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
子君作品猜中结局有奖之《鬼屋案中案》:楔子
十年。
十年在人类历史上,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在人的一生中,十年却是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了。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十年在人的一生中能留下多少回忆?
一个人走过了十年,会怎样去回忆那逝去的光阴,匆匆的脚步?
一个人走过了十年,会怎样去迎接那将到的目标,漫漫的前路?
十年。
***他擦了擦肥腻的手,悄悄地溜入了里屋,掩上了房门。
没有人注意他的举动,他的举动实在平常,或者找什么东西,或者换件衣服;自己住的房子自己自由出入,很平常,极平常。
他当然不找东西,也不换衣服。
他看日历。
家里的客厅挂着大大小小的挂历,他不看,他只看卧室里挂的小小的日历牌。他神经质地看了又看,最近发展到一天看几次,好像百看不厌一样。而且他单独一个人看,不让家里人知道及见到。
日历牌上某月某日处用红笔作了一个醒目的记号。
他老婆曾经问道:“你将日历画到红红的干什么?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答道:“有个朋友生日,我要记住送份礼物给他。”
他老婆当场就跳起来:“你这个死鬼,什么朋友这么不得了!朋友过生日就送礼物,我生日你又不送礼物!”
他知道对付这种女人的办法,就道:“好吧,你过生日我去订做一个四磅的大生日蛋糕送给你,祝你长命百岁。”
他老婆道:“我不要,四磅的生日蛋糕太贵了!你有心我就满足啦。”
这种女人的品性就是这样,而且转眼之间将日历上画的朋友生日一事忘得一干二净。头脑简单的女人自有她的可爱之处。
所以他从来不对老婆讲真话。
只有傻瓜才对老婆讲真话。
他看着日历牌,心里面不由得一阵欢喜,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这一天来得真是不容易。
他想,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好呢?一切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已经等了十年。
他不用再苦等了。
***一双纤细而白晰的手。
如果人手有标准来衡量的话,他的手可算是一双精确的手。
精确的手只做精确的工作。
他每一天都做精确的工作。
他如果稍微疏忽,就会在做工作时出差错,就会遭人埋怨,就会打烂饭碗。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如果稍有差池,就极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引出致命的问题来,他的计划就会全部穿煲破产。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因此他做工作从来都没有出错。
精确的功夫。
他坚持了十年,十年精确的功夫。
他还让一个女人参与他的计划,共同商量,共同策划每一个步骤。他明白在某些事情上,女人比男人更有力量,更有便利条件去做。
上帝创造了女人,当然让她有用武之地,否则为什么要有女人呢?
他准备了十年,是为了某一天的到来,现在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这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
这双手看起来不见得有什么特别,不过是略显粗糙,黄中带黑罢了。但此刻却握着几把小刀。
两寸长半寸宽的小刀。
他一挥手,白光一闪,夺的一响,小刀已插在十米外的一块木板上。
而且是正中圆心。
这一手飞刀功夫不是容易练的,一个眼明手快的年轻人,起码要练三五年。飞刀要准,要稳,要有力。
还要快。
快是难中之难,快是关键。只有快,才能在对手发招之前出手,掌握主动权,将对手制住。唯有快,才能胜利。
他每天都练,已经练了十年。
有几个年轻人跟他学,技术要领掌握了,恒心却没有学到,所以总及不上他。
一个人要学任何东西,首先要用心,不用心学不到,用心不足只学到皮毛,只有专心加恒心,才能学到精华。
他一直在用心。
他的飞刀技术相当好,够准,够稳,够力,够快,堪称一流。
他练了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夺的一响,又一把飞刀插在木板上。
夺夺夺的连续三响,三把刀几乎在同一时间插在同一点上,好似一朵三叶花,于美丽中渗出冷酷。
两寸长半寸宽的小刀。
夺命飞刀。
***“你等了十年,为了什么?”
“你含辛茹苦了十年,又为了什么?”
“你总是笑脸相迎,好像哈叭狗一样去讨好那个人,又是为了什么?”
“你肯这样难为自己,糟蹋自己,无非也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你装亲切,装热情,无非也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你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当这一天来到时,你当然要收回很多很多作为补偿。”
“否则,这十年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计划立刻要开始了,你要保持镇定,要保持冷静,决不能功亏一篑。”
“你的计划如此周密,你一定会胜利。”
“你注定是个成功者。”
***十年。
默默耕耘的十年。
久积待发的十年!
子君作品猜中结局有奖之《鬼屋案中案》第1章:一步一?
子君作品猜中结局有奖之《鬼屋案中案》第1章:一步一惊心
林伟强的心中一片茫然。
说实在的他应该高兴,应该开心,走到今天这一步,十分不容易。多少人朝思夜念,费尽心机出尽八宝,无非为了这一天的及早到来。如今这一天到来了,也算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呢!但是说实在他又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开心不起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至今仍是一个谜。十年来,他常常仔细地想过一旦有今天将会怎样做,今天终于来到了,心里却生出一种失落感。好像一只小鸟,被困在笼中固然是一种悲哀,被放出笼外而失却了方向不知道怎样去飞同样是一种悲哀,甚至是更大的悲哀。如果一只小鸟被困在笼中十年,出来后的情形将会如何?它还会飞吗?
林伟强不知道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一只被困笼中的小鸟一旦出笼后会怎么样,他只是从直觉上感觉到,自己觅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他自己就是一只这样的小鸟。
他的心好木,好茫然。
车窗外是一片熟悉而陌生的世界,匆匆地一晃而过,留不下完整的印象。唯有天边的几片白云,才以清高而永恒的姿态姿悠淡定地挂在那里,俯视着人生。林伟强宁可望着那白云,而不想望车内的乘客。白云是熟悉的,他曾望过千次万次,每次都可以找到平衡与安慰,他愿不厌倦地望白云。乘客是陌生的,他们穿着林伟强没见过的服装,说着林伟强不容易理解的话,话题又与林伟强毫不相关,林伟强便独自望向窗外,望向天边那悠悠的白云。
车停了,跳上来几个大脊垒垒的男人,迅速地把住司机和车门。车一开,一个男人就拔出匕首大叫道:“各位乡里,我们是出来找吃的,要钱不要命!各位老老实实将身上的银子交出来,没银子的有首饰也行,项链戒指,耳环胸针,大小通杀!多多益善,少少无拘。只要你们配合,我们保证你们安全。如果有人古古怪怪出蛊惑,莫怪我兄弟不客气!多谢合作,立刻开始,快趋快趋!”
这一番话说得倒水般流利,显然不是初出道的雏哥。乘客们听了先是一怔,接着噤若寒蝉,百般不情愿而又无可奈何地掏出钱物,交给那个拿着水桶袋的大汉。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损失了钱财日后可以再挣回来,被凶神恶煞的打劫者捅上一刀却是极不合算的事。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乘客们要命不要钱,个个驯服得如羊羔一样。
拿水桶袋的大汉循着座位一路收过来,眼见得收获甚丰,不由得心花怒放,面上却依然是恶死模样。来到林伟强面前,大汉见林伟强端坐不动,便喝道:“喂,你呢?”
林伟强说:“我没钱。”
“我没钱”三个字平平淡淡,声音也不高,乘客们听在耳中却好像惊雷般响,个个都向林伟强望过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穿着老土的人居然不识好歹,居然说没钱!既然打劫者不计较钱多钱少,随便拿些出来就打发过去了,何必为了几个钱而惹祸上身?甚至会激起打劫者的火气,拖衰全车人一起倒霉。土佬!戆鸠!
大汉似乎没见过林伟强这种人,一时间想不出对付的话,就随口说:“没钱?没钱你怎样出门?”
林伟强说:“我的钱仅仅够买车票回家,给了你我就车票都买不起,你打劫也要留条路给我走呵。”
大汉说:“那你有值钱的东西吗?”
林伟强说:“只有一张纸最值钱。”
大汉说:“一张纸?银行存款单?借据?屋契?拿来看看!”
林伟强从口袋摸出一张纸递过去:“我认为值钱的,你未必会看得上眼。”
那大汉不看时万事皆休,一看便目瞪口呆,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前面那个曾经拔匕首大叫的小头目见苗头不对,走过来看一看,也愕愕然。总算他吃过夜粥见过世面,放软了口气说:“兄弟,趸几份?”
林伟强说:“孖六。”
小头目说:“哪一瓣?”
林伟强说:“放血。”
小头目眼珠一转,懒大方地道:“好,山水有相逢,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今日到你门口为止。”
他扬扬手,喝令司机停车,几个人一道烟地下车走了。
眼见得打劫者走得无影无踪,乘客们才松了一口气,夹七夹八地议论起来。坐在林伟强后面的庆幸自己好运气,避过了风头保住了钱财;坐在前面的则咬牙切齿地咒骂,用尽了最难听的词句。有几个牙尖嘴利的意犹未尽,对着林传强指手划脚。见林伟强不声不响,竟有一个穿西装的人转头来说:“喂,你是什么人?”
林伟强没在意,自顾自望着窗外。
那人提高了声音:“喂,你是什么人?”
林伟强转回头来,看了看这个人,漠然地道:“我是什么人又关你事?”
西装以咄咄逼人的口吻说:“你和歹徒说了些什么话?你们串通了搞什么鬼?”
林伟强笑道:“你扮正义?扮英雄?扮人大代表?你又正义又英雄刚才为什么不挺身而出?报纸不是天天都提倡见义勇为吗?”
西装当场被呛得翻白眼。
林伟强说:“你问我是什么人?我是劳改释放犯,今天才放出来。刚才那几条友不够我恶,怕了我,就放我走路。你懂个屁!”
全车寂然。
林伟强再没有说话,车上的乘客也一言不发。既然有匕首的打劫者都怕这个劳改释放犯,那谁也不够胆去惹这个太岁。
老虎须可不是好拔的。
***“趸几份”的意思是“判多少年”。
“孖六”的意思是“十二年”。
“哪一瓣”的意思是“判哪一条罪”。
“放血”的意思是“杀人”。
林伟强拿出来的那张纸,是释放证明书。
十年前的今天,林伟强以杀人罪被捉,接着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他杀了人而没有杀死,年纪又小,从轻发落才判了十二年。刚刚坐牢时,他尽情地作反,是出名的打不死的硬骨头;后来厌倦了,不再作反,因表现好而被减刑。第一次减刑一年,第二次又减刑一年,坐足十年便获得释放。据减刑裁定书所写,他获得减刑是因为改造得好,有立功表现。究竟有没有改造好,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有时似乎已经改造好了,有时似乎又未曾改造得好。改造这个字眼,太过迷离,太过恍惚,不容易把握住实质。具体表现出来就是有没有获得减刑,获得了减刑就是改造好了,一般人都这样认为。因此可以说,林伟强是已经改造好了的犯人。不,不再是犯人,是新生的公民。
那么那些获得减刑放了出去又重新犯事的人呢?是改造好了还是没有改造好?
