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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小史

来源:网络 时间:2017-08-12 19:54
楔子做书的人记得:“有一年坐了火轮船在大海里行走,那时候天甫黎明,偶至船顶,四下观望,但见水连天,天连水
  楔子    
  做书的人记得:“有一年坐了火轮船在大海里行走,那时候天甫黎明,偶至船顶,四下观望,但见水连天,天连水,白茫茫一望无边,正不知我走到那里去了。停了一会子,忽然东方海面上出现一片红光,随潮上下,虽是波涛汹涌,却照耀得远近通明。大众齐说:“要出太阳了!”一船的人,都哄到船顶上等着看,不消一刻,潮水一分,太阳果然出来了。记得又一年,正是夏天午饭才罢,随手拿过一张新闻纸,开了北窗,躺在一张竹椅上看那新闻纸消遣。虽然赤日当空,流金铄石,全不觉半点藃热,也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停了一会子,忽然西北角上起了一片乌云,隐隐有雷声响动,霎时电光闪烁,狂风怒号,再看时,天上乌云已经布满。大众齐说:“要下大雨了!”
  一家的人,关窗的关窗,掇椅的掇椅,都忙个不了。不消一刻,风声一定,大雨果然下来了。诸公试想:太阳未出,何以晓得他就要出?大雨未下,何以晓得他就要下?其中却有一个缘故。这个缘故,就在眼前。只索看那潮水,听那风声,便知太阳一定要出,大雨一定要下,这有什么难猜的?做书的人,因此两番阅历,生出一个比方,请教诸公:我们今日的世界,到了什么时候了?有个人说:“老大帝国,未必转老还童。”
  又一个说:“幼稚时代,不难由少而壮。”据在下看起来,现在的光景,却非幼稚,大约离着那太阳要出,大雨要下的时候,也就不远了。何以见得?你看这几年,新政新学,早已闹得沸反盈天,也有办得好的,也有办不好的,也有学得成的,也有学不成的。现在无论他好不好,到底先有人肯办,无论他成不成,到底先有人肯学。加以人心鼓舞,上下奋兴,这个风潮,不同那太阳要出,大雨要下的风潮一样么?所以这一干人,且不管他是成是败,是废是兴,是公是私,是真是假,将来总要算是文明世界上一个功臣。所以在下特特做这一部书,将他们表扬一番,庶不负他们这一片苦心孤诣也。正是:读书自昔轻司马,直笔于今笑董孤;腐朽神奇随变化,聊将此语祝前途。
  书中所言何事,且听初回分解。
  第一回    
  校士馆家奴谈历史 高升店太守谒洋人
  却说湖南永顺府地方,毗连四川,苗汉杂处,民俗浑噩,犹存上古朴陋之风。虽说军兴以来,勋臣阀阅,焜耀一时,却都散布在长沙、岳州几府之间,永顺僻处边陲,却未沾染得到。
  所以,他那里的民风,一直还是朴陋相安。只因这个地方山多于水,四面罔峦回伏,佳气葱定,所有百姓都分布在各处山凹之中,倚树为村,临流结舍,耕田凿井,不识不知,正合了大学上“乐其乐而利其利”的一句话。所以,到这里做官的人,倒也镇日清闲,消遥自在。不在话下。
  且说这时候做知府的,姓柳名继贤,本籍江西人氏,原是两榜进士出身,钦点主事,吏部观政。熬了二十多年,由主事而升员外,由员外而升郎中。这年京察届期,本部堂官见他精明练达,勇敢有为,心地慈祥,趋公勤慎,就把他保了进去。
  引见之后,奉旨记名。不上半年,偏偏出了这个缺,题本上去,又蒙圣上洪恩,着他补授。谢恩之后,随向各处辞行。有一个老友,姓姚名士广,别号遁盦,本贯徽州,年纪七十多岁,本在保定书院掌教。这番因事进京,恰好遇着柳知府放了外任,从此南北睽违,不能常见,姚老先生便留他多住几日,一同出京。到了临动身的头一天,姚老先生在寓处备了一席酒替他饯行。约摸吃到一半,姚老先生便满满的斟了一杯,送到柳知府面前,说道:“老弟此番一麾出守,上承简命,下治万民。不要把这知府看得轻,在汉朝已是二千石的职分。地方虽一千余里,化民成俗,大可有为。愚兄所指望于老弟者,只此数言。
