按我们的标准而设计的。
当我们厌倦了以合乎社会规范的方式消磨时光时,我们就去抢劫、偷窃、破坏。
也许我始终就是恐怖主义者。
那次强好事件发生之后,我们躲避了好几个星期。报纸和电视上都没有提及强奸之事,我甚至怀疑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被抓的可能,所以菲利普只好让我们放假休息。
这是因为他想让我赢回信心。
我的意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这似乎不可思议,但却是事实。其他人都对所发生的事兴奋不已,他们正忙于挑选自己喜欢的那类女人作为下一次的强奸对象,但菲利普明确声明不许再搞性骚扰,至少在近期内不行。另一方面,他又力图说服我,强好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合法的武器。他似乎已经意识到我对他的看法有所变化,也不像以前那么尊重他。他好像迫不及待地要恢复他在我眼中的形象。
那当然是自我鼓吹。这样的个人关心使我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说服力。我理解他的意思,甚至在纯理论的层次上我同意他的看法。但我始终认为因为群体长期以来的错误而去惩罚无辜的个体是不对的。他也承认强奸那个亚洲妇女与政治实在没多大关系,他答应从此以后,除非是为了合理地实现某个目的,再不强奸女人。
如果我们只是为了满足性欲地话,那就去找妓女什么的。
我们都认为这比较合理。
6月的时候,我们终于进行了第一次恐怖大行动,并且上了电视。
那天我们呆在比尔位于温泉谷的三居室的家,我们都被一阵链锯的声音惊醒了。那声音异常地响,又近得可怕,本能的恐惧感使我的心砰砰直跳,我翻身跳出睡袋打开卧室的门。
只见菲利普站在过道里,举着一个满是汽油味的气动链锯在头顶上挥来挥去。他看到我咧嘴笑了笑。
詹姆斯紧跟着也出来了,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其他人也都陆续从起居室和卧室来到过道里。
菲利普将链锯放下来,关了开关,笑着说:“起来了,伙计们!
我们进城去!“
在他脚下,放着锤子,螺丝刀,汽熨斗,斧子和棒球棒。耳朵里仍然在嗡嗡作响,我不解地问:“干什么?”
“穿好衣服准备走,”他说,“我有个计划。”
我们三辆车组成的车队向洛杉矶驶去,菲利普的道奇在前面开路。今天是星期日,路上车辆也不多。前夜的风使我们第一次能清楚地看到远处的圣加波里山和好莱坞山。在淡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洛杉矶的空中轮廓线正如电视和电影里一般美,只是一层淡淡的烟雾使建筑物稍显模糊。
我们跟着菲利普下了高速路,沿着福蒙特大街,穿过密集的街区质败的百货店和妓女居住的旅店。在圣斯特左拐径直朝着好莱坞向比弗利山庄驶去。那些工具包括链锯都在我的车上,它们随着路上的颠簸发出格格的碰撞声,巴斯特靠着我坐着,手里拿着尼康相机。
“你说他到底要干什么?”巴斯特问。
我耸耸肩说:“我怎么知道?”
“这真有意思。你不喜欢吗?”老人笑着说,“如果有人告诉我说像我这个年纪,他还和一帮匪徒四处游荡,胡作非为,我一定会觉得……嗨!真是好笑。”
我忍不住笑了。
“我感觉自己非常……非常年轻。你明白吗?”
说老实话,我也有同感。我确实很年轻——至少和朱尼亚比起来是这样——但做恐怖分子使我感到激动、兴奋、信心实足。今早,我感觉特别好,轻飘飘的,简直有点儿晕了。我知道其他人一定也这样。
“是的。”我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过了“比弗利山庄欢迎您!”的招牌,过了好几个进口汽车交易所。菲利普右边的转向灯开始闪烁,他从车里伸出一只手指着街上拐角处的标志:罗德奥德莱福。
他拐到那条街上,停了下来。
我跟在他后面停了车,走了出来。我早听说过罗德奥德莱福,但是没有来过,它完全不像我想象中的样子。那些商店看起来很普通,和我们在任何别的城市见到的一样,一点不像世界上最专业的商业区那么富丽堂皇。整个地区比我听说的要显得破旧一些,虽然街面上打着那些个名称像顾兹、卡梯尔、阿玛尼等,我还是感觉有点儿失望。
菲利普走到我的车边,身后跟着唐、比尔和史蒂夫,“打开行李箱。”他说,“把东西拿出来!”
“我们去干什么?”我边开箱子边问。
“我们去抢劫好莱坞的弗雷德里克商店。”
我皱了皱眉问:“好莱坞的弗雷德里克商店?为什么?有什么意义?我们偷内衣干什么?”
“为什么?有趣呀!拿它干什么?把它们拿走,有用则留,没用则扔掉,捐给穷人,或抛在街上,随便!”
“就像罗宾汉一样!”史蒂夫高兴地说。
“对!像罗宾汉一样,劫富济贫。”菲利普从车箱拿出他的链锯说,“‘好莱坞的弗雷德里克内衣专卖店闻名全国,因为它是经营性感内衣的,肯定会引起媒体极大的兴趣。我们这次一定会引起注意。”
其他人从我们身后追来,“什么?”约翰说,“抢劫弗雷德里克?”
“对。”我一边拿起球棒一边说。
“让我们洗劫了这条街道。”朱尼亚的眼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而且也不太喜欢的亮光。
菲利普摇摇头,“警察会来的,我们只能选一家,干完就撤。”
我抬头看了看罗德奥德利福。已经10点多了,可是商店还没有营业。我怀疑他们是否下午营业,或者周末休息。我看见人行道上走过了一个男人和两对夫妇,几辆汽车从身边穿过。
“快点儿!”菲利普说,“晚了就来不及了,我们开始行动。”他站在一边,其他人开始从车箱里取出工具。
我们都不知道弗雷德里克在什么地方,使沿着大街寻找起来。我忍不住想道,我们真可笑,11个人手拿棒子、斧子和链锯在星期天一大早走在罗德奥。德利福街上。即使这样,也根本没有人注意我们。
一辆警车驶过,闪着左转灯拐到另一条街上去了。
在楼区的中间,一个大玻璃窗里陈列着穿着红色C带、文胸和短裙的女模特,我们就停了下来,看着菲利普。他点点头,向拿着斧子的唐使了个眼色说:“你先来!”
“干什么?”
“把玻璃砸了!”
唐站到大门前面,将斧头举过肩膀,瞄准位置使劲向前砸去。玻璃顿时碎了,无数小碎片落在地上。商店里的灯和报警器响了起来,一排监视器同时向这边转过来。菲利普从门里伸进去,拧开门锁,打开门框走了进去。几片残留的玻璃落了下来。
菲利普一声不响地打开他的链锯。
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想到要弄掉监视器,所以就径直走到它们停放的架子前,抡起棒子使劲砸去。我是不在意会不会被忽视,只要有5分钟的录像,我们就会被认出来。干完之后,我四处望了望,看见报警器——一个白色的小电匣——放在试衣间上面,就走了过去,跳起来一棒子砸碎了它。
当我转过身来时,菲利普正在锯收银台,并已经推翻了收款机。比尔和康在砸柜台,而詹姆斯、约翰和史蒂夫则在推那些货架,其他人在袋子里装内衣裤。我走到一个模特前,剥下了它的胸罩和短裤。
菲利普突然关了他的链锯,那种沉静让人很不舒服。我们都朝他看去,他正支着耳朵,聆听着。
我们听到外面隔着好几条街传来了警笛声。
“他们反应挺快的嘛!”巴斯特说。
“撤!”菲利普命令道,“大家都撤!”
我们迅速朝商店前面走去,将我们的名片丢在地上和残留的柜台上。
“丢掉武器!”菲利普说,“丢掉它们,我们不能在街上引起人家的注意,警察会在几分钟内包围过来。”
“我们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汤姆举着一袋内衣裤问道。
“扔了它。”菲利普说,“把能扔的都扔到街上,这会成为新闻里的一景。”
我们每人抓了一把内衣裤和衬衫,出去时把它们丢到空中,落在人行道和街上。
两辆警车从远处的拐角驶过来。
“保持镇定广菲利普说,”自然一些,他们过来了。“
在罗德奥。德利福街上只有我们几个人,可警察就是不看我们。他们飞速而过,在弗雷得里克前面街上的斜角处嘎然停止,随即全副武装的警察从车里钻了出来。还有两辆巡逻车从相反的方向飞速而来。
我们一声不吭,慢慢朝我们的车走去。我掏出钥匙,打开车门进去,又越过座位给巴斯特打开后边的门。从档风玻璃里面,我看到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走进了商店,而另外5个则散成半圆形站在门外。
我们跟着菲利普开着车拐过弯,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回到奥兰治县,我们照例去丹尼斯去庆祝。菲利普还是叫了同一个服务员来给我们服务。那个服务员依旧不认识我们,她照例过来拿了我们的菜单,转身就走,把我们忘在脑后。
我们占据了整个陌间,大声地说笑。大家都很兴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骄傲无比。我们给自己原来工作过的地方所造成的损失也许更加全面而彻底,但哪次都没有像这次有这么大的效应,我们不停地猜测当我们在这里悠闲地用午餐时,贝福利。希尔斯正在发生什么事,那些警察在干什么,他们会向媒体讲些什么。
朱尼亚正兴高采烈地描述他见到的一件很特别的外国式内衣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们写一张条子吧!”我说,“一封信。”
“我们已经留下名片了。”唐说。
“名片不管用,我们应该试试别的。”
大家都看菲利普,他慢慢点点头说:“主意不坏。我们需要试一下。即使他们捡到了名片,这也会增加一点保险系数。”
“你来写吧!”菲利普对我说,“写给贝福利。希尔斯警察总部。告诉他们我们是谁,都干些什么。让他们知道我们还会再去的。我要让那帮家伙好好考虑一下。”
我点点头。
“你寄出以前先让我看一下。”
“好吧!”
他得意地笑了笑,点点头说:“很快就会有很多人知道我们恐怖主义者的恐怖分子。”
全国广播电台和美国广播电台都报道了福雷德里克大洗劫,内容都很短,都是隐约其词,很少实质性细节。但都在黄金时间播出并在11点新闻里再次重播。我把它们都录了下来。
哥伦比亚广播电台也不甘落后地报道了这次轰动事件。
那天晚上我写好信,让菲利普读过,大家签了名,然后寄出去。
我们都急切等待回音。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
新闻里没有任何动静,电视和报纸上也没有后续报道。
最后,在菲利普的指示下,我在一家便民店外的公用电话给贝福利。希尔斯警察局打了一个匿名电话。我以恐怖主义者的恐怖分子的名义愿意对好莱坞福雷德里克洗劫一事负全部责任。
电话那边的警官笑着说:“不错,小伙子。但我们3天前就已经结案了。祝你下次好运。”然后就挂了电话。
慢慢地,我将听筒放了回去,转身对大家说:“他说他们3天前就已经抓住罪犯了。‘”
“那不可能!”朱尼亚说。
史蒂夫皱皱眉说“再打一次,告诉他们抓错人了。”
菲利普摇摇头说:“算了吧!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一定没有收到我的信。”我说。
“他们收到了。”菲利普轻轻说,“但他们不当回事。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他转身走了,进了便民店。我们很困惑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等着他。周围有一群小孩正放了学从学校出来,兴高采烈地进了便民店去玩游戏,完全不注意我们。
第26章 战略转移
那天晚上,菲利普一个人出去,直到天快亮时才回来,但第二天马上就恢复了正常状态。我们几个则整晚呆在我的公寓里,早上起来大家去外面吃早饭。这几个月里,我很少回家,也从来不再买食物,所以家里一点儿吃的都没有。这次照例还是由菲利普来做主,“好了。”他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昨夜的失落感,“我们有3种选择,吃快餐,去咖啡屋。”他停了一下又说,“或者去弄新车。”
巴斯特不解地问:“新车?”
菲利普笑笑说:“我们的车都有点儿破了,该换新的了。我自己想有一辆梅塞德斯。”
“你什么意思?”唐问,“我们是去偷车吗?”
“我有个计划。”菲利普说,“吃过早饭我告诉你们。”他看了看大家又问,“我们是去寄居蟹还是去国际烧饼店?”
他确实有个计划,一个很好的计划。
我们去国际烧饼店吃早餐,随便抓过两张桌子,推到餐厅的最后面拼到一起,然后就开始讲他的计划。这个计划绝对可行,特别简单,而且或许只有我们才能做成。
吃完早饭,我们就去看汽车。汽车专卖店还都没开门,但这丝毫不妨碍我们从窗户里看。我们去了希里托斯汽车广场,那是希里托斯市专门划出来用于汽车交易的一个地方。我们一个一个展厅地看,玛兹达、吉普车、波舍、庞蒂亚克、梅塞德斯、尼桑、大众汽车、雪佛莱、林肯和卡迪拉克。当我们看完卡迪拉克的时候,已经过了10点了,展厅开始了营业。
“我们是乘3辆车来的;今天我们要再选3牺回去。”菲利普说,“你们决定自己要什么了吗?我还是要梅塞德斯,我喜欢那辆淡蓝色的。”
我们最后决定要一辆梅塞德斯,一辆红色吉普车和一辆黑色的280Z.我们两个两个地去。菲利普和我去弄梅塞德斯,比尔和唐弄吉普车,约翰和史蒂夫弄280Z,其他人则开旧车先回去。
“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啊?”朱尼亚抱怨道。
“下一次吧!”菲利普许诺说。
我们就分头去行动了。我跟着菲利普去了梅塞德斯汽车交易处,售货员们很是厉害,顾客一踏进门,他们就猛扑过去,但我们没有这样的麻烦。事实上,菲利普还得到办公室去找售货员,那是个很激退的人,浑身满是油污,却穿了一身极不相称的昂贵的套装,带了一颗硕大的廉价戒指。他介绍说他叫克里斯,热情地抓住我俩的胳膊不住摇动,问我们喜欢哪种车。菲利普指着那辆我们早看好的蓝色车说:“那边的那辆。”
克里斯看了看,然后把他的工作裤,褪色的T恤衫和风衣紧紧收了回来,很夸张地说:“那是我们的最新款。你们想要什么价位的呢?”
菲利普听了随即转身要走,“我是来买车的,不是要来惹人讨厌。”说着向我使个眼色,“走,我们去看看波舍。”
“对……对不起。”那个售货员说着,脸上那虚伪的笑容极不自然地抖动着。
“我本来拿不准买哪个,是你把我推到波舍那边,谢谢,你帮助我下了决心。”
“等等!”那人喊道。
“什么事?”菲利普冷冷地看着他。
“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知道你喜欢梅塞德斯一奔驰。我会给你一个很满意的价格的。”
菲利普假装想了想说,“那好吧,让我们试一下那辆蓝色的车。”
“好吧!先生,我去拿钥匙。”
克里斯跑进办公室去了,菲利普和我对视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我们走进去上了汽车,菲利普在驾驶座上,那个售货员挨着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我坐在后排。我和菲利普都系了安全带,那人却没有,显然需要留有活动空间以便进行游说。他半转过身子向菲利普说:“空调是很标准的。收录机也一样。”
菲利普启动了车子。
“出去。”那人指着门前说,“我们围着街区转一圈。”
菲利普按着他的指示做了,他仍然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车子的性能。
我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拐。”那个售货员说,在菲利普转向时,他一只手紧紧抓着防滑杆,“注意看它如何转弯。”
菲利普猛地一踩刹车。
克里斯随即向一旁滑去,差点就摔出了座位,头重重地磕了一下。
“好刹车。”菲利普说。
售货员颤抖着坐回座位上,努力调整自己的姿势,“你不应该这么——”
“下车。”菲利普说。
“什么?”
“我带着枪,你快滚下去,否则我在你肚子上打一个洞。”菲利普说着,将一只手伸进风衣口袋拿起枪,枪口朝外。
“别打我。”那人乞求道,他那油腔滑调的口气早没了踪迹,就像一个吓坏了的孩子。他摸着门锁时几乎都哭了,“我走……
把车拿去……你们怎么干都行……只是别打我……“他终于把门打开了,跌跌撞撞地下了车,把门关上。
菲利普开动了车。
他加速向高速路驶去,一边笑着说:“好一个笨蛋!”
我掉过头去,看到那人从人行道上疯狂地跑了回去,“你说他会记住我们吗?”
我回过头来,在后镜里看到菲利普那炯炯的目光。
“对不起。”我说,“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我们是第一个驾驶新车回到预先约定的地点——比尔家的。其他人都在外面门廊里等候,看到我们,他们跑过草坪来欣赏这辆梅塞得斯。
15分钟后,约翰和史蒂夫驾着280Z回来了,然后是比特和唐带着新吉普车停了下来。
巴斯特看看新车,又看看旧车,高兴地摇摇头说:“真他妈像一个车队了。”
唐拍着吉普车车罩说:“我们的生活水平在一天天地提高呢!”
菲利普回屋拿了一瓶啤酒出来,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他站在朱尼亚旁边,眼睛盯着新车,摇摇头说:“知道吧!这么好的车浪费掉可是一件丢人的事,我们要用它们干点儿什么。”
“比如说?”比特问。
“去兜风。”约翰说。
“我想干一些更适合的,适合恐怖主义者的恐怖分子干的。”
“什么呢?”比特又问。
“比如说去抢银行。”
大家都沉默了。
“银行?”詹姆斯有点紧张地重复道。
“是的,自动取款机,基本上一样。”
没有人吭声。
“你们怎么了?都成老太太了?我们刚刚偷了几十万美元的车,还怕从一个取款机里抢一点儿钱吗?”
“抢劫银行?”詹姆斯说。
“你觉得我们干不了,是吗?”
“我们干得了。”我说,“我们杀了人都没被抓着。我们搞过破坏,偷过东西,还洗劫了罗德奥德利福。我敢肯定我们能劫了银行取款机。”
“说得对。”詹姆斯承认。
“他说得对。”史蒂夫也说。
朱尼亚激动得高声喊道:“我们干吧!”
“我们干吧。”菲利普同意了。
我们先去了五金店,拿了大锤和铁撬出来,从没人看管的保育设备部这边出去。我们先在奥兰治县转悠,选择营业地不在人口密集区,并且将自动取款机置于树下等隐蔽地点的银行。
我们听从菲利普的指挥,径直走到机器前,将站在那里的人一把推开,然后将金属抽屉砸开。这时,报警器响起来,人们开始奔跑,但我们继续砸直到整个表面都被弄掉,然后把里面的钱拿出来,留下名片后从容地回到车里。
我们第一天就抢了6家银行。
第二天10家。
我们抢了大概有4万美圆。
我们将它分开,存入自己在银行的账户里。
抢劫银行取款机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是大新闻。我们开始不断地在报纸上读到我们自己,并在电视里看到我们的业绩所引起的后续故事。有一些人看到我们的犯罪行为,亲眼目睹了我们的所作所为,但却什么也不记得。有些人想起来说看到一伙人,但说不出具体的特征。还有一些纯粹是撒谎,通常都是些很男人味的中年男子,他们总是千篇一律地说看到身穿黑衣的疯狂的匪徒。
“哼!”菲利普将饼子仍在电视机上,嘲笑道,“该死的家伙!”
几天后我们更加不担心了,因为在电视上看到警察抓住两个正在抢劫的疯狂的匪徒。那两个人显得很是粗暴,一看就不是合法的公民,如果不了解的话,我也会相信他们是有罪的。
我想起了好莱坞的弗雷德里克,想起了被他们“抓住”的那些“罪犯”。
“我想他们需要替罪羊。”詹姆斯静静地说。
“操他们!”菲利普说:“我们再抢几个取款机来证明他们的清白。”
“这些天,那些录像机成天都在捕捉我们的形象。”唐说,“我们怎么办呢?”
“他们已经有我们的照片了,只是没有人记得我们长什么样,别怕!”
第二天,我们有抢了3家,都在隆比奇市,当天晚上在电视里就播了出来,我们都录了下来以观结果。抢劫银行取款机并非最大的新闻——最大的是正放映有关绑匪的一部电影的威斯特武德剧院外的枪击,但它紧跟其后,位居第二,一个很沮丧的警方发言人说,昨天因涉嫌此案而被捕的犯罪嫌疑人今天已经释放了。
菲利普瞥了瞥嘴说:“一群笨蛋!”
“可我们还是没有取得声望。”我说,“我们只能不断地犯罪,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
“也许警方只是不在新闻里透漏我们的姓名而已。”巴斯特说“也许他们不想让公众知道我们。”
“也许吧!”我说。
詹姆斯正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里面警察包围了在开普敦搜查毒品时发现的嫌疑分子。他抬起头来,指着电视说:“知道吗?我们可以解决掉这个问题。”
菲利普转过脸去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我们甚至可以在警察还没走的情况下去那个地方,走进去,搜了毒品和武器,再走出来。”
“我们不是超人,笨蛋!我们都是恐怖主义者。虽然我们不会被人记住,不会给人留下印象,但人家并非看不到我们。”
“你这是怎么了?”我问菲利普,“这只不过是个建议嘛!”
他转过来看着我,我们的目光在刹那间相遇了。我感觉到他非常希望我能够理解他为什么生气,他为什么感到困扰,但我却全然不知,他只好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我感到像丢失了什么似的,“你怎么样?”我问他。
他点点头,突然间显得很累,身心俱乏的样子,“明天见,伙计们。我要去睡了。”他疲惫地说。
大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走过门厅去卧室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汤姆问。
我耸耸肩说:“我不知道。”
约翰很有深意地看了看大家说:“你们觉得他像不像……?”
他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翻了翻眼睛,不说了。
朱尼亚极不满意地看着他说:“闭上你的臭嘴。”
我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喝。我感觉脸上发热,就站在开着的冰箱门前,让冷空气扑过来。
史蒂夫也走进来说:“给我也拿一瓶。”
我随手拿了一瓶给他。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扭动着瓶子,似乎下不了决心的样子,“你看,”他最后终于说话了,“我知道你怎么想,但我觉得你得改变一下你的想法。”
我越过冰箱门不解地看着他:“什么看法呀?”
“关于强奸的事。”他说着举起了手以防我反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应该为我们想一想,我们都好长时间没有和人发生性关系了。并不是说以前就有很多,反正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停了一下,又说,“我只是说……你别切断我们推一的机会。你和菲利普比较亲近,他听你的。现在,就因为你不喜欢,他都不允许我们去干。”我叹了口气,我现在真的不能同意这件事,“我不是不喜欢性交,是不喜欢强奸。”
“好吧,你可以不去做。甚至不必知道我们去做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什么都不必管……但你不能让我们也都和你一样。”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有些女人还喜欢被强好呢,知道吧。有些胖女孩,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一个人不能做爱,如果我们给她,她会喜欢的。”
“那你问问她是不是愿意,要是她同意的话,那没问题。”
“可她不会同意的,这世界上的其他人,他们都不像我们这么不受约束。他们没有很多自由,他们只能说自己应该说的话,而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像那个胖女孩?她可能非常渴望被像我们这样一群健壮的年轻小伙子实施强好呢!”他咧了咧嘴,试图露出胜利的微笑,但看起来却很痛苦和令人同情。
我看了看史蒂夫,觉得他很可怜。他对自己讲的话和提出的观点是认真的。对他来说,菲利普关于我们的存在和生活目的的复杂的理论只不过是他自己的行为和欲望的借口而已。他的思想,他的世界和世界观都是那么狭小。
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什么目标;也许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原因;也许他们是对的,我们应该干任何想干的事情,就因为我们有能力这样干;也许我们不应该限制自己的行为,不要给它强加人为的界限。
史蒂夫还在那里烦躁地摆弄啤酒瓶,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回答。他确实认定是我的反对使他得不到性关系。我看着他,我们之间有不同,很大的不同。我们都被忽视,我们在很多方面都很像——也许是几乎所有的方面——但我们认同的价值体系却截然不同。
但另一方面,我却是一个杀人犯,一个强盗,一个恐怖分子。
我有资格谈论道德吗?我有资格告诉别人他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吗?想到这里,我关上冰箱门,对史蒂夫说:“去吧!随你的便吧!”