林伟强不去想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
做人不可不认真,也不可太认真。
他只是认为要看一步走一步,如果出去后找到一份职业,有吃有住,自然不去犯事;如果求职无门,就难免重新捞偏门。人要生存就要挣扎,白道黑道都是挣扎的不同方式,用哪一种方式因人而异,由环境造成。时势可以造英雄,英雄却不能造时势,强行去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林伟强文化水平不高,但据一起坐牢的一个大学生说,林伟强的悟性颇佳。什么叫悟性,林伟强懵诧诧,他做事凭直觉,想做就去做,如此而已。
出狱以后怎么办呢?林伟强心里不踏实。幸而他雄风犹在,刚才能镇住几个打劫者就是明证。一个人的雄风,威严,煞气是与生俱来的,难以强加,难以训练,难以伪装。雄风犹在,或者能助他度过难关。
他望着窗外,想起了一起坐牢的那个大学生写的一首叫做《你我》的诗:你说雨后观山好青葱我说厌秋黄叶意更浓你说冬天过了是春天我说四季循环总从容你说东边日出西边雨我说早已看惯虹的空你说河东河西三十年我说长河浪尽皆无踪你说爱是无涯情相共我说无爱无恨无轻重你说何日才能再度逢我说缘来缘去早深种林伟强非常喜欢这首诗,喜欢诗里的那种味道,也许这就是所谓悟性吧。
他心里还有一个秘密。
他希望快点见到K哥。
***林伟强回到了G市。
十年前的G县,现时变成了G市。昔日的横街窄巷,让位给几十米宽的水泥大马路;一幢幢的高楼大厦,彻底抹去了乡村牧野的情调;霓虹灯的光芒,给一切涂上了浓浓的色彩。林伟强东问西问,总算问到了凤凰派出所的所在,就进去交上释放证明书办理入户手续。正办着,一个中年人走过来,拍拍林伟强的肩膀说:“林伟强,你还认得我吗?”
林伟强望望中年人说:“认得。十年前是你捉我的,你叫陈。。。。。。叫陈雷。”
正在登记入户表的户籍警讨好地说:“他现在是我们的所长啦。”
林伟强说:“陈所长,恭喜你高升,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关照。”
陈雷以一种掩饰不住的自豪和欢喜说:“吃了几年皇家饭,果然脱胎换骨,眉精眼琦!你回来了,我欢迎你,今后要好好做人,别再想邪门歪道。自己开间大排挡,分分钟就发起财了!”
林伟强说:“陈所长你真会开玩笑,我单身寡佬,无依无靠,哪里来本钱开大排挡?”
陈雷说:“你的本钱就是青春,这个本钱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不要急,慢慢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谈话间手续已经办好,陈雷高兴起来,带着林伟强去到兰花街居民委员会,找到居委会主任王兰香。陈雷向王兰香介绍了林伟强的情况,请她尽力安排一下林伟强的食宿,帮助这个举目无亲的年轻人找个职业。王兰香想了想说:“住的地方有是有,只怕不得长久。我们街道有间空屋,是华侨的,被人占用了十几年,刚刚才收回来。那个华侨写信来说过两三个月就回来收屋,在他没回来之前可以给你住,至多住两三个月。你唯有快些找份工作,有宿舍住的,才是长远之计。说起来你为何这般命苦,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亲无戚,落得今日这种地步。希望你找份好工作,好好做几年,娶个老婆过安乐日子吧,真是前世无修,阴功啰!”
陈雷对林伟强说:“王主任是有名的霸咋香,一把嘴利过飞刀,打遍G市无敌手。但她为人绝对热情,最肯帮人忙,你的事包在她身上,尽管放心!”
王兰香笑道:“陈所长真会开玩笑,我不过学坏一把嘴,倒落下响当当的一个绰号。没办法啦,坐了这个位子,只好尽力为街坊邻里谋利益。你的事包在我身上,放心放心!”
于是林伟强住进了兰花街六十三号,蚊帐被铺梳洗用具都是由居委会赞助的,一日三餐由王兰香托人情走后门去一间小工厂搭伙食,伙食费先由居委会垫付,说明林伟强有工作后在薪水里扣回。一切安置好后,王兰香叫林伟强随便玩玩,散散心,她要去四处走动,看有没有适合林伟强的工作。
林伟强对目前的处境基本满意,兰花街六十三号是间颇为老旧的古式大屋,除了一间新加建的卫生间外,一切都古香古色,看上去似乎有七八十年的历史。这间屋好就好在宽阔,通爽,没人住,林伟强一个人住非常之舒服。他躺在床上,体会着重新自由后的滋味,不用每日晚上点名收仓,不用剃光头,不用穿着一色蓝底白侧边的劳改服,不用……不用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反而不习惯。十年的烙印毕竟入心入肺,不可能一时间抚平和抹去。此时此刻的他,非常想到大街上逛逛,看看那些十年前还没有而现时街知巷闻的时髦事物。但他不能去,要等一个人,他知道那个人必定会来找他,而他又必定要先见那个人的。
那个人就是K哥。
***K哥是个大肥佬。
K哥说:“亚强,你出来了,一定好奇怪我为什么不让你到我家去,也不去接你回来,还叫你不要来找我。我实话告诉你,这十年来我寄钱寄东西给你,有时去劳改场看你,都是瞒着我老婆的。”
林伟强颇感意外:“哦?”
K哥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又长气又冗气又小气,加上社会上的眼光与偏见,我又怎么能公开和你保持联络?我和你一场兄弟,当年同捞同煲,总不能见死不救,任由你一个人在劳改场自生自灭。我怕你心情难受,就一直说我老婆如何问候你,其实她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道。你想,如果她突然间知道我十年来一直瞒着她去资助一个劳改犯,她会怎么样?所以我只能偷偷来找你,不能让熟人见到。”
林伟强感动道:“K哥,真难为你了,我一被判刑,旧时的兄弟都鸡飞狗走,各散东西,独得你一个记挂着我,十年来不断地资助我,而且还要瞒着大嫂。我也不会说客气话,只能慢慢地用行动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K哥说:“兄弟,何必说这些话,我若要你报答,就不理你了。你现在干手净脚,两袖清风,用什么来报答我?我不要你报答,我只看重我们之间的友情。如果有朝一日K哥我衰了,你能够时不时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伟强没作声。
他想到了心里的那个秘密。
K哥说:“你回来了,有什么打算?”
林伟强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找份工来做吧。我一没技术二没本钱,只有一股牛力气,做粗重功夫可以胜任的。”
K哥说:“这很难办的,现时招工多数看文化程度,一般都高中毕业,起码要初中,没文化的薪水都特别低。”
林伟强说:“我在劳改场也考了张初中毕业文凭,但那是假的,骗骗人而已。”
K哥说:“我帮你留意一下,不过几年来我循规蹈矩,认识不了什么人。”
林伟强说:“算啦,再要你操心我就真的过意不去。居委会的王主任说帮我找一找,看来她有几成把握的。”
K哥说:“王兰香?霸咋香满有人缘的。她老公死得早,儿女又大了,闲得发毛,就四处为人排忧解难。没法子,精力过剩嘛。”
林伟强说:“希望她早早帮我找一份工作,解决吃饭问题,其他事慢慢再算。”
K哥摸出几张钞票递过来:“喏,给你用。坐牢没钱都还有碗饭吃,回来了没钱就寸步难行。”
林伟强说:“我不能再用你的钱了,很快我就会有工作,就会有钱。”
K哥说:“谁知道你的很快会很快到几时!你走到街上,喝杯水上个厕所都要钱,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万万不能。我知道你的心,觉得负累了我,不好意思。我负担了你十年,还怕负担这一两次吗?就当是我借给你,日后你有钱就还,没钱就算数。”
林伟强觉得心里压力很重,无法抗拒K哥的一番好意。事实上也是这样,负担了十年,还怕负担这一两次吗?只是钱财债好还,人情债难还,K哥的这番深情厚意,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答得完。十年,十年间人面桃花,沧海桑田,问世上能有几人始终不渝地支持自己的朋友十年?
唯有K哥。
K哥将钞票塞到林伟强手中说:“趁有空到处走走,以后有工作就没时间玩了。你要打醒精神做人,不要随便相信人,花言巧语满口胡柴的人多得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吃得你骨头渣子都不剩下。最要紧自己醒目。”
林伟强感激地点点头。他在这世界上没任何亲人,只有K哥一个朋友。除了K哥他不会相信任何人。他在劳改场学到了一句名言: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只能相信自己。
一句屡试不爽的名言。
劳改场里高手如云,贪污的,诈骗的,走私的,勒索的,盗窃的,打架的,杀人的,强奸的,林林总总,哪一个没几下绝招?在这些人当中浸泡十年,任你蠢笨如牛,也应了常在台边站母猪都会打拍子这句话,会学得几下招数。何况林伟强既不蠢又不笨,自然在耳闻目濡之下功力渐厚。他回到G市不到一天,就发现了一件跷蹊之事,只是因为刚刚发现,证据不足,他才不告知K哥。只须假以时日,有足够把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跷蹊之事就是:有人在暗暗跟踪林伟强。
***晚秋的天气好到七彩。
林伟强口袋里放着K哥给的钱,却不舍得乱花。劳改场里的挤迫感已使他长期处于窒息状态,如今有了松动的环境,何不放纵身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沿着海边一直走去,穿过小狐狸公园,越过新市区,逛了星河咖啡廊,旅游购物村,犀牛望月宾馆,香格里拉大厦,走马观花地步行了五六个小时,居然没有花一分钱。他也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疲劳,多年练就的强劳力体魄的确过得硬。就这么七转八转,不知不觉转入一个山明水秀的所在,在山坡旁边见到几垄青青绿绿的萝卜。他正自口渴,顺手拔了一个在小溪中洗洗就嚼将起来。嚼不了两口,石山后面转出两个挑桶浇水的和尚,一个年纪尚嫩的小和尚便嚷道:“喂,你怎么偷我们的萝卜?”