  吾辈既非势利之交,故一切升官发财的话头,概行蠲免。老弟如以为是,即请满饮此杯。”原来这位姚老先生,学问极有根底,古文工夫尤深,目下年纪虽已古稀,却是最能顺时达变,所有书院里的学生,无有一个不佩服他的。柳知府自己亦是八股出身,于这姚老先生却一向十分倾倒。且说当日听了他这一番言语,便接杯在手道:“小弟此行,正要叨教吾兄,今蒙慨赠良言,尤非寻常感激。但是目下放了外任,不比在京,到任之后何事当兴,何事当革,还求吾兄指教一番,以当指南之助。”
  说吧,便干了那杯酒,将酒杯送还姚老先生,自己归坐,仍旧对酌。姚老先生道:“要兴一利,必须先革一弊,改革之事,甚不易谈。就以贵省湖南而论,民风保守,已到极点,不能革旧,焉望生新?但我平生最佩服孔夫子,有一句话,道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说这话,并不是先存了秦始皇愚黔首的念头,原因我们中国,都是守着那几千年的风俗,除了几处通商口岸,稍能因时制宜,其余十八行省,那一处不是执迷不化,杆格不通呢?总之,我们有所兴造,有所革除,第一须用上些水磨工夫,叫他们潜移默化,断不可操切从事,以致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老弟,你记好我一句话,以愚兄所见,我们中国大局,将来有得反复哩!”柳知府听了此言,甚为惊讶,除了赞叹感激之外,更无别话可说。当夜席散之后,自行回寓。次日分手,各奔前途。
  姚老先生自回保定,接下不表。且说柳知府带了家眷,星夜趱行,其时轮船已通,便由天津、上海、汉口一路行来。他自从通籍到今,在北京足足住了二十多年,不料外边风景,却改变了不少,因此一路上反见识了许多什面。到了湖南,上司因为他久历京曹,立刻挂牌,饬赴新任。到任之后,他果然听了姚老先生之言,诸事率由旧章,不敢骤行更动。过了半载,倒也上下相安,除睡觉吃饭之外,其余一无事事。只因他这人生性好动,自想我这官,一府之内,以我为表率,总要有些作为,方得趁此表见。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从那里下手。齐巧这年春天,正逢岁试,行文下去,各学教官传齐禀生,携带门斗,知会了文武童生,齐向府中进发。这永顺府一共管辖四县,首县便是永顺县,此外还有龙山、保靖、桑植三县。通扯起来,习武的多,习文的少,四县合算,习文的不上一千人,武童却在三千以外。当下各属教官禀见了知府,挂牌出去,定于三月初一考阖属文童经古,初三考试正场。原来这柳知府虽是时文出身,因他做廪生时考过优拔,于经史诗赋切学问,也曾讲究过来。他在京时候,常常听见有人上廪折子请改试策论,也知这八股不久当废。又兼他老友姚老先生以古文名家,受他熏陶涵育,自然把气质渐渐的改化过来。所以,此时便想于此中搜罗几个人才。当下先出一张告示,叫应试童生,于诗赋之外,准报各项名目,如算学、史论之类。无奈那些童生,见了不懂,到了临期点名,只有龙山县一个童生报了史论,永顺县一个童生报了笔算,其余全是孝经论、性理论,连做诗赋的也寥寥无几。柳知府点名进来,甚为失望,无奈将题目写了,挂牌出去。
  报笔算的居然敷衍完卷。考史论的那个童生,因见题目是《韩信论》,他虽带了几部《纲鉴易知录》、《廿一史约编》之类,却不知韩信是那一朝的人物,查来查去,总查不到。就求老师替他转禀大人,说这个题目不知出处,请换一个容易些的。老师被他缠不过,先同监场的二爷商量。只见一个二爷,接过题目一瞧,说韩信这个名字很熟,好象那里会过似的,歪着头想了半天,说:“是了,你这位相公书没有读过,难道戏亦没有瞧过吗?《二进宫》杨大人唱的末了一句,什么汉韩信命丧未央,可不是他吗?他是汉朝人,如果不是,为什么说是汉韩信呢?”