他惊奇地瞪着我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你想强奸谁就强奸谁吧,这不关我的事。”
他咧开嘴笑了,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是英雄,是男子汉,”
我懒懒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
我们肩并肩地走回了卧室。
第二天,我们都一早就醒了,胡乱吃了点我东西,就到街上去闲逛,还赶上了一场中午的科幻片。看完电影出来,菲利普又恢复了他精神抖擞的样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副太阳镜戴上。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走,到我家去!”
我们顿时都哑了。
他的家。
菲利普的家。
我敢说其他人也像我一样惊奇。几个月以来,我们陆续地去了每个人的家里,就是没有去过菲利普家。当然是有理由的,很合情合理的理由。但我总觉得是菲利普故意将房间布置得不方便我们去,他有一些奇怪的原因不希望我们知道他住在哪里,我肯定其他人一定也这样想。
菲利普调皮地卷着我说:“不好吗?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可以去你家。”
“不。”我赶忙说,“你家很好。”
他格格地笑了,好像很喜欢我吃惊的样子,“我想也是的。”
我们跟着他去了他住的地方。
我说不清楚我想象中他的家是什么样子,但绝不是他所住的这所毫无生气的房子。它位于阿纳海姆一个非常普通的住宅区,周围是一排排完全相同的房子。菲利普驶进停车道,停了下来,我跟着驶了进去,其他人则将车停在街上。
我太失望了。经过这么多的等待和猜测,我希望看到的不是这些,也不止是这些。是比这更好的东西,是确实值得保密的东西。
但也许这正是他要保密的原因。
菲利普下了车,也不等我们就径直大步走上门前的台阶,开了大门走了进去,我赶紧跟了上去。
屋子里面和外面一样地令人失望,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宽大而单调的卧室里摆着几件沉闷的家具;一张极普通的木茶几上放着闹钟和台灯;一张无法描述的长沙发、一个长长的没有装修的咖啡桌、还有一台电视机蹲在木头柜子里。墙上挂着一张油画,画上是一个小男孩手拿钓鱼林走在乡间的路上,身旁跟着一条可爱的小狗,整张画放在标准的相框里,非常合适。除此之外,屋里再没有别的装饰。整个家显得杂乱无章,就像是我祖母的老屋。我没说话,尽量不让自己的感觉显在脸上,但心里却一阵阵的空虚,还伴随着~点儿油然而生的优越感。我觉得菲利普的品位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更开放、更新潮、更年轻,也更豪华。怎么样也不该是这样一个有几件旧家具的庸俗的可笑的老太太的屋子。
“我要去方便一下。”菲利普说着向里面走去,我点点头,这时,其他人也都一个一个地走了进来。他们也都保持沉默,只有巴斯特不住地赞叹他有多么喜欢这个地方,而詹姆斯则在那里翻眼睛。
菲利普出来了,他说:“我有点儿事,你们随便坐,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冰箱里有吃的和饮料。”接着就又从门廊里消失了。
朱尼亚、汤姆和比特进了厨房,约翰打开了电视,我就坐在沙发上。
在我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堆放得很整齐的写满了字的活页纸半隐在茶几的下面,最上面的那页像是论文或报告的草稿。
我弯下腰,捡起那页纸,看了一下上面修改和划掉的部分,只见上面写着:“我们是幸运的,我们被认为是可随意处置,无足轻重的。我们有自由去做其他更重大的事情。”
这是菲利普第一天在丹尼斯所讲的话,正是他那天脱口而出的那些激动人心的话。
原来他都事先写好了记在脑子里。
我又随手捡起一沓来迅速地浏览了一下:“我们是一类人,我们已经在相同的路上生活了很久”……“强奸是一件合法的武器”……“就是这些地方使我们成为今天的样子,这就是我们要打击的地方。”
几乎他对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曾经提出每一个观点、所描述过的每一个主意、所解释过的每一个原理都在那堆纸里。他都是经过酝酿才写了下来。
朱尼亚、汤姆和比特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拿着可乐,“没有啤酒,”他说,“只好有什么拿什么。”
我私下里很小心地将这些纸放回了原处。一股冷意袭来,心里空空的。我仍然很尊敬菲利普,仍然认为他是我们当中惟—一个有远见、有思想、有毅力并有勇气将自己的想法变为现实的人,但面对这些事先想好了的演讲词和这间老太太屋,我心里真有点儿同情和难过,我不能不感到悲伤。
几分钟后,菲利普提着两个大旅行箱从过道里出来了,“好了,”他说,“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走?”我问,“去哪儿?”
“哪儿都行。我在这个破地方住够了,该搬家了。”
我看了一下詹姆斯、史蒂夫及其他人。他们都和我一样惊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我又转过去问菲利普:“你想搬家?想住新房?”
“主意不错,但我不是,我是想去旅游。”
“旅游?”
“我觉得我们需要出去旅游一下。”
“为什么?”
“最近我们有点儿太惹眼了。我想我们需要喘口气,避避风头。我们开始引人注意了。”
“这不正是我们所要的吗?”
“这种注意不是好事。”
“什么意思?”
他很严肃,很平静地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谈这些,“就是说我们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多长的一段时间?”巴斯特问。
菲利普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大家又陷如了沉默。我想象着我们离开了所住的城市,到了大西北的一个小镇上,一个朱尼亚的伐木公社,那里的生活节奏很慢,每一个人都相互认识。我不知道除了城市之外,我们是否还能够融入任何其他一种环境里。那个小镇的人是不是最终都会认识我们?我们会被注意吗?
可能不会。
“我们走吧。”菲利普说,“我们去每一个人的家里,带上车里能装下的个人所需物品,然后在路上碰面。”
“在哪里?”比特问。
“哪里都没关系。”
“北边吧。”我说。
菲利普点点头表示同意:“那就北边吧。”
我们限定每个人只带两只箱子——这样的数量能够很容易地放在汽车的行李箱里——然后我们去了汤姆家、詹姆斯家、约翰家和朱尼亚家,之后才去了我那里。我搞不清楚自己想带什么,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来考虑,所以我很快地看了一眼衣柜和壁橱里面,在梳妆台里翻了一通,拿了香波、内衣、衬衫和袜子。
在梳妆台里,我突然看到了简的一条裤子,一阵思念或孤独或是其他的一些说不清楚的感觉猛然掠过心头,我不得不坐下来,把裤子捧在手里,在指间翻转。我仍然不知道简在哪里,就在我去了她父母的屋子后的那个星期,我曾试图给他父母打电话,但电话挂通了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却把它给挂了。
现在,我急切地想和她联系,想让她知道我要走了。这很愚蠢,但不知为什么,它对我似乎很重要。
“好了吗?”比尔在起居室里喊。
“快了。”我应了一声,站起来,将裤子扔进箱子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卧室。我不知道我们是否真是去度假,是否等到风头过了就回来,还是我们就这样永远地走了,一去不复返。当我想到我们也许再也不回来了时,一阵莫名其妙的伤感突然袭来,想到我在这里做过好多值得回忆的事情,我突然间要哭出声来。
“鲍勃!”约翰喊道:“来了。”我又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卧室合上第二只箱子,然后一手拎一只箱子,飞快地走了出去。
第27章 新来的伙伴
我们离开家乡已经3个多月了。
我们一直向南走,横穿了整个加利福尼亚州,每到一个旅游景点都要停下来游览一番。我们跟在一个旅行团的后面参观了圣西敏,省去了一笔导游费,又参观了温切斯特的神秘屋。我们等旅行团离开之后,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又溜进了那间阴森森的鬼屋,在那里借宿了几个晚上。最后我们在圣克鲁斯乘坐了环滑车道,又去博得加海湾观赏了海岛。
我们大多数情况下都住在汽车旅馆。对于那些从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来说,在汽车旅馆里谋一份工作是他们最好的生存方式。我们从来看不到为我们烹饪的厨师,也看不到为房间送餐的服务人员;负责房间卫生的清洁工也是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来清理房间、更换毛巾。
旅馆的装修是由一家没有什么名气的公司承担的。每套房间都有两张双人床,中间用一只低柜隔开,柜上固定着一盏台灯。细长的梳妆台上有一台电视机,它也被固定在柜台上。梳妆台上还放着一本赠阅的圣经。这本书几乎随处可见。
我希望自己讨厌这样的生活,我也知道我应该讨厌它。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我们大家都喜欢。我们对这里的食物和住宿安排从不感到厌倦。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氛围,我们独一无二的、具有独创性的生存环境,我们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享受到了无穷的乐趣。我们是一群平庸的、中等智商的人,只有这样我们才感到其乐无穷,尽管我们没有住进五星级宾馆,而是大部分选择了中等价位的汽车旅馆,以我们自己的观点来看,我们却好像生活在极乐世界之中。
我们无论吃饭还是住旅馆从来不用付账单,除此之外我们再没有干过其他非法勾当。无论是从现实生活的需要还是恐怖分子的身份来考虑,我们无一例外地认为该给自己放长假了。
我们去了俄勒冈,穿过华盛顿,来到了加拿大,最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过去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加利福尼亚,走出这个地方使我的心情激动万分。我看到了许多只是在报纸上读到过、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事情,这使我感到自己的眼界更加开阔,更像一名地地道道生活在大都会里的人,我的自尊由此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
我喜欢旅行,喜欢周游全国,但是我更喜欢每天晚上聚在一起吹牛。我每天都在盼望着这个时刻,因为它使我有了一种目标感。我们正是在这种聚会中才第一次讨论了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们心里有什么样的感受,备受冷落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等等话题,试图探讨人生的意义。这种时刻往往不是由菲利普告诉我们应该产生怎样的感觉,而是大家在一起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努力尝试着使我们的生命更加有意义。
我以前从来没有当过任何一个团体的成员,从来没有置身于任何小集体或者小社团,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我知道人们在小集团和非法机构中寻找的是什么,他们在这里趣味相投,那种感觉简直妙极了。我感到我重新获得了自由,因为我跟那些与自己相似的人走到了一起。这里的气氛既轻松又愉快依们的谈话既认真又诚恳,但是并不带任何严肃和庄重。我们大家住在一起,生活得十分愉快。
由于大家经常守在一起,而且很少分开,因此很久以来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跟菲利普单独谈一谈。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带领找们离开南加州。有很多次我刚要张口时,身边碰巧有人走过。
我决定等待合适的机会。
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了。当时我们正在沙西特山脚下准备登山。这是惟一的一次机会,因为大家已经离开导游,开始各自爬山了,唯独菲利普一个人在车里全神贯注地研究地图,思考着下一步该去什么地方。我跟他一起留下了。等大家离开很远以后,我开始跟他谈话了。
“怎么样,”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这次旅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折好了地图,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一直都在耐心等待着,不知你打算什么时候问。”
“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知道,我只是有一种感觉——”他停住了,“你有没有体验过类似直觉或者预感一类的事情?就是说,你早就感觉到可能会有某种事情发生,后来它果然就发生了?”
我摇摇头。
他舔了舔嘴唇,“我有过。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但是我有时的确有这种感觉……例如我杀死我的上司那一次;远在几个月之前,当时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我会干出这种事情,然而我却预感到了,我迟早会杀了他。当然这事后来果然发生了。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同样也产生了某种预感。那一天有一种声音在跟我说,我应该去一趟南岸商场。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我还是去了。到那里之后,我选择了一个恰好能够遇到你的餐馆,并吃了午餐。这一切似乎……好像是在某种外力的引导下完成的。”#p#分页标题#e#
我笑了起来,“你好像有一种救世主的情结。”
“也许真的如此。”他承认了。
我的笑容消失了,“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他抬头看着我,“我有时候真的能够感觉到。”他把地图放在车座上,走出汽车,关上了车门,“总之,这次旅行就是这样决定的。有某种东西在跟我说,现在我们应该出一趟远门,做一次长途旅行了。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有人正在向我们一步步地逼近,我们必须离开那里了。我不知道这次旅程需要多长时间。我只知道我们必须离开,而且越快越好。”
“你知道是谁在跟踪我们?是警察吗?”
“也许是。”他耸耸肩。
“其实你并不这样想。”
他看着我,“是的,我并不这样认为。”
“我们还能回去吗?”
“当然,”他说,“很快。我想风头已经过去了。我觉得几周以后我们就应该安全了。”
我们沿着旅游路线前进。其他人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当我们开始沿着阶梯下山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菲利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注意地看着我。
“你住的那套公寓是你父母的吗?”
“不,是我自己的。我买下了它。”
“对不起。不知为什么,那套公寓着上去好像是你父母的住宅。”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母亲在哪儿?”我又开始发问。
“我不知道。”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想谈这个问题。”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推一能够听到的是鞋底踩在鹅卵石阶梯上发出的声音,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一两声鸟叫。
“我是一个受到冷落的人,”菲利普说,“你跟我一样,也是一个备受冷落的人,我们永远都会是这样。不要指望从童年时代或者家族史中找到答案。你肯定找不到。”
我点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前方的小路上出现了其他几位伙伴。我们匆匆追赶上去。
我们的队伍中又增加了两名成员。
保罗是我们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的。当我们途经约瑟瀑布时,他一丝不挂地站在瀑布下面的步行桥上,声嘶力竭地用下流话高声叫骂着。桥上站满了来这里旅行的游客们,他们都在抬头欣赏着瀑布的壮观景色,有时还会停下来拍张照片。这些人来自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其中有英国人,德国人,日本人。
保罗则在那里恶声恶气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杂种!杂种!杂种!杂种!妈的!妈的!妈的!”
找们站在桥下注意地观看着。
“这真是太奇妙了,”菲利普说,“游客们都看到他了,也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他们居然对此毫无反应。”
史蒂夫和比尔忍俊不住,他们似乎认为这是他们所见过的事情中最为可笑的。
这事简直令找毛骨悚然,它有点儿像戴维。林琪恐怖电影中的一个片段。一个男人赤裸裸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而百慕大短途旅行团的全体游客们却对他视而不见!他们就在他的身边来来往往,有人还碰到了他的身体,甚至有的游客为了使摄影效果更好一些,时而把他推到桥的两边。瀑布落差的声音震耳欲聋,遮掩了所有的说话声,然而随着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那双坚定有力的嘴唇不停地上下运动,咒骂声传到人们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啊!啊!啊!”
这个精神处于崩溃边缘的危险家伙显然是在竭力乞求什么人的帮助,渴望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我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假如我们这些恐怖主义者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的话,我们终将发展到他这一步。
“他完全精神失常了,”詹姆斯似乎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简直是个疯子。”
我点了点头。
“不对。”菲利普说。
他跟随游客走上了步行桥,走到那个人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无非是一些其他人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来的话。这时那个人已经停止了咒骂,转而放声大哭起来,最后又变成了狂笑。他紧紧地拥抱着菲利普,身体不停地颤抖。
菲利普拉着他走下了步行桥。
那人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目光在我们身上反复地扫了几遍,脸上流露出略知一二的表情,“难道……你们都遭到了别人的冷落吗?”
我们都点了点头。
他双膝跪倒在地,又开始痛哭流涕起来,“感谢上帝!”他喊道,“感谢上帝!”
“你并不是孤立的一个人,”菲利普用手搭着他的肩膀说。
之后又向我们介绍道,“他叫保罗。”
保罗的神经系统并不像我和詹姆斯所担心的那样。尽管他没有精神失常,他仍然需要好好地调整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因为他已经独立生活了许多年。当我们回到南加州的时候,他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了正常。
我们的第二名新成员是在我们回到奥兰治之后发现的。
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们回来一一个星期之后。当我们走进布雷亚商场时,发现他坐在沃尔登书屋的杂志架前,正在阅读着一本彭特书局出版的小说。他很年轻,不过20岁左右,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T恤衫,长发在脑后流成了一根马尾。当时我们正准备去小吃店,菲利普一见到他便突然停了下来,在书店门口仔细观察着他。几分钟之后,那人显然感觉到有人在注意他,便抬起了头,注视着菲利普的眼睛。
“你们半小时以后在小吃店等我们。”菲利普对其他人说。
等大家离开之后又对我说,“我们又有一名新成员了。我们需要先了解一下他目前处在哪个阶段。”
其他人走远之后,我和菲利普便走进了书店,来到杂志架旁边。他一边从架子上拿起一本《人物》杂志,一边冲着那个坐在地板上的人微笑着。那个人有些惊慌,把正在阅读的那本彭特书局的小说放在另一本书上,匆匆离开了书店。
“你刚开始时也跟他一样,”菲利普告诉我。他放下手里的杂志说,“走吧,咱们跟着他走。”
跟踪这个人易如反掌。他试图避开我们的视线,却做得十分拙劣。他匆匆钻进购物的人流之中,不停地回头张望着,想知道我们是否还跟在他的后面;之后他插进了一对情人的中间,紧接着又跟在一群少男少女后面,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回头观察着我们的动向。
我必须承认,他对我们产生的害怕心理使我体会到了手中掌握权力时的快慰,使我感到了自己是多么强壮有力。我在商场里跟踪那人时,觉得自己心中又平添了许多自信。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权限,感到自己就像阿诺德。施瓦辛格所扮演的一个孤胆英雄,奋不顾身地迎战自己的对手。
“他还没有脱离自发状态,”菲利普对我说,当时我们两人已经跟着那个男人来到了西尔斯专卖店,“他现在还没有变成我们中的一分子。”
“自发状态?”
“我是说他还没有杀过人。”
那人已经走出了西尔斯专卖店,并开始向停车场跑去。我正要追上去,菲利普举起一只手拦住了我,“呆在这儿别动,我们永远也别想抓住他。咱们还是去看看他开的是辆什么车再说。”
我们走到商店门口的人行道上时,那人已经驾着一辆黄色的小型双座大众牌汽车驶出了停车场。
“他会往我们这边开的,”菲利普说,“他想看看我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你能不能记住他的车牌号码?”
果然不错,他没有从停车场的另一端离开,而是全速向我们这个方向驶来。当他从我们身边开过去的短短一瞬间,我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了他那宽阔的前额下面紧盯着我们的疯狂而凶狠的双眼。
转瞬间他便消失了。
“你记住车牌号了吗?”
“只记住了一部分,”我说,“PTL,还有几个数字。我觉得第二个数字应该是5,但是我不能肯定。也许是6。”
“有这些已经足够了。我在车窗上看见一张福乐敦大学的通行证。想想看,在福乐敦大学停车场上找到一辆车牌号码以同工打头的黄色大众车简直易如反掌。”
我们又回到了商场,穿过西尔斯专卖店,向小吃店走去。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杀死他的老板?”我问他。
“这种事情可以从脸上看得出来。一个人处于自发阶段时会有~些变化,主要是生理上的,或者生物学上的变化。在第一次杀了人之后,他的内心会发生一些重大变化。他在行为上跟别人有着明显的不同。我无法准确地解释这一点,但是我非常清楚。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们在小吃店里见到了其他人,他要大家跟我们一起去,“我们要跟踪这个人,要穷追不舍。他要不了几个星期就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你对他一无所知,也无从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和工作环境,你是从哪方面看出他会杀死自己老板的?”
“我们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菲利普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种悲凉的味道,“这一点我们都能够做到。”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我们开车去了福乐敦大学停车场,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黄色大众汽车,除了最年轻的汤米在距离那辆车不远的地方留守以外,其他人都坐在自己的车中等候。
12点刚过,那人胳膊底下夹着一摞书,从数学楼方向往停车场走来。跟他一起走出大楼的还有其他几名学生,他们全都结伴而行,跟其他同学边走边聊,而这位即将成为我们的一员的人却形单影只,独自一人。
他走进车场,打开了车门。
“嗨!”汤米说,“这车是你的吗?”
那个人看了他一会儿。他的脸上充满了矛盾的表情:惊慌,宽慰,还有恐惧。最后恐惧占了上风,汤米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那人已经钻进了大众车,并立即关闭了车门,同时发动了汽车。
“等一下!”汤米喊道。
车已经开走了。
我们几个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他距离加入我们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菲利普很有把握地说,“下一次他就会成为我们的人了。”
我们靠预感选中了那个最不一般的日子。两个星期之后的一天,我们又来到了那个停车场,在周围躲了起来。这一次那个人没有上课,而是坐在车里。
他戴着一副弗兰肯斯坦在小说中所创造的怪物面具。
我感到一股冷气从脊梁骨上直冲脑门。我十分清楚他要去干什么。我干过这事儿。我理解他的感受,他处理事情的方式。
可是作为一个第三者看到了这种事情,仍然会产生某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我感到好像我正在观看一场由我主演的、谋杀我的上司斯图尔特的电影。我记得当时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地孤独,没有任何人注意我,也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我知道这个家伙正在经历着跟我当年同样的感觉。他没有发现我们正在监视他,而我们却知道他要干些什么,并且正在等待着他完成这一自发行动。
我想现在就走近他的汽车,让他知道他并不孤独,让他知道我和其他所有的人都干过同样的事情。但是由于菲利普早已说得很清楚,同时我还理解,这种事情必须从头到尾由他自己来完成。这是一种初始阶段的自发行为。
他走出了小型大众汽车,拿着一把枪筒被截短的自动手枪。
我们看着他走出了停车场,向校园走去。
几分钟之后,一座建筑物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枪声,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惊心动魄的喊叫声,那声音好像是从水下传来的。
“好了,”菲利普说,“我该出发了。你们大家在丹尼斯等我。
我会跟这个家伙谈一谈,然后带他一起回来。“
我们点了点头,“没问题。”史蒂夫说。
我从别克车的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人意乱神迷地站在停车场外面,仍然戴着那副弗兰肯斯坦的怪物面具。手枪已经不知被他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菲利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向他身边走去。
当他们两人来到丹尼斯时,他已经变成了我们中的一员。
他的名字叫吉姆,他跟我一样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他理解我们,是我们中的一名成员,他听说我们是平民恐怖主义者之后,便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认为这是一个最为辉煌的理念。
他还为我们找到了一个住处。
自从我们结束旅行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各种各样的旅馆和汽车旅店里。菲利普始终不愿意让大家再回到过去的老家,认为那种地方已经不安全了。我们一直想寻找一个供大家共同居住的新地方,一个所有人都可以住在一起的住所。
吉姆告诉我们,他两个多月以来一直住在某个汽车旅店里。
“他们最近在距奥兰治县不远的查普曼附近新盖了一批样板住宅,从查普曼到那里需要翻过一座小山,离欧文市不太远。
白天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但是每天晚上寂静空旷,景色迷人。
那里的公寓是按照著名的《建筑精选》中的式样设计装修的,每套住宅里都有一间精致的浴室,还有一只浴缸,算得上是精美绝伦了。我的公寓在整个样板建筑群的尽头,另外还有其他四套。
其中每套公寓都有两层楼,包括3到6间卧室。我们可以把整个地方都占用下来。“
“这主意听起来真不错。”我说。
“这个地方是新开发的,当然很不错,入口处还有大门,可以挡住非法闯入者。真是一个理想的家园。”
“听上去是不错,”菲利普承认,“让我们亲自检验一下再说。”
那天是工作日,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没有任何人来做房屋交易。我们径直来到了销售办公室,销售人员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我们,或者跟我们打声招呼。我们拿了一些宣传广告手册,直接走进大门,来到了那群样板接的尽头,开始参观第一套公寓。
所有的房间都出色极了,也奢侈极了,里面放满了最昂贵、最豪华的家具。这群住宅群一共包括五座大型公寓,我们13个人住在里面足够宽敞。菲利普占用了其中最大的一套,那套房间原来是吉姆的住宅,他说他会跟吉姆和保罗一起住,一旦他们有了什么问题,或者需要任何帮助时,他都会帮他们解决。我跟詹姆斯、约翰同住隔壁的一套公寓。
我们回到现在的住处,即塔斯廷的假日饭店,各自收拾整理自己的行李和私人财产。当时已经5点多,时间有些晚了。我想直接回到我住的房间去,但是詹姆斯想去商店买些吃的东西,而约翰的货车还在我们以前住过的那家汽车旅店的停车场上,他想搭史蒂夫的便车把它取回来。我把别克车钥匙递给了詹姆斯,坐朱尼亚的美洲豹返回了假日饭店。朱尼亚这辆崭新的汽车是在最近一次袭击行动中搞到的。
我跟朱尼亚来到了我们的新住处,各人从车厢里取出了自己的行李。
“你在假日饭店里还有其他东西吗?”他问我。
“还有一只皮箱。”
“我也是。你想不想明天把它取回来?”