林伟强斜了小和尚一眼:“别这么小器,一个萝卜就鬼杀般嘈!吃个萝卜解解渴不行吗?”
小和尚说:“现时人人都喝可乐雪碧,穷一些的喝菊花茶,最差的也喝矿泉水,哪有吃萝卜解渴的!你偷和尚的萝卜,倒过来说我们小器,知不知羞!”
另一个老和尚说:“不要吵不要吵,他身上碰巧没有钱,如何买矿泉水喝?一个萝卜有什么不得了,他吃也是吃,我吃也是吃,既然都是吃,何必分你我他。”
林伟强说:“这话说得才有水平,而且我也不知道这萝卜是和尚的。你这小和尚连一只萝卜都不能施舍,怎么去修成正果?来,我帮你浇水,算是补回萝卜的价值。”
他卷起袖子,一把拿过老和尚的水桶就干起来,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很快就浇完了几垄萝卜。他脱下衣服,抹了抹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水,老和尚递过来两只洗干净的萝卜说:“施主,你喜欢吃萝卜就多吃两只吧。”
那个小和尚兀自咦咦哦哦地道:“浇水换萝卜吃,也很公平,好过要我们请零工。”
林伟强斜那个小和尚一眼说:“公平?你要到世界上来找公平,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大石头上。不要想公平,要忍,管他公平不公平,自己心中摆得平就好。”
老和尚的眼内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他拉林伟强在树荫下坐好,闲谈着道:“那你有时碰到极不顺心的事,怎么办?”
林伟强不假思索地说:“碰到极不顺心的事,我就转头来想一想,就觉得顺心不顺心都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完全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什么叫顺心,什么叫不顺心,有时候很难分清的。肯改一改自己的意愿和想法,明白开心和烦恼大多是自寻的,不去计较,人就开心得多。”
老和尚说:“你又是几时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林伟强想了想道:“大概是近两三年吧。以前我火气很猛,时时都不开心,后来慢慢想通了,就觉得以前好笨好笨。我用了十年时间,才想通这个道理,就像你们和尚说的,什么看着墙壁十年。”
老和尚说:“面壁十年。”
林伟强说:“对对对,面壁十年。我没文化,你不要见怪。”
老和尚叹道:“没文化的人尚能参透禅机,有文化的芸芸众生不知作何感想!”
林伟强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老和尚说:“我自己自言自语罢了,施主不必顾虑。”
林伟强说:“你们做和尚的怎么在这里种萝卜呢?和尚不是专门练武功的吗?而且在深山大岭内,怎么到G市来了?”
小和尚忍不住插嘴说:“你不知道这里有个白莲寺吗?好闻名的喔!”
老和尚斥道:“咄!名利之心何其重也!”
林伟强说:“我坐牢坐了十年,刚刚放出来,连G市都认不出来,怎么知道你们白莲寺还是黑莲寺?”
老和尚说:“善哉善哉。施主历此劫难,难怪勘破世情,不再计较公平与否。正如白莲寺,人知也罢,人不知也罢,又于我何碍?我于世上,不为人知,不为人不知,知即是不知,不知即是知,又何求知?”
林伟强听得一头雾水,好像坐在云端上。
老和尚说:“对不起,扯远了。你坐牢十年,很辛苦吧?”
林伟强说:“开头几年十分辛苦,后来想通了就不觉得辛苦。比如说吧,大街上的人虽然自由,但有时比我们更辛苦。有人告诉我,辛苦分为两种,一种是肉体上的辛苦,另一种是精神上的辛苦;精神上辛苦的人,肉体上才会辛苦,精神上不辛苦,肉体上也就不辛苦了。所以到后来两三年,我不觉得辛苦。”
老和尚说:“和你说话倾偈,真有意思。”
林伟强说:“我和你一不亲戚,二不相识,说起话来居然顺心顺耳。有些人朝见口晚见面,偏偏没话可说,这就叫做,叫做缘来缘去早深种。”
老和尚说:“缘来缘去早深种?”
林伟强说:“这话可不是我发明的,是和我一齐坐牢的一个人说的。他喜欢写诗,喜欢写歌,我也很喜欢读他的诗,唱他的歌。和尚,我唱一首给你听好吗?有人说我是男中音声线,只不过没有训练过,其实好有前途喔。”
老和尚说:“你就挑一首你最喜欢的唱吧。”
林伟强唱道:品味特殊常拥孤独躲进楼阁中听秋雨独爱雨丝一滴一点与真挚心共处心平气和遥望山岭风韵神采都失踪影仍有几丝浅绿的生气雅然写我意情仇已空秋雨处来去都只是早或迟流星片断长久忆记已是快乐事
秋雨渐浓常拥孤独躲进楼阁中听心语无尽夜空飘洒的雨线似我的爱意不管偶然还是天赐且看人世的风跟雨毋让变迁使我的心境添上一点刺人情易空秋里树黄叶纷飞远心未移以空灵和仁厚宽慰写爱千万次一曲歌罢,令老和尚沉吟良久。老和尚说:“歌词真的好有意思,只是曲调熟口熟面,好像在何处听过。”
林伟强说:“曲调是几十年前的,拿过来填上新词,就成了新歌,老歌翻唱。”
老和尚说:“我想起来了,那原是一首应制歌,如今翻新杨柳枝,也是化腐朽为神奇。施主,你虽心胸坦荡,但我见你眉目间隐隐有煞气聚敛,应为不祥之兆。可把左手伸来一看?”
林伟强伸出左手说:“看什么?看手相?”
老和尚看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才说:“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但无生命之虞,终可遇贵人指点。施主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好,我也要回寺了,就此别过。”
林伟强说:“哎,和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这样走了?”
老和尚笑笑说:“既是缘来缘去早深种,又何必留下姓名。你我若有缘,日后自会相见的。”
眼见两个和尚挑着水桶去得远了,林伟强也穿好衣服走人。他漫无目的,打算循着来路转回去。走过一片竹林,忽听得一声娇柔的惊呼骤然传出,像是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林伟强循声奔过去,看见竹林里有一个穿裙子的女生,双手捂住脸孔,全身像是在发抖,就问道:“喂,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那女生颤抖着声音说:“蛇……有条大蛇!”
林伟强也紧张起来,顺手从地下捡起一节枯萎的竹枝,一步步挨近那女子,小声说:“在哪里?”
女生的手向前面草丛中一指,又捂住脸孔,显然已受了极大的惊吓。
林伟强小心翼翼地审视着那堆草丛,不见有什么动静;他用竹枝轻轻拨了拨,也不见动静。他干脆出力捅几捅,将草丛翻了个透,松了口气说:“没有哇,可能走了。”
那女生迟迟疑疑地放下手来说:“走了?”
林伟强说:“真的走了,你放心。”
那女生轻舒一口气,神经一放松,立刻软了双脚,倒在地下。林伟强连忙把她抱起来,移到荫凉处,小声说:“你怎样啦?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那女生有气无力地说:“不要紧,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刚才那条蛇吓死我了,又长又大条,吐出红舌嘶嘶地响,向着我,我以为这次死定了。好在你……”
她无力地合上双眼,两只手紧紧地捉住林伟强的手臂。林伟强这才发现,怀内的女生竟是一个绝色佳人,漂亮得出类拔萃。弯弯的淡淡的眉毛,齐齐整整的眼睫毛,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和谐地配在一起,处处都恰到好处。她薄薄地化了妆,微微的脂粉香幽幽地散发着,披肩的秀发下露出一对耳环,高雅脱俗,仪态万千。林伟强不禁怦然心动,眼睛不敢直视女子高耸的胸部。他想放下她,又不敢放下她,也舍不得放下她,一直抱住她又似乎不妥当;一时间委决不下,鼻翼上已渗出了汗珠。
好在那女生慢慢睁开眼睛说:“多谢你,我现在没事啦。”
林伟强扶她坐好说:“你没事就好,我刚才听你叫得恐怖,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现时社会治安不好,凡事都要小心。”
说完却不禁笑起来,笑自己居然说出这种话来。那女生见他笑得古怪。便问道:“你笑什么?我的样子好好笑吗?”
林伟强说:“我笑我自己。”
女生说:“笑自己?自己有什么好笑的?”
林伟强说:“我说现时社会治安不好,其实就包括我自己,就是我这种人才使社会治安不好的。”
女生低叫一声,害怕的神色浮在脸上。
林伟强说:“你不要怕,我无恶意的。我以前坏,现在不会再坏了。我刚从监狱出来,我会好好地做工,不做坏事,”
女生盯着林伟强看了一阵,说:“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如果我坐牢,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告诉人会招惹好多猜疑。”
林伟强说:“就算我不说,人家也会知道的。”
女生说:“你叫什么名字?”
林伟强说:“林伟强。双木林,伟大的伟,坚强的强。”
女生说:“我叫李艾玲,木子李,草花头的艾,王字玲。”
李艾玲。林伟强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李艾玲说:“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林伟强说:“还没有找到,不过有人在帮我找了,相信好快就找到的。”
李艾玲说:“那你现在是来玩啰。”
林伟强说:“是的,你呢?”
李艾玲说:“我也是来玩。我在犀牛望月宾馆客房部工作,今天轮休,来白莲寺上香,许个心愿。”
林伟强说:“上香?你相信这种东西吗?”
李艾玲说:“信不信不重要,最重要是好玩。反正休息也没地方好去。”
林伟强说:“原来这里叫白莲寺,难怪那个小和尚说白莲寺好闻名的。”
李艾玲说:“你连白莲寺都不知道!也难怪你,看你的衣服,就十足十僰佬进城;到你有了薪水,应该买几套好衣服。你这人只要穿起好衣服,会很帅的。”
多年来没有接触过异性,骤然认识一位靓女,又被她称赞英俊,林伟强的心里十分舒服。他今天心情本来就好,此刻更是好上加好,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舒服。他希望李艾玲能留久些,说多些话,那今天就会过得好开心。
李艾玲说:“你说什么小和尚,是怎么回事?”
