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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西游记(精选)-百家讲坛

来源:网络 时间:2017-08-14 21:35
百家讲坛收视新高:玄奘西游记(精选)作者:钱文忠第一讲 玄奘身世(1)第一讲 玄奘身世(2)第一讲 玄奘身世(3)第一讲 玄奘身世(4)第二讲 皈依
人之明,绝非浪得虚名。
        
        
第二讲 皈依佛门(4)
        
  剃去三千烦恼丝,了却凡尘入佛门。但玄奘剃度时只有十三岁,正是男孩子顽皮之时,少年玄奘和普通的男孩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玄奘在洛阳剃度以后,按照真实的历史经历,他当然没有在金山寺修行,也没有去找他的母亲,更没有一个位极人臣的外公,而是随着他的哥哥,在十九岁以前,一直在洛阳修习佛经。当时洛阳的寺庙极多,经常有一些高僧在这座寺庙开一个讲座,在那座寺庙讲一部经,所以玄奘就往来听讲,在洛阳这个非常浓厚的佛教氛围当中,飞速地集聚着自己的佛学修养,完善佛学方面的基础。历史上同时记载下来的还有对少年玄奘的一段评价:“备通经典,而爱古尚贤,非雅正之籍不观,非圣哲之风不习;不交童幼之党,无涉阛阓之门;……少知色养,温清淳谨。”也就是说他从小就读了很多的经典,非儒家雅正之书不看,而且从小就有一种非常有志向、非常成熟的表现,不交童幼之党,也不去那种热闹的地方瞎看,并且性格非常的温和、纯朴、谨慎。
  很快,少年玄奘就在洛阳的佛学圈里声名大起,整个洛阳都知道有这么一个非常年少、由郑善果破格剃度的僧人,佛学上的确是有天才。
  小小年纪的玄奘,后来是怎样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代高僧?他又是怎样在心中酝酿起西行求法的念头呢?请看下一讲“求学之路”。
        
        
第三讲 求学之路(1)
        