我点点头。
“明天我走之前来带上你,咱们一起去。”
“多谢。”我说。
“明天见。”
“再见。”我穿过空旷的走廊,向我的新住宅走去。天渐渐黑下来了,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自动定时器打开了室外的路灯,灯光投射到了建筑上。火炬形的壁灯亮了,汽车库里的照明灯也亮了起来,把出入大门的车道照得通明瓦亮。
吉姆曾经说过,他能从销售办公室偷来房间钥匙,我住处的大门上果然挂着一串钥匙。我拔下钥匙,拧开了超大号的撞领,走了进去。
我的住宅。
说真话,这是我们的住宅。但是出于某种原因,我只把它当成是我的地方,把约翰和詹姆斯看成是我的房客。
我把皮箱放进衣柜里面,打开了照明开关。顿时,门厅里隐藏在壁凹中的照明灯、客厅和书斋里的落地灯,以及餐厅里的枝形吊灯……整个公寓全部亮了起来。我吃惊地呆站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房间里的气味儿都是那样诱人。
忽然楼上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是敲门的声音。
“喂,有人在家吗?”我大声地喊道。
我等待着,静静地倾听着。
没有回音。
我将行李箱扛到了楼上,放在了主卧室的地板上。将来谁住在这间主卧室还是个问题,我想一定会出现一场争斗。但是我认为至少应该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我不打算放弃自己的主张。
正如吉姆所说的那样,我们很快就发现了,卧室的舒适程度简直无与伦比。浴缸安装在一个高出地面的平台上,大小跟适意牌浴缸类似,浴缸尽头的台面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从毛玻璃上可以透视到整个庭院。
我想小便,于是我去了卫生间。我发现马桶上安装着具有最佳静音效果的冲水装置。我又回到了卧室,一头倒在了床上。
我的感觉好极了!快乐极了!每一间住房都是独一无二的,所有的家具和装修都是由几家大名鼎鼎的公司提供的,它们的公司铭牌镶嵌在住宅门口的墙上,紧挨着烟灰缸。显然这些公司把这座建筑装修成具有典型性、代表性的样板住宅,原本是为了向更多的人进行推销、宣传,而不是为了让我们几个人感到高兴。
我爱这些建筑群。
我更爱我自己的住宅。
我又一次听到了敲门声。我坐起身,侧耳倾听着。那声音似乎来自我隔壁的房间。活见鬼,究竟是什么东西?老鼠吗?
也许是管道坏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笑了。也许我应该向装修公司投诉。我走出了卧室,穿过客厅,又来到了另一间卧室。
这显然是一位姑娘的卧室。墙上挂着芭蕾舞艺术绘画,白色的桌面上摆着洋娃娃,粉色的床单上还有一些填充宠物玩具。我扫了一眼整个房间,没有看到任何可能会引发那种声音的物体。
也许问题出在两个房间之间的墙壁上——一个女人从壁橱里跳了出来。
我大叫着向后退去,差点跌倒在地板上。她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目光既愤怒,又充满了恐惧。两人谁也没有往前走出一步。
“你是谁?”
“你是谁?!”
我忽然意识到,她既能看见我的形体,也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更加仔细地审视着她。她比我年长一些,大约在35岁到叙岁之间,除了那双失魂落魄的眼神和狂乱的头发以外,她的身上有着某种庄重娴静和依稀可辨的羞涩气息。她的恐惧在逐渐减退,勇气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你是个被冷落的人吗?”我问她。
她吃惊地看着我,“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词儿的?”
“我也是被冷落的人。我们所有的人都是。”
“所有的人?”
“我们一共有13个人。我们已经住在这里了。”
她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重重地坐到了床上。她看着墙壁,我看着她。她很迷人。她的性格中有某种令人惬意的温柔感,目光中显然充满着智慧,黑红色的嘴唇不大不小正合适,看上去一定很敏感。她的头发是浅褐色的,她那对中等大小的乳房完美无缺。
难道我对她着迷了吗?并不完全如此。她很美,但是我和她之间并没有出现我和简在第一次见面时爆发出的火花。然而找依然感到了某种兴奋。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单独跟一个女人在一起说过话了,甚至也始终没有过今天这样的巧遇或偶然接触。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玛利。”
“你住在这里吗?”
“我以前住在这里。我想以后不会了。”
我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些什么好,这时我真希望菲利普能跟我在一起。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从哪里来?”
“戏是加利福尼亚人。家在科斯塔梅萨。“
“你独身一人吗?”
她充满疑虑地看着我,“那又怎样?”
“我的意思是,还有别人跟你一样吗?”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想我应该邀请她加入我们的组织,但是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有权做出这种决定。这种事情通常由菲利普决定。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对方。她是我所见过的第一个女性被冷落者,她的真实存在着实使我吓了一跳。
我解除了对她的防备。我曾经猜测,受冷落这种事情纯粹是男性世界的事。无论是有计划的还是纯属巧合,我们中每一名受冷落的人碰巧都是男人。
无论如何,我仍然为自己强壮的体魄感到兴奋。以前我也考虑过我们大家应该分别找一些女朋友、情人或者妻子。我们应该有更加正常的感情生活,保持一种健康快乐的性关系。
但是孩子的事情该怎么办呢?假如受冷落是由于遗传所致,他们的基因会呈现隐性性状还是显性性状?我们会有正常的孩子吗?也许我们的后代比我们还要糟糕?他们会不会完全变成隐形人呢?
当我们站在那里相互对视的短短几秒钟里,我考虑了所有这些可能发生的问题。这时她打破了僵局,开始往大门口走去,“我……我想我最好还是离开这里。”
“等一下!”我说。
她走了两步又站住了,“什么?”
“别走。”
她惊恐地看着我,“为什么?”
“让我问问我们的人。”
“那又怎么样?”
“只要我跟他们谈一谈,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她退了回去,重新坐在床上,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过几分钟就回来,”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好吗?”
“我还能去哪儿呢?”
我出了房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梯,跑进了菲利普的公寓,把玛利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
“一个女人?”他显然激动了。
“一个女人?”保罗受惊似地重复了一遍。
“我认为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我说。
菲利普点点头,“你说得很对。”他立即让吉姆跑遍所有的公寓,把大家召集起来。几分钟之后,我们在菲利普的客厅里集合了。除了约翰、詹姆斯、汤米还没有回来,其他十个人全都到齐了。大家分别坐在长沙发、椅子和地板上。
我迅速将我怎样在壁橱里发现了她,以及我跟她的谈话简短介绍了一下。
“她一直住在那里吗?”菲利普问道。
“我猜想是这样。”
他转过头对吉姆说:“你从来没有见过她吗?”
吉姆十分肯定地回答了他。
我们迅速展开了讨论。
我清了清嗓子,“我说,我们还是收下她吧。”
“不行。”保罗说。
“我觉得咱们最好强奸了她,然后把她扔到大街上。”史蒂夫说。
“我们来投票决定吧。”巴斯特说。
我站了起来,“有什么可选的?她本来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以上帝的名义,你们究竟认为自己是怎么回事?是兄弟会吗?
还是社会团体?我连她的想法都不知道,也许她根本就不想当一名恐怖主义者。我还没有问她。但是她应该是我们中的一员。每一名受到冷落的人都应该是我们的成员。“我摇了摇头。
“鲍勃说得对,”菲利普说,“她已经算是自己人了。”
“此外,”詹姆斯又补上一句,“这个女人不是那种只是为了跟我们纠缠才破门而入的人,我们应该利用这个机会。”
“走吧,我们大家跟她自我介绍一下,”菲利普说,“假如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逃走的话。”
我们10个人一起走进了隔壁的公寓里。我抢在其他人前向第一个走进了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了楼梯,从门缝向卧室里面窥视着。她纹丝不动地坐在床上。
“大家都来了,”我说,“你想不想见见他们?”
玛利耸耸肩膀。她似乎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但是代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孤傲、冷漠和无动于衷。
像往常那样,这种谈话由菲利普来进行。他解释了平民恐怖组织的含义,告诉她我们是些什么样的人,询问她是否愿意加入我们的组织。
“我不知道。”她说。
“你宁肯一个人生活吗?”
她耸了耸肩膀。
菲利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我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一张脸。你过去在哪儿工作?”
她有些不自在,把头转向了一边,“干吗问这个?”
“海港,”他指着她说,“你从前在布瓦尔海港工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那个地方见过你。”
“得了吧,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你不是在大街上招揽男人吗?我确实在那儿见过你。”
她顿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变得垂头丧气。她点了点头,纵身扑倒在床上,下嘴唇轻微地颤抖起来,“我只是试着干过一段时间,”她说道,“我……我以为这样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面不停地流了出来,“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我——”
“但是我的确看见你了,”菲利普悄悄地对她说。他坐在了她的身边,“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所以我就开始观察你。后来你突然失踪了,渐渐地我也就把你给彻底忘掉了。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弄湿了右半边脸颊。她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我杀掉了我的第一位、也是我惟一的一位客人。”她开始抽泣,身体伴随着哭声而剧烈地抖动着,眼泪从捂着眼睛的手指下面涌了出来。
菲利普用胳膊把她楼到了自己的怀里,“好了,”他安慰她说,“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几个人很不自在地站在他们两个人身旁。
“我用刀子捅死了他。”
“没事儿了,”他说,“我们不是来这里审判你的。我们每个人都干过同样的事情。”
她站起身来,擦干了眼泪。
“我杀了我的老板和老板的老板,”他说,“我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你真的不在乎我干过那件事吗?”
“我们都干了同样的事情。”
她还在不断地抽噎着,“那么……这么说你们可以接受我?”
“你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菲利普说,“我们怎么能推开你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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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第28章 新人新问题
我们快乐地生活在这个大家庭里,每天早晨在10点钟开大门之前外出,晚上5点钟关门之前回来。我想,这种生活有点儿像一个小社会: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
我们大家共同分享一切东西,甚至包括性,不过这其中并不包含任何感情或者义务的成分。它纯粹是一种生理活动,就像一个人必须吃东西和排便一样,属于一种毫无意义的投资行为。
我参加这项活动多半是出于责任而不是欲望使然,但是尽管这种事给人带来了生理上的快感,但是它并不能使人得到满足。
每次完事以后,我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深深的空虚感和失落感。
我们开始轮流与玛利作爱。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过性了。她也同样,因此她有充分的理由表现出性饥渴。她很快便开始明白,实际上她本人并不希望跟每个人都发生关系,不过她并不反对非强迫性的、不承担责任的性经历。
此后,菲利普跟她住一个晚上,接着便轮到我,约翰则是下一个,就这样反复循环。巴斯特通常不参加,他说他不想破坏他对已故妻子的怀念之情,但是朱尼亚总是全力以赴地投身进去,他喜欢翻阅各种性手册和性工具,尝试每一种凡是能够想得出来的方法和姿势。
后来又出现了小组合作的方式。我不喜欢这样做,它使我感到极其不舒服,所以我没有参加,然而绝大多数人都参加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卧室里睡觉时,听到詹姆斯和约翰共同跟玛利躺在了一起。我竭力使自己在他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中睡着。
第二天早晨詹姆斯和约翰仍然酣睡不醒。我在餐厅遇到了玛利,我为她冲了一杯咖啡,放在餐桌上,然后坐在了她的身旁。
有好一会儿工夫,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同意这么做。”她终于说话了。
“这不是我同意不同意的问题。”
“可是实际上你不同意。你就承认好了。”
“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也许我喜欢。”
“真的吗?”
她抿了一小口咖啡,“虽然我并不十分喜欢,”她承认了,“可是我也并不讨厌。只是做就是了。不过似乎每个人都很喜欢这种方式。”
“你这样做难道不感到自己像是,哦,就像是……妓女吗?”
她耸了耸肩膀,“我以前就是干这一行的。”
“不对,你不是。”我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你知道吗,你用不着力了让大家注意你而跟每个人都保持性关系。无论你怎么想,毕竟大家已经注意到你了。”
“可是如果我这样做的话,你们会给予我更多的关注。”她笑了,“此外,我还没有听说过会有谁拒绝接受免费服务。”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没有什么好说的。我突然感到十分郁闷,便决定出去散一会儿步。我推开椅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出了公寓的大门。这个建筑群已经开始了它的第三期工程,工人们已经来到了工地,有人正在用水泥调和混凝土,有的则爬在高架上干活。
我绕着圈子走到了大门外,开始沿着查普曼大街跑步,一直跑到最近刚刚建成的~家汽车加油站附近。我走进商店,拿了一块老板娘牌的水果派后,走了出来。我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注视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来往车辆。今天我一点儿也不想跟别的恐怖组织成员外出活动了,我需要休息一下了。我们最近在一起的时间太多,自从出门旅行回来之后,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我发现除了能够拥有自己的住宅,以便有个藏身之地以外,我还渴望着所有的一切都能恢复到以前的老样子。
我怀念一个人独处的那些日子。
今天的时间将由我自己安排。我已经这样决定了。今天我打算从平民恐怖组织中脱离出来。我要变成过去那个不引人注目的、备受冷落的我。
我一蹦一跳地走回了样板公寓,菲利普和保罗正坐在长沙发上,一边吃着艾格牌华夫饼干,一边在看“早安,美国”。
“嗨,”菲利普说,“有什么事吗?”
“我想今天自己呆一段时间,”我说,“我希望一个人独处一天。我需要时间来考虑一些问题。”
“好的。反正今天我们没有计划毁灭地球一类的重大行动。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那就等你回来后再见。”
我回到房间,带上钱夹和钥匙,开着别克车出发了。
整整一天了,我一直驾着车在公路上疾驶,除了开车以外什么也没有干。需要汽油时我便开进加油站,加满之后接着又开;肚子饿了便停在汉堡大王门口要一份快餐,此外我一门心思地开车,什么也不想。我开上了通向圣莫尼卡湾的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接着转入内陆公路,从那里开进了一条山间小路,直奔波莫纳方向。一个人熟车的感觉挺好。我打开了收音机,把车窗拉上去一些,又提高了车速。阵阵凉风吹拂着我的面颊,我假装自己不是一个受冷落的人,而是一个正常人,是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而不是徘徊在其边缘的、一个看不见的影子;我正在这个世界中驾车漫游。
等我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尽管在另外两套公寓里仍有灯光,我的住宅里却已经漆黑一片。这正合我的心意。总之我今晚一点儿也不想跟詹姆斯或者约翰聊天,只想倒下就睡。
玛利和菲利普正赤身裸体地坐在我的床上。
我打算离开卧室。
“你要去哪儿?”菲利普问道。
我十分不情愿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去找个睡觉的地方。”
“你就跟我们睡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不想这样。”
“这不是强奸,”菲利普说,“你不能有任何异议。我们几个人都是可以有合法性关系的成年人。”
“这样做并不合法。”
“我告诉你,这是合法的。”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你仍然停留在你那些陈腐的伦理观念中,没有意识到我们早已进步了,早就把那些垃圾扔在脑后了。
普通的规则对我们不起作用。我们是一群超凡脱俗的人。“
可是我绝对不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
我摇了摇头,重新走出了卧室。
整个晚上我都睡在楼下的长沙发上。
第29章 被迫接受
现在已经11月了。我们的汽车使用了半年多,已经有些磨损了,我们甚至开始厌倦它们了。菲利普决定扔掉现有的汽车,重新搞几辆新车。
另外,搞车时我们可以乘机在大庭广众之下制造一些轰动效应。
我们驾驶着吉普车、梅塞迪斯以及另外三辆赛车举行了一场毁车大赛。星期三晚上,我们从公路上偷来一些警察在某段路上设置的路障,关闭了靠近长滩的405号高速公路,用火堆照明,模仿撞车的过程,把车撞翻在大街上,或者两辆车全力以赴进行侧面撞击。波切车是第一辆惨遭厄运的汽车,它遭到菲利普驾驶的梅塞迪斯以及我驾驶的吉普车从四面八方给予它的重创;朱尼亚和他的车很快便被史蒂夫驾驶的280Z废掉了。这一回,剩余的车全部掉转车头,冲着我开过来了。尽管我英勇善战,给史蒂夫以迎头痛击,并且几乎把菲利普挤到了电线杆上,但是终因寡不敌众,在其他几辆车的合力围攻下被撞到了马路中间,吉普车最终宣告报废。
菲利普是这场毁车大战的赢家,这次胜利使他有资格取消了我们大家曾经一致做出的留下梅塞迪斯的决定,他重新决定,这辆车应该跟别的车一起留在高速公路上。他驾着车开到了空旷无人的大路中间,将车速控制在慢速行驶上,然后纵身跃出了车门。
梅塞迪斯向正前方开出几分钟之后,突然向右转弯,超过一个陡坡,向堤岸下面滑去。紧接着我们听到了撞击声,我们等待着爆炸,结果没有发生。
“到此为止,”他说,“游戏结束了。我们该回家了。”
路障的另一边已经发生了严重的交通堵塞现象,我们徒步穿过了不停按喇叭的黑压压的汽车群,找到了我们特意为回家而准备的那辆汽车。
我们开着车回家,心情格外地好。
我们的小小行动成为一条地方新闻,大家集合在菲利普的起居室里观看,当电视上出现了被毁得面目全非的汽车的画面时,我们欢呼雀跃,举杯庆祝。
“未经授权而设置路障的原因以及车主的下落已经成为警察局立案调查的神秘案件。”新闻播报员这样说道。
玛利坐在康式椅的椅背上笑吟吟地说:“这事儿真了不起,简直太出色了。”
我尽心竭力地执行看我的任务:把电视上的新闻全都录制下来。
之后,男主持人居然用我们那件汽车事件跟女主持人开起了玩笑,之后便是天气预报。
其他几位恐怖分子仍然兴奋不已,滔滔不绝地议论著毁车大战和新闻报道之类的事,只有我手里拿着遥控器,站在那里观看天气预报。我意识到,我们已经不是平民恐怖主义者了。我们既不尊贵,又不浪漫。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样无足轻重,可有可无。我们只是一群无知而可怜的家伙,又极力以各种凡是能够想得起来的方式,借用各种能够借用的手段,在这个社会上留下一些印记,让人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在公众中制造一些轰动效应。
我们是一群小丑。真实生活中的闹剧角色。
这种想法使我吃惊不小。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从开始的几个星期起,我就已经很少考虑我们这些恐怖主义者的活动范围了。我只是简单地接受菲利普的观念,认为我们正在进行的所有一切活动都是真实的、合法的、值得的。我过去一直在分析,我们究竟在完成一个什么样的事业。但是当我现在回过头来仔细审视过去的一切时,我才第一次醒悟:那些活动实际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那些伟大的幻想又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和今人难堪。
菲利普对他自己的表现很生气,他的怒火使他热血沸腾,驱使着他去干一些大事业,对于他的一生来说显得十分重要的事业。但是我们其他几个人没有这种原始动力,我们是一群羔羊。
我们大家都是。包括我在内。我在刚开始时可能也感到过愤怒,但是后来便不再愤怒了。我不再有任何感觉了,无论我过去曾经从破坏中得到过什么样的快乐,那种感觉现在不再有了。它们早已消退了。
那么,这一切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我关上了录像机,退出录像带,把它放进万盒子里,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中。我花了很长时间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穿上浴农,走进了卧室。玛利只穿了一件白色丝绸短裤,躺在床上等我。
“今晚不行。”我疲倦地说。
“我要你。”她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虚假的热情。
我叹了一口气,脱掉了浴衣,“好吧。”
我伸展四肢躺在床上,她爬到了我身上,开始吻我。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床角增加了压力。一只粗大坚硬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我的器官。
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我扭动着身体想摆脱掉。我感到恶心。我知道我应该再开放一些,但是我不能。
我的身体被玛利纠缠住了。我想离开,但是她的胳膊和双腿绕在我身上,我无法挣脱她的怀抱。
我听见一声被压抑的男人的嘟哝声,我能辨认出来,那是菲利普的声音,我意识到他正趴在床角向我身上用力。
我闭上了眼睛,心中充满了深深的、阴郁的绝望。
简。我想念她。
菲利普的嘴巴离开了我,几秒钟之后,玛利身体僵硬起来,她呻吟着,在我的身上增加了压力。压力在增加,减少,增加,减少,后来她喘着粗气弯下腰来,崩溃在我的身上。
我终于将身体撤离出来了,我感到自己的情绪比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来得低沉。我痛恨菲利普,甚至有点儿想杀掉他。我想坐起来,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生命从他的躯壳中挤出来。
我想让他滚蛋,不想再看见他,但是他站在床边,注视着我。
“你给我滚。”我说。
“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我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
“那只是一种机械反应。”
菲利普在我身旁坐下。他的眼睛里有某种绝望的眼神,我能够理解,除了他那些有关改变传统伦理观念的言论以外,他在内心深处跟我有着同样的感受。
我想念他那间老太太式的房间。
“你可能痛恨这样做,”他说,“但是这样能使你有活力,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你不是更加有活力了吗?”
我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这并不是实话。而且我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是我们都假装它是真的。
他也冲我点了点头,“重要之处就在于此,”他说,“这真的很重要。”
“没错,”我说着,掉转了脑袋,闭上眼睛,拉上了被子。后来我听见他跟玛利说话,但是我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因为我不想听。
我闭着眼睛,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后来便睡着了。
第30章 大行动
有时我真想知道简到底怎样了。
不。不是有时才想知道。
我始终都在惦记着她。
我没有一天不想念她。
自从她离开了我,我们分手至今已经一年半了,我很想知道她是否又找了人。
我想知道她是否想过我。
上帝知道我真的很想念她。但是我不得不承认,随着时间的消逝,她的形象已经开始在我的记忆中消退了。我再也无法准确地回忆起她眼睛的颜色,她笑的时候的真实模样,以及那些只属于她本人的一擦一笑的具体细节。我到处寻找,找遍了所有的人群,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年轻女子长得很像简,我纳闷,如果自己再一次见到简,是否还能认出她来。
如果她改变了发型,或者改变了服装式样,我很有可能跟她擦肩而过却形同路人。
这个想法使我极度悲哀。
上帝,我为自已被世人忽略而感到痛心疾首。
我痛恨受到冷落。
我并不是想说自己不喜欢这些恐怖分子伙伴,或者找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找并不这样想。事实并非如此。事实是……
我讨厌自己喜欢跟他们在一起。我讨厌我所喜欢的那些事情c我不想成为现在的我。
但是这些恰恰是我永远无力改变的事实。
在与玛利和菲利普那天晚上同床的经历之后,我放弃了性。
找把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了。玛利仍然一天换一个房间地轮流跟他们过夜,但是她每次来我们的房间时只去约翰或詹姆斯的卧室,她对我很客气,我对她也很客气。但是多数时间我们两个人都在尽量漠视对方,互相躲避着对方。
菲利普对我的态度似乎也改变了。我们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密,如果我们存在独裁等级制度的话,我很有可能仍然是他的副手,但是他会因此而怨恨我。
我跟菲利普对玛利都很客气,从外表看起来很友好,但是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那种真挚的友谊已经不存在了。菲利曾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强硬,更加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更少跟大家开玩笑或者共同娱乐了。他并不是只对我这样。他跟每个人都是这种态度。甚至本尼亚也注意到了他的这种变化。
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人敢于当他的面说什么。
我有了一个印象,菲利普对于我们组织的功效有着跟我同样的看法。第二周的周末他花掉几乎所有的时间,把自己独自锁在房间里。我们在星期六那天的确去了花园街的几个汽车交易市场,挑选了几款新车,但是此外我们仍然感到情绪低落,我们只是在晚餐时才见到了菲利普。
星期二,他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在营销办公室里开了一个会。他派保罗去各个房间,向每个人分发书面邀请函。他表示这是一个强制性参加的会议,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8点整,预定的开会时间,我、詹姆斯和约翰穿过大街。菲利普、保罗和吉姆显然已经偷到了钥匙,或者找到了开锁的办法,因为通向办公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了。所有的灯都开着。房子中间的桌上,在一张打开的地区图上还有一张奥兰治的县地图。桌子的周围摆好了13把椅子。
我们坐在吉姆、保罗和玛利的身旁,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
菲利普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到齐并且就座以后才开始发言。
他直接进入主题,“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集合,”他说,“你们知道我们的目标。但是最近我们似乎失去了这个目标。”
他看了看四周,“我们最近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我们把自己称为恐怖主义者,但是我们究竟又恐吓过谁?我们一直扮演着恐怖主义者的角色,只是闹着玩儿罢了。尽情地做自由赋予我们的、我们想做的事情,假装我们所有的行动都是有意义的。”#p#分页标题#e#
自由所赋予我们的。
菲利普实践了这一信念。他早就把它写出来了。一阵冷飓飓的感觉从我的脊梁骨一直往上窜。我突然知道下一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们大家需要认真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假如我们打算把自己叫做恐怖分子,那我们就必须做得像那么回事。我们需要把注意力高度地集中在我们的事业上,就像我们刚刚开创的时候所计划的那样才行。我们需要发表一项声明。一个能够抓住全国人民的心的勇敢的声明。”他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激动的火花,“我想我们应该毁灭那个家庭乐园。”
当我听他提起乐园的名称时,我的肚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种病态的下沉感。我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詹姆斯、吉姆、巴斯特和唐都流露出同样的感觉。但是从其他人,特别是朱尼亚和史蒂夫的脸上,我看到了激动和期待的目光。
菲利普指着铺在我们面前桌上的地图,“我已经制订了一个计划,我想一定能够行得通。”他草草地描述了一下他的设想。
他说,为了修建一条新公路,道路施工人员最近正在用炸药爆破奥兰治县南部地区的一些山洞,我们可以从道路工程中搞来一些炸药。我们可以到家庭乐园,分为两个小组,分期分批到达,分别乘坐不同的汽车,从几个不同的入口处进入。我们每个人都装备炸药和遥控引爆装置,在预定的时间里,我们乘上不同的交通工具,放好炸药,然后在火车上会面,我们在车上同时引爆炸药。然后在老城车站下火车,若无其事地分头步行回到各自的车上,开着车回家。
他会提前把信息通告警察和媒体,以平民恐怖分子的名义承担这场袭击事件的责任,“哇呜!”史蒂夫笑着说道,“这主意太棒了!”