  那二爷说到这里,旁边有他一个伙计,插嘴道:“老大!你别夸口,既然韩信是汉朝人,为什么前头还说他是登台拜将的三齐韩王呢?据我说,这韩信一定是齐国人。”回头同那童生说:“相公!你别上他的当,你照我的话去做,一定不会错。”
  那晓得这个童生,自小生长外县,没有瞧过京戏,连他们说的什么《二进宫》也不知道,仍旧摸不着头脑。到底托了老师回了知府,重新出了一个《管仲论》,是《四书》上有的,不消再查《纲鉴》了。齐巧刻本文章上又有一篇成文,是管仲两个字的题目,被那童生查着,把他喜欢的了不得。连忙改头换面,将八股改做八段,高高兴兴腾了出来,把卷子交了进去。师爷打开一看,只是皱眉头。柳知府问他做的怎么样?师爷说:“如果改做八股,倒还有些警句,现今改做史论,却有许多话装不上。”说着便把这本卷子送了过来说:“请太尊过目,再定去取吧。”柳知府看了一遍,觉着实在太难,心下踌躇道:这样卷子怎么好取?然而通场只有他一本,他虽做得不好,到底肚皮里还有这史论两个字,比着那些空疏无据的自觉好些。无论如何,此人不肯随俗,尚有要好的心肠,总要算得一个有志之士。不如胡乱将他取了出来,叫别的童生看看,也可激励他们的志气,向史鉴上讨论讨论,也是好的。主意一定,便把那个考笔算的取了算学正取,这个做管仲论的取了史论次取,另外又取了几本诗赋。发出案来,接着便是正场、初覆、二覆、三覆,不到半月,都已考完。
  发出正案,跟手考试武童。第一场马箭,是在演武厅考的。
  第二场射箭,就在本府大堂校阅。因为人多,便立了三个靶子,一排三人同射,免得耽误日期。是日,柳知府会同本城参府,刚刚升堂坐下,尚未开点,忽见把大门的带进一个人来,喘吁吁跑的满头是汗,当堂跪下。那人自称:“小的纪长春,是西门外头的地保。今天早上,西门外高升店里的店小二哥,跑到小的家里来说,他店里咋儿晚上来了三个外国人,还跟着几个有辫子的。”知府道:“那一定是中国人了。”地保道:“不是中原人。如果是我们中原人,为什么戴着外国帽子呢?”知府又问:“你瞧见了没有?”地保道:“店小二来报,小的就去瞧了一瞧。外国人是有几个,小的也不敢走进去,怕是惊了他们的驾,就赶到大人这里来报信的。”知府问道:“他们来做什么的呢?”地保道:“小的也问过店小二,店小二说,昨天晚上有一个有辫子的外国人,为了店小二父亲不当心,打破他一个茶碗,那个有辫子的外国人就动了气,立时把店小二的父亲打了一顿,还揪住不放,说要拿他往衙门里送。店小二是吓的早躲了出来,不敢回去。”知府道:“混帐东西!我就知道你们不等到闹出乱子来,也就躲着不来报了。打碎一个什么碗?你知道,弄坏了外国人的东西,是要赔款的吗?”地保就从怀里掏出两块打碎的破磁盘子送了上去,说:“那碗是个白磁的,只怕磁器铺里去找还找的出。”知府取过来仔细端详过一回,骂了一声:“胡说!”说:“这是洋磁的,莫说磁器铺里没有,就是专人到江西,也烧不到这样。这事闹大了!先把这混账东西锁了起来,回来再办他!”地保听了这话,连忙自己摘掉帽子,爬在地下磕响头,嘴里说:“大人恩典!大人超生!”知府也不理他,又问:“店小二呢?”地保回:“躲在小的家里。”知府说:“原来你们是通同一气的!”顺手抓了一根火签,派了一名差,叫立刻把店小二提到。差人奉命自去不题。知府便说:“今日有交涉大事,只好暂时停考,等外国人这一关过去,再行挂牌晓谕。”说着就要退堂。那些童生虽然不愿意,无奈都有父兄师保管束,也只发退了出去。这里知府便让参府到签押房里共商大事。参府说:“既然外国人到此,我们营里应得派几个兵前去弹压闲人,以尽保护之责。”知府道:“老兄所见极是。”参府也不及吃茶,立刻辞了出来,坐轿而去。知府忙叫传首县,原来首县正从府里伺候武考,参堂以后,没有他的事情,便即打道回衙。刚刚走到半路上,齐巧地保、伙计赶来送信,他便不回县衙,立刻折回本府衙门,坐在官厅上等候知府。又叫请刑名韩师爷。跟师爷的小厮说:“不敲十二点钟,是向例叫不醒的。”知府无奈,只得罢手。不消一刻,首县进见,手本上来,知府赶忙叫请。首县进来,请了安,归了坐,知府便说:“西门外来了几个外国人,老兄知道么?”首县说:“卑职也是刚刚得信,所以来回大人,请大人的示,该怎么办,还是理他的好,还是不理他的好?横竖他们到这里也没有到大人这里来拜过。”知府道:“现在乱子都闹了出来了,你不理他,他也要找你了。”首县忙问什么乱子。