林伟强将刚才和两个和尚的谈话说给李艾玲听,李艾玲惊讶道:“哎呀,你真好运气!那个老和尚是无嗔和尚,远近闻名,看手相一流,百发百中!他是白莲寺主持,极少为人看一次手相。听说曾经有人以一万元作酬金请他指点迷津,他都一口拒绝,你看你多好运气呵!”
林伟强说:“我还以为他顺口开河车天车地,原来是真的!他预言我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但无生命之虞。什么叫生命之虞?生命里的一条鱼吗?”
李艾玲说:“虞就是忧虑,无生命之虞就是没有生命危险。”
林伟强说:“那我就放心了,血光之灾,不过流些血,没什么了不起。”
李艾玲说:“你这人真潇洒,流血还说没什么了不起。我如果看见血,我会头晕的。”
林伟强想,如果你坐十年牢,你不但不会看见血就晕,只怕一碗血你都可以喝下去哩。
李艾玲说:“你没去过白莲寺,我和你一齐去玩,好吗?”
林伟强当然求之不得。他们两个人说说笑笑,游山玩水,开心到不得了。游完白莲寺,两个人又到大排档吃炒粉鱼蓉粥,又抢着做东,还是李艾玲以林伟强没有工作没有薪水的理由和以后林伟强有薪水再回请的协定付了钱。到他们分手时,G市已是一片灯火,全城灿烂辉煌,活色生香。李艾玲神采飞扬地说:“亚强,你得闲就来找我玩,好吗?”
林伟强说:“一定!”
李艾玲说:“你发了薪水,就请我吃炒粉鱼蓉粥,你不准赖帐!”
林伟强说:“绝对不赖帐!”
林伟强将李艾玲送到犀牛望月宾馆门口,看着她走进去,自己才回家。他想着这两天来的奇遇,心里好兴奋,尤其是认识了李艾玲,更是乐事一件。美中不足的是,在开心地游玩时,后面吊着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
那个跟踪者。
林伟强回到住处,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动过了。早上临出门时,他特意拔下一条头发,仔细地压在衣服与衣服之间。如今他轻轻揭开衣服,头发却不见了。
是谁呢?
根据时间来推断。跟踪者与搜衣服者不是同一个人。根据环境来推断,搜衣服者要么有兰花街六十三号的钥匙,要么是个开锁的高手。看来他们对林伟强好感兴趣。
他们想做什么?
林伟强当然不会将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如果兰花街六十三号算是他的家的话。
坐了十年牢,他学会了将重要的东西放在心里,心是最好的保险箱。
坐牢十年,眉精眼琦。
他将头发压在衣服之间,不过是为了证实一下自己是否引人注目。他要和那些人斗斗心机,决一雌雄。
一步一惊心。
子君作品猜中结局有奖之《鬼屋案中案》第2章:魅力俏?
子君作品猜中结局有奖之《鬼屋案中案》第2章:魅力俏娇娃
霸咋香果然就是霸咋香,不同凡响。
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份适合林伟强的工作,是在一家工厂里当搬运工,专门负责将货物打上塑料封条,然后搬成合规格的一堆,让货车来装。这种工作简单易学,眼见功夫一看就懂,不需要什么文化和技术;又是用半机械化来打塑料封条的,只是在搬作一堆时辛苦些。正因为它简单,又学不到技术,眼高手低的青年人就不喜欢做,认为它又累又没出息。林伟强却不这样想,因为他选择的机会比较少,又急着找工做,加上没什么文化,所以觉得这份工作好合适。他应约见了工厂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说好三个月为试用期,就正式上班了。
做了三天,林伟强的表现可算是无可挑剔。从时间上来看,他做足了八个小时,严格遵守工厂的上下班时间规定。从工作量来看,他一个人至少做了一个半人的工作,还能抽出时间帮忙打扫仓库和车间。仓库和车间的工人因此很感激他,说了他很多好话,还教他如何掌握工作的窍门,如何讨好上司等等。林伟强对自己也很有信心,自信这样做下去,三个月后必定可以成为正式员工,成为正式员工就意味着提高薪水,还可以得到试用工得不到的各种名目的津贴。一句话,林伟强前途光明,他会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悲剧紧接着开始了。
第四天一早,林伟强去到工厂时,厂里面乱成了一片。原来昨晚有贼光顾,将值班的保安绑成一只粽子,蒙住眼睛塞住嘴巴,抢走了仓库里待发的一批货物。到早上保安换班时发现出了事,立刻报告厂方,厂方又报了警,结果由警方在离厂不远处的街道转角处找回了该批价值数万元的货物。据警方的分析,劫匪将货物搬到街道转角处时,可能遇到了巡夜的警察或是其他突然变故,慌乱中丢下货物逃之夭夭。整个破案过程简单而迅速,使工厂避免了损失。但林伟强被告知,到财务部去结清薪水,不用再上班了。
林伟强找到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问被炒鱿鱼的原因,那负责人闪烁其辞,说工厂裁减人手,减轻负担。林伟强据理力争,说裁员应裁懒散的蛇王,不应裁减工作积极的人,言语中颇有指责那位负责人用人不贤的味道。那位负责人被缠不过,只好说:“林伟强,既然你问到这种地步,我也不妨摊开来和你说到明白为止。如果论工作,你的确一流,认真,肯干,负责,时下难找这样的工人。但你的过去,又令人担心,尤其是昨晚发生的劫匪的事,不得不让我们思疑。本厂自建立以来从没出过事,你来了三天,仅仅三天,就被打劫,这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我们今天一早接到举报信,说你进厂来做工是为了探听情况和摸熟地形,然后串通劫匪来打劫。当然,我们没有证据证实你参与了打劫,但我们总应该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退一步来说,你完全是局外人,与这次劫案无关;不过你以前杀过人,结下了仇家,会不会有人来寻仇呢?现在不会那将来会不会呢?有人找你寻仇,会不会祸及我们厂呢?为安全起见,为长远打算,我们还是不用你为好。”
林伟强说不出话来,他只恨那个写举报信的人,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到底怀的什么鬼心肠!
负责人说:“如果你处于我这个职位,你也会这样想的。我和你个人之间无过节,我只是为了向厂方好交差。对不起,我们会按照劳动法补偿薪水给你的。”
负责人的口气尽量委婉,尽量把理由解释得清楚,以免激怒了林伟强,昔日的杀人犯总是令人防意如城的。林伟强却不发怒,他立刻想到了对方的难处,就叹口气,说声再见,到财务部支了薪水走人。
干了三天却领了一个月的薪水。
薪水不多,却是林伟强十年来第一次以汗水赚来的工钱;拿着这些钱,他觉得好重好重。他盘算了一下,如果继续在王兰香介绍的那家工厂开饭,节省的话可以维持几个月。K哥给的钱暂时不动,留作应急之用。而请李艾玲的客,以后再说,现在根本没这种心情。#p#分页标题#e#
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呢?林伟强觉得只用两个字就足以概括,那就是漠然。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人炒鱿鱼的,或迟或早只是时间问题,而不论工作得多么好。什么改造好了有前途,勤奋努力有出路,不会遭人歧视一类的话听得够多了,他从来不相信。中国人太多,不愁找不到劳动力,在身家清白与有前科之间选择前者,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平常举动。怨天尤人吗?祈求公平吗?那是枉费心机的,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另寻路经。只要有一份安定的工作,他不想再惹事生非。
他确实不想。
除非有人来踩他。
***霸咋香介绍的第二份工作是一间饮料厂的搬货工。
这间饮料厂原来是生产汽水的,汽水在G市还算好销。自从外国的可乐公司打入G市后,可乐雪碧满天飞,加上另一些联营公司也推出新品种,原来独沽一味的汽水便再也推销不出去了。饮料厂不做汽水,就改做包装冲剂,什么夏桑菊五花茶之类,居然也生意不错。霸咋香对林伟强说:“这间厂比原来那间更好,奖金高,津贴多,只要肯做,大把银子!”
林伟强自然肯做。这工厂时时加班加点,星期天也不休息,一天到晚出货进货。做了十天,还没有正式发薪水,津贴就先发了两百元。他有点莫名其妙,问工友究竟怎么回事,工友告诫他道:“你在这里做工,要懂得这里的规矩。这里的规矩是有饭就吃,有钱就拿,不准问三问四。口多多是没好处的!”