对于这个计划没有什么可讨论的。菲利普宣布说,一切就照他说的办,会议结束了,他就像一位将军那样,向大家轻快地点了点头,他的身后响起了一片生硬的掌声。他独自一人走入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所有的人面面相视着,又看看摆在桌上的地图,没有一个人说话。
大家各自回家了。
我们孤独地走入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第31章 家庭乐园
我神志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已经丧失了意志。
后来的两个星期里,我跟其他几位恐怖分子忙忙碌碌地为袭击家庭乐园而做准备。我并不想干这种事,我认为这样做是错的,但是我只是一只怪人摆布的羔羊,我只好什么也不说,服从菲利普的指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夜晚,我孤独一人躺在床上,我对自己说,我想离开,我想脱离恐怖主义者,我只想恢复到过去的生活方式中,过原来那种平淡而不引人注目的生活。
我只是这样对自己说说罢了。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我反对菲利普的计划,我真的认为我们打算干的那件事情是错误的,但是我也喜欢在一个项目中占有一席之地,跟大家在一起努力。
而且我仍旧喜欢当~名恐怖主义者。
我公开了我的反对意见,试着把我的观点传达给其他那些被冷落的人。但是我再也没有向菲利普低头,其他人没有勇气跟他作对。
我们把时间定在感恩节过后的那个星期六,那一天家庭乐园肯定热闹非凡。这事一定会成为重大新闻。我们会被各种媒体炒得沸沸扬扬。
星期四,玛利做了一顿感恩节大餐,我们在菲利普的房间里吃了饭,整整一天时间都被消耗在电视机前,在橄榄球赛和分界地马拉松大赛这两个节目之间不停地换来换去。菲利普跟我们一起吃了晚餐,但是其他时间他都一个人在楼上工作。
星期五晚上,也就是袭击行动的前夜,我们大家又去营销办公室——或者按照菲利普的说法是战争指挥部——集合开会。
这一次他铺开了一张家庭乐园的平面图,用红笔点出了游乐场里那些具体的地点。
“以下是我们的分工,”他说,“史蒂夫和玛利,比尔和保罗,朱尼亚和吉姆,托米和巴斯特,唐和詹姆斯,皮特和约翰,鲍勃和我。我们乘坐的汽车在这里停放,这是我们要走的路线,这是要搭乘的火车……”
他详细地向我们描述了计划,然后让每个人大声复述自己的任务。我的任务是陪菲利普乘坐梅塞迪斯。我们必须在中午到达,然后步行通过入口处的大门,我携带炸药包,菲利普携带遥控引爆装置。我们在那里呆两个小时,然后乘车去商店,假装成普通游客,在两点一刻准时参加乐园组织的疯狂旅程,游戏将近结束时,我们的车辆已经开来,我迅速从车里跳出来,将炸弹放在某个家伙的背后,接着又跳进来。我们留下车,步行去火车站,上火车以后就呆在车里,直到所有成员都上了火车,然后菲利普引爆我们的炸药,其他人也引爆他们的炸药。我们在老城火车站下车,离开公园。
菲利普让每个人重复一遍自己的时间安排,其时我一直在观察着他,我很奇怪,为什么他要挑我做他的合作伙伴。并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左右手;这件事早已尽人皆知。
也许因为他不再信任我,需要对我进行监视。
散会以后,我们正要离开,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让我呆一会儿再走。其他人走回了他们各自的住处,只有我留了下来。
菲利普从地图上拿下了红色图钉,收起桌上的地图,把它叠起来,“我知道你对这事儿的看法,”他说,“但是我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去。”
他一边叠地图一边低着头对我说话,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意识到,他正在试图以他自己的方式跟我和解。他希望向我道歉。我斜靠在门旁的墙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图钉,玩弄着它们,“当一名恐怖主义者没那么容易。从来没有一定之规,也没有现成的传统可以依据。
一切全靠我们自己一边摸索一边建立。有时我们也犯错误。有时我们无法判断究竟是对是错,直到一切变为事实。“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我点了点头。我不能肯定他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我甚至不敢肯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们两人四目相对地注视着。
后来我走出了办公室,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们在寂静中开车来到了家庭乐园,寂静中充斥着紧张的空气。菲利普打开了收音机。那是个我不喜欢的波段。但是我让它继续响着,因为有聊胜于无。
我们把车停在一个悬挂着“停”字的路灯旁,穿过停车场,走进了入口处的大门。
在我们刚刚踏进游乐场的一刹那,计划将要进行的袭击事件似乎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磨盘,在它的重击之下我喘不上气来,我的脑袋直发晕。我不得不停下脚步,闭上眼睛,重新调整呼吸。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我看到大批的人流从老城车站蜂拥而来,穿过魔术商店,走过了历史博物馆。一匹马拉着一辆四轮车开了过去,马身上的铃档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在我的前方,在大街的尽头,我能够看到优美动人的童话故事中的城堡。
一家人从我们身旁走过,那个男孩问他的父亲,他是否能要一些冰淇淋。
事情很严重。眼前是活生生的生活现实。我从来没有像他这样跟自己的父母讨价还价过。我想我们中间没有任何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也许菲利普例外。
我以前杀过人。不过那种情形跟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很不相同。我的事纯粹属于私人恩怨。而今天将要发生的一切却无异于一场谋杀无辜的残酷暴行。这里只有母亲,家庭,以及孩子们。
我不想再当平民恐怖主义者了。只要我离开这里,我就可以不当了。
“我不想干了。”我告诉菲利普。
“你能干好,而且你也想干。”
“如果我真的不想,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会杀了你。我会按一下这个遥控引爆器,你背在身上的那些炸药会把你的屁眼儿炸到地球的另一边去。”
“你会那样做吗?”
“试试看。”
我摇了摇头,“我不能杀害无辜的老百姓。”
“没有任何人是无辜的。”
“我们难道不能找个地方把炸药引爆,而不用真正伤害到任何人吗?我们仍然可以发布声明,我们依旧能够得到我们所希望得到的关注。但是我们用不着非杀人不可。”
“如果我们真的杀了人,他们会更加认真地对待我们。”
“你已经把信件寄出去了,是吗?”
“对,还有我们的名片。昨天寄走的。寄给了游乐场的总经理室。还寄给了阿纳海姆警察局,以及本地所有的报纸和电视台。”
“这真是好极了。他们会收到这些信件的;我们将放置那些炸药;他们将搜寻炸药;我们用不着非得毁掉一切。我们仍然能够得到公众的注意。”
“你为什么希望事情会是这样?”菲利普问道。
“会是怎样?”
“为什么你对那些人这么关心?他们关心过你吗?他们曾经注意过你吗?”
“没有,”我承认,“但是他们也没有伤害过我。”
“难道必须涉及到你的私人感情你才干吗?”
“是的。”
“说实话,我非常讨厌你这一点,”他说。他看着大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叹了一声,“不过有时我自己也这样想。”
“你真的想把这事干完吗?”我向大家站的地方做了一个手势,“我的意思是,这地方是个家庭乐园。你真的想把那件事干完,毁掉这个家庭乐园吗?”
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愣住了,形状诡秘地四下里看了看。
“什么事?”
“有点儿变化。你没有感觉到吗?”
我摇了摇头。
“他们正在找我们。”
“什么——?”
“那些信肯定早就寄到了。邮局真它妈的该死。”他往大街上扫了一圈儿,注意观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妈的,我看见他们了。”
惊慌的感觉在我心中迅速扩展起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找到其他人,撤出这鬼地方。”
我向四面望去,看见人行道上和大街里面有许多剃着短短的头发、穿着灰色西装的家伙。其中一些人的皮带上似乎佩带着对讲机,因为他们正在对着发射器说话。他们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消失在人群中了。
我们匆匆赶往老城,向“未来世界”方向走去,比尔和保罗这会儿正坐在“朱庇特之旅”的椅子上策划着爆炸行动,“那些家伙是什么人?”我问道。
菲利普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告诉我之前我压根儿就没有看见他们。他们就跟我们一样,很难被人发现。”
“正是这一点最令人担忧。”
我们发现比尔和保罗正在排队等候乘坐“朱庇特之旅”。我们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四个人匆匆来到“潜水艇之旅”,找到了史蒂夫和玛利。
满眼皆是穿灰西装的人。
“他们是‘家庭乐园’的工作人员吗?”比尔问道,“没准儿是警察?”
“我不知道。”菲利普又说了一遍。他的声音听上去紧张得要命。
四面八方都是灰西装,但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们。我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人,在寻找什么东西。我们跟史蒂夫和玛利一道,刚刚准备爬上一座“魔力山”,忽然,藏在公园四处的喇叭里传来了既平静又严肃却而不失友好的声音,宣布:“由于存在着不可知事件,‘家庭乐园’将在5分钟以后关闭。请各位游客从主门顺序退场。”
我们周围的各种游乐设施都被关闭了。人们被身穿红外套的快活的年轻人驱使着,迅速而有效地向公园的出口处疏散。
“——作为补偿,所有的游客都会收到为期两天的‘家庭乐园’入场券,欢迎各位回到欢乐之家来!”
这条信息被重复了很多遍。
“快走,”菲利普说,“他们已经追上来了。没有人群作掩护的话,我们肯定会被发现。”我们发现皮特和约翰正在“非洲公主”旁边等候,唐和詹姆斯则等在“远洋冒险”号游览车的前面。
到现在为止,游乐场里的普通游客几乎已经全部退场了。身着灰色西装的工作人员和看上去像是警察的人一道,在人行道上像过筛子一样仔细地巡视一遍,甚至连每个游览车、商店和所有吸引游客的去处都不放过。
菲利普看了看手表,“就这样,”他说,“其他几个人还在外面。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们十个人穿过“疯狂西部大世界”,路过商店和娱乐中心,匆匆向门外跑去。
我们看见汤米和巴斯特从公园大门口走过去,向早已废弃的老城火车站方向急行。
他们距离大街还有几码远的时候被人盯上了。灰西装们正在发狂般地对着发射机和对讲机说话,几个穿警服的家伙掏出手枪,蹲在地上,摆出了一副准备射击的姿势。
“跑!”菲利普大喊。
“往大门外跑!”我尖叫着。
我们全都声嘶力竭地大声嚷嚷起来,让他们赶紧逃离危险。
但是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似乎不知不觉中家庭乐园里只剩下了灰西装、穿警服的人和我们自己。
当我们正在大喊大叫的时候,有两名灰西装的目标转向了我们所在的方向,我们悄悄地蹲在走廊里藏起来,半天没有出声,那些人终于忘掉了我们。
“站在原地别动!”有人在用话筒喊话。
我们走出了藏身之处,看见汤米飞快地跑回入口处,他似乎已经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巴斯特看上去却有些迷惑。他从自己站的地方向场米那里跑去,然后又向灰西装跑去,最后干脆站在那里不动了。
“放下你的武器!”话筒中传来了喊声。
瞬时,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哑剧的一幕场景。巴斯特大惑不解地站在那里,扫视着周围,似乎想发现话筒是在跟别的什么人说话,接着像猜谜般地用手指着自己,好像在说:“说谁?是在说我吗?”
紧接着枪声响了。
巴斯特倒下了。
“不!”我大叫起来。
我打算跑过去,但菲利普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一把拽了回来,“忘了这事儿,”他压低嗓门说,“对他来说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现在我们必须救出我们自己。”
“他很可能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他们会把他弄走的。走吧。”
我们抄近路来到一家餐馆,从侧门走出接待室,穿过一个上面写着“内部专用,游客止步”的房门。
“汤米怎么办?”玛利问道。
“他会设法回来的,”菲利普说,“他特别聪明。”
我们躲在家庭乐园后面的假门后边,那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停车场,位于办公大楼之间,我们向大型公共停车场跑去。跑了很久以后,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家庭乐园的大门口,我们以为距离自己的汽车已经太远了。但是令人惊讶而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的汽车就停在停车场的外边。我们立即马不停蹄地向停车场跑去。
汤米正在梅塞迪斯车旁等候我们。朱尼亚和吉姆也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他们三个显出十分焦虑和害怕的神情,菲利普向他们大声喊了起来,要他们尽快把车开过来,注意别让人从后面跟来。我跟菲利普上了梅塞迪斯,向主路飞奔而去。菲利普转了个弯,穿过高速公路,左一下右一下地开着,沿着林肯大道疾驶下去,直奔洛斯阿拉莫斯,然后又掉转车头返回来,回到了查普曼,一路回家了。我们后边没有被跟踪。
我们到家时,其他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菲利普把车停在销售办公室门口,告诉大家收拾行李,准备搬家。
“我们到哪儿去?”玛利问道。
“总会找到一个地方的。”
“也许他们不会发现我们住在这里。”
“我们冒不起这个险,”他说完,目光将所有人迅速地扫视了一遍,“你们是不是还带着炸弹和引爆器?”
大家点了点头。
“很好。现在我们就把这里解决掉。我不想给他们留下任何一点儿痕迹。”
“光天化日之下,”吉姆说,“样板公寓现在正是对外开放时间。”
“尽管做就是了。”
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公寓里。詹姆斯、约翰和我迅速将所有的垃圾——废旧罐头盒、饮料罐、旧报纸——统统放在厨房的地板上。我在所有的垃圾上浇满了汽油,把剩余的汽油浇在了楼下的地毯上。
我们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便立即发动了汽车,开出大约一个街区之后,我们引爆了炸弹。我们原来没打算这样干,但是公寓终究化为灰烬了,从左至右,无一遗漏。现场一片狼籍,惨不忍睹。显然我们策划的这次爆炸具有极大的震撼力。墙壁被连根拔起,源自地下的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突然把房顶炸到了空中,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我们的住宅看上去就像原始森林遭到劫难以后成吨的废木料正在疯狂燃烧时的壮观景象。
推销员们相互招呼着,仓皇地逃出了办公室,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我知道他们中间肯定早已有人通知了警察局和消防队。于是我按了一下汽车喇叭,用手向前方的公路指了指。菲利普会意地点点头,把脑袋伸出车窗,向后大喊一声:“跟我来!”
他飞快地驶离现场,拐上了查普曼公路,其他人紧随其后。
我们刚开过塔斯廷大街,就看见一长列警车和消防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向相反的方向飞驶。
我们进入了科斯诺梅萨高速公路,直奔南方而去。
我们马不停蹄地从55号公路转入了405号公路,最后菲利普开进一个汽车加油站门前。
显然他在开车时一直在考虑问题,这时他走到每个人的车前,让大家给车加满油。他说,我们要去圣地亚哥呆上几天,住进~家汽车旅店,然后一直保持低调。他仍然有些发抖和惊慌不安,他告诉我们用现金付汽油费,而不要像以前那样加满之后就偷偷溜走——如果因此而暴露行踪则得不偿失。
“你知道圣地亚哥,”菲利普告诉我,“你来带路。找一个没人注意的汽车旅馆。”
我在前面领路,一直开进了汽车旅馆业最集中的一条街道。
我们选择了海厄特,一个比较大一些的、相对来说没有特点的地方,从女招待的服务台上偷来房间钥匙,在靠中间的一层里占用了几间住房。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下行李之后,我们在菲利普的套间里集合起来观看有线台的新闻。
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家庭乐园一案的消息。
我们分别收看了5点整、5点叨分力点整的新闻,电视频道被我们不停地换来换去。
什么也没有。
“这些人渣,”玛利说,“他们把整件事情完全掩盖起来了。”
“巴斯特究竟怎么样了?”朱尼亚问。自打我们离开家庭乐园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小,而且极不自然地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我不知道。”菲利普承认。
“你认为他死了吗?”
菲利普点了点头。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谁会注意或关心他的死活呢?”詹姆斯说。
之后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想念着巴斯特。我想起了过去我们曾经有过的快乐,他曾经对我说过他感到跟我们大家在一起又年轻了许多。
我想大哭一场。
“甚至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死,新闻除了轻描淡写地谈到家庭乐园遣散所有的游客并临时关闭的情形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报道,”菲利普说,“也许娱乐公司有充分的理由要求媒体在报道时回避这条新闻……或者其他什么人提出了这样要求。”
“谁?”史蒂夫问。
他摇摇头,“我还不知道,”他说,“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第二天我们整整一天都呆在旅馆里,收看新闻报道,或者看报纸。
第三天,我们去了海洋世界。
菲利普的妄想症和过度紧张以惊人的速度减退下去,到那天为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在他的极力怂恿下我们大家去了海洋世界。他和其他人的表现跟往日没什么区别,好像这仍然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我们在正常地参加郊游那样,到了那里以后,他以饱满的热情阅读着海豚和杀人鲸的表演时间表,在鲨鱼箱前争先恐后地抢着观看。我简直难以相信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了巴斯特,他们对他的死竟会如此无动于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沮丧极了。尽管巴斯特之死不会引起整个世界的注意,但是我至少希望它会对这些被冷落的伙伴们发生影响。难道我们的生命如此一文不值、无关紧要,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地牺牲掉吗?
在观看杀人鲸“沙姆”的表演时,我终于被迫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坐在大看台最前排座位上,水花溅了一身,杀人鲸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来了个鹞子翻身,端直地落在了我们前方的水面上,所有的恐怖主义者都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妙极了!”保罗说,“我真高兴咱们能来洛杉矶玩儿。”
“我们能到这里来都是由于我们准备制造家庭乐园爆炸案时被那些人渣给搞砸了,巴斯特一命呜呼了,那些打死他的人渣又跟上了我们,想把我们也摆平了。别忘了,我们可不是为了他妈的度假才到这儿来的!”
“你是怎么啦?”菲利普说,“能不能冷静点儿?”
“冷静?两天以前,你让我们炸掉那些该死的公寓,因为你觉得那些灰西装跟上了我们——”
“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现在巴斯特死了,我们就来到这个该死的海洋世界里快活地玩它一场!”
“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死毫无意义。”
“什么意思?”
“他已经献身我们的事业了。”
“哦,那么我们大家现在应该很高兴地把自己献身给所谓的‘事业’喽。我们应该把它当成是一种生意场上必须付出的代价。我想,这件事对于我们的意义就在于它使我们得到了解放,我们不用再成为机器的奴隶,而是一个大机构中的一小部分。
我想我们应该为个人的权力而斗争。现在我们只是假设把自己的个性隐藏在一个大的团体,也就是说,你的团体里。“我的目光眼他相遇了,”作为我自己来说,我决不愿意死。我不愿意为任何人而死。我想活。“我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巴斯特也想活。“
“巴斯特已经不在了,”菲利普说,“我们无法使他再回到我们中间来。”他的目光固定在我的脸上,“此外,我们为什么就该感到很糟糕呢?我们为什么应该为自己感到内疚呢?当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总是跟他在一起。我们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人。我们为他提供了一个属于他的地方,他也知道这点。他跟我们在一起时很快乐。”
我不想相信菲利普,但我还是相信了他。上帝啊,我毕竟相信他了。我试图告诉自己说,他理解我的思维方式。他能够操纵我,那是因为他对我了如指掌。但是我无法使我自己相信这一点。菲利普是对的。巴斯特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比他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要过得快活,这也是由于有了我们大家的缘故。
菲利普冷静地看着我,“我觉得我们需要杀一个有名望的人”
我眨了眨眼,顿时警觉起来,“你说什么?”
“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正如你所说过的~样,我们把家庭乐园的生意给搞砸了,作为恐怖主义者,我们没有完成原来既定的目标。但是我正在考虑,如果我们能杀一个名人,就会使我们得到公开报道的机会,我们的案子就会公之于众。”
“可是我再也不想杀人了,”我说,“我不想杀任何人。”
“其实你想。”
“不,我不想。”可是在我内心深处的那种东西又一次同意了菲利普的理由,认为这将会是一次正义的行动。
“我也不想杀人,”吉姆说,“我们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有名望的女人,把她强奸了?”
“为什么不能绑架一个名人,用他当人质呢?”玛利建议道,“这样就会有大量的新闻媒体争相报道。而且我们也用不着非得要他的命。”
“我们每个人都要过别人的命,”菲利普冷冰冰地说,“你们似乎很容易就忘记了这些。我们大家都不是圣人。谁都不是。”
“可是我们中间已经有人从错误中吸取了教训。”我说。
“你究竟想干什么?什么都不干吗?你想要发生重大的变化就需要采取重大的行动——”
“什么样的变化?我们究竟在这里愚弄谁?你以为杀死一个名人就会改变我们的地位和属性吗?我们是被冷落的一群,而且将会永远遭受冷落。这就是我们的现实,老兄,你必须逐渐习惯这个现实。”
我们周围挤满了人群,他们看到鲸鱼从一连串的圆环中飞跃过去时疯狂地欢呼雀跃起来。
“名人,”菲利普深恶痛绝地说,“那是~种我们必须与之斗争的观念。它是我们不满情绪的起源。为什么这些人要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承认?为什么大家不能得到同样多的关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病态的社会中,杀死一个名人,你就变成了一个名人。记得马克。戴维。查普曼吗?我们都知道这个名字,那是因为他谋杀了约翰。列农。还记得约翰。辛克利吗?他曾经试图谋杀罗纳德。里根总统,因为朱迪。福斯特使他心神不宁。詹姆斯。厄尔。雷又怎么样?还有李。哈威。奥斯瓦德呢?假如我们杀死一个名人,一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我们就给敌人的营垒以重大的打击,我们就会因此而名声大震,我们就能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的确在此。”
“如果我们被抓住怎么办?”皮特胆怯地问。
“什么?”
“如果我们被抓住,我们顶多只能得到一次专题报道。那是能够使媒体注意到我们的惟一方式。否则,我们就会跟以前一样永远不为人知。警察会接到大量为此次行动承担责任的信件和电话。即使我们发了信,或者打电话,它们只能很快消失在文件柜里。”
显然菲利普还没有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这使他愣了几秒钟,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上来了,“玛利说得对。我们应该绑架一个名人。可以让警察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还活着。然后他们就会对我们备加关注。我们可以恐吓他们,说我们要杀了这位名人,除非我们的要求得到满足。这样我们便会有所收获。”
“我们可以给他录像,”我建议道,“我们把录像带寄给警察。”
菲利普转过来看着我,笑容逐渐在脸上扩展开来,“这是个好主意。”他对我咧嘴笑了,我也回敬了他一副笑脸。老魔法开始灵验了。我们两人又成为了兄弟。
鲸鱼的表演结束了,欢呼声仍然持续了一阵之后,人们纷纷从大看台上站起来,提着礼品袋和随身物品,在我们周围鱼贯而出,准备离去。我们仍在座位上没有动。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朱尼亚问,“去好莱坞?还是去比弗利山庄?”