  知府说:“难道你不还不知道?”便把地保所禀,店小二的父亲打碎了他们一个碗,被他揪住不放,还要往衙门里送的话说了一遍。首县听了,呆了半天不能言语。知府道:“你们是在外面做官做久了的,不知道里头的情形。兄弟在京里的时候,那些大老先生们,一个个见了外国人还了得!他来是便衣短打,我们这边一个个都是袍褂朝珠。无论他们那边是个做手艺的,我们这些大人们,总是同他并起并坐。论理呢,照那中庸上说的,柔远人原该如此。况且他们来的是客,你我有地主之谊,书上还说送往迎来,这是一点不错的。现在里头很讲究这个工夫,以后外国人来的多了,才显得我们中国柔远的效验咧。依兄弟愚见,我们此刻先去拜他,跟手送两桌燕菜酒席过去,再派几个人替他们招呼招呼,一来尽了我们的东道之情,二来店家弄坏了他的东西,他见我们地方官以礼相待,就是有点需索,便也不好十分需索,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等到出了界,卸了我们干系,那怕他半路上被强盗宰了呢?”首县道:“大人明见,卑职就跟了大人一块儿去。”知府说:“很好。但是一件,我们没有一个会说洋话的怎么好?”首县说:“卑职衙门里的西席老夫子,有个姓张的,从前在省城里什么学堂里读过三个月英文的,现在请他教卑职的两个儿子读洋书。”知府说:“原来世兄学习洋文,这是现在第一件经世有用之学,将来未可限量,可喜可敬。”立刻叫跟班拿名片去请县里张师爷。
  停了一会了,张师爷穿了袍褂,坐轿来了。知府接着,十分器重,说了些仰慕的话。张师爷也高兴的了不得。三人会齐,立刻鸣锣开道,齐奔西门外高升店而来。有分教:太尊媚外,永顺县察看矿苗;童子成军,明伦堂大抒公愤。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识大体刺史讲外交 惑流言童生肇事端
  却说柳知府同了首县、翻译,一直出城,奔到高升店,当下就有号房,抢先一步进店投帖。少停,轿子到门,只见参府里派来的老将,带了四个营兵,已经站在那里了。且说这店里住的外国人,原来是意大利国一个矿师。只因朝廷近年以来,府库空虚,度支日绌,京里京外,很有几个识时务的大员,晓得国家所以贫弱的缘故,由于有利而不能兴。什么轮船、电报、织布、纺纱、机器厂、枪炮厂,大大小小,虽已做过不少,无奈立法未善,侵蚀尤多,也有办得好的,也有办不好的。更有两件天地自然之利,不可以不考求的,一件是农功,一件是矿利。倘把这二事办成,百姓即不患贫穷,国家亦自然强盛。
  所以,那些实心为国的督抚,懂得这个道理,一个个都派了委员到东洋考察农务,又从外洋聘到几位有名矿师,分赴各府州县察看矿苗,以便招人开彩。这番来的这个意大利人,便是湖北总督派下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个委员,因在上县有事耽搁,所以那矿师先带了两个外国人,一个通事,两个西崽,一共六个人,早来一步。到永顺城外找到高升店住下,原想等委员来到,一同进城拜客,不料店小二因他父亲被打,奔到地保家中哭诉,地保恐怕担错,立刻进城禀报,偏偏碰着柳知府又是个极其讲求外交的,便同了首县先自来拜。名帖投进,亏得那矿师自到中国,大小官员也见过不少,很懂得些中国官场规矩。
  况且自己也还会说几句中国话,看过名帖,忙说了声:“请!”