林伟强不会口多多,眼睛却不能不看看。原来这间厂搞蛊惑出法术,做假商品赚大钱。厂里面领了牌照的注册商标是海珠牌夏桑菊,私下印的包装袋却是星群牌夏桑菊,产品是黄糖粉加一些又平又贱的中药做成颗粒状,冒充名牌夏桑菊售出。只因夏桑菊以星群牌质量最好,消费者认准星群牌来买,便提携了做冒牌货的工人多发奖金和津贴。林伟强觉得这间工厂太过离谱,又不便乱说话,只能在约K哥喝茶时顺口说给K哥听。K哥教训他道:“你与世隔绝十年,当然不知道时势的变化,现在的假货防不胜防,铺天盖地。你骗我,我骗你,只看谁的道行够高,手段够辣!电视,冰箱,钢琴,糖,烟,洒,衣裤鞋袜,中西药品,都有假货。到市场上买把青菜,外面的又大条又新鲜,里面的又黄又细又烂。你们厂出假夏桑菊,质量虽不高但起码还不会让人吃出病来;有些人做饮料,用自来水开洗衣粉就灌装成瓶了!你最好什么也当成不知道,反正日后穿了煲出了事又不用你负责。”
K哥停了停,又说:“我听说已经有人向工商局揭发你们饮料厂做假货,工商局很快会去查的。你不要招惹事非,好好地做工就是了。”
林伟强记住K哥的话,总之妆聋扮哑,好好做工。K哥的话也真灵,工商局果然派人来查,封了假货,罚了大笔款,还表扬了检举做假货的人。一时间全厂好似烧开一锅水,倒泻一箩蟹,议论纷纷,都用恶毒的语言咒骂那个不但敢于检举而且敢于公开姓名甚至要求工商局不保密的人。就是那个人打烂了全厂工人的金钱梦,使大家发财的希望成了泡影。那个人十足搅屎棍,神台猫屎人憎鬼厌,人人见了都恨得咬牙切齿,几乎将他撕成几边。
那个人就是林伟强。
林伟强有口难辩,水洗不清。他根本不会向工商局检举饮料厂做假货,岂止不检举,他还巴不得在厂里长久做下去,多领些奖金和津贴哩,怎么会手指拗出不拗入,去做倒米寿星!但工商局的人言之凿凿,在大会上说是林伟强检举的,而饮料厂又只有一个林伟强,不是他又会是哪一个!没办法,林伟强只好自己结清薪水走人,免得天天面对那些恶毒的眼光。
这次收入不错,工资奖金加上已经领到手的两百元,让林伟强满心欢喜。但饮料厂财务部出纳员数钱给林伟强时那种仇恨的眼光,让林伟强毛骨悚然,久久难忘。
手中有了钱,走路时腰杆都特别直。林伟强跑去服装市场的大排挡,买了几套有点过时但看起来还不错的衣服,回家一换,果然脱胎换骨,不同凡响。十年以前他年纪还小,坐牢十年又是清一色的男性,除了被人性骚扰过几回,他从不知道自己相貌如何。现在花了不多的钱买得便宜货,既不太新潮又不太老土,加上他已是成熟的男性,略略一衬便魅力四射,一副英俊小生的模样。如果他此时犯事被警察捉住,十有八九会被误认为是专门拉皮条的姑爷仔。
林伟强不想再麻烦霸咋香,他要自己去找工作,看看运气好还是差。G市的大街上贴着好多启事,写着招工几多,条件如何,有志者速来一试云云;报纸上也有招聘栏,招聘某种文员,某类熟练工人,某专业师傅等等。林伟强挑挑拣拣,挑了两家要求不高与自己水平比较接近的去面试,人家一听说他是劳改场出来的,就以职业化的皮笑肉不笑面容对他说:“不好意思,林先生,我们这里地方浅窄,恐怕会耽误你的前程,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将话说到如此客气的地步,林伟强也无可奈何。他碰了钉撞了板学乖了,就打算隐瞒起那段历史,婉转地去求职。他动起脑筋,编造出一个理由,说自己原来是农民,在郊区耕田务农为生,因政府征集土地建工业区,才转出来做工。他以这个理由去一家小食店求职,果然顺利好多,做了搬煤烧火的小工,包吃包住还有薪水。虽然比不上原来的饮料厂,却也心满意足了。
林伟强的运气真的太差,心满意足了没几天,就被小食店老板炒了鱿鱼。老板是这样说的:“亚强,我听说你以前坐过牢,刚刚从劳改场出来,你却告诉我是做农民。为什么?如果你照实说,我反而不计较;你车大炮骗我,我就要思疑你另有企图。你今天骗了我,难保日后还会不会继续骗我,我不能要一个骗我的人在这里工作。对不起,你走吧。”
林伟强只好走人。他不知道怎样做才好,说真话又没人肯要,说假话又被人怀疑另有企图;既被人诬蔑勾结劫匪,又被人冒名检举假夏桑菊。正所谓头头碰着黑,行运行到脚趾尾。他接连又找了两份小工,都是做不上几天就被人炒,理由又无一例外地是因为他是个劳改释放犯。他觉得好奇怪,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个个都胜似福尔摩斯再世,总能迅速地知道有关劳改释放犯的真相。莫非有个神探专门为他们通风报信?
林伟强想起了那个跟踪者。
那个跟踪者近日来却不再出现,好像隐了形,踪迹杳然。
林伟强又想起那个潜入屋内偷翻衣服的人。
那个人也不再来,林伟强每天压好的头发都完好如初。林伟强应该怎么办呢?
他想到了心里的那个秘密。
***“Hi!林伟强!”
林伟强正在大街上无聊地游荡,忽听一个女声在招呼,转身一看,灰暗的情绪立刻变得明朗。那女生是李艾玲。
“李艾玲,你今天休息吗?”林伟强招呼道。
李艾玲说:“是呀,想上街买些化妆品。你呢?你找到工作了吗?”
林伟强说:“说起来长过水蛇春,我们找间餐厅坐下慢慢说,好吗?”
李艾玲说:“哇,几天不见,就会进餐厅了,你好奢侈喔!”
林伟强说:“老实说,我一次都没进过餐厅,不过我答应了一有薪水就请你的,就不妨开开斋,吃顿好点的。”
李艾玲说:“我是专门骗吃骗喝的,你要请我,我会放开肚皮吃到你怕怕。你带够钱了吗?”
林伟强拍拍口袋:“没问题!”
两个人找了间低档餐厅,由李艾玲作主叫了几个小菜,就住两瓶饮料慢慢吃起来。林伟强还想多点几个菜,李艾玲制止道:“你又不是发了大财,何必乱花钱。菜叫太多了吃不完好浪费的。你怎么不叫罐啤酒来喝?”
林伟强说:“十年不准喝酒,早将酒味忘得一干二净。我慢慢再习惯回来吧。”
李艾玲说:“好啦,你应该告诉我找了个什么好工作。”
林伟强把近一个月来的遭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李艾玲,只隐去了K哥的一段,也不说被人跟踪及被人潜入屋内搜衣服一段。
李艾玲听得火冒三丈柳眉倒剔,气呼呼地说:“真是狗眼看人低,岂有此理!坐过牢是不光彩,但只要改好了,总要给人一条活路,让人有碗饭吃吧。错了一次,就永世不得翻身吗?谁敢保证自己一生一世不做错事?那些人真离谱,有朝一日他自己落到这种地步,才知道滋味!”
她的声音又尖又脆,惹到周围的食客都探头探脑地望过来,林伟强说:“喂,将声音放低点,人人都看着你啦!”
李艾玲向四面望望,伸伸舌头,压低声音说:“英雄莫问出处,他们实在不应该这样对你的。有一句古话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就是这个道理。你要争气,做出个好样子给他们看,以后比他们混得还好,让他们妒忌你眼红你!”
林伟强听见这话好开心,觉得李艾玲一句话顶得上以前管教干部十年说的话。红颜知已想来就是指李艾玲这一种人的。有这样的朋友,林伟强觉得幸运,好彩,也觉得自豪。
李艾玲说:“我猜这其中必定有些奥妙。为什么那些人总会很快地知道你坐过牢呢?会不会有人存心整蛊你?”
林伟强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怀疑有人在背后倒我米想我衰。但谁和我作对呢?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李艾玲说:“是不是你在劳改场得罪了什么人,他们要玩你?”
林伟强说:“不可能。我不会得罪人到这种地步,要人家在我出狱之后还玩我。”
李艾玲说:“会不会是以前结下的仇家,比如说,十年前的仇家?”
林伟强说:“也不可能。当时是四川帮来踩我们的地盘,踢我们的档口,先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才去报仇的。我当时是扶枱摄脚的茄喱啡角色,老大一声号令,我们就去打去杀。我砍人不够经验,没砍死那个人,那个人后来被警察捉住,去医院治好后又被法院判了死刑。所以说不是十年前的仇家。”
李艾玲的筷子停在空中定了格,惊奇地说:“我还以为你因为去偷去抢而坐牢呢,你原来敢杀人!看你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不过人很难说的,阿伦狄龙就是一个玉面杀手。”
林伟强虽然很少看电影,但也知道阿伦狄龙是世界闻名的法国大影星,专门在电影中扮演英俊的冷面杀手。他觉得李艾玲好天真,好得意,竟然以为杀手是有形状的。唉,毕竟是天真的女孩子,看上去顶多二十岁。
一个二十岁的娇小玲珑的活泼的小妹妹。
李艾玲说:“难怪你不知道谁搞鬼,要问我,我也想不出来。”
林伟强不作声。其实他心中有数,已在大约猜到是谁在搞鬼了。他不想打草惊蛇,他要慢慢观察,看清楚有几个人,查清楚这些人为了什么目的。到必要的时候,他就找K哥商量,两个人一起合作,共同对付这些人。
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李艾玲说:“亚强,你想什么?”
林伟强说:“我在想谁要整蛊我。”
李艾玲说:“有头绪了吗?”
林伟强说:“没有。”
李艾玲说;“我能够帮你吗?”
林伟强说:“你帮不了。”
李艾玲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另一件事我却能帮你。”
林伟强说:“什么事?”
李艾玲说:“找工作。我们宾馆有个员工走了,职位空缺,你去顶上刚刚好。”
林伟强说:“宾馆?我这种样子的人,能去宾馆吗?”
李玲说:“傻瓜,你以为叫你去做经理!宾馆有好多工种,有守门口的,也有扫地的。你如果去,就去客房部做公卫,又叫PA。公卫专门做擦窗子擦镜子,扫地打蜡的功夫,扫地不是用扫把,是用吸尘器,电动的,吸净地毯上的灰尘。不过打蜡就要辛苦些,还有,公卫专门半夜三更上班的。你想不想做?”
林伟强当然想做。李艾玲立刻打了个电话去宾馆告诉客房部经理,向他推存林伟强。经理说可以随时来面试,面试没问题就上班。两个人很兴奋,吃完饭就去面试,一谈即成,林伟强就成了客房部的试用员工。
在犀牛望月宾馆里上班,林伟强觉得一切都好新鲜。在他的印象中,他还从来没有到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大概一个月前他到白莲寺去玩,途中经过犀牛望月宾馆时,他自忖衣着老土,不敢进去那金碧辉煌的大堂,只在门口的九龙鼎喷水池转了两圈就悄然离去。如今他置身于宾馆之中,成了宾馆的一份子,脚下是软软的地毯,身上是白白的制服,耳边有柔柔的乐曲,连空气都被中央空调调节得不冷不热舒适宜人,满眼更是灿烂而华贵的装饰。这一切使他好像处在梦幻之中,忽然明白到人生可以有这等享受。那些出入于宾馆的人有的阔得流油,一掷千金,花天酒地;有的却勤勤恳恳,既严肃认真又匆匆忙忙地谈生意,不糜费也不小器地开销;更有些本省的外省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也不忘开眼界的旅游者,到宾馆来转几圈,照几张相后咬几个面包喝一瓶饮料,也算是到过了宾馆开过了眼界。面对着千姿百态,林伟强感慨万千,他既不眼红那些腰缠万贯的富翁,也不鄙视那些紧缩开支的观光客;他只是慨叹自己的眼光短浅,见识有限。听同事们说,西方先进国家的文明和发达,超出我们近百年哩。于是林伟强朦朦胧胧地坐出一种愿望,希望以后有机会去国外开一开眼界。
林伟强工作很卖力。宾馆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他只是一个打工仔,但他喜欢这个环境,喜欢做好份内的工作后多做份外的工作。而且他可以时时见到李艾玲,可以与她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如果就这么下去,他会很满意,甚至不再计较那些跟踪的人,那些进屋搜衣服的人,那些害他被炒鱿鱼的人。
就这么下去,他或者会淡望心中的那个秘密。
但人生不如意事往往十有八九。
***那天林伟强在用吸尘器清理地毯,一个声音在耳边柔柔地响起:“早晨!”
林伟强抬起头,见是一个女住客,就点点头说:“早晨。”
说完又埋头苦干起来,那个柔柔的声音又说:“辛苦啦!”