菲利普摇了摇头,“那些地方是旅游点。名人只有在有重大活动时才在那里露面,而且那时那里也过于拥挤,有众多的保安人员。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可以去棕榈泉。那些名人住在那里。
他们在那里更容易接触,经常不带保镖。“
“这主意听上去不错。”我说。
史蒂夫也点了点头,“行,咱们动手干吧。”
菲利普看了看全组人员,“大家都同意了吗?”
大家齐声地答应着:“同意,”“没问题。”多数人都点了点头。
“那么咱们就定在明天,”他说,“明天我们收拾行李,向棕榈泉出发。”他微笑了,“我们去给自己抓个电影明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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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分
第32章 棕榈泉
除了天气比我所想象的更热一些以外,一切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
罗迪欧。德莱弗过去曾经是个穷困的地方。现在棕榈泉诱人的魅力一定得益于大量的广告宣传。这里阳光明媚,天空清澈如水,所有的景物都清晰可辨,连空气都比洛杉矶和奥兰治清新多了。这里有着宽敞的大街和低矮的建筑群线条明快,造型优美,人们穿着时髦得体的服装,显得格外美丽动人。惟一不协调的是这里的气候,炎热的阳光下,路灯杆和商店的玻璃橱窗上令人惊讶地贴着许多圣诞树模型。如果不是这些圣诞饰物的提醒,我会以为现在已经到了夏天。
我们乘坐了四辆汽车,排成一列纵队,缓缓地行驶在主干道——棕榈泉峡谷大道上,希望找到到一个适合我们的地方,终于在距离高速公路不远处发现了装修一新的“第六汽车旅馆”,它远离繁华闹市,正合我们的口味,于是我们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大家打开自己的房间门,把皮箱和行李扔在地上后,又一起乘车返回市区,补充一些生活用品。
我们弄了一些食品、绳索,另外还搞了一台摄像机。
“我们应该上什么地方去找这么一位名人呢?”回到旅馆后我焦急地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随便找一个有铁门和高墙的豪宅,敲碎玻璃闯进去,绑架一个什么人出来?”
“这主意不算太糟糕,”菲利普笑了,“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从当地的夜总会入手,也许能在舞厅或餐馆里发现合适的目标,然后一直跟踪他们回家后,再一举抓获。”
“那时我们拿他们怎么办?”汤米问道,“带回我们的旅馆吗?”
“也许,”菲利普沉思了一会儿,“也许我们应该另找一个地方。”他转向了蒂姆,“今天下午你和保罗出去找一找,最好能找一个样板公寓或者供出租的住宅,或者……一个能够容我们住一段时间的地方。”
“我们现在怎么办?”
“全体人员分头行动,在附近仔细观察,对时装店和餐厅要格外留心,多加关注,争取及早确定今晚的行动计划。也许我们应该对这座城市做一些详细调查,以免被人跟踪或者重犯以前的错误。”
我们在德塔克吃完午餐之后,分别向不同的方向出发了。
我、菲利普、约翰和比尔乘坐同一辆汽车,我们把车开到了西南方向的一排商店附近。商店旁边有一家图书馆,菲利普让我去那里找几份当地出版的报刊杂志,了解一下本周将有哪些公众活动在这里举行,包括各种庆典活动。
“例如?”我问。
“高尔夫球赛、商店开业等等,什么都行,只要上面有名人的名字就行。”
他们三个人开始分头行动,在商店里到处搜索着绑架目标。
我们说好一小时以后在车上集合。
我走进图书馆,直奔期刊阅览处,找了三份上一周的当地报纸,在紧靠图书馆后墙的阅览桌旁找了个座位。我迅速地浏览着每个标题,阅读着每一则广告,关注着每一幅照片。
第三张报纸第三版上刊登的一幅照片引起了我的高度注意。我放慢了速度。
根据这幅照片上的小标题来看,这个叫做乔。霍西的人是沙漠棕榈市的市长。
这是一个被冷落的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知道的,但是我确实知道。这个人的神色中有某种令我感到十分熟悉的东西,在缺少领袖气质或个人勉力的人身上才能看到的那种东西。尽管报纸上这幅黑白照片已经污迹斑斑,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读懂了它的涵义。我凝视着它,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被冷落者的照片。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同类居然在照片上也保留着如此明显的特征。
我一口气读完了下面的说明文章。我知道我应该继续在报纸上挖掘有关名人的报道,然而这件事刻不容缓,我不能再拖延下去。我撕下了那半张报纸,把它折叠起来,匆匆离开了图书馆。
我跑过了隔壁的商店,透过橱窗玻璃搜寻着菲利普的身影。
他正在一家古玩商店里假装欣赏维多利亚时代的贺卡,实际上在偷听两位衣着考究的年轻女士谈话。
我匆匆闯入了商店,大门上的警铃立刻响了起来。只有菲利普抬起头来看了看我。
“有情况。”我说。
“什么情况?”菲利普把手中的贺卡放回了展台。
“我发现了一个我们同类的线索。”
“什么样的线索?”
“他是一名恐怖主义者。也就是说,这里也有人受到了冷落。”
“哦。”他带着失望的神情往我身后瞄了一眼,“那位先生或者女士现在在哪里?”
“是一位先生,名叫乔。霍西,是沙漠棕榈市的市长。”我举起了报纸,“看一看这篇东西。”
“沙漠棕榈市?”
“跟棕榈温泉市相邻的一座城市。从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那里比棕榈温泉市更加排外,历史更短暂。尽管它的知名度不如棕榈温泉市这样高,那里却有许多声名显赫的大人物。”
他从我手里拿走了那张报纸,“让我看一看。”菲利普看完照片和文章后,脸上立即露出了极其兴奋的神情,“今天晚上他要在沙漠残疾人基金会举办的酒会上发表演说。声名显赫的人们通常都喜欢在这种慈善活动中露脸,他们不仅能够获得免费宣传,还能得到博爱、人道主义者或慈善家的美称。”他收起了报纸,“这家伙也许能介绍我们认识其中的一两位。不错,你今天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干得真不错!”
“晚宴在什么地方举行?”
“在一个叫做拉阿莫尔的饭店,7点开始。”他把报纸放进了衣袋里,“找找那家餐厅,然后搞一身西装穿上。我们将准时前往。”
拉阿莫尔餐厅的晚宴只有持邀请函的人才能参加,饭店门口有一名穿制服的男子专门负责检查证件,防止非基金会成员和未经邀请的人混进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从他身边溜了进去,并在酒吧里找到了座位。
餐厅很大,很像40年代电影中的那种夜总会。餐桌撰成了半圆形,从中间向外辐射。大厅的中央是一个梯形的楼座式半圆形舞台,乐队正在台上演奏爵士乐。昏暗的屋顶灯和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艺术装饰灯柔和地照亮了每一张餐桌。身穿燕尾服的男招待和身着短裙的女招待在大厅里穿梭往返。
菲利普说对了,慈善事业总是吸引着各色各样的大腕名流。
喜剧演员鲍勃。霍普金斯,大明星查尔顿。西斯登、杰里。路易斯等人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宴会做东的也是一些名人,尽管相比之下稍显逊色,但比起其他非名人佳宾来仍然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我们坐在酒吧里观望着晚宴的整个过程,从偶尔到酒吧来点饮料的人们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多数跟基金会的工作有关。
通常我们总是按照菲利普的眼色行动,今晚他却出奇地安静,让人感到他似乎很讨厌这种场合和这些人群。
开始上菜了,我们由于没有餐桌而无法进餐。乐队停止演奏并开始休息,代之而起的是逐渐传来的碰杯声、银餐具的撞击声以及压低了的谈话声。
调酒员将饮料在托盘中摆好,由酒吧男招待送上了餐桌。
我们每个人为自己偷了一杯。
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演讲开始了。演讲者从服装到内容都没有太大的区别。第一位上台的是基金会主席,第二位是基金会发起人,接下来是提供资金的本地企业领导人。之后由一位残疾儿童的父亲讲话。
最后才轮到市长乔。霍西登台亮相。
当市长先生走上讲台开始发言时,我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来宾们却跟我们恰恰相反,他们对于他的注意比起前几位来少得多。这一结果并没有出乎我们的意料,因此我们并不感到吃惊。令人吃惊的却是市长先生的讲演内容。
他一开始便夸奖沙漠残疾人基金会以及它的事业,表明他如何喜欢跟每一位出席今天晚宴的人在一起工作。他说他感到很遗憾,因为这一次将是他以市长的身份最后一次出席基金会活动了。他已经决定辞职了。
他原来以为自己这番话会使人们大吃一惊,显然没有想到全体来宾们的反应会如此冷漠,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我们几个人却在专心地听他讲演。我从菲利普的脸上能够判断出,他跟我同样都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市长先生其实并不想离开这个职位。
菲利普转身看着我,“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他问,“不会是丑闻吧?”
我耸了耸肩膀。
“他的辞职完全是出于无奈,其实他并不想走。”
我点点头,“我也这样想。”
他摇了摇头,“不可思议。”
门口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兴奋的喧哗声从靠门口的几张餐桌传来,像冲击波般向外辐射,迅速传遍了整个餐厅,来宾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大门方向,一些身穿燕尾服的人正在那里尽力疏散激动的人群。这时众多保缥中间出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面孔,他春风得意地向全场的来宾们点头致意。
那是弗兰克。西纳特拉。
他已经从入口处走进了大厅,挨个跟人们握着手,并向我们这里走来。喜剧演员鲍勃。霍普金斯突然靠近他身旁,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西纳特拉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友好地搭在喜剧演员的肩膀上,同时高声地向一位在主席就座的中年男子热情地打了个招呼,那人冲他摆了摆手,用晦涩难懂的语言同样大声地回答了他。
“西纳特拉!”朱尼亚被打动了,他激动地看着菲利普,“咱们去绑架他!”
“等一等。”菲利普仍然注视着舞台,有3个40多岁的人正在面容严峻地跟市长谈话。
“西纳特拉!”朱尼亚又重复了一遍。
“没错!”菲利普反感地冲他摆了摆手,站起身,穿过人群向舞台走去。我好奇地跟在他身后。
站在乔。霍西周围的3个有钱有势的家伙毫不掩饰地把他当成了他们的奴仆,尽管我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市长正在低眉顺眼地阿谀奉承那3个富翁,而他们则耀武扬威地向他发号施令,似乎正在公开解决一桩家庭琐事。除我们以外没有一个人注意他们,他们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为乔。霍西感到愤怒,并为他遗憾。菲利普又向前走了几步,正要走上舞台的时候,市长突然转过身来看到了他,同时也看到了我。他流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立即回头看着那些大富翁,假装在专心致志地听他们谈话。
“到酒吧来!”菲利普冲他大声说道,“我们呆会儿在酒吧等你!”
我们从乔。霍西的表情中无法判断他是否已经听到。
“我们能帮助你!我们也是被冷落的人!”
乔。霍西听到“被冷落”几个字后,突然转过身来,显得心烦意乱,脸上流露着令人无法理解的表情,好像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似乎还包含着某种激动和振奋的成分。我们就这样互相对视着。那3个有钱有势的家伙显然从市长的举止和神态中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扭头向我们这个方向张望。
菲利普抓住我的肩膀,“快走。”两人迅速向酒吧走去。
大家很快在酒吧里聚齐了,“西纳特拉就在那张大餐桌上,”
朱尼亚用手指指点点地说,“鲍勃。霍普金斯跟他坐在一起,旁边还有另一位著名人物,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要我说,咱们干脆把这几个人全都绑架了。”
“我们今天不绑架任何人。”菲利普说。
“我们不是计划好了,要在公众场合制造轰动事件吗?”
“我们原来的确希望在公众场合制造轰动事件,把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这些陷入困境的被冷落者们身上,帮助跟我们~样的人们。不这样做我们就不能出名。可是现在,显然那几个有钱有势的家伙正在强迫我们的朋友辞去市长的职务,只因为他是一个被冷落的人。他们希望找个更有进力的人代替他,以便得到更多的关注。我们有机会帮助被冷落的人,真正为他们做些好事。我想,现在我们就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帮助我们的同伴夺回即将失去的权力!”
一股冷气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菲利普发表如此慷慨激昂的演说了,由于过度激动,我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我正是为了这样的理想才变成了一名恐怖主义者。
“乔。霍西作为沙漠棕相市的市长可以为受到冷落的人们做更多的事情,其作用比起绑架一位名人或在公开场合制造轰动事件重要得多。这次行动将是一次真正的壮举,它意味着我们的进步。”
我看着前方的舞台,一名富翁已经离开,其他两个家伙仍在那里没完没了地数落市长,“你觉得他杀过自己的老板吗?”我问道。
菲利普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觉得不大可能,”他继续观察着霍西,“他身上有些跟别人不同的东西。我不能确定他会这么做。”
“为什么?”
“我不知道。”尽管我并不理解他的话,但我仍然相信他。
大约半小时以后,乔。霍西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神色紧张地回头张望着,惟恐有人跟在后面。他看到有如此众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显得格外吃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歼珠。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玛利。
“很高兴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菲利普向他伸出了手,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跟你一样,”菲利普说,“我们是一群被冷落的人。我们把自己叫做平民恐怖主义者。”
“恐怖主义者?”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你。”他站了起来,我们大家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吧,跟我们一起回旅馆去。我们有许多事情需要讨论,并制定一下行动方案。”
市长脸上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吃惊地点了点头。14个人一起穿过人群,绕过门卫身边,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离开了餐厅,融进了惬意的夜色之中。
第33章 干预政治
乔。霍西跟我、朱尼亚、保罗、蒂姆一样,没过多久就适应了这个大家庭的生活,我们很快便成为了亲密伙伴。他了解我们,找们也了解他。尽管亲密无间的伙伴关系曾经使我感到温暖和美好,然而当我深刻地感受到这种关系怎样在发生作用时,我浑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我们宪竟是一群什么人?
我终究又回到了这个老问题。
乔。霍西跟我们回到汽车旅馆以后,建议我们一起去他的公寓,大家没有异议,便动手收拾行李。菲利普向他解释什么是恐怖主义者,我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我们希望完成什么样的事业等等。市长精神饱满地听着菲利普滔滔不绝的述说,一席话使他热血沸腾。
“我认为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帮助。”菲利普告诉他。
“什么样的帮助?”
“帮你保住市长的职位。你留任市长之后,也可以帮助我们,因此这将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我们的理想就是,为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承认和关注的群体争取它应有的政治权力。
这正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市长先生摇了摇头,“你们不懂。我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份工作,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的言行举止符合他们的意志。他们了解我,他们需要的正是我这种绝对服从的人。”
“‘他们’是什么人?”史蒂夫问。#p#分页标题#e#
“当然是当地商业界的首脑人物和沙漠之城名气最大、最‘德高望重’的公民。”乔挖苦地说,“我在没有经过他们允许的情况下私自做了一项决定,结果就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别着急,我们会摆平这事儿的。”菲利普说。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事惹恼了他们?”我问。
“市议会就文比公园投资修建垒球训练馆一事进行表决时,我违反了他们的要求,投了赞成票,使投票结果超过了半数。他们曾经要求我将投票的事情推迟到下一次会议举行,等我向他们请示之后再做决定。”
“你用不着为此而后悔,”菲利普说,“其实你做得很对。现在我们就来帮你官复原职。”
“明天我跟他们有一个会议,”乔说,“你们跟我一起去参加吧。”
“我们会去的,”菲利普答应了,声音里透着坚定的信心,“我们试试看,能不能让那些家伙撤消这个决定。”
乔的住宅是一座毫无特色的公寓,位于住宅区中段的一条大街上。那是一个令人感到十分舒适的地方。他没有妻子、伙伴,也没有同居的情人,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但是所有人都住在里面还是显得过于拥挤,一部分人必须睡在地板上。
我们已经疲劳不堪,没有精力考虑其他问题了。我跟菲利普、詹姆斯和玛利睡在客厅里,长沙发归玛利使用,其他人则在地板上钻睡袋。
“今晚我要不要进去陪乔睡觉?”玛利安顿好之后问菲利普。
“让他安静地呆一天吧,”菲利普说,“他需要一些时间调整自己。”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我问。
“你、我、史蒂夫和乔一起去参加他们的会议,开开眼界,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做决定。”
“我们怎样行动?”我问。
他没有回答。
我们一早便被乔的闹钟吵醒了。梳洗完毕之后,大家一起去“国际煎饼大王”吃了早餐。乔提出由他结账,菲利普对他说,吃完尽管离开,不用付账。
市长带领着我们游览了这座城市。我、菲利普、史蒂夫乘乔的汽车,其他人跟在我们后面,经过一家新开业的商场和一座正在扩建的商业大厦,驱车进入了沙漠棕相市的繁华地带,“你们知道吗,”他开始介绍,“十年前,沙漠棕桐只不过是棕润温泉市附近的一些简陋棚屋和小商店,当时这些漂亮的建筑物还不存在。”
菲利普看着窗外说,“据我看,这些富翁们在沙漠棕榈拥有大量的地盘,他们强迫市议会按照他们的意志规划这座城市,让市议会出资赞助新开发的项目,以便他们从中得到大量的财富。”
“因此而成为大富翁。”
“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你以前干什么?”
乔笑了,“我曾经是人事部助理。”
“从来没有人注意你、关心你,突然有一天,有人提出要帮助你参加市长竞选,结果你一夜之间便被人捧为本市的头号人物,表面上执掌政权,其实不过是个傀儡。”
“完全正确,就是这么回事。”
“除了提议修建垒球训练馆以外,你一定还做过其他事情,”
我说,“他们决不会因为一桩小事就罢免了你的市长官衔。”
“这是我惟一想得起来的理由。”
史蒂夫摇了摇头,“我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能够当市长是由于本地的市民投了你的票,他们可能还会投你的票。干脆让那些家伙现在就滚蛋,你已经不再需要他们了。”
“不,我需要他们。”
“为什么?”
菲利普嘲讽地笑了起来,“史蒂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在这种小规模的选举中,你怎么知道谁能当选呢?你认为候选人必须跟自己的选民见面吗?你以为选民们了解候选人在所有问题上的立场吗?别开玩笑了!一般说来,人们总是根据自己对候选人姓名的熟悉程度进行投票,候选人通过广告和报纸等媒体的频繁宣传,使自己的名字为大众所熟悉,而这些宣传手段其实都能够用金钱买到。如果藏在幕后的这些家伙支持你,你就能够当选。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最后你的名字印刷在五彩缤纷的广告宣传品上,张贴在全城每一间电话亭里。”
乔点了点头,“精确极了。”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已经在市长的位置上干了许多年,他的名字早已为人们所熟悉了。”
“你知道谁是圣安那市的市长吗?”
“不知道。”
“怎么,难道连你这个来自圣安那的人也不记得自己的市长叫什么吗?乔是一个受到冷落的人,你不至于认为还有人能够记得他吧?”
“哦,”史蒂夫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我们开车回到了乔的公寓。市长和几个富翁的会议定于11点钟在我们刚刚经过的那幢商业大楼里召开。菲利普带领我跟史蒂夫去参加乔的会议,其他人在周围逛街、购物或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点钟必须返回,我们将召开一个战略性会议,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乔换上了一身漂亮的西装、领带,菲利普、史蒂夫和我坐进了他的汽车,我们四个人向市区进发。
商业大楼使我立刻回想起自动化界面公司、斯图尔特之死,以及那具血迹斑斑的尸体。我强迫自己忘掉这些不愉快的想法,跟随乔进入大堂,走进电梯,乔按亮了五楼的按钮。
金属门打开了,门口是一条铺着长地毯的走廊。我们穿过大厅,来到了办公室。双层木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特伦斯。哈灵顿,董事会主席。
乔胆怯地敲了一下门。
菲利普走上前,把门砸得哈哈直响。
市长舔了舔嘴唇,“让我跟他们谈。”
菲利普耸耸肩膀,点头同意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后边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个电子遥控门。我们走进一间类似接待室的房间,房间尽头的另一道门也自动打开了。隔着走廊能够看见里面有一只巨大的写字台,坐在靠背椅上的是基金会晚宴上的三个富翁之一。据我猜测这个家伙就是特伦斯。哈灵顿。
“他们特意把这里设计成张牙舞爪的样子,以便吓唬人。”菲利普压低嗓门说。
“的确如此。”乔回答道。
我们穿过接待室,来到办公室门口。我们昨天晚上见过的三个有钱有势的家伙都在这里就座,其中两人坐在写字台右侧的高背椅上,左侧的一只长沙发上坐着另外三个看上去同样显赫的人物。
这里看上去很像电影上的那种办公室,有一扇特意打开的门通向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我猜那是一间浴室。办公室的正面是一座巨大的书架,整整占据了一面墙壁,中间摆着一台高科技立体声组合电视机。写字台后面有一排窗户,透过它,按漠之城和圣加辛托山惊心动魄的全景图尽收眼底。
“请进,”写字台后面的男人挤出了一丝微笑,笑容里看不到任何一点儿热情或者幽默感。
“请坐。”
没有椅子可供我们就座。
随后那人便大笑起来。
特伦斯。哈灵顿高大、强壮,红润的面庞和结实的下巴,一头长长的灰发经过精心梳理,巧妙地遮掩着光秃秃的脑袋。我的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坐在高背椅上的另外两名富翁身上,他们正在注视着我们,其中一位理着军人式的短寸,嘴里咬着一根硕大的、没有点燃的雪茄烟,另外一位留着浓密的灰白胡子,嘴里咀嚼着一块硬糖。
就像有人往磁场里放进了~块磁力相反的磁铁,我们双方之间的厌恶和反感已经显而易见,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我跟菲利普已经很久没有协同作战了。我看了看菲利普和史蒂夫,顿时感觉到他们正在想些什么,因为我们都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我们只想立刻就要了这些杂种的命。
这种意识尽管不很确定,但却十分吓人。我想对自己说:我希望提高道德伦理水平,不再实施暴力,不再伤害任何人。可是这并不是实话。我们都知道,我们内心的感觉实际上是一种动物式的下意识反应,它属于直觉思维。
我们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杀了这些家伙。
我扫了一眼长沙发上的几位显赫人物,他们一个个气势逼人,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他们在我眼里就像一部老式喜剧片中的最佳搭档:一矮,一胖,另一个剃着光头,脑袋上闪着异样的光芒。这些大人物毫无兴致地打量着我们。
乔凝视着哈灵顿,“你想见我?”
“我要你向我们递交辞呈。我们已经为你打印了一份,你只需要在上面签个字就行。我们一月份将要举行一次特别选举,安排有关新市长上任的事宜,你最晚应该在本周末签署你的辞呈。”
“你们尽可以把那份辞呈拿去擦屁股。”菲利普说。
声音虽然很轻,听上去却像炸雷一般震耳欲聋,立即招来了所有的目光。我明白了,菲利普这句话终于引起了这些做权力和金钱交易的家伙们注意。在此之前,我们的反感情绪仅仅引起了他们对乔的格外关注,如果不是菲利普,他们直到现在还不会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我可以问一句吗,你们是什么人介哈灵顿的声音虽然很低沉,但是语气中充满了威胁和恐吓。
“不关你的事,你这吃狗屎长大的杂种。”
哈灵顿的注意力又转回到乔身上,“霍西市长,你不打算把我们介绍给你的朋友吗?”声音里仍然带着明显的恐吓意味。
乔显然被吓坏了,但他坚持着没有流露出屈服和怯懦,“不。”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个嘴里叼着雪茄的人站了起来,“霍西,你彻底完蛋了。
你是一个既不讲效率、又不明事理的小人物。我们需要一个新市长,一个真正的市长。我们对你再也没有耐心了。“
哈灵顿在桌上按了一下按钮。从我们原来以为是浴室的房间里走出了两个人,其中一位长着一副银行家的容貌,高大、英俊,45岁左右,另一位长胡平庸,大约跟那位银行家年龄相当。
哈灵顿指着那个长相平庸、毫无个性的人说:“我们这一次选中了吉姆。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沙漠棕榈市的新任市长。”
吉姆显然是个跟我们一样的人,一位被冷落者。
我观察着吉姆,他也注视着我。很明显,他知道我了解他,菲利普、史蒂夫也了解他,这一点我可以肯定,然而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能使他毁掉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他成为大人物的惟—一次机会,或者说一个赌注,他不至于为了我们而把整个事情弄糟。我知道他的感受,这事不能怪他。我还知道一件他无法知道的事情。一件连乔也难以预见的事情。
那就是,无论将来结局怎样,他仍然逃脱不了被冷落的命运。
“我们终于有了一名真正的市长,”那个叼雪茄烟的家伙说,“一个真正能干点儿事情的人。”
“我们走吧,”菲利普对我们说,“我们已经听够了,该离开了。”
乔似乎一直想说什么,显然又改变了主意。他果断地向大门走去。
“你还没有签上你的姓名——”
“他不会签的。”菲利普说。
哈灵顿的红脸膛变得更加红了,“你他妈的以为你是什么人?”