  柳知府当先下轿,走在头里,翻译张师爷夹在中间,首县打尾。进得店门,便有店里伙计领着上楼,那矿师已经接到扶楼边了。见面之后,矿师一只手探掉帽子;柳知府是懂外国礼信的,连忙伸出一只右手,同他拉手。下来便是读过三个月洋书的张师爷,更不消说这个礼信也是会的,还说了一句外国话,矿师也答还他一句。末了方是首县,上来伸错了一只手,伸的是只左手,那矿师便不肯同他去拉,幸亏张师爷看了出来,赶紧把他的右手拉了出来,方算把礼行过。那矿师同来的伙计,连着通事,都过来相见。那通事鼻子上架着一付金丝小眼镜,戴着一顶外国困帽,脚上穿着一双皮鞋,走起路来格吱格吱的响,浑身小衫裤子,一律雪白,若不是屁股后头挂着一根墨测黑的辫子,大家也疑心他是外国人了;见了人并不除去眼镜,朝着府县只作一个揖,亏他中国礼信还不曾忘记。一时分宾坐下,西崽送上茶来,便是张师爷一心想卖弄自己的才学,打着外国话,什么温(one)、吐(two)、脱利(three)、克姆(come)、也斯(yes)闹了个不清爽。起先那矿师还拉长了耳朵听,有时也回答他两句,到得后来,只见矿师一回皱皱眉头,一回抿着嘴笑,一句也不答腔。府县心里还当他们话到投机,得意忘言。停了一歇,忽见矿师笑迷迷的打着中国话向张师爷说道:“张先生,你还是说你们的贵国话给我听吧,你说的外国话不要说我的通事不能懂,就是连我也不懂得一句。”大家到这里,方才明白是张师爷工夫不到家,说的不好,所以外国人也不要他说了。张师爷听了这话,把他羞的了不得,连耳朵都绯绯红了,登时哑口无言,连中国话也不敢再说一句,坐在那里默默无声。首县瞅着,很难为情,亏得柳知府能言惯道,不用翻译,老老实实的用中国话攀谈了几句,矿师却还都明白,就说;“兄弟在武昌见过制台。这位制台大人,是贵国里的一个大忠臣,知道这开矿的利比各种的利益都大,所以才委了我同着金老爷来在贵府。一路察看情形,到了长沙,我还去拜望你们贵省的抚台。这抚台请我吃晚饭,他这人也是一个很明白的。今天到了贵府,因为金老爷还没有到,所以我没有到贵府衙门里拜见。现在劳驾得很,我心上很欢喜。”当下又说了些客气话,柳知府也着实拿他恭维,方才起身告别。柳知府还要约他到衙门里住,他说等金老爷到了再说。彼此让到扶梯边,又一个个拉了拉手,矿师便自回去。府、县同了张师爷下楼上轿,一直回到府衙门。知府下轿,依旧邀了首县同张师爷进去谈天。张师爷便不及上次高兴。知府还留他吃饭,他不肯吃,先回去了。这里首县说:“今儿卑职保举匪人,几乎弄得坍台,实在抱愧得很。”知府道:“你不用怪他,他学洋文学问虽浅,这永顺一府,只怕除了他还找不出第二个,留他在这里开开风气也好。老兄你回去,总要拿他照常看待,将来兄弟还有用着他的地方呢。”
  当下又讲到店小二父亲打了他们的碗,刚才居然没有提起此事,大约是不追究的了。说到这里,门上来回:“店小二已经锁了来,现在就叫原差押着他去找他父亲去了,把他爷儿俩一齐拿到,连着地保三个,还是发县呢,还是老爷亲自审?”知府道:“一时也还用不着审,但是放亦放不得的,尚若放跑了,将来外国人要起人来,到那里去找呢?他们外国人最是反面无情的,究竟打掉一个碗,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也值得拖累多少人,叫人家败家荡产吗?不过现在他们外国人正在兴旺头上,不能不让他三分。可怜这些人那一个不是皇上家的百姓,我们做官的不能庇护他们,已经说不过去,如今反帮着别人折磨他们,真正枉吃朝廷俸禄,说起来真叫人惭愧得很!然而也叫做没法罢了。现在且等金委员到了再讲,看来不至于有什么大事情的。”那门上便自退出。首县又说了两句,亦即辞了出来。知府送客回去,连忙更衣吃饭。等到中饭吃过,便有学老师托了门上拿着手本上来,请示几时补考武童。他们人多,而且多是没有钱的,带的盘缠有限,都是扣准日子的,在这里多住一天,吃用也着实不少,有了日子几时补考,就好安顿他们了。