这下子林伟强不得不直起腰来,对客人是必须有礼貌的,这一点员工守则里写得明明白白。林伟强笑一笑,又点点头说:“这是应该的。”
他认出来了,女住客是住在荷苑的。他听李艾玲说过,这女住客是犀牛望月宾馆的常客,每两三个月就会来一次,来一次就住上一头半个月,因此特别受欢迎。林伟强见过她好多次,但直接近距离面对面却是第一次,他现在才发现她长得好正点好靓丽。如果说李艾玲靓在够天真够纯情,那么这个女人就靓在够成熟够风韵。她站在那里,只用亭亭玉立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近三十岁的她有一种独特的风姿和吸引人的魅力,好像在随时向异性发起挑战。林伟强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去多看,他受不了她眼中那种火辣辣的大胆奔放的暗示。
女住客说:“这里的人我都认识,你却脸生得很。你一定是新来的,看看你的工作牌,叫什么名字?”
林伟强说:“林伟强。伟大的伟,坚强的强。”
女住客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林伟强说:“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常客,时时来光临的。”
女住客说:“我叫MARYCHIKURFER。”
林伟强说:“我听不懂。”
女住客说:“其实很容易记的,MARY读起来就是谐音魅力,CHIKURFER读起来就是谐音俏娇娃,你叫我魅力俏娇娃就记住我的名字了。”
魅力俏娇娃?林伟强觉得真的是恰如其分,面前这女人的的确确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魅力俏娇娃。
女住客又说;“不过魅力嘛,也就是玛丽。”
林伟强说:“叫玛丽好,又容易听又容易记,那个魅力俏娇娃,不像一般人的名字。”
玛丽说:“虽然不像一般人的名字,但可以概括出我的特点。你的名字也是这样,伟岸的伟,强壮的强,既伟岸又强壮,是个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过,为什么你的脸上总带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呢?”
林伟强说:“真的?我脸上看得出忧郁?”
玛丽说:“忧郁型的男人是最有吸引力的男人,尤其是英俊的忧郁型的男人。你就是这种男人,又忧郁,又英俊,又有吸引力。”
林伟强从来都没有被人如此直率地当面称赞过,他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玛丽说:“你正当班,我不打扰你的工作,你下班后我请你喝咖啡好吗?我想和你交个朋友,随便谈谈。我最喜欢结交朋友,最喜欢结交眉清目秀的朋友。你意思怎样?”
林伟强觉得没什么不妥当,一来受人称赞,二来和靓女交谈总是一件赏心乐事,就答应了。他们两人一回生,二回熟,几次来往就熟络了。林伟强从交谈中知道,玛丽是个混血儿,嫁给一个英国古董商做富太太。古董商生意来往频繁,应酬多,经常奔波于世界各地,一年中有近一半时间不在家,留下玛丽在香港独自消磨时间。玛丽早已走遍世界各国,对旅游失去兴趣,就来到G市,学中国气功,学中国相术,顺便游埠散心。玛丽喜欢G市,是因为G市小,人少,空气清新,靠海,而且来往香港方便。她告诉林伟强,她来了G市几次,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他,一个有形有款的男人,她感到好开心,好满足。而只要为了开心,为了满足,她不惜牺牲任何东西,因为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开心和满足的。林伟强同意玛丽关于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开心和满足的看法,但又隐隐觉得玛丽的为人处事方式新潮得前所未闻。玛现认识林伟强没几天,就请林伟强吃大菜,还送衣服送礼物,当林伟强表示不能接受时,玛丽就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又不指望你回报我。我也知道以你的经济能力没办法回报我,但我绝对不是为了你日后回报我才请你的。银子我大把大把,我老公的钱永远花不完,我只想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会好开心。就算是你帮我的忙,帮我解闷,帮我花钱,好不好?这样你的心里就不会有其他想法了。”
这令林伟强无法拒绝。他想,境外女子的新潮,果然和大陆不同。
事情的发展快得超出林伟强的想象。一天晚上林伟强正替地板打蜡,玛丽带着一身华贵的香水味飘过来,娇媚地笑道:“亚强,明早九点钟你来找我,好吗?”
林伟强已经习惯了这种邀请,就说:“好呀。”
第二天早上他下了班,冲完凉吃完早餐去到荷苑,敲了敲门,就听见玛丽的声音在叫:“COMEIN!”
在宾馆干了一小段时间,他也学会了听几句简单的英语,知道COMEIN是可以进去的意思。他走进去,房内无人,却见玛丽从卫生间伸头出来说:“早晨,亚强!”
玛丽出来了,林伟强的眼睛却发了直。玛丽穿一件半透明的丝质浴袍,轻挽云鬓,风情万种。在浴袍的半遮半掩下,玛丽的曲线一览无余,果然婀娜多姿,楚楚动人。最要命的是那隆起的乳峰和神秘的三角地带,若隐若现,令人心动。她款款地飘过来,挨着林伟强坐下,捧起林伟强的脸,用呢喃般的声调说:“亚强,我好喜欢你,你不但有形有款,而且有性格。你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林伟强心如鹿撞,头一阵发晕。他眼睛发涩,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说:“我也喜欢你。。。。。。”
玛丽腰肢一摆,浴袍已经全部泻开,露出了象牙般洁白幼嫩的胴体。她将林伟强的头揽在胸前,嘴唇印在他的嘴唇上,另一只手已抚摸向他的敏感部位。在这个天生尤物的进攻下又有谁可以抗拒她如火的魅力?
林伟强一阵亢奋,全身的血液似已沸腾,双手下意识地伸向那极具诱惑力的俏娇娃。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了一句话,一句他经常用来警醒自己的话:“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这句话使他冷静下来,他又想到了另一句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玛丽也感觉到了林伟强的变化,她幽幽地问:“你怎么啦?”
林伟强推开她,脸红红地说:“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太短,而且,这样做也对不起你先生。”
玛丽惊讶地说:“时间成问题吗?我有老公成问题吗?只要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林伟强说:“可能我太传统,也可能我跟不上时代,但我确实需要时间慢慢来。对不起,玛丽。”
玛丽满腔热情遭到兜头一盆冷水,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悻悻地说:“林伟强,你究竟是性无能还是太理智?”
林伟强站起来,向外面走去:“我要回家了。”
玛丽嚷道:“无论哪一种,你都太恐怖!”
砰地一响,一只花瓶在墙上砸碎了。
***林伟强躲进工具房,心境一直无法平静下来。他尽力地想忘记刚才一幕。却没法子压得下已被挑起的情欲,而且越想压抑就越难受,面前尽是玛丽那俏艳的身影。的确,玛丽好可爱,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抵挡她的诱惑;或者换一句话说,十个男人有九个都抵挡不了她的诱惑。林伟强偏偏就是第十个,抵挡住了,但付出的代价是如火煎般的难受。林伟强不是性无能,在这方面他是个雄赳赳的大丈夫;他只是理智,理智得过份,理智得几乎变态,理智得有心理障碍。十年的囚犯生活是窒息的,况且囚犯们在狱警的鼓励下为搏得减刑而相互猜疑告密,那种倾轧的环境使得林伟强极具戒备心。其实林伟强已算是比较好的了,有些囚犯因为专心致志于害人,在孤立别人的同时也孤立了自己,耍手段,设局,害人,钻研人家的作案手段,最后以一个心理变态者的身份回到社会,危害性颇大。这一点恐怕是监狱管理当局始料不及的。
而林伟强不过是心理障碍而已。
林伟强正木独发傻,上面传下来一张清洁通知单,说中央空调后房已经修理好,叫PA去清洁一下。PA人手不足,全都干活去了,林伟强反正没事,就拿起拖把和水桶,去到平时极少有人进去的中央空调后房里干起来。他干了没两下,就听见有两个人在对话,从声音上听是一男一女。男的说道:“我好饿,你喂喂我吧。”
女的说:“你作死,咸湿佬!上班时间摸身摸势,给人看见的!”
男的道:“所以我叫你来这里,这间房子没人进来的,锁上门就好了。来,先摸摸你的奶。”
林伟强不听犹自可,听了又勾起刚刚才淡下去的情欲。空调机在嗡嗡地响着,让他听不清楚说话的是什么人,但他知道一定是宾馆的员工。怎么办?留在这儿不好,走出去也不好,他一瞬间乱了方寸,竟呆了。
对话的两个人隔了两个转角,又被杂物挡住,看不见林伟强,继续肆无忌惮浪声浪气地说着风话。男的说:“无论如何你要给我插一下!”
女的说:“衰鬼,你势凶夹狼!有什么事今晚再说,现在我没心思理你。”
男的说:“我忍不住顶不顺,你不能走!”
女的说:“你去死啦,我才顶你不顺,现在不行就是不行,你这人无厘情趣!”
只听门一响,有人走了出去,林伟强暗自庆幸能脱离这种尴尬的环境。如果那两个人真的就地做爱,林伟强就麻烦了,就会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撞破不是不撞破也不是,总之难做人。他正想快点清洁好走人,却听见那个男的发出了一阵阵呻吟声。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转出转角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原来那男的勾搭女的不成,无法平息心中的欲火,就干脆脱下裤子自慰起来。只见那男的一边动作一边扭着身体,嘴里还发出一阵阵叫春般的呻吟,似是已达到了欲仙欲死的境界。林伟强正要躲回原处,那男的已经动作完毕,一抬头,两双眼睛撞在一起,僵住了。
林伟强认出来了,那男的是客房部经理。
客房部经理的脸色霎时间变换了好几种,最后终于回复正常。他拉好裤子,不失威严地说:“林伟强,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伟强说:“搞清洁。”
房务部经理说:“搞清洁?搞什么清洁?”