“我是菲利普,平民恐怖组织成员。”
“你不知道你在跟什么人打交道!”
“恰恰相反,”菲利普说,“不知道跟什么人打交道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们匆匆走出了房门。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浑身像筛糠似的直哆嗦。我既恐惧又愤怒,肾上腺素分泌得格外旺盛。
我希望那些人跟在我们后面,把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甚至还有些希望那些带武器的保缥沿着走廊从我们身后追来,然后爆发一场混战。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电梯门被打开了,我们迅速下楼,穿过大堂,直奔停车场,找到乔的汽车。
市长开锁时显得很紧张,“他妈的!”他不停地嘟哝着,“杂种!真该死!”
“冷静些。”菲利普劝道。
“他们知道我的住址!”
“我们去找个汽车旅馆,他们永远找不到我们。”
“假如刚才我一言不发,他们甚至不会注意到我们。我们藏在汽车旅馆里,他们永远找不到我们。”
“你真的这样想吗?”乔满怀希望地问道。
“这种事情我太清楚了。”
乔发动了汽车,飞快地窜出了停车场,眨眼便来到了大街上。
菲利普自信地点了点头,“我们完全能够对付这几个家伙厂从语调中听得出,他的情绪同样很激动,”让我们把他们的屁眼钉在墙上!“
“平民恐怖主义万岁!”史蒂夫一拳砸向空中。
我也感到十分激动,“我们是最棒的!‘俄说。
乔热情奔放地扯着嗓门大叫起来,同时把车开得飞快。
菲利普忍不住笑了,“我们迟早会收拾这些垃圾的。”
我们到家时,其他几名恐怖分子已经在房间里等候了。菲利普将所有的人召集到客厅里,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们该怎么办?”唐问。
“我们要杀了他们。”菲利普说。
我沉默了。我想起了家庭乐园,我知道其他人跟我一样。
“我们要把那帮混蛋一笔勾销。我们要让这座城市的人民选举出真正最好的候选人。我们要把民主制度还给沙漠棕榈市。”
詹姆斯看了看蒂姆。他们两人又看了看我。我希望我能够挺身而出,明确地表达出我们的担忧。但是我跟菲利普去过富翁们的办公室,我知道他的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也同意他的决定。
“我们必须在棕榈温泉或者周围的其他城市找一家汽车旅馆,在一个星期内隐姓埋名,保持低调,让他们以为我们走了,然后再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接着,菲利普从夹克兜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银色的手枪,在房间里发出耀眼的折射光。
“真带劲儿!”乔激动地说,“这下咱们就能把那些混蛋打得底滚尿流了!”
史蒂夫大笑起来。
“我们必须武装自己!”
“我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接连不断地搞谋杀?”蒂姆迷惑不解地问道,“我实在搞不明白,我们为什么非要杀人不可,暴力怎么能解决——”
“它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工具,”菲利普说,“一把恐怖分子手中的低级工具。”
“这是惟一能使他们听得懂的声音,”乔说,“也是惟一能够制止他们的东西。”
“我觉得这件事需要投票决定。”詹姆斯说。
菲利普晃了晃脑袋,“我们要取那帮杂种的狗命,你可以选择参加或者不参加,但是我们已经决定了,这件事非干不可。”
“我不干。”蒂姆说。
菲利普耸耸肩膀,“那是你的权利。”
蒂姆看着我。我回避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菲利普。
“现在立即收拾东西,”菲利普开始发号施令,“乔说的对。
他们知道他住在这里,很快就会追来的。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那天晚上,我躺在宽敞的旅馆床上,发现自己在头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再现着今天在哈灵顿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我记得早晨菲利普在汽车里告诉史蒂夫,人们选举并不是根据对候选人的真实了解,而是根据对其姓名的熟悉程度。
难道所有的政治家都是这样吗?我感觉到很有可能。我试着回忆加州国会议员的名字,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尽管他们利用一切机会使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我却只记得两名参议员中的一名。
我心里直发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民主吗?难道这种虚假、伪善、无实质性内容的官样文章就是人民手中所掌握的民主吗?
我睡着了。我梦见我们飞到了华盛顿,到白宫之后,如入无人之境,竟没有一个保安人员看见我们;我们居然受到了秘密特工的冷落。
我在前边带路。我推开了椭圆形办公室的大门,总统正在跟他的顾问们开会,不过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会议。他们在告诉他什么话可以说,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问题需要考虑等等。总统周围有许多人都在等候给他上课。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们,目光中充满了恐惧,我一望而知他也是我们的同类。
我醒来后发现枕头上浸透了汗水。
第34章 节日气氛
我们在棕榈温泉的假日饭店里度过了圣诞节。
住在什么地方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例行活动和仪式,我们大家就这一点达成了一致意见。12月24日那天,我们集体去了棕相泉商场,选购了一些圣诞礼物。菲利普规定:每个人只能给其他恐怖主义者赠送一份礼物。任何人不得例外。
那天夜晚,玛利准备了烤牛排、土豆泥和肉汁,我们喝掉了大量的葡萄酒,还看了几盒录影带。
彩色糖球在头脑里跳舞的美丽幻觉伴随着我们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大家争先恐后地打开了各自的礼物。我收到了一些书本、磁带、录像带以及一些服装,另外还得到一把自动手枪,是菲利普送给我的。
晚上玛利为大家准备了火鸡大餐,我们下午就早早地开始吃了起来。
我忍不住想起以前在我的公寓里度过的那些圣诞节。虽然跟大家一起过节的感觉极好,但是我仍然想念早些时候的圣诞节,那时我总是跟简和我的父母一起过节,我现在才意识到,那时我们有着多么快乐幸福的时光。回忆往事使我变得郁郁寡欢,我无数次他希望重新回到过去,希望当时就能够预知现在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会做得比现在更好。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意识到,不断地回忆过去只能使我更加抑郁,我强迫自己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现在和未来。
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屋角,没有加入伙伴们的节日狂欢。玛利向我走来,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圣诞快乐!”她对我说。
我冲她笑了笑,“圣诞快乐。”我拥抱了她,吻了吻她的脸颊。
她向我伸出手,拉着我一起回到了浓厚的节日氛围之中。
第35意 大开杀戒
沙漠之城的生意往来在圣诞节和新年之间的这个星期里并没有中止,我们利用这个机会搜集了有关对手的情况。乔告诉我们那些富翁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办公。我们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反复出入新落成的商业大楼,寻找着对手的足迹。
那些站在银行和大公司入口处的保安们对我们视而不见,我们轻而易举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溜进商业大楼,随意进入任何一间办公室。有些房间上了锁,有些却没有,这些房间里正在进行着各种交易、收受着各种贿赂,秘书在跟老板偷情,办公桌上放着妻子、女儿照片的总裁在跟年轻的女雇员通奸。
他们发现有人偷窥时显得惊慌失措,甚至怒不可遏。
有的家伙根本看不到我们,我们把自己当成隐形人,站在一边旁若无人地观看着。
然而没有找到那几个富翁。毫无疑问,他们这个星期在跟自己的家人共度圣诞假期。他们真够走运的,因为我们每次来访都是全副武装,随时准备结束他们的性命。
今年的新年正好是星期六,菲利普让乔在星期六之前给哈灵顿打个电话,先确定一下开会的日期。哈灵顿不想在星期六开会,因为他要在家看球赛,但是乔说要么星期六开,要么就不再开了,富翁们最后同意了。
乔挂掉了电话,“他问我辞职的事情想好了没有,”他说,“我告诉他说,我们开会正是为了解决此事。”
“不错,”菲利普点点头,“好极了。这样我们有了一整天的时间,可以事先预演一下。”我们星期五去沙漠上练习了射击。
全体成员都去了。
甚至连蒂姆也去了。
星期六那天我们很早就醒了。我们对于这次行动的具体细节仍然感到模糊不清,菲利普也许知道我们应该怎样除掉那些有钱有势的家伙,但是他没有把详细计划告诉我们,大家仍然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焦虑不安的心情使我们无心睡懒觉。
谜底在早餐桌上揭晓了。
在电视机正在转播的玫瑰大游行的背景音乐衬托下,菲利普为我们精心设计、勾画了这次行动中每个人的工作安排。既然这是一次恐怖行动,又经过了精心策划和周密部署,就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必须保证一举成功。
按照我们的计划,乔先上楼跟哈灵顿等人周旋,其他人在11点钟进入哈灵顿的办公室。我们赶在9点之前就来到了商业大楼,坐在汽车里等待着。那个叼雪茄的人在10点左右首先出现了。10点半刚过,3个富翁都到齐了。
“他没有来。”10点半时乔说。
“谁?”菲利普问他。
“吉姆,那个将要成为新市长的被冷落者。”
“你指望他能怎么样?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权力,他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菲利普打开车门,走出了汽车,示意其他几辆车里的恐怖分子全部下车,每个人手里拿着左轮手枪、机关枪和自动步枪等武器鱼贯而出。
“好极了,”菲利普说,“你们已经知道计划了。我们现在进去,把事情了结一下。”
“等一等。”乔清了清嗓子。
“怎么?”
“我希望由我来处置哈灵顿。最好把这家伙交给我。”
菲利普笑眯眯地说,“没问题,他归你了。”他用目光扫视着每个人,“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我有一个问题。”玛利用手扶着车门摇了摇头。她的车就在我们前面,她坐在乔的身边。她昨晚跟乔过了夜。
菲利普转过身,恼怒地注视着她,“你怎么啦?”
她脸色苍白,“我……我完成不了这个任务。我没法下手。”
“胡说八道。”菲利普说。
“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不行。”从表情来看,她似乎快要爆发了。
“可是你曾经参加过家庭乐园的——”
“我真的干不了!难道你不相信吗?”
菲利普看着她,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他叹了一口气,“你在车上等我们。”
她几乎很难察觉地微笑了一下,“你们离开这里时让我开车,好吗?”
他对她露出了一丝笑容,“行,只要你能对付得了。”
“遵命,头儿。”
他又把全体成员扫视了一遍,“还有谁想临阵逃脱吗?”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凝固了片刻,又转向蒂姆,最后看着詹姆斯。我们都摇了摇头,“好极了,”他说,“现在我们就去跟那些杂种们谈一谈。”
进入大楼之后,唐和比尔把守南侧的楼梯口,汤米和蒂姆把守北口,保罗和约翰把守在大堂的电梯口,其他人全部上了楼。
我抱着一杯自动步枪,目光紧盯着电梯上方闪烁的数字。
由于太紧张,我的手心不停地出汗,握着枪的那只手直打滑。
我暗自思忖着,我为什么要卷进这次行动中?这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从心底感到,我正在做一件必须做或者应该做的事,但是我同时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头。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来;我不应该想着杀人。
但我毕竟想了。
我开始考虑我和其他平庸的人到底为什么平庸。难道平庸的人都想杀人吗?
也许他们真的想。
我又想道,有些事情似乎脱离了正常的轨道。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我们已经到了五楼。所有的灯都关掉了,只有几只隐藏在天花板壁凹里的荧光灯照亮了长长的走廊。
我们蹑手蹑脚地向办公室走去,武器已经处于发射状态。
“哈灵顿是我的。”乔又悄悄地重复了一遍。
菲利普点了点头。
我们走进黑暗的接待室,通往办公室的门慢慢地打开了。
“你先进去,”菲利普耳语着,“把枪别在皮带上,千万要藏好。”
乔惶恐不安地转向我们,“你们不会扔下我不管吧?”
“决不会。我还想听听他们对你说些什么。”
乔点了点头。
“霍西市长!”办公室里传来了喊声。
“快去!”菲利普低声地说。
我们几个人围在门口,藏进了黑影中。乔走进办公室时哈灵顿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块头更大、更具威胁力了,他的黑色剪影紧靠着那只俯瞰沙漠全景的窗口,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里透着紧张、强硬的语气,明显在压抑着愤怒的情绪,“你这臭狗屎。”他说。
“什么?”
“你他妈的以为你是什么人,可以随随便便地毁了我们的假期?你认为我们不会给你点儿教训吗?我不知道你那只愚蠢透顶的脑瓜里钻进了什么东西,显然你已经忘了你是谁,我们是谁,究竟谁说了算。”
“他说了算,因为他是这里的市长。”菲利普走出阴影,一步跨进房间,拔出了左轮手枪。我们几个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房间里所有的目光都从乔身上转向了我们几个人,“这些家伙是谁?”秃子问。叼雪茄的人走过来,斜着眼睛仔细地将我审视了一番,又看着史蒂夫和朱尼亚,最后看着皮特,“他们来了这么多人,一大帮。”
“‘他们’?”菲利普嘲弄地说。
“我当然不是指我们。”
“你以为我们是谁?”
“这得由你自己来告诉我。”
“你听好了,我们是平民恐怖分子。”
雪茄烟哈哈大笑起来,“真风趣,不过我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就是说,我要在你身上钻个眼儿,你这个自大狂。”
菲利普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
雪茄烟尖叫着倒下,殷红的鲜血从胸腔上的伤口向外喷射。
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里,出现了一副令人作呕而又惊异的画面,惨不忍睹的伤口处露出了一些发亮的人体器官和组织,鲜血像一股喷泉般从里面涌了出来。雪茄烟开始在地板上疯狂地扭动起来,地毯上、裤子上、皮鞋上,以及痛苦而又吓人的身体上,到处溅满了鲜血。
“把他们消灭掉。”菲利普冷漠地下了命令。
我们开枪射击了。
我瞄准了秀子。他玩命般地在会议室里东躲西藏,妄图夺路而逃。我想象自己正站在射击馆里进行射击训练,他就像射击轨道前方的一只标靶,正在前后左右地来回躲闪着,我用自动步枪瞄准了目标,跟踪几秒钟之后,狠狠扣动了扳机。第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胳膊,第二颗打中了身体的侧面,此时他已经倒在地板上痛苦地哀号起来。我又对准他的脑袋瞄了一下,最后扣动了扳机,鲜血夹杂着脑浆进出了秃子的头颅,他完全静止不动了。
我以为自己会感到难受,但是恰恰相反,我的感觉却十分良好,简直好极了。我扫了一眼那个矮个儿的家伙,发现他抱着腿躺在地板上,尖声尖气地哀求我们烧了他。他腿上流出的鲜血已经将一大片白色的地毯染成了红色。皮特用步枪顶着他的脑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别开枪!”他疯狂地尖叫着,“不!不!不!不!——”
皮特拉动了枪机,矮个儿的脑袋开了花,变成了一只红白相间的混合体。
我的情绪仍然十分高涨,我想再找个什么人试试自己的枪法,但是所有的目标已经被其他人消灭干净了。
乔把最后一颗子弹射进了哈灵顿那只早已僵硬的躯体中。
房间终于变成一片死寂。
在一阵乱哄哄的尖叫和枪击之后,突然降临的宁静使人感到毛骨谏然,显得极不真实。我的耳朵被枪声震得嗡嗡作响,房间里仍然笼罩着一片烟雾,地板上布满了斑斑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儿、金属味儿以及粪便的臭气。
亢奋的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憎恶和恐惧的感觉。我们干了些什么?我遇到了詹姆斯的目光,他脸上的表情就是我的镜像,我从中看到了自己。
“我们走吧,”菲利普简短地说,“必须尽快离开,现在就走!”
乔看着血迹斑斑的办公室,“我们是不是应该——”
“现在就走!”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我立即跟着他,一个劲儿直反胃。
我强忍着恶心飞快地奔出了走廊,翻肠倒肚地吐了个一干二净。
第36章 平民政治
新闻中播出了谋杀案。它成了一条重大新闻,刊登在《今日美国》的头版头条,同时国家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争相播发了新闻,美国广播公司的新闻专题节目做了详细报道,《华尔街日报》也转载了这条新闻。
我们杀死的那些家伙不仅是沙漠棕相市的显赫人物,而且是商业界的大腕儿,他们的死引起了东京和华尔街股票市场连续几天爆跌。原来,那个抽雪茄烟的人名叫马库斯。兰伯特,他不仅拥有全美最主要的工具制造业——兰伯特工业集团,而且还是十几家跨国公司的主要持股人。其他人尽管不如他那样显赫,他们的死讯同样在国际金融市场引起了轰动。
我们剪贴了所有的报刊文章,将电视新闻全部录了下来,保存在我们的媒体报道资料室里。乔整个变了一个人。我们在拉阿莫尔餐厅第一次遇到的那个低三下四、俯首听命的哈巴狗,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趾高气扬的好斗的公鸡。在许多方面,我更加偏爱过去的那个乔,我知道其他恐怖分子跟我有着同样的感觉。虽然他那时既腼腆又胆怯,但是他善良、大方、敦厚老实,现在他自信得过了头,尾巴翘到了天上,好像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角色,他那种的态度使我们大家很不舒服。
恐怖行动后的一天,乔参加了市议会召开的一次会议。他在会上公开要求城市计划委员会的主席和管理人员辞职,要求对他曾经被迫同意的几项条款进行重新表决,这次他统统投了反对票。
我们坐在观众席上冷眼旁观着。菲利普极其认真地注意着整个会议的进程,每当市长发言时他都要皱皱眉头。最后当乔投票赞成扩建一段横穿三个街区的道路时,我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你怎么啦?”
“我猜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跟随他的目光看到,乔正在带领大家讨论街区项目,“什么意思?”
“人们都在听他说话。他们开始注意他了。”他看着我,在房间里环视了一遍,“不仅那些市议会的议员,而且还有记者以及旁听席上的观众都看到了他。”
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而且他变了。我的意思是,他在我们的帮助下杀了他的老板,可是他并没有……”菲利普摇摇头,试图找一个更恰当的词汇,“他不仅没有靠近我们,反而离我们更远了。他……我无法解释这种事,但是我知道。我知道在自发杀人行为之后会发生些什么情况。但是这些情况在乔的身上并没有发生。”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朱尼亚说。
“你怎么想?”
“我认为他介于两个世界之间。”
菲利普沉默了。
比尔激动地点着头插嘴道,“不错,有可能他父亲是我们的同类,而母亲却是个正常人,他分别继承了父母的一部分遗传基因。”
菲利普也点了点头,“各占一半儿,”他说,“我能看得出来。
这个解释说得过去。“
我清了一下嗓子,“你认为我们能够相信他吗?我的意思是,你认为他能记得自己的出身吗?他还能算是我们的同类吗?”
“他最好长点儿记性。”菲利普说。
“如果他忘了呢?”
“我们就消灭他,让吉姆代替他的位置,正如那些富翁们最初设计的那样。”
三天以后,吉姆出现在市长办公室里。他拘谨、怯懦、惊慌失措,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他相信,我们不会为任何事情责怪他。
吉姆给菲利普打了个电话,要求跟我们见面。他担心我们会因为他跟哈灵顿、兰伯特等富翁有牵连而跟踪他、杀了他,因此他特意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他说他想把一切事情当面谈清楚,然后宣布休战。
不存在什么休战,也没有必要谈清楚任何问题。菲利普最终还是同意了他提出见面的请求,并确定了会谈的时间和地点。
“别告诉乔。”他挂掉电话时告诉我。
“为什么?”
“原因嘛,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就是不能说。”
第二天早晨,当吉姆在预定的时间走进市长办公室时,情绪看上去十分糟糕。从外表看来,他似乎在勉强维持着生计,并承受着很大的生活压力。他衣着肮脏,面色慌怀,身上散发着臭味,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
菲利普向他解释什么是恐怖组织,并告诉他我们是干什么的,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没有向吉姆施加任何压力,但是他说得很清楚:假如他愿意,他可以自由加入我们的组织。
正在这时,乔走进了办公室。
乔在走廊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走进大门,由于愤怒而变得面色通红,“从我的办公室里滚出去!”他用手指着门,大声地嚷嚷着,“从我的城市里滚出去!”
“这是吉姆,”菲利普对他晓之以理,“他刚刚加入了我们这个恐怖组织。”
乔的目光从菲利普身上转向吉姆,又转回来,“你知道他是谁?”
“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他是新来的平民恐怖组织成员。”
“他是哈灵顿那个杂种找来替换我的家伙!”市长走到吉姆面前,目光逼视着他,“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我叫吉姆。卡德威尔,旧金山人。”
“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卖你们。这些家伙在煤气站找到了我,问我是不是愿意当市长。你认为我应该怎样回答?”
“别对他那么凶,”我说,“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知道他要霸占我的位置!”他咄咄逼人地看着新来的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得不离开旧金山,因为我在我供职的植物园里杀了我的上司——”
菲利普疲倦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行了,后面的故事不用说了,我们已经知道结局了。”
“我要他立刻离开这里!”乔怒吼着。
“我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菲利普就像对哈灵顿说话一样,用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回答了乔,同时用果断而坚定的目光盯着他的双眼。
乔退后了一步,但他的语调毫不含糊,“我是这里的市长,”
他说,“不是你。”
“说得对,”菲利普说,慢慢走近他身旁,“你的确是这里的市长。你是这个该死的棕润温泉市的市长,你有权拓宽街道,修建棒球馆。”他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写字台上,听起来就像甩动皮鞭的声音,“别告诉我你他妈的是谁,假如不是我们插手帮助了你的事情,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是,”他用手指着吉姆,“你就会跟他一样!”
“我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别忘了,现在我们是在我的城市里,我是这里的市长——”
“是的,你是市长,幸亏你还没有当上国王。”
“我要你们所有的人都离开我的办公室!”
菲利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我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乔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扫了一眼蒂姆和詹姆斯。我们都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一地步。我感到口干舌燥。
“现在吉姆是这里的市长,”菲利普冷冷地检查着枪膛,“你喜欢这个决定吗?我甚至不用费心请你写一份辞职报告,或者在辞职书上签上你的大名。我只需要把你请出这间办公室、换上别人就行。”
“你不能这样做!是人民选我当了他们的市长!”
“我可以再把你选掉。”菲利普冷笑着说,“你认为人民会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同吗?”
我浑身直冒冷汗。眼前这个菲利普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不是那个把我发展成为恐怖份子的理想主义者,也不是那个为乔。霍西即将丧失的市长地位打抱不平的人,更不是那个想要炸乎家庭乐园的神经质的半疯子,或者谋杀了自己的上级、除掉了那些银乔过不去的富翁的毫无同情心的冷血杀手。这是一个已经濒临危险边缘的人,一个没有动机和计划、不需要任何理由、一切仅仅取决于直觉的菲利普。这个菲利普足以使我失魂落魄。
“菲利普。”我说。
“闭嘴。”
吉姆终于发言了,“我不想当市长,”他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请你们不要选我。我不想——”
“你也给我闭嘴。”他盯着乔,“市长先生,你现在怎么办?”
乔结结巴巴地说:“我很抱歉,”他舔了舔嘴唇,“我只是……
我只是……“他绝望地看着菲利普。
菲利普仍然毫不动心地站在那里,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他说,“就这样办。”他把手枪放进了上衣兜里,“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已经接受吉姆加入我们的行列了?”