          剃度后的少年玄奘刻苦好学,十几岁时就在佛学上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当时正值隋末唐初的动荡年代,但为了求得佛学的真谛,玄奘下四川,上长安,辗转求学。当时的长安是怎样的景象?玄奘在长安又遇到了什么人,使他下定决心要去西天取经呢?
  玄奘十三岁时,因非常偶然的机会剃度出家,随后,非常好学的他便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佛典的学习上。按照已有的记载,他先从景法师那里学习了一部《大般涅槃经》。这部经现在有梵文本,名字叫Mahaparinirvanasutra,主要讨论佛性问题,讲的是涅槃。“涅槃”这个概念并不陌生,例如我们知道有“凤凰涅槃”这样的说法。所谓“涅槃”,梵文叫作nirvana,意即大灭度、大圆寂,是指人的整个生命历程中,在世俗间所受的苦难像油尽的灯草一样熄灭,并随之得度,到达另外一个世界,摆脱了次生的苦难,达到一种非常圆满、内心非常平静的境界。
  这部《大般涅槃经》便是讨论佛应该具备哪些品质,什么样的人才能具备成佛的品质。它是玄奘正式拜师学习的第一部经,因此对他的影响非常之大。玄奘后来西游的目的之一,就是探究佛性问题、探究涅槃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他出家之后正式从师学习的第一部经典,就为他日后西游种下了一颗求知的种子。
  紧接着,玄奘又跟从严法师学习了第二部经——《摄大乘论》,这是一部把大乘佛教所有经义汇集起来的重要佛典,也就是通过这部佛典,玄奘开始初步而又比较全面地学习了大乘经义。而他在佛学领域正式拜师获得开蒙,也恰是通过景法师与严法师。#p#分页标题#e#
  寺庙在如今的概念当中功能似乎比较单一,若非善男信女或佛教信徒初一、十五烧香之地,便为民俗方面办丧事做道场所用。而在隋唐时期,佛寺的功能要远比现在丰富,它可以是某一个社区的精神文化中心、文化生活中心,甚至娱乐生活中心。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剧本,恰恰是部佛教剧本。而且寺庙在当时还充当着许多别的角色,现在看起来可能有点匪夷所思——例如它还从事典当业务,设有长生库,谁家有些用不着的东西,可以典当到佛寺里换取金钱。
  东都洛阳佛寺众多,所以据历史记载,玄奘十三岁出家,一直到十九岁之前,都完全生活在洛阳非常浓郁的佛教氛围中,没有离开过一步。当时洛阳每个寺庙都有不同的著名法师登坛讲法,玄奘便涵泳其间,往来求学,到十九岁时已经小有声名。
  也许是玄奘的悟性高,也许是玄奘的佛心诚,年仅十九岁的他已经在佛教上取得了显著的成就。但是大家都知道,玄奘取经是从长安出发的,是什么原因,使在洛阳已经小有名声的玄奘要奔赴长安呢?
  在玄奘十九岁的时候,也就是公元618至619年间,隋朝的暴政引发了大规模农民起义,东都洛阳及其周围的一些地方成为战场。由于战乱,玄奘在洛阳是待不下去了,便与他的二哥长捷法师一起西奔长安。
  根据记载,当时玄奘劝他哥哥前往长安时曾说:“听说有唐王爱民如子,除暴安良,虽然洛阳是我们的父母之邦,但我们还是应该去追随唐王。”这种说法可能是后人增补进去的,因为他们到达长安后并没有停留很久,但后来唐太宗对玄奘非常推崇,按照《西游记》的说法,唐太宗还和玄奘“拜为兄弟”,此后玄奘便以“御弟”自称,这虽然与历史未必相符,但唐太宗非常推崇玄奘是确定无疑的。
  玄奘与他哥哥一起西奔长安后,由于中原扰乱,“京师未有讲席”,缺乏修业的条件,所以他们没有在长安停留太长的时间。当时大量的高僧纷纷进入四川,来到相对安宁的蜀地,因此在隋唐之交,四川这个当时还并不十分发达的地区,一跃成为佛教学术的中心,众多名僧大德都在那里讲学、授徒,住持寺庙。
  经过长途跋涉,在大约二十岁时,玄奘也到达了成都。根据记载,在这段旅程中,玄奘也是一路求学,这种好学的精神,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到了成都以后,玄奘更是如饥似渴地学习佛典。他的声名原本只在洛阳传扬,而当四川形成一个佛教中心,全国各地的名僧都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时,玄奘的声名又进一步在佛教界内传扬开来,并得到一些高僧的高度赞扬和认可。当时四川有一位非常著名的高僧道基法师,曾称赞玄奘说,我讲学多年,“未见少年神悟若斯人”,一个少年僧人能得到高僧如此称赞,应该是不多见的。
        
        
第三讲 求学之路(2)
        