知府道:“我拿得定吗?我巴不得今天就考完,早考完一天,他们早回去一天,我也乐得早舒服一天。无奈外国人在这里,不定什么时候有事情,叫我怎么能够定心坐在那里,一天到晚的看他们射箭,弄这个不急之务呢?而且还有一句话问问他们,射箭射好了,可是能够打得外国人的吗?”原来柳知府因为刚才捉拿店小二父亲一事,同首县谈了半天,着实有点牢骚,心想我为一府之尊,反不能庇护一个百姓,还算得人吗?因此睡中觉也睡不着,躺在牀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齐巧门上来回这事,算他倒运,碰了个钉子。门上出去之后,便一五一十对着老师说了。老师无奈,各自回寓。接着一班禀保来见,老师又同他说了,还说太尊正在不高兴头上,只好屈诸君暂留两天,少不得总要考的。
  众禀保道:“考是自然要考,本城的童生还好,但是那些外县的,还有乡下上来的,大家都是扣准了日子来考,那里能够耽误这许多天?一个个吃尽用光,那里来呢?”老师道:“太尊吩咐下来,我亦没有法想。”众禀保无奈,也只好退了出来,传知各童生,大众俱有愤愤之意,齐说:“知府巴结外国人,全不思体恤士子!”这个风声一出,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霎时间满城都已传遍了。后文补叙。
  且说那湖北制台派来的金委员,是个候补知州,一向在武昌洋务局里当差。从前出过洋,会说英、法两国的话,到省之后,上司均另眼相看。此番委他同了矿师沿途察勘,正是上宪极力讲求为国兴利的意思。那日柳知府去拜矿师,矿师原说他不日可到,果然未及上灯时分,已见他拿着手本前来禀见。柳知府立刻请见,行礼归座。寒暄了几句,金委员遂将来意禀明,还说洋矿师因见大人先去拜他,心上高兴的了不得。柳知府便说:“我已叫县里备了两席酒替他送去,我要邀他们到衙门里来住,他说等着老兄到了再定。”金委员道:“大人已经先去拜他,又送他酒席,这也尽够的了。同外国人打交道,亦只好适可而止。他们这些人,是得步进步,越扶越醉,不必过于迁就他。卑职是到过外洋,很晓得他们的脾气。依卑职的意思,大人可以不必再去理他,亦不必约他们到衙门里来住。”原来柳知府一心只想笼络外国人,好叫上司知道说他讲求洋务,今听金委员如此一说,心想我今日的一番举动,岂不成了蛇足么?
  好在礼多人不怪,现在里头尚且十分迁就他们,何况我呢?
  心上如此想,面子上不好驳他,满口的说:“老兄所见极是,兄弟领教。但是老兄同了他们来到此地,还是大略看看情形,还是就要动手开彩?说明了,兄弟这里也好预备。”金委员道:“这一回不过奉了督宪的公事,先到各府察勘一遍,凡有山的地方都要试过,等到察勘明白,然后回省禀明督宪,或者招集股份。置办外洋机器开彩,或者本地绅富有愿包办的,用土法开彩亦好。到那时候,自然另有章程,现在还说不到这里。
  目下只求大人多发几张告示,预先晓谕地方上的百姓,告诉他们此番洋人前来试验矿苗,原是为将来地方上兴利起见,并无歹意,叫他们不必惊疑。等到洋人下乡的时候,再由县里同营里多派几个衙役兵勇,帮着弹压,免得滋事。府属四县看过之后,就要回省销差。这一路的山,虽比别府多些,顶多也不过半月二十天的工夫,就可了事。”柳知府连忙答应明天写好告示,尽后天一早贴出。金委员又谢过方才告辞出来,跟手去拜县里、营里,不必细题。第二天,又到县里开了本地绅富的名单,挨家去拜,却无一个出来会他。到了第三天,府里的告示已经贴了出来,县里派的衙役,营里派的兵丁,亦都齐集店中,听候差遣。话分两头。且说那班应考的武童,大都游手好闲,少年喜事之人居多,加以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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