“没有问题。”接着乔向吉姆伸出了手,强制自己笑了一下,“我很抱歉,”他说,“你不会介意吧?”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这个场面是我希望看到的。”菲利普的举止中有着某种令人无法解释的苛任东西。我记得我曾经认为他可能得了躁狂型抑郁症。
他是个精神病患者?
我看看詹姆斯,他也看看我,我知道他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他转过了脸。
菲利普继续点着头,“大家又成为朋友了。我很喜欢看到这个结果。我们仍然是朋友。”
吉姆整天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告诉他关于过去的生活以及现在的新生活。他很快就跟玛利好上了,他们之间明显地产生了吸引力。每次看到他们两人缠绵地坐在一起时,詹姆斯和我总是会心一笑。我有一种预感,在不远的将来很难在其他恐怖分子的床上看到玛利的影子了。菲利普的神经仍然绷得紧紧的,敏锐得像~条蛇。他从早到晚都显得十分亢奋,在我们住宅的周围不停地走来走去,出出过进,偶尔找人说几句话,说了一半突然又停下来。他似乎在焦虑不安地等待着,等待某种东西的降临。
晚餐之后天黑了下来,外面刮起了一场风暴。我们正在乔的客厅里看电视,菲利普突然匆匆闯入,撞开了房门,站在走廊里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得走了,”他说,“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站起身来,皱着眉头,走到他身边,“你要去哪里?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会理解的。”
“不试一下怎么能知道呢?”
他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谢谢你,”他说,“不过……还是算了吧。”他注视着门外,“千万别跟着我,”他说,“谁都不许跟来。”
说完他便立即消失在夜色之中。我独自站在他刚刚离开的走廊里,只听见他那渐去渐远的脚步声,逐渐被凄厉的沙漠风暴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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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分
第37章 内部分裂
菲利普一个星期之后回来了。
回来以后的菲利普变成了他过去的那个自我,快乐,热情,整日忙于制定计划,吩咐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被冷落的人,全力以赴地完成他的政治事业。
他不在的时候我们进入了休眠期。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也不知道假如他不回来我们该怎么办。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大家对他如此依赖。无论我们有多少争论和分歧,无论我怎样经常地尝试着离开他,其实我跟其他人一样,对他存在着依赖性。我知道,我们中间没有任何人具有领导才干,能够取代他的位置,成为我们这个组织的负责人。
正当我们面临着必须自己做出抉择的困难时刻,菲利普回来了,言谈举止似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重新投入了新计划的制定工作,告诉每个人应该做些什么。
我想就发生的事情跟他谈谈,也想跟别人谈一谈,但是我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谈。
乔是我们跟真实世界的联络员。他绝对受到了冷落,但是不知是出于他性格中的虚幻性,还是他所处的位置,他能够让那些未被冷落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可以跟他们交流,他们也会听他谈话。
菲利普回来之后,他让乔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任何一个正在为本市工作的被冷落者,把他们提拔到掌握权力的位置上。“他们在自己的部门里永远也得不到提拔,因为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即使机会来了他们也得不到任何人的提名。”
“我不能确定谁是被冷落者。”乔犹豫不决地说。
“我能,”菲利普告诉他,“给我打印一份全市的雇员名单以及他们的个人简历。我们从这些人里面逐渐筛选一些出来。之后你就可以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到市议会大厅来开会,向他们介绍我是效率专家之类,让我有机会亲眼看到他们。我们一旦找到任何人,就可以跟他们谈话,并决定把他们放在什么位置上。”
“这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看情况再决定。”
结果证明,市政厅里没有一个受冷落者。
我们简直成为珍稀物种了。
但是这些并没有影响到菲利普的决心。他想出了大量的问题,把它们按不同类型划分成许多题目,然后把我们召集起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询问,用我们的答案做一种他叫做EAP的测试,即“教育能力水平测试”。他让乔在市议会通过一项规定,要求沙漠棕搁市所有的学校由学校管区出面主持,在本学年结束之前举行这项考试。
“我们可以趁他们还年轻时就发现他们。”菲利普这样解释。
同时,他和乔打印了一沓一沓人事调查和劳动分配报告,以便识别哪些市政雇员在完成任务方面以及工作量方面表现得最平庸、最一般、最无个性。菲利普的目的就是,通过自然缩减以便最终解雇那些工作表现最差的雇员,给那些最优秀的雇员降级,让他们承担最繁重的任务和主要的工作,提拔那些表现最平庸、最普通、最像我们的人。
“具有平庸才能的人应该受到奖励,”他说,“这是能使我们得到人们尊敬的惟一途径。”我们其他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松散了,我们没有一个可以为之努力的具体的短期目标,我们又开始到处游荡起来,每天晚上进电影院、白天逛商场。我们出入于昂贵的五星级饭店,在豪华的游泳池里翻江倒海。晚上我们拜访夜总会。我们发现惹恼那些显贵人物是一件让我们倍觉开心的事。当他们跳舞时我们就在他们的脚下使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摔得人仰马翻,尴尬极了,他们周围那些平庸而毫无个性的男男女女们在一边暗自发笑。我们撩起尊贵女土的裙子,下面的景色一览无余,还使许多自命不凡的人窘迫得无地自容。我总是把棕榈温泉地区看成是著名人物退休疗养的胜地,令人吃惊的是有这么多年轻的电影明星和电视剧主角们,周末经常有许多现代艺术家出入于这里的夜总会。
史蒂夫和保罗在一家夜总会的女士盥洗室里强奸了一名金发女郎,那人目前正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拍摄的一部电视剧中担任女主角。史蒂夫干完之后说,“她没有我想的那么好。玛利什么时间都能做得比她好。”#p#分页标题#e#
“名人跟我们没什么区别,”保罗同意他的看法,“我真不理解人们为什么把他们捧得那么高。”
我什么也没有说。
听说了强奸事件之后,菲利普和乔十分恼火。菲利普给大家上了一堂关于在沙漠棕榈市犯罪方面的课。“人们不可能在同一间屋子里面又吃又拉,”他说,“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觉得自己听得懂吗?”
发现菲利普自从那次“出走”之后变了许多,我感到很有趣。
他最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保守主义者,避免使用那些他过去带头使用的恐怖主义工具,选择了在地方制度界限以内进行策划。
我不得不承认,我更喜欢这种保守一些的方式。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从一家书店出来,沿着附近一条空荡荡的街道走,一个女人一头撞在我身上。她有些意外地大叫了一声,然后站在那里向四处张望着。
她根本没有看见我。
丝毫也没有。
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是个盲人。可是几乎是同时,我已经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她只是看不见我。我在她面前已经完全成为一个隐形人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她仍在发狂似的四处寻觅着,接着便匆匆离去了,一边走一边继续回头张望,寻找着不知藏匿在何处的隐形冒犯者。
我完全惊呆了,不知该如何反应。我考虑了一会儿,目光在大街上扫视了一遍,想再找个什么人试试。在大约一个街区远的地方,我看到汽车站上坐着一个无家可归的穷人,便匆匆赶上前去。他留着浓密的胡子,身披一件肮脏的外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街对面的一座建筑物。我舔了舔嘴唇,慢慢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开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转移到我身上。
我停住了脚步,“喂。”我说。
没有回音。
我在他耳边重重地拍了拍手。
他毫无反应。
我往他肩膀上用力推了一把。
他吃惊地站起来,大声嚷嚷着,发疯似的四处寻找着。
他同样看不见我。
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们又回来了!”他狂乱地嚎叫着跑到了大街上,渐渐离我远去了。
我沉重地坐在长凳上。
我们已经发展到了第二个阶段。
这种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是某个晚上突然发生了一场变化,还是经历了渐变的过程,逐渐从公众视线中消失的?
一辆汽车开过来了。司机没有看见坐在长凳上的我。汽车没有停。
我意识到,我们完全自由了。甚至那些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各种限制现在也毫无用处了。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可是……可是我不能确定是否应该告诉别人。我不能肯定自己希望大家都知道。我有一种感觉,这样做会使我们变回到从前,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的革命和发展,都会被大家志个一干二净,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们会克制不住地利用自己的隐形,去跟人们玩一些毫无意义的游戏。
此外我不得不承认,拥有绝对自由的前景使我感到了害怕。
我不敢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展翅飞翔,我不相信自己。
更谈不上相信别人。
我们有权拥有这种未经许可的自主权吗?
我走进乔的房间,还是不能确定自己该说些什么,不能肯定是否应该告诉他们一些事情。约翰、比尔和唐已经不在了,但是感谢上帝,菲利普还在家吃午餐。其他人围在起居室里,聊天,看杂志,看电视。
我必须跟大家谈一谈。我决心已定。但是我打算(用低调处理,不大肆张扬)尽可能说得比较婉转一些。
“我不想吓唬在座的各位,”我说,“可是我刚刚从书店出来时,撞到了一个女人身上,她居然没有看我。”
保罗从他正在读的一份《时报》上抬起头窃笑着,“内幕大揭秘。”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她根本看不见我。不是她不想注意我。她的目光能穿过我,看到我后边的东西。”我环视了一周,神经质地清了清嗓育,“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状况正在变得……越来越糟?詹姆斯曾经说过一次,我们可能会成为隐形超人,能做空中取物等一类事情。你们不觉得我们现在就能办到吗?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这种状况?”大家对我的话回答以沉默。菲利普看上去极其不安。
我把我在那位无家可归者身上所做的实验也告诉了他们。
“我也注意到了一些变化,”皮特低声说,“不过我什么也不想说。我以为这只是我自己的想象,但是自从我们消灭了那些有钱有势的家伙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两样了。”
汤米直视着菲利普,“这是不是那种逐渐积累起来的疾病?
我们得了这种病吗?“
菲利普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也注意到了。我只是不想说罢了,怕吓着你们。”
玛利坐在长沙发上,紧紧握着吉姆的手。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条广告,那是一种新上市的卫生巾。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大街上时,我好像有一种被人从笼子里放出来,要在辽阔的、一望无际的天空飞翔的感觉。现在我感到监狱的墙壁正在向我逼近。尽管大家都在场,我仍然感到十分孤立和孤独。
“我们该做些什么?”汤米问道。
菲利普站了起来,“我们能做些什么?”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我必须回去工作。我会跟乔谈一谈,看他怎么想。也许他对这事儿有不同的观点。”
“也许他能看见我们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玛利提醒我们说。
菲利普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就走出了起居室,“我得回去工作了。”他说。
我们隐形了,但是这似乎没有多大关系。至少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可怕。在光天化日之下,置身于万贯财富之中,乔变成了我们跟普通世界的联系人。在没有对立面的状态下,我会感觉到自己从世界上消失了。
乔看到的我们跟从前一样。
我们在他眼里还没有蜕化。
暂时还没有。
菲利普继续以合法的方式夜以继日地工作着,为了改善我们的地位,为使大众赋予我们更多的注意而努力着。其他人的行为又变回了从前。
一天晚上,我们去西斯罗餐馆大吃了一顿沙拉,肉卷,燕麦啤酒之后,沿着拥挤不堪的人行道往家走,准备路过一家“顶尖音像”商店,偷~些录音带和激光唱片。菲利普把我推到一边,“我需要跟你谈谈。”他说。
“关于什么?”
他停住脚步,让其他人走远一些之后说:“我们被跟踪了。”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有人在跟踪我们。”
“谁在跟踪我们?”
“那些穿灰西装的家伙。”
我胳膊上顿时起满了鸡皮疙瘩,“他们发现我们了吗?”
“我认为是这样。”
“你什么时候觉察到的?”
“也许一星期以前。”
“你只是感觉到,还是亲眼看见了?”
“我看见他们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采取措施呢?为什么不抓住我们,或者杀了我们?”
“我不知道。”
我往四面看了看,想知道现在周围有没有什么人。我只看见穿着十分惬意的休闲服的旅游者和过往的行人,“你认为他们是什么人?”
他耸耸肩,“谁知道?也许是政府派出的什么人。联邦调查局或者中央情报局。对他们来说我们成了头号间谍。照我看来,我们是被他们创造出来的。也许我们的父母用过毒品,接受过某种辐射,或者——”
“你真的这样想吗?你认为这就是我们受冷落的原因吗?”
我本应为他的想法而感到惊骇和愤怒,但是相反的是,我却感到了兴奋,我想,我终于为我们目前这种状态找到了一个具体的说法。
他摇了摇头,“不。但是我确实认为他们发现了我们。我认为他们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是一些什么样的人,我感到他们正在监视我们。”他沉默了片刻,“我觉得我们必须把他们除掉。”
“不,”我说,“别再杀人了。我杀过的人已经够我用两辈子了。我不打算去——”
“可是你杀那些大富翁时显得很高兴。别不承认这一点。”
“那情形跟现在完全不同。”
“说得对。那些家伙想炒了乔的优鱼,扶植一个新市长。那些家伙杀了巴斯特。他们还要杀我们。那就是所谓的不同。”
“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嘘!”菲利普压低嗓音悄悄地说,“你的声音放低一些。”
“为什么?”
“我不想让大家担心。”
“不让大家担心吗?在大家杀了那么多人之后?”
“我现在不能解释。这就是原因。这个原因对你起作用吗?”他看着我,“我告诉过你我有特殊的感觉,也就是直觉、预感吗?现在我就有这种感觉,感到我们不应该告诉别人。”
我们两人好半天都不说话,“什么样的‘直觉’?”我问他,“它们究竟是什么?是……类似‘超感知觉’吗?”
“我不知道。”
“我不相信。”
他半天都不作声,“对,我猜就是‘超感知觉’一类的东西。”
他终于说,“或者更像是预知未来。它们总是关系到未来要发生的事情,而且最后总是变成事实。我并不看图片或者影象。我没有得到什么条理清晰的启示。我……不过是知道一些事情罢了。”
“上个月你为什么要走进沙暴?居然消失了一个星期?”
“我不得不那样做。”
“你离开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与你无关。”
“跟我有关系。”
他看着我,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我的眼睛,“不,与你无关。”
“有一定的关系,你木承认吗?这跟你的所谓‘直觉’有关。”
他在叹气,“比方说,我非走不可,非得出去做某件事情。如果我不出去,我们大家就会遇到可怕的事。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你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对我也毫无意义。但这是真的,真的会有事情发生。”
“为什么不把所有这一切告诉大家?我们——”
“因为你们不会理解。因为跟你们大家没有关系。”
我们一直沿着人行道慢吞吞地往前走,已经来到了“顶尖音像”店门口。其他几位已经过去,只有皮特在门厅里等候我们,“我知道你们两人谈话不想让我听见,”他说,“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谈那些‘灰西装’?”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们就在这里。我在西斯罗餐馆就看见了一个。”
菲利普把他从门口拽了出来,“有几个人知道这事?”
他耸耸肩膀,“我不知道。我想大概没人知道吧。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觉得应该先跟你说。‘”
菲利普笑了,“真有你的,皮特。”
我又往周围看了看。
“他们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菲利普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皮特问。
“杀了他们。”
我摇了摇头,“他们并不是孤立的。他们为别人工作。他们早已通过电话或者无线对讲机跟他们的老板联系过了,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我们虽然可以杀他们,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麻烦。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菲利普想了一会儿,“你可能是对的,”他说,“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我们必须告诉大家。然后由大家投票表决,但是我们不能坐在这里束手就擒。现在很不安全。我们或者杀了他们,或者走人,或者两者同时进行。”
“同意。”
“好的。现在我们回家。开会时见。”
我们投票的结果是留下来。
藏起来。
除了菲利普以外,我们进行了无记名投票。似乎每个人都厌倦了杀人,大家都不想对巴斯特的不幸进行复仇了。我们已经受到了太多的惊吓,只想保持低调,不愿再张扬了。
“可是我们该藏在哪里呢?”玛利问。
“城南新建的住宅小区里有一批相当不错的住房。”乔建议说。
“出入方便吗?”菲利普问道,“有大门吗?有多少条出入口?
那个地方能保证安全吗?“
“别担心。”
“灰西装们可不是在跟我们闹着玩儿,”菲利普说,“假如他们真的在这里,那就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他们已经杀了我们的一个人——”
“乔可以跟警察局长谈谈关于这些家伙的事情,”蒂姆向他指出,“他可以使他们停止骚扰。我们能够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们。”
菲利普犹豫了一秒钟,“好吧,”他说,“但是千万要小心。如果他们发现你跟我们是一伙,他们会杀了你。”
“不用担心。”
菲利普点点头,“好的。从现在起,我们要24小时放哨,每分每秒都要提高警惕。”他转向了乔,“你带领大家到你所说的那个地方去。”
我们开车来到了住宅小区,找了一套牧场式风格的住宅,它位于住宅区的尽头,在这里所有过往的行人都可以一目了然。
乔真的去找警察局长谈过了,他们安排了一辆警车,把守在住宅小区的入口处。他向警察描述了灰西装的外表,警察们断言对这些人一无所知,并保证一旦发现任何一名灰西装,立即抓住审问。
“我想你们是安全的。”乔说。
“也许。”菲利普告诉他,“但我还是让人放哨。以防万一。”
事情发生在那天晚上。
又一次适逢沙暴天。我们都在家。原计划进行一次烤肉野餐,结果刚开始便被沙暴破坏了,只好把东西搬进房间里,玛利把烤制了一半的鸡肉放进烤箱。大家围在一起,聊着天,喝着啤酒,同时观赏著录影带《最好的枪》,等着烤肉出炉。我忽然注意到菲利普不在房间里。他或许在浴室或者厨房。但是某种感觉告诉我,他不在那些地方。我迅速找遍了整座住宅,没有看到他的影子。我打开门,向外张望着。我从呼啸的沙暴中看到,所有的汽车都在住宅前。
我看见了菲利普。
他正在隔壁的住宅里。我从侧面的窗户上能够看见他的身影。
某种东西使我警觉起来。我有了一种直想呕吐的感觉,立即跑到门外,从隔在两家院子之间的护栏上跳过去,一步跨上了台阶。尽管沙暴大作,房门却大开着。我冲了进去,匆忙寻找我刚才看见菲利普的那个窗口,穿过门廊,来到了客厅。菲利普就在我面前,正在向客厅里面走去。
他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切肉刀。
“菲利普!”我大叫着。
他不理睬我,继续往前走。
“菲利普!”我追上前去。
他麻木不仁地对自己说话。我听见他说,“好的。”他说话的样子听上去就像他正在跟什么人谈话。
上帝吗?
一股冷气穿过我的手臂,我想起当我刚刚加人恐怖主义者组织时他曾经提示我说,上帝选择了我们来做这项工作。
“好的,”他又说了一遍,看上去好像在回答什么人的问题,“我会的。”
但是他曾经声称他不能听见人类以外的声音。
“不。”他对那个看不见的提问者说道。
“菲利普!”我抓住他的肩膀。他急转过身来,把刀子举到我面前,但是当他看清楚我是谁以后,收起了刀子。
他对准我的鼻子就是一拳。
我晕头转向地倒在墙边,脸上很疼,鲜血从鼻孔里往外冒,也流进喉咙里……我吐了一口,站起身,想喘口气。菲利普不在客厅里,他已经走了。一秒钟之后,我听到一个孩子断断续续的尖叫声。
我从客厅尽头的走廊跑出去,看到菲利普在一间粉红色的房间中央,正跪在一张双人床的旁边。他浑身上下全是血,一对红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癫狂的眼神,他用刀往躺在他面前的两个早已纹丝不动的幼童身上用力猛扎着。
“我的名字不叫戴维!”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菲利普!”
他举起刀,插进了一只肩膀里面,“我是菲利普!”
一个女人尖叫着冲进了房间,把我撞倒在地。当眼前的悲惨景象印入眼帘时,她的尖叫声突然间停止了。她曼死过去了,不是优雅而缓慢地,像电影上的动作一样,而是直挺挺地、重重地跌倒在地。她的脑袋咚地一声落在木地板上,伸展的手臂泡进了她女儿的血泊之中。房门的侧面是一只粉红色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两只小猪存钱罐。我拿起一只,向菲利普的脑袋上砸去。
它打中了目标,又弹了起来,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大把的硬币散落在血泊之中。菲利普摇了摇脑袋,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好像刚刚发现自己的手里拿着刀子,面前躺着死去的女孩,我站在门口。他好像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用虚弱而恐慌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我必须——”
“什么也别说了。”我说。
“请帮我清理一下这里。帮我把他们弄走。”他发狂般地乞求着我,向我伸出了沾满鲜血的手。
我有一点儿替他难过,但是只是一点儿,“不。”我厌恶地说。
“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就会遭遇——”
“遭遇到什么?”我追问着,“我们会遭遇什么样的灾难?”
他开始哭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菲利普流泪,这情景使我揪心,但是房间里的其他情景使我的心口更加疼痛。我这次决不饶恕他。我甚至不敢断定他究竟干了什么。我永远不会因为我们是同类而为他辩护。我们的亲密关系也决不能原谅这种残杀无辜的行径。
“我退出恐怖主义组织。”我说。
“别告诉别人——”
“放你的狗屁。”
我走出卧室,走出住宅,顶着沙暴,回到了蒂姆的房间。我把发生的事情,我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每一个人,房间里沉默了,大家静悄悄地什么也没有说,然后走进了隔壁住宅。史蒂夫和朱尼亚留下帮助菲利普打扫混乱的现场。其他人回到住宅,沉重的打击使大家又一次沉默了。
“我退出,”大家都回来之后我说,“我不干了。”
“你不能退出。”皮特说。
“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是一名被冷落者。你不能因此而变成一个不受冷落的人。”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个受冷落的人。但是我不再是个平民恐怖主义者了。我从恐怖主义组织中退出。我不能再跟着菲利普干下去了。他疯了。”
“可是我们都杀过人,”保罗说,“这难道不是意味着我们都疯了吗?”
“假如你真的看不出这二者之间的区别,我就对你无话可说了。”我环视着我的朋友们、兄弟姐妹们,“我要走了,”我说,“有谁想跟我走?”
“你要去哪里?”詹姆斯低声地问道。
“我不知道。”
“我哪儿也不去,”乔说,“我是这里的市长。这是我的城市。”
我点点头,“我能理解你。”
“我也不走,”蒂姆说,“我不跟菲利普干了,但是我想留在这里。”
玛利往前走了一步,“我们跟你走,我和吉姆都跟你走。”她望着吉姆,他点了点头。
“我也走。”詹姆斯说。
“还有我。”唐也说道。
最后,比尔、约翰、汤米、皮特以及保罗决定跟菲利普留下来。我知道史蒂夫跟朱尼亚也会跟他们一样选择留下,于是我没有等他们回来。
“你们需要多长时间收拾东西?”我问。
詹姆斯苍白地笑着,“我随时整装待发。”
我们在菲利普和其他两个人回来之前离开了。我答应给他们打电话,保持联系,但是我却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做到。我的心里充满了太多相互冲突的感情。我首先想摆脱的是被冷落的沉重负担。我只想重新变成一个恐怖主义者,不再担心及西装之类的纠缠、考虑着怎样杀人、或者推翻“整个制度”。我自从遇到菲利普之后再也没有强迫自己尽过任何社会义务。我只想和平、安宁地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我们穿过沙暴,上了蒂姆的货车。我已经开始后悔我所做的决定。我看到的事情对我产生的恐惧感已经开始消退,我发现自己在为菲利普的行为辩解,告诉自己他是个病人,他无法克制自己,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已经开始想念菲利普了。
我又想起了海洋世界。
不,我对自己说。我不能让我的记忆消退。
我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必须坚持下去。
我们离开了住宅小区,穿过城市,驶入州际10号公路。风暴已经平息下来,天上已经出现了星星。一轮被云彩遮住一半的月亮把沙丘变成了蓝色。
“我们现在去哪里?”詹姆斯又问了一遍。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有主意吗?”
“回家。”
“回哪个家?”
“我们的老家,我们真正的家。你的公寓。我的分期付款的套房。”
“万一灰西装们发现了,潜伏在那里等着抓我们怎么办?”
“这么长时间以后还会等着抓我们吗?别开玩笑了。”
“好吧,”我说,“听起来不错。你们其他人怎么办?”