  玄奘十三岁剃度,但那只是走入佛门的第一步,要成为一个高僧,还有更重要、更难过的第二关:受戒。那么受戒都有着哪些严格的要求和复杂的程序呢?
  玄奘出家八年以后,到了二十一岁才正式受戒,受“具足戒”。如果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只有到那个时候,才是大学本科毕业,才算成为一个非常正式的僧人。所谓“具足戒”,是指使一个人完全具备成为“比丘”的资格和条件,这是一个非常繁复的戒律,有一定的仪式。
  离江流和尚漂流而至的金山寺不远,在镇江宝华山上有一个寺庙叫隆昌寺,可能是中国唯一没有佛像的寺庙,而且也没有山门,只有一扇非常小的偏门,小到什么地步呢,现代社会里吃得太胖的人恐怕过不去。这个寺庙在当时好比是佛教的哈佛,中国乃至东南亚的好多方丈、住持,都是在这里受具足戒而正式成为僧人的。如果去隆昌寺看一下就可以知道,受具足戒这一关并不是那么好过的,不像想象中那样仅仅把头发剃掉,或在头上烫几个香疤,只是疼一下,凭足够的毅力可以做到;而是设计有一条非常长的过道,过道内光线并不充足,或明或暗,一直延续几百米长。穿越过道时,各人必须在其中默念,是否还隐瞒了一些亏心事,是否具备了成为一个僧人的条件,是否已经准备好去承担弘扬佛法的职责,……就这样缓慢行进,一直走到过道尽头的戒坛处。戒坛是汉白玉所造,体积很大,按照授具足戒的规矩,上有三位法师,一位负责授戒,叫“戒和尚”;一位指导在场做法,叫“教授师”;还有一位具体负责剃发燃香,叫“羯磨师”,同时还有七个证人在场。读者诸君可以想象一下,你经过长长的忽明忽暗的过道,突然一冒头,见到一个非常庄严的汉白玉戒坛,上面坐着一些非常严肃的老法师和给你授戒的和尚,有的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剃刀,你会有什么感觉?还有各种诵经的仪式,是一种非常庄严肃穆、直接震撼内心的场面。这套仪式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太大的改变。
  具足戒对于比丘而言,一共有二百五十条戒律;对比丘尼则更为严酷,有三百多条戒律;而对一般居士来讲,则有受五戒或八戒之别。在《西游记》中,只有唐僧是受过具足戒的,具备成为一个真正大法师的资格。至于猪八戒,之所以叫“八戒”,据唐僧说:“你既是不吃五荤三厌,我再与你起个别名,唤为八戒。”可见那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受戒称呼。
  如今如果诸位到哪座寺庙去参观或到某个法物流通处,想要请两部佛经带回家去阅读修行,便会发现有些书是不能“请”的,这些不能“请”的佛经就是“戒”。各种戒本下面都会注明“在家人勿看”五个字。也就是如果你不出家,这个戒律是不能“请”回家去看的。因为我的专业是佛学研究,所以我虽然没有出家,这些戒本还是近水楼台都读过,其中有些戒条之严酷、对僧人的要求之高、对他修行的规定之严格,是匪夷所思的。尤其对比丘尼而言,戒律规定之严密,完全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这些戒律从佛教学养、僧人间的日常团体生活、个人修行、生活细节,乃至于细到如何喝水,都一一作了严格的规定。
  玄奘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受了具足戒,便也从那一刻开始,发誓遵守二百五十条戒律。直到这一天,他才被国家作为僧人登记在册,获发正式的度牒(即当和尚的凭证),成为一个官方认可的僧人。在唐代的均田制没有崩毁之前,每个登记在册的僧人,还可以获得国家分配的三十亩地。
  受戒之后的玄奘,佛学的道行更加高深,在四川也更有名望。此时,他完全可以继续在四川研究佛学,享受一个高僧的待遇,可是是什么样的机缘,使他一定要再赴长安呢?
  玄奘在四川的十五年间,一直与他的哥哥长捷法师齐头并进(当然长捷法师后来的声望远不如玄奘),当地的官员都非常器重这对兄弟,称之为“陈门双骥”,当时留下的记载之中,评价兄弟二人为“吴、蜀、荆楚无不知闻”。玄奘在四川时,也完成了他作为一个僧人生命历程之中非常重要的几件事情:第一,他最终在四川受戒,获得了官方承认的僧人资格;第二,他与他的哥哥一起,在一个非常大的佛教学术中心范围内,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完成了自己的一次飞跃。
        
        
第三讲 求学之路(3)
        