他踱过林伟强这边来,看了看林伟强清洁过的地方,又说:“这是你的工作范围吗?你自己的工作做好了吗?”
林伟强说:“我的工作做好了,来帮帮忙。”
房务部经理说:“帮忙,帮个屌忙!你应该知道宾馆的规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范围,责权利分明,不能借口帮忙而搞乱秩序。”
林伟强不作声。他明白客房部经理的心态,只是在借题发挥而已。任何人被人撞破这种事,心里都不会舒服的。
除非他自愿被人看见。
客房部经理继续训斥道:“你来的时间短,工作上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但有些事却做得非常不好。你一天到晚都缠住那个魅力俏娇娃干什么?有什么企图?员工守则你没学过吗?你不懂吗?”
林伟强忽然觉得,客房部经理不但性欲强,而且好无赖。
客房部经理又说:“员工是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去搔扰住客的,你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员工守则。另外我昨天接到魅力俏娇娃的投诉,说你对她意图非礼。”
林伟强盯着客房部经理,奇怪他为什么不去当诈骗犯。脸不变色地说假话,不是诈骗犯又如何做得到。
客房部经理把林伟强上上下下看了几眼,突然笑了,走过来摸了林伟强一把,说:“其实你也满帅的,我好喜欢你这种类型喔!”
林伟强马上就明白客房部经理要做什么了,以前在监狱里就有不少人这样做过。但林伟强不喜欢客房部经理这种人,尤其不喜欢用职权来要挟人的人。说话间客房部经理一把抱住林伟强,伸手就抓他的下体,嘴巴已亲到他的脸上。林伟强出手一推,把客房部经理推了个大跟斗,冷冷的说:“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客房部经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悻悻地说:“下班时你去财务部结清薪水,明天不用上班了。”
林伟强不作声。
只有傻瓜才会跟不讲理的人讲道理。
况且他早学会了忍耐,他只是觉得运气好差好差,出狱以后碰到的倒霉事太多了。
前世无修。
子君作品猜中结局有奖之《鬼屋案中案》第3章:大哥刚
子君作品猜中结局有奖之《鬼屋案中案》第3章:大哥刚
姓名:谢明刚性别:男年龄:二十三岁身高:一百七十七公分体重:一百四十磅职业:不固定生活来源:靠移民美国的叔叔资助住址:兰花街一百八十八号爱好:一切好玩而又开心的事物生活目标:等着移民局的排期去美国
***大哥就是大佬,又叫老大,叫法不同,意思一样。
大哥的第一种意思,是指一个家庭内兄弟姊妹间排行第一的男性,兄弟姐妹将这位男性称做大哥。
大哥刚不是这种大哥。
大哥的第二种意思,是指黑社会组织内排行第一的头目,他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组织内以他为大,他说了算。他是组织的灵魂,是组织的大脑。
大哥刚也不是这种大哥。
大哥刚叫做谢明刚,几乎没人知道他叫谢明刚,几乎没人不知道他叫大哥刚。他是兰花街的大王,连最霸咋的王兰香都要让他几分。只要你尊重他,你就家宅平安,出入顺利,碰到棘手的事还可以请他帮忙,他也乐于助人。如果你得罪了他,你就永无宁日,或者车胎漏气,或者窗玻璃被打烂,或者电话打不通,甚至会在某个夜晚某个地方被几个素不相识的臭飞截住打一顿。你怀疑大哥刚吗?他有不在场证据,要多少有多少,你没法告他。
只要你与他相安无事,就你好他好大家好;只要你和他斗,倒霉的一定是你。他和警察是好朋友,有时警方有些事不方便出头,叫大哥刚出头保证搞得头头是道。兰花街有了大哥刚,连窃贼都不敢光顾,一般的蟊贼听见大哥刚的名头,吓得鸡飞狗走屁滚尿流。因此,王兰香善待大哥刚,大哥刚也给面子王兰香,兰花街便也平湖秋月,无风无浪,其乐融融。
有钱有脸,八面风光,大哥刚就是这种人。不正不邪,亦正亦邪,半正半邪,就是大哥刚的写照。大哥刚发起恶来,无法无天,命都可以不要,只要争一口气,便无人敢去招惹他。但一物治一物,糯米治木虱,大哥刚只服一个人,将那个人的话当金科玉律;只要那个人出口,大哥刚一定照做不误,而且做足一百分。
那个人就是罗拔。
奇奇怪怪的罗拔。
***晨光中,街道慢慢地热闹起来,墙上的几个大字也由明变暗,渐渐地鲜明起来。那是很简单而又很响亮的三个字:四季香。
四季香小食店在这一带名声响亮,在G市也颇有名气,和碧涛度假村那一带的母大虫大排挡几可齐名。四季香只开早市和夜市,只卖馄饨面,牛腩面,净馄饨三种,花式品种单调,营业时间也短,生意却一直不错。其诀窍说穿了也很简单,不过大众化的品种和价钱而已。现时的人都不习惯早起床,更懒于自己动手煮早餐,宁可上班时匆匆忙忙买几个面包边吃边走,又快又省事。四季香就抓住这个特点,专卖馄饨面牛腩面和净馄饨。馄饨是现包的,牛腩用文火焖得又软又香,面也擀好切罢,门前几个火炉,一锅开水和一锅味汤滚得起花,只等顾客一声要,就用笊篱将面下到开水锅里,翻上几翻刚刚熟便马上捞起来,再下馄饨翻几翻,加上葱花香油味汤即可。如果顾客要牛腩,只消从另一个锅中勺出牛腩代替馄饨;如果要净云馄饨更加方便。四季香的价钱又总比别家的便宜,大约低百分之十到十五,加上热情快趋,生意就越做越好。周围的街坊都来这家吃早餐,到了晚上因为小店靠近海边,那些拍拖的打工仔也会来吃上两碗作为实惠的宵夜。慢慢地,名声渐渐地传了出去,四季香在G市成了馄饨面的代名词。如果谁想吃馄饨面,必定会有人这样介绍:“到四季香去!”
四季香的招牌也别出心裁,从右写到左。看起来是“香季四”,因此又有人这样说:“四季香,香四季,香鬼死!”
“香鬼死”就是香到顶点,香到无法再香。当然四季香的馄饨面不至于香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不过说起来满顺口的,食客们就都这样说了。
招牌的写法是四季香的老板想出来的。
四季香的老板叫方旭明。
方旭明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搓面,包馄饨,焖牛腩,他老婆进进出出帮他忙,一直忙到上午九点十点才收工。然后他们休息,下午六七点钟又开档,开到半夜一两点收工。天天如此,月月如此,每年只在中秋节及春节才休息。他们的经营薄利多销,能赚钱却又发不了大财,主要是在存钱为儿子将来上大学。方旭明说,如果日后儿子考上大学,这一辈子便心满意足,怕就怕儿子不争气,考不上去。
街坊邻里都称赞方旭明是二十四孝父亲。
方旭明名副其实,两公婆熬到火眼金睛,也决不让儿子帮忙。到儿子放寒假暑假,方旭明或者让他复习功课,或者让他出去玩,就是不让他卖馄饨面。他不止一次地向儿子宣布过他的宗旨:“你要争气,要读饱书,将来做个有面子的人。要人家都尊重你,都看你的脸色,这才不枉了一辈子。钱银你不要担心,我会赚钱,但有钱买不到面子。你们要赚面子,有了面子才风风光光,有钱不一定有面子的!”
这就是他的人生观。
天色大亮时,方旭明已经忙得满身汗了。晚秋的天气满凉爽的,街上的行人都穿起了秋装,方旭明却只穿一件圆领的短袖爸爸衫,在锅台前飞汤走水。他手势快得出奇,收钱,找零,下面,加料,续火,还要将碗送到顾客面前。时不时吆喝一声在里间埋头苦干的老婆送料出来,时不时和路过的熟人打一两声招呼,时不时和顾客说几句无伤大雅的俏皮话,眼不停手不停嘴不停脚不停,风车一般地转。到他放慢手脚时,时间已经是九点多十点钟了,他就会顺手收拾杂物,一边收拾一边等着网罗偶尔经过的零星食客。
十点钟光景,街角那边转出来一个人,姿悠淡定地踱过来。那个人穿一条米白色的萝卜裤,衬一件白色带暗花的曼哈顿衬衫,外罩一件羊毛开胸披肩。如果看仔细一些,就可以看见那个人的衬衫开领处露出一截金项链,识货者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足金真货,左手上中指戴的戒指也价值不菲。且不论脚上的袜子是绣有兔子头像的名牌花花公子PLAYBOY,鞋子是西德PUMA,只看他肩膀上伫立的那只金绿相间的鹦鹉,已是万分的引人注目。那只鹦鹉毛色润朗,眼亮有神,脚踝上挂一串精致的金链,如主人般精神爽利,又带有一丝傲气。这样的鹦鹉,只配这样的主人;这样的主人,只养这样的鹦鹉;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鹦鹉的名字叫查理。
查理的主人是大哥刚。
大哥刚还没走到位,方旭明的声音就雷公般响起来;“大哥刚,早晨!”
“方老板,早晨!”大哥刚一声回应,却也中气充沛,响亮盈耳,显见是个体魄强健之人。
待大哥刚走近来,方旭明又说:“大哥刚,近一段不见你,又去哪里发财呵?”
大哥刚说:“你就只懂得发财,不懂得开心,我就最要紧是开心,去云南玩了一下。”
方旭明说:“你有钱自然懂得开心,我没钱自然要搏到尽地赚钱,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很难和你比的。”
大哥刚施施然地坐下,方旭明捧上一大碗净馄饨,馄饨上还堆起一大堆牛腩。请大哥刚的客是一件荣幸的事,大哥刚肯吃就说明两者关系良好,以后有事相求大哥刚必然肯仗义出手给予相助。没脸没皮的人,想请大哥刚只怕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方旭胆将筷子和汤匙特意在开水锅里烫一烫,递给大哥刚;又将酱油,蚝油,熟油,胡椒粉,葱粒在大哥刚面前排开,再放上一包纸巾,才恭恭敬敬地说:“慢慢吃,大哥刚。”
大哥刚被人服侍惯了,对方旭明的热情不以为然。他将查理放在桌子上,拍拍查理的翅膀说:“叫方老板早晨。”
查理略略侧一侧头,怪声怪气地说:“老板,早晨!”