“我也想念我的家。”唐承认道。
我们举手表决,结果一致通过了,“行了,大家行动吧。”我们开车去了一个靠近高速公路的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汽油,足以维持开回奥兰治县的长途跋涉。乘詹姆斯加油时,我走进一家小型超市,找一些吃的东西。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受到冷落的人。
我们互相对视着对方。这个小小的便利店里除了我们以外再没有其他人。我站在那里惊讶地看着那个柜台后面的人。他很年轻,梳洗得很干净,留着长长的棕色头发,他长得有点儿像蒂姆。
“你,”他终于说话了,“你是个被冷落的人。”
我点了点头。不知什么原因,我想起了菲利普的政策,他认为不应该接纳任何一个没有杀过自己老板的人。这个人还在上班,显然他还没有杀死自己的老板。
“我的名字叫丹。”他说。
“你好。‘俄疲倦地说。我原来打算偷一些曲奇饼干和薯片,但是我现在想道,我应该付钱给他。我不想给这个家伙添麻烦,他是我们的人。
“你是从汤普森来吗?”
汤普森?我摇了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打算去那里吗?”
“对不起,你说什么?”
“汤普森。”
我木然地盯着他。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不知道汤普森?”
“我不知道。”我从窗口望出去,看见詹姆斯正在往油箱里注油。我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家伙在说些什么。我的心里出现了一个想法,保罗被我们发现时神经有些不大正常,他大概有类似的情况。
“我是从汤普森来的。”
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汤普森是咱们的城市。”
“咱们的城市?”
他点点头,“咱们大家的城市。”
我注视着他,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清了清嗓子,“你是说……那里的人都跟我们一样?”
“当然。那是一座被冷落之城。”
被冷落之城。
我好像突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世界,蜂巢式的洞穴和隧道里窝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社会。我想起了西雅图地下埋藏的城市。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看过这样一部电视剧。这种跟地面上的世界共存的城中之城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出于某种原因,我正是把被冷落之城想象成那种样子。
被冷落之城。
那里的每个人都跟我们一模一样。
这种想法使我热血沸腾。
丹点了点头,微笑了,“我就出生在这里。我是几年前离开的,我想周游全国,增加一些生活经历。我是个作家。作家总是需要丰富的生活经历。”
“可是……可是这座城市……它叫汤普森吗?”
“是的。”
“那里的人都是被冷落的吗?”
“没错。”他摇了摇头,“你刚从门口走进来时我吓了一跳。
你是我最近3年以来惟一见过的一个被冷落者。我以为他们全都住在汤普森。“
“货车里面还有几位。沙漠棕榈市还有好几个人。那里的市长就是一名被冷落者。”
“不骗人?”
“不骗人。”
“吁!”
“听着,”我说,“你能带我们大家去那个场普森吗?可以搭我们的车。你只需要告诉我们怎么走就行。”
“不可能,我哪儿也不去。你知道我上夜班时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人走进那些大门?”他摇晃着脑袋,“我来告诉你吧,从深夜一直到黎明,有一个畸形人展览。”他指着靠在收款台上的一本活页夹说,“我把它们全都记录下来了。”
我点点头,强制自己笑着。我为这个家伙感到难受。他难道不知道受冷落意味着什么吗?无论他写的书有多么了不起(当然那不可能是一本了不起的书,充其量只能是一本平庸的书),却永远不会有人看到。无论他做出多么大的努力,终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哦,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我问。
“那座城市就在凤凰城的一个郊区。离戈伦代尔不远。就在凤凰城的西边。”
“你能在地图上标出来吗?”
“那座城市不在地图上,我也无法画出来。此外,通向那里的路也没有名字。不过别担心,你们会找到的。”
詹姆斯走进了小型超市,吉姆和玛利也跟在他后面。
“这里有女盥洗室吗?”玛利问道。
丹指了指商店后门,“从那里出去,就在喷泉旁边。”
玛利感到很吃惊,“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售货员笑了,“我们都是同样的被冷落者。”
“有一座城市,”我说,“一座被冷落之城。他就是从那里来的。那地方名叫汤普森,离凤凰城不远。”
他们默默地听着。
“还想回家吗,或者想到那里去试一试?”
“我们回去吧,应该告诉其他人。”
“对,菲利普应该知道此事。”玛利说。
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吧,”我说,“去告诉他们吧。但是我还是打算离开他们。从我告诉他们之时起,我已经脱离了他们。我不再是一名恐怖主义者了。我是认真的。”
“我们跟你一起走。‘詹姆斯说。
“我会把这些事情写进我的书里,”丹说,“这是很好的素材。”他打开活页夹,忙着在上面记笔记。
“我要去盥洗室了。”玛利边说边往商店后门走去。
“带着丹一起去,他也可以听一听。”
“这太棒了,”丹笑着说,“太了不起了。”
我们回家时,菲利普已经恢复了他的正常状态,跟从前一样的可爱、热情、富于煽动性,但是我坚持着我的态度,我们把一切都告诉他们,并告诉他们怎么找到那个地方之后,我们便出发了。
离开之前,我去了乔那里,“你继续留在这里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汤普森也许是你们的城市,但是沙漠棕榈市是我的城市。这里是我的家。”
“你打算继续完成我们开创的事业吗?”
他笑着点点头,“自我历程已经宣告结束了。现在我在为事业而工作。”
我拍拍他的后背,“乔,你真是个好人。我从报纸上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时就知道这一点。无论我们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始终为能够遇到你而感到高兴。我很高兴认识了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放屁。我又不是快要死了。我只是留下来罢了。”
我笑了,“我知道。”
这时已经是半夜了,我困得无法开车,就让吉姆开。玛利保证说不让他睡着,我跟其他人坐在了后车厢里。
我从来没有去过我父母的墓地。
以前我没有想到这事,当我们沿着高速公路前进,经过印第奥,行至亚利桑那州边界时,我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我费了很大的劲儿寻找我父母的墓地,当时却没有想到花费一点儿时间去公墓找到他们下葬的地点。
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我的感觉糟透了,或者有些糟糕,但是我安慰自己,即使有来生,我父母的灵魂很可能已经忘记了我,甚至我从未去他们的墓地悼念他们。
我们被活人冷落着,同样也被死人冷落着。
我们会遭上帝的冷落吗?
这才真正是个问题。我差点儿问出了声,几乎大声地说出来了,可是菲利普不在这里,只有他才会对这类问题认真思考,因此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从后面车窗里向外望去。到了凤凰城之后,怎么才能找到汤普森?假如这座城市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张地图上,假如它就像我们一样,是整个世界都看不见的隐形城市,我们怎么能够有希望找到它?靠同情心的感召力吗?
我真有些后侮,应该等候菲利普和其他人。
我望着黑暗中的沙漠。汤普森在凤凰城的郊外,我们就知道这些。但是它究竟是在一条主路上,还是在远离高速公路的某一条不起眼的土路上呢?假如贯穿凤凰城的主要大街同时也贯穿了这座城市的话,人们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它呢?普通司机当然会在那里停下来加油,或者买一杯饮料,或者一盒香烟。当然还会有汽车开过城市的边界。假如城市里有街道,联邦政府和州政府会投资保养这些道路。真实世界都无权对一座完整的城市视而不见,无论居住在这里的是怎样一些人。
我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
黄昏时分我醒了过来。
“我们到了。”詹姆斯说。
第38章 乌托邦
我们在一个荒凉的丁字路口停了下来。背后是仓库和铁轨,大片的空地上长满了仙人掌和杂草,昔日的建筑工地上还遗留着瓦砾和岩屑。前方闪耀着拂晓的第一道曙光,在我们疲倦而又绝望的眼中那宝石般的地方,便是汤普森城了。
我眨眨眼,揉开了眼睛,“你们能肯定这里就是汤普森城吗?”我知道答案,但我还是想明确一下。
詹姆斯点了点头,“你往那儿看。”他用手指着侧面的车窗,我刚才没有注意到,窗外立着一块十分醒目的绿色标牌。
标牌上写着:5公里,汤普森城。
“我们终于到了。”玛利的话语中带着倦怠的神情。
“还等什么?”我说,“我们赶紧开车吧。”
吉姆发动了汽车,我们向着闪闪发光的目的地前进。
我原以为我们会由于激动和兴奋而变得滔滔不绝起来,然而当我们沿着荒凉的小路前进时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们好像置身于电影里的最后一幕场景,男主人公完成了既定的目标,大家即将分手,各自回家。车厢里充满了离愁别绪,但是每个人都在努力克制着自己。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本来发现了这座城市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我想也许由于大家都意识到,至少是在下意识中感觉到,这就意味着我们以前的生活到此便宣告结束了,大家为此而感到悲哀。
我们距离场普森城越来越近了,我透过挡风玻璃观察着窗外。我为终于找到了一个我能够置身于其中并且有所归依的社会而感到由衷地高兴。我不再想念我在恐怖组织里做过的那些违背社会伦理的事情了,但是我会想念我们之间那种亲如手足的兄弟情谊。尽管大家还像以前一样相互信任,但是原来的亲密友情不可能继续保持,我们终会彻底分手,这一结局将不可避免。当我们融入汤普森城的日常生活时,过去那种激烈紧张的生活方式也将完全抛弃,我们将有史以来第一次跟成千上万的同类们生活在一起,我们会发现自己更加喜欢结交新朋友,过去的老朋友将在我们的生活中逐渐变成无关紧要的人。
又有一个标牌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个城市界牌。走近以后才看到,界牌上贴着一张商品广告,上有白底蓝道的条形码,是一种普通的产品包装广告。在产品一栏中填写着“城市”二字,从字体上看得出来,它是用计算机打印的。
看来这里的人不乏幽默感。
“这里通向天堂还是地狱?”詹姆斯悄悄地问道。
我们谁也没有回答。
开过了两个加油站和一家小商店之后,我们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汤普森市中心了。
从远处看到的景色具有一定的欺骗性。走近以后我们才发现,这座城市毫无疑问是我所见过的世界上最沉闷的城市。它并非萧条衰败,也非肮脏破落,更谈不上年久失修;既不是雍容华贵,又绝非品位低下,它只是……极度的平庸。它从各个方面都表现出彻头彻尾的平庸化倾向。虽然街区的设计造型跟其他城市的郊区住宅具有相似的风格,然而公寓的设计却跟其他城市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尽管每套公寓都被设计得相互之间截然不同,但是其效果却十分拙劣,好像他们知道自己是被冷落者,因而公寓的主人竭尽全力地试图使自己看上去不同凡响。有一座公寓甚至被涂上了刺眼的粉红色,还有诸如大红色、白色、蓝色等五颜六色的公寓。还有一座公寓张灯结彩,整个建筑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圣诞装饰物。然而令人悲哀的是,尽管这些公寓相互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它们在毫无个性方面却存在着惊人的相似性,依然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知道,既然我能够看得出这个问题,其他人也能够看得出。
这真令人沮丧。
城市中心地带的建筑物既缺乏情趣,又单调乏味,其外型设计尽可能采纳了最普通、最不令人讨厌的风格。所有的建筑物在造型创意上都不具备任何特色。
我们的汽车在城里来回地兜着圈子。天还早,街上只有很少几个行人。几辆汽车停在加油站里,车的主人正在给车加油。
人们步行或开车,匆匆忙忙地去上班。大多数大街上都空无一人。
我们经过了一座公园和一间公共游泳池,来到了一座两层楼高的方形建筑物前,正前方竖立着一块广告牌,上面用十分醒目的大字写着:汤普森市政厅。一位高大魁梧、留着浓密而卷曲的胡子的中年男子叼着根烟斗,站在台阶上向我们招手,“开过来!停车场在这里!”他大声喊着,用手指了指他前方的停车场标志,“把车开到停车场来!”
吉姆看了我一眼。我耸了耸肩,什么也没有说。他把车开了进去。我们打开车门,下车伸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在车里坐久了,浑身感到十分疲倦。我走到那个中年人身旁,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好。
他从嘴里拿出了烟斗,冲着我笑了,“你就是鲍勃吧。”他说。
我点了点头。
“丹今天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告诉我说你们要来。我叫拉尔夫。约翰逊,是这里的市长。”
他伸出一只厚厚的大手,跟我握了握,“我也是迎新会和协调委员会的成员,我的意思是说,我有责任带领你们在这座城市里参观,回答你们的问题,为你们寻找位处;如果你们打算住下来,还可以为你们找一份工作。”
“你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吗?”唐摇摇脑袋,“我们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初来这里的人都跟你们一样。”他把我们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吹了吹烟斗,“丹说你们兄弟姐妹们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向玛利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因为他离开这里后从来没有打过电话,今天这是第一次。”
“真的?”我非常惊讶。
“我想那是因为你们有一个自己的组织,而且互相之间报团结。正如人们所注意到的,被冷落者从来没有成群结伙一致行动的习惯,也从来没有形成过组织。但是你们这些人却不同……”他摇摇头,“你们这些家伙非同寻常。”
“我知道,”我说,“你一定是指菲利普。他发起了恐怖组织,把我们团结到了一起。”
“恐怖组织?”
“我们是平民恐怖主义者,这是菲利普的主意。他认为我们被冷落的时间太久了,我们应该代表所有不能或者不愿采取行动的被冷落者进行恐怖活动。”
拉尔夫佩服地摇了摇头,“这个菲利普一定是个人物。他现在在哪里?”
“他会在一两天之内跟另一组人来汤普森城。”詹姆斯用疑惑的表情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询问是否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拉尔夫。我摇了摇头。
“我盼望能够见到他们,”拉尔夫说,“我想,现在到了该确定大家命运的时候了。请你们把自己的姓名和经历告诉我,各人做一下自我介绍。”
我们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出生地以及简历。
等大家介绍完毕之后,市长从嘴里拿出了烟斗,沉思地看着我们,“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他说,“看来只能直截了当地说了。你们大家都,哦——”
“你想知道我们是否杀了自己的老板,是吗?”我问。
他笑着点点头,松了一口气,“是的。”
“一点不错,”我告诉他,“我们每个人都杀死了自己的老板。”
“那么现在我向你们正式宣布:欢迎光临汤普森城!”他慢慢地跨上了水泥路面,向方形建筑物走去,“你们已经获准进入这座城市了,现在就请跟我进入市政厅。”
市长的办公室在市政厅一楼,跟我在自动化界面公司的办公室一样狭窄和窘迫,只是比它稍大一些。房间里只有一面窗户,正对着停车场。墙上空荡荡的,什么装饰物也没有,写字台上堆满了官样文章和报纸杂志,到处都看不到个性化的痕迹。
我们分别领取了一些表格和常见的问卷调查表,是一些类似于就职申请表的东西。实际上应该把它们叫做“居民身份登记表”。
几分钟之后,吉姆抬起了头,“你们这里有商店、住宅,还有市政厅,可是为什么地图上却没有标出来?”
“因为这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它是汤普森企业所赞助的一座试验性城市,汤普森企业的所有产品都将在这里进行试用。如果我们不喜欢某种产品,则说明普通美国人都不喜欢。我们免费使用我们所需要的一切:食品、服装、电子器件、居家用品等等。所有的商品在我们这里都一应俱全。”
我的腹部突然有了一种空洞的感觉,“你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一座由被冷落的人为他们的同类建立的城市?”
“当然不是。”
“这么说,它就不应该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被冷落者自己的城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当然应该算。我的意思是说,这里住的都是我们的人,我们是完全自治的,只不过——”
“只不过场普森企业拥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座建筑,你们是在为他们而不是为自己工作。”詹姆斯放下了手中的笔。
拉尔夫开怀大笑起来,“其实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承认,一开始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习惯这种观念,但是你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些的。无论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建造了它,现在它毕竟已经变成了我们自己的城市。”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假如这座城市是汤普森企业的附属物,假如公司赞助你们、支持你们,这就意味着你们不是被冷落者,因为毕竟汤普森企业注意到了你们。它知道你们的存在。
我这样说对吗?“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他耸了耸肩膀,“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首先,统计员对我们所消费的每一种产品进行统计,然后将统计数字交给老板,老板把数据送到公司分析员手中,分析员将分析结果报送他们的上级,他们的上级再将这些信息递交给总裁,直到最后这些数据才能送到决策者的手中。实际上没有人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公司里起着决定作用的那些大人物们甚至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存在。”
我们沉默了。
“过去汤普森企业曾经独占这座城市,”市长继续说道,“尽管现在我们仍然是它的领地,但我们已经不习惯于仅仅受它的管辖了。现在,任何想要利用我们的公司必须首先付钱给我们,因此我们之间变成了一种商业伙伴关系。所有的公司都在向我们提供免费商品,因此我们可以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一切。例如,我们免费收看有线电视以及所有的电影频道,因为电视台想知道普通老百姓喜欢看什么样的节目;我们所有的食品都是免费的,因为他们希望知道大多数人选择哪一类食品;我们的商店里堆满了各种新款时装,因为他们想了解人们爱穿哪种款式的服装。民意测验部门在我们这里有一间永久性办公室。你听说过随机统计吗?这座城市里永远都有各种各样的随机统计和调查工作在进行之中。”
“所有的东西都免费吗?”唐说道。
“所有的东西。你需要什么尽管拿走好了。我们喜欢开玩笑说,我们是世界上惟一实现了共产主义社会的地方。当然,它必须依靠拥有亿万美元的资本主义大财团的鼎力相助。”
“政府知道这个地方吗?”
拉尔夫靠在椅背上,叼着烟斗吸了一口,“我想他们不知道。
你瞧,我曾经长久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不相信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果真如此的话,我们可能早已活不到今天了,因为他们早在冷战年代里就会发现我们的军事用途了。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我想我们应该属于私有企业严格保守的一个商业秘密。“
“唐之所以提出了这个问题,”我说,“那是因为我们被人跟踪了。他们看上去像是政府机构的人。”
市长的脸上阴云密布,“一定是国家研究协会的人。他们是汤普森连带公司雇用的帮凶。”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不希望任何人离开这座城市,不想让我们混迹于恐怖主义者群中。我猜这样会破坏他们在外部世界所做的民意调查的准确性。至今为止他们只做了平行测试,即分别对我们和恐怖主义者群进行调查。我们是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有些公司甚至为了向我们提供服务而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他们不希望我们离开这里,因此暗地里不断地给我们找麻烦,以此证明我们跟外部世界之间的不相融洽。”
“他们会因此而杀了我们吗?”
他耸耸肩膀,“在他们眼里我们究竟是什么?其实什么都不是。我们即使离开了,又有谁会注意到我们?谁会在意我们?”
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经常给他们造成一些混乱,他们不是找不到我们,就是忘记了我们,总之很难跟我们保持联系。甚至那些专门负责跟我们联系的人也看不到我们。”
“他们抓了一个我们的兄弟,”我说,“他们杀了他。这事就发生在家庭乐园。”
拉尔夫面色严峻,“对不起,”他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办公室门上的钟表,“现在是9点。时间不早了,所有的部门都要开门了。你们赶快填写这些东西,我带你们四处看一看。我们要去很多地方。”#p#分页标题#e#
我们完成了那些问卷,交给了他。他把它们放在桌上的文件夹中,站起了身,“我们去看一看这座城市。”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汤普森是仿照好莱坞电影中的小城镇建造的。市中心有公园,有一座市政厅、警察局、消防队三位一体的办公楼,所有的建筑物都从这里向外延伸。街区的中心是商业点:水果蔬菜店、写字楼、煤气站、百货商场、汽车交易市场。
银行、电影院,市区的外围是住宅和学校。
我们穿过了商业区,拉尔夫做我们的导游。几乎所有的商店都是连锁店:西尔斯、德格特、蒙哥马利、万斯、塞福威、无线电屋、电子城等等,甚至那些非连锁店的商店也在橱窗里摆满了名牌商品。在这里散步我感到十分惬意,我感到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一切似乎都是特意为我而设计的。
不是这么回事,我告诉自己。我的需要和愿望不会如此一般化。我也不是一个如此平庸的人。可是实际上我就是一个如此平庸的人。
“这里有被冷落者吗?”我问拉尔夫,“他们中间有没有普通的夫妻?”
“有。有时也会有。”他笑了,“尽管爱情是盲目的,然而对于爱我们的人来说,我们并不是被冷落的人。”
“有没有人尝试着探讨一下我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有人尝试过。我的意思是,经常有人要求我们填写各种问卷,或者打电话进行民意测验。
他们要求全城所有的人每年做一次体格检查,这完全不同于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体格检查。那些公司没有把我们作为人来关心,他们只关心我们是否做了他们要求我们做的事情。“
“这地方有多少年历史了?”玛利问道。
“这座城市建立于1963年,当时它叫做奥兹,隶属于奥兹企业。汤普森企业于1979年从奥兹手里接管了它,并将名称更改为汤普森城。”
“难道它的一切活动必须符合国家的意志吗?”
“当然如此。否则它便失去了存在的理由。汤普森城6O年代末甚至发生过暴乱,可借你们没有看到。那些年轻人说,我们再也不想遭受冷落了,我们希望得到人们的认可。我认为他们那时并没有完全认识到自己是什么人。他们以为自己就像少数族群那样受到了统治者的压迫。当时奥兹总部发生了抗议行动,这次行动被平息下去以后,接着便发生了暴乱,两起行动前呼后应。”他停住了脚步,四处张望着,然后压低了嗓音,“他们派私人军队前来镇压,最后平息了暴乱。110名无辜市民死在了枪口下。这条新闻从来没有播出过,即使有人亲眼目睹了整个现场,他们也不会记得了。部队进驻城市之后,在这里建立了兵营,并开始滥杀无辜市民。他们见人就开枪,根本不在乎杀死的是什么人,也不在乎他们正在干什么。”他又扫了一眼周围,确信没有人偷听,“千万不要说出去,这个话题不宜公开谈论。”我点了点头。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我们获得了更大的自主权,但那是由于我们的屈服。我们知道自己具有可利用性。”他摇了摇头,“时代改变了,我们也在改变。现在我们敢于对公司说不。”他耸耸肩膀,“事情就是这样。”
我们继续向前走,半天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时我们来到了菲尔茨夫人曲奇饼屋,它位于一家没有风格的画店和没有特色的鞋店之间,“哦,你们一定得尝尝这里的曲奇饼,它是世界上最好的。”
我们站在窗口,一个托盘接一个托盘地看过去。我能够闻到烤甜饼的香味儿,那是一种浓郁而甜蜜的巧克力的诱人香味儿。
饼屋还没有开张。拉尔夫在橱窗上使劲儿敲了两下,一位身穿红白外套的中年女人推开窗户,探出了脑袋,“什么事儿广”我们又来了几位新主顾,格兰达。能不能请他们品尝一下你的手艺?“
那女人看了看我们,向我们微笑致意,然后转过身去,向市长先生说:“没问题,”她说,“我可以为他们准备一些。至于你吗,只好等开门以后再说。”
“哦,格兰达——”
“别跟我‘格兰达’、‘格兰达’地叫个不停。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想让他们尝一尝,说穿了,其实是你自己想来上一块儿。”
“我经不住它的诱惑。我太喜欢你的——”
“好了,拿着。用这块甜饼堵住你的嘴巴。”
她把一块特大号的甜饼递给拉尔夫,将其他几块分给我们几个人。我们拿着完美无瑕的可口甜饼开始往外走。
我咬了一口。我希望自己讨厌这块甜饼的味道,以此证明我不是一个普通而平庸的人,我的品位跟拉尔夫的不同。可是我的确太喜欢这甜饼的滋味了。它放了那么多的巧克力和花生酱,完全是我梦中的理想配方,好吃极了。它如此地完美无瑕,使我感到它简直就是特意为我制作的。
这事儿真让人感到可怕。
特别是当我知道全城每个人都跟我想法一致的时候。
我们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边吃一边谈论著甜饼的味道如何之好。我看了看周围。我原来以为汤普森是座真正的城市,一个真正的社会,而不是什么公司的实验基地。我有些喜欢沙漠棕榈市,还有些喜欢我远在布雷亚的公寓。
同时我也有些喜欢这里。
我们继续前进,大约在午餐时分回到了市政厅。那些秘书。
职员们已经回到了大楼里。拉尔夫从他的写字台上拿起文件夹,带我们上楼,把文件夹交给“住房和社会发展部”柜台后面的一位女子。
“这是丹尼斯小姐,她会帮你们找到住处的,”拉尔夫说,“她会派人带领你们去找,直到你们满意为止。我想你们都希望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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