  如果玄奘满足于此,他完全可以就此在这个天府之国安居下来,但玄奘毕竟是玄奘,他不甘心于此,决定离开四川重返长安。这其中想必也有几重考虑:第一,长安毕竟还是唐王朝的国都,于政治、文化乃至佛教,都具有它不可替代的地位;第二,要成为一个具有全国性影响力的僧人,仅仅扬名在吴、蜀、荆楚这些南方之地,肯定是不够的。
  这其中也可反映出玄奘兄弟二人气度上的不同。他的哥哥在四川当地声名鹊起之后非常满足,不打算再回长安,并屡次劝阻玄奘,让他安心留在四川。但玄奘在二十四岁那一年,终于不顾兄长的劝阻,与商人结伴,泛舟而行,绕道往长安方向走去。
  在历史上,佛教与商人的关系是非常微妙和复杂的,这不仅限于中国。首先,佛教基本上是根据商路传播的;其次,佛教徒也非常愿意和商人结伴而行,因为商人往往是以商队方式行进,在长途跋涉中,不但带有较为充足的给养,例如粮食、水、钱财等,还会带有一定的自卫武装,所以佛教徒出于便利和安全的考虑,往往喜欢与商队结伴而行。
  我的老师季羡林先生曾经写过一篇非常有意思的文章,叫《商人与佛教》,有十余万字之长,恰恰是从佛教的律藏中找到很多记载,揭示了僧人与商人之间非常微妙的关系。论地位,僧人是精神导师,地位自然比商人要高,但是实际上佛教戒律中有许多规定大家可能想象不到。譬如当僧人和商人一起出行的时候,僧人去取水必须后于商人;僧人方便之时必须处在商人的下风口,甚至僧人要“纵气”——当然这是一种文雅的说法,俗话就是放屁——为了防止熏到商人,也必须站在下风,僧人实在憋不住要纵气,还得先看看风向。
  在佛教的律藏当中,还留下了许多类似的记载,例如因为僧人享有免税指标,所以结伴旅行的时候,僧人甚至会帮着商人来做一些越关的事,比如过关的时候将两匹缎子交给僧人来背,算是僧人自用的,便可免去关税。总之,从佛教史来看,僧人和商人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与我们日常的想象迥然不同。
  当时,玄奘便是和商人结伴,泛舟离开了四川。先到达荆州的天皇寺,在当地受到一个王爵的赞助,设坛开讲,讲授他从前所习得的《摄大乘论》和《阿毗昙论》等佛经,连讲三遍,听者如云,奠定了他作为一个讲经师的声望。
  在二十五岁这一年,玄奘还得到了当时中土一位顶尖大师济源法师的极高评价,对于年轻的他来说尤其显得重要。当时他见到了德高年劭的济源法师,当时济源法师已年逾六旬,在那时算是高寿,见到玄奘之后,据记载称“执礼甚恭”,即非常地恭敬,在与玄奘讨论佛法后,他感慨地泣叹道:“岂期以桑榆末光,得遇太阳初耀。”意思是说,以我六十多岁的桑榆晚景、风烛残年,居然还有幸遇到初次散发万丈光芒的太阳。年轻的玄奘获得高僧这样崇高的赞誉之词,自然立刻就在佛教界传播开了。
  很快,玄奘进入了长安,在那里,他并没有满足于自己在佛教界已经得到的崇高声望,而是继续学习佛典。根据当时留传下来的记载,玄奘在二十六七岁时已经获得一片赞誉之词,凭苦学成为了一个“释门伟器”,当年郑善果对他的预言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唐朝时候的长安,它的国际化程度,老实说是我们今天的北京、上海,甚至香港都无法比拟的。长安完全是一个多民族、多国籍游子的云集之所,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国际化的大都市。不仅有突厥人、鲜卑人和印欧白人的存在,而且还有黑人,例如在陕西出土的许多唐代墓葬可以证明,当时的好多官家小姐,例如裴氏小娘子,也就是裴家丞相的女儿,身边就用了大量的黑奴。当时酒店的女服务员,也有大量来自东亚的,有句著名的诗就叫“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当时所奏的音乐,也有很多是来自新疆甚或境外更远地区的。
        
        
第三讲 求学之路(4)
        