方旭明笑得见牙不见眼:“查理真乖,又懂事又醒目,认真趣致!”
查理又说:“老板,趣致!”
和查理逗了一阵子,方旭明见大哥刚将一碗馄饨牛腩吃得七七八八了,就问道:“还要添一些吗,大哥刚?”
大哥刚说:“够啦,照这种吃下去,我很容易变大肥佬啦。不过你的牛腩又好特别,和酒楼的牛腩煲有得拚。我去到云南,吃那些有嚼头累舌头咸过头辣过头的菜,就想起你的牛腩;如果你去云南开档,一定发财发得不清不楚。”
方旭明说:“你过奖了。去云南好不好玩?”
大哥刚说:“一般一般。好多风景名胜都是宣传一流,看了就不过如此,要有好印象还不如不看,留在心中去想象。西双版纳,勐龙沙,大理,丽江,香格里拉,泸沽湖,只是建筑上好特别,服装上好古怪,其他和汉族差不多。”
方旭明递上牙签说:“水果呢?水果很多吗?”
大哥刚说:“我去得不合季节,只见到木瓜。云南人好怪,到处可见的木瓜不吃,要去北方运苹果回来。我要吃木瓜,他们说,要吃去树上摘,不收钱;你们广东人真怪,吃木瓜,木瓜我们是喂猪的!”
方旭明说:“喂猪?木瓜是水果之王,又好味道又有益健康,用来喂猪?!”
大哥刚说:“那是乡下地方,昆明人就精明得多。好啦,方老板,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方旭明说:“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告诉你?”
大哥刚说:“这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我如何做大哥刚!你今天早上像个日本人的样子,左藤藤右藤藤,就知道你有事情啦。”
方旭明前后左右看看,见不到闲人,就坐将过来,压低声音说:“大哥刚,都是你好也,最知我心思。我乡下的亲戚告诉我,说有一件值钱的货,想托我出手。你知道我的,没头没脸没路,托我出手也是没头苍蝇,无厘踏实。我想你有本事有人面,一定帮得了我,事成之后我会酬谢你的。”
大哥刚说:“什么值钱的货,神神秘秘、”
方旭明说;“乡下人没文化,说话写字都狗屁不通,大概是古董之类的东东吧。只是说是件值钱的货,卖它个十万八万不成问题,如果找对路,可以卖十多万。”
大哥刚说:“你不要小看乡下人,现时乡下人发了财也没人知道,烂命一条,敢爱敢做,不像城市人矜贵命胆小怕事。一件货值十万八万,十有八九是古董,或者从地下挖田挖出来的,或者是偷掘旧时皇帝亲戚的坟墓掘出来的。这种货见不得光,卖给国家查三问四,就算来路正当也不过一万几千加一张屁屎奖状,卖给番鬼佬就可以慢慢享受享受。你托我出手没有问题,但最起码有个名字是什么货色,我找货主才有个说法。另外还要看级别,卖得高价我抽头就重,卖价低抽头轻些,卖高卖低全凭我去张罗。你知道我做事的原则,公正公平,只是不公开。”
方旭明说:“我知道我知道,信得过你才会托你办。我先和你打个招呼,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我会叫乡下亲戚说清楚,或者将货带出来,你亲自过目。至于抽头,没问题,按你大哥刚以往的规矩,该抽多少抽多少,我绝对没意见。”
大哥刚说:“好吧,你有消息就通知我,我不会出远门的。到了明年三月,我才去日本赏樱花。”
方旭明正想说些什么,街对面飞过来一声招呼:“大哥刚,得闲吗?得闲过来坐坐。”
大哥刚向对面街做了个OK的手势,又向方旭明说:“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方旭明说:“没有啦没有啦,不过顺口说一句,你要为我保密喔。”
大哥刚说:“放心,不保密就不是大哥刚。多谢你的牛腩馄饨,BYE-BYE!”
他驮起查理,踱到对面街的杂货铺去了。方旭明满心欢喜,收拾起家当打烊休息。事情看起来好顺利,只等时候一到,将那件货卖出去,就银子落袋袋袋平安。大哥刚是个信得过的人,方旭明要的正是这一点。
不过,方旭明刚才说给大哥刚听的那番话,并非全部事实。
人人都知道大哥刚是个聪明人。
又有谁知道方旭明也是个聪明人?
不聪明的人绝对不会将四季香写成香季四。
***四季香的对面是全记杂货铺,两家店隔了一条街,遥遥相对,楚河汉界。
全记杂货铺的老板是李炳全。
如果说方旭明是一个勤奋的人,那么李炳全只能算是一个懒惰的人。每天早上四季香开门时,全记杂货铺也会开门,开门的是李炳全的老婆。她一边开门一边大声叫道:“死佬,起床啦!”
死佬当然是指李炳全。他老婆开开门,将店面扫一次,将门前的空地扫一次,再用鸡毛掸子拂去灰尘,然后坐在门前吃早餐。到她吃完早餐,她就又大声叫一次:“死佬,起床啦!”
这时开始就有零星落索的顾客陆陆续续来买东西,老板娘就要应付顾客。手不停口不停地和左邻右里打招呼,无非是今日天气哈哈哈之类。一直到九点多十点钟,对面街的四季香准备收市了,她就会再大叫一次:“死佬,起床啦!”
这次李炳全才算真正起床。从老婆第一次叫到现在已经两三个钟头过去了,他仍然意犹未尽,披着衣服到门口一蹲,吞云吐雾地抽一支烟,然后才洗脸刷牙,然后才吃早餐。到他正正式式站到铺位里招呼顾客时,隔壁邻居已经准备开始煮午饭了。
杂货铺不同饮食店,不能按时开门关门,只能一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晚十点后李炳全仍然忙得很,约了几个老搭档在门口下棋,打牌,扯天扯地闲聊。他打牌不用牌,下棋不用棋,只靠嘴巴;出了多少牌,还剩多少牌,走了哪步棋。死了多少只,他们几个人都滚瓜烂熟,不差分毫。那种非凡的记忆力,确实令人惊异。如果有人在晚上经过全记杂货铺门口,就会听见他们在逐个叫道:“俘虏八,缺方块带黑桃十红桃十。”
“四条拉一,J带一只梅花四。”
“同花兼夹顺,方块四至八。”
或者这样叫道:“炮二平五。”
“马八进七。”
“卒三进一。”
或者就议论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的奇人怪事,直到兴尽而散。李炳全就喜欢这种生活,他老婆却咦咦哦哦颇有烦言,李炳全说:“你们女人衰就衰在小肠气,又小气又长气,而且头发长见识短,不知道我是个好老公。我玩这些是最低消费,最高享受,又健康又正当又省钱。你看人家,嫖赌饮荡吹五毒俱全,你还想我怎样?”#p#分页标题#e#
他老婆又肥又壮,是典型的能干的泼妇,两只眼睛一撑回敬说:“你只会跟那些衰的比,就不跟好的比。你看对面方老板,多勤快,天天从早做到晚,一身水一身汗,事业心一流。你只会迷下棋,打牌,如果把心思放在生意上,早就发达啰,何必像现在这样闲逛逛!”
李炳全说:“那你在发达以后又做什么?无非就是不再辛苦可以闲逛闲逛,那倒不如现在就悠悠闲闲过日子。世界上的钱你永远赚不完的,况且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要这么多做什么?够吃够穿就好了。我玩又不影响做生意,有客人来我照样招呼的,也从来不算错账,你管得了我那么多!我知道你的心思,想我早点睡觉,早些上床陪伴你。撞鬼你啰,整天想着做爱,你肥尸大脊,晚晚榨我我好容易玩完的呀!”
他老婆啐一口,举起扫把当口当脸打过去:“死佬,当街当巷说咸湿下流话,我一扫把打醒你!为老不尊,教坏子孙,无厘正经,离谱!”
两公婆一个跑一个追,像警察追小偷一样。兰花街的人见惯不怪,反而羡慕他们两个打情骂俏,感情深厚。事实上,兰花街上论起夫妻感情,大家一致公认李炳全夫妇为一流。李炳全懒人有懒福,不但两公婆感情好,而且财运好,一年中多多少少都有几次横财收入。比如买百货,买中二十元有一张抽奖券,李炳全就能中个四等奖。买两元一张的福利奖券,他每个月不多不少只买十张,到头来就会有一张中奖,赚它几百一千的奖全,抵销了一年买奖券的本钱还有赚头,他大运不见,小运不断,有时在街上也会捡到几十元,有时去市场买菜档主会找多钱,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就这一点来说,他自己也是非常自豪的。
李炳全教育儿女的方法也与众不同,他奉行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的信条,对儿女总之阔佬懒理。无论是读书还是生活,他叫儿女自觉去做,以自我感觉好为标准,从来不过多指责和干涉。他的女儿和儿子也算乖巧,高中毕业后找到了不错的工作,搬出去住,逢年过节会回家探望父母。一般人家所说的代沟,似乎和李家无缘。
李家在兰花街的名声颇好,不是四季香那种物美价廉的好,而是家庭温馨的好,说起李家,好多人都可以说出几个有趣的故事,但最得意最过瘾的,还是那个关于笔记本的故事。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日,连电风扇吹出来的风都热辣辣的,兰花街的人在晚饭后都跑去海边散步透凉。左邻右里围在肖杰门前,喝冰茶说闲话,扯天扯地,有一搭没一搭,消磨时间。突然间,李炳全的老婆旋风一般地卷到,脸红红眼肿肿,杀气腾腾地叫道:“死佬,跟我回去!”
李炳全和人家下棋正下得兴起,如何放得下来?他眼尾都不捎一捎老婆,随口说:“下完这盘棋就回去。”
众人早就看出今时不同往日,李炳全老婆的情绪像是台风前夕,都暗暗为李炳全担心,也希望快点知道是什么事,藉以刺激一下因天气炎热而闷到抽筋的神经。果然,李炳全老婆当场跳起,揪起老公的耳朵说:“你走不走?你个死佬!”
平时是打情骂俏,这次真正揪得好痛,李炳全便破口大骂道:&ldq
责任编辑:admin
浏览:103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