  玄奘来到长安时,恰逢一位名叫波罗频迦罗蜜多罗的印度名僧在当地讲经,好学如玄奘者,当然马上前去听讲。唐代时候的印度佛教虽不能算处于完全的高峰,已经有点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很多佛教的精微学说,由印度的僧人带进中国。玄奘的这次听讲,用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来说,就是“放眼看世界”,从佛教发源地的名僧那里,一下子感受到了印度作为宗教圣地的魅力,拓宽了自己的视野,令眼前敞开了一片新的佛学园地。于是他立刻结侣陈表,召集一些志同道合之人,准备结伴向西方印度而行,并立即递上申请表——但是,“有诏不许”。
  在《西游记》中我们看到,唐僧是受到唐太宗的赏识被特意派往西天去取经的,而历史上的真实情况却是,玄奘根本得不到西行的批准,当时的唐王朝为什么不允许一个僧人西行取经呢?
  玄奘最初准备西行求法之时,正是唐朝刚开基没多久,国基未定,国政新开,是禁止国民出境的。虽然唐朝的许多高官实际上都是胡人或非汉族人,譬如众所周知,李世民的家族就并非汉族;安禄山是“杂种胡”,他的名字“禄山”本就是外文,意为“光明”;高仙芝是朝鲜族人,其他如史思明、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恐怕也都不是汉族人。虽则如此,在国基未定之时仍然禁止国民越境,所以“有诏不许”。玄奘西行求法的请求没有得到官方的许可,也没有得到“过所”(即今日之护照,古称“过所”,在敦煌、吐鲁番等地均有实物出土)。当时没有官家公文出境就等于是偷渡,因此在得不到“过所”的情况下,玄奘的旅伴都退缩了,惟独他不屈不挠,仍然准备西行求法,到遥远的印度去探求佛学的真谛。
  玄奘开始有意识地到处去找老师学习梵文。当时从长安去印度,途径我国新疆及中亚、西亚。由于于阗(今新疆和田县)有于阗语,焉耆(今新疆焉耆)有焉耆语,楼兰尼雅(今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境内)讲的又是另外一种语言,无法沟通,而当时的梵文则有点像后来中世纪欧洲的拉丁文,实际上是某种通行语言。所以玄奘在长安四处找梵文老师学习梵文。
  与此同时,玄奘也非常清楚,西行之路充满艰险,对西行者的体力乃至精神都有严酷的考验,因此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加强体力上的锻炼,跑步、登高、骑马。其次,还要尽量开始少喝水,因为他知道,西行一路都是沙漠,找水非常困难,必须要事先调整好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们现在所见到的玄奘西行的形象,大多是他身背一个类似登山包的形象,而并非手持锡杖。那个登山包中便存放着他沿途的生活必须品,包括露营用具和种种琐碎的东西,例如僧人为了防止喝水时将水中微生物一并喝进肚子造成无意间的杀生,必须随身携带过滤网,按佛教戒律,僧人不带滤网不得离开居住地超过二十里,而这样的滤网制作起来也并不简单,要用五尺的绢,将两头折叠,再在中间加上撑架。——无论精神还是肉体,玄奘都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准备,下定决心,即使“有诏不许”,没有同行的旅伴,孤身一人也要远行万里到印度去,只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离开长安。
  终于,在玄奘二十八岁那年(唐太宗贞观元年,627年),农历八月,长安周围霜降秋害,庄稼欠收,眼看明年首都便将有饥荒发生,皇帝便下了一道诏令,让聚集首都的众多人口四散各地就食,“随丰四出”,自由行走。玄奘庆幸自己遇上了这场霜降,便混在了成群结队离开长安四处就食的队伍之中,走上了他的西行求法之路。
  玄奘到底能不能顺利地离开长安?在他离开长安以后,一路上又遇到了哪些困难?经历了哪些风波?请看下一讲“潜往边关”。
        
        
大雪山中积雪迷途 小乘寺里孤灯话旧(1)
        
  话说玄奘法师,在大雪山中翻山越岭,又行了六百多里,到了梵衍那国都城(现在阿富汗国都喀布尔西北巴弥扬城)。这梵衍那国,完全是一个山国,东西二千多里,南北三百多里;都城也在山谷之中,跨着一条小河的上游,只能种一些青稞。人民生活比较困苦。因为是高原地带,所以宜于畜牧,山地居民,多养牛羊。这里有佛寺十多所,僧侣几千人,都学《小乘》佛法。玄奘到了都城,国王亲自出来迎接,请进王宫供养,一连住了几天。这国有圣使、圣军两位高僧,都是学问渊博,见了玄奘,相谈之下,深为佩服,惊叹东土有这样一位名僧。二人带了玄奘到处参观,殷勤招待。都城东北有个大佛谷,山岩石上,有立石大佛像,高一百五十尺,气魄伟大,雕刻的十分生动。石像东边,有一所佛寺,寺东边有石释迦牟尼佛立像,高一百尺;寺内有佛入涅槃的卧像(即中国所谓卧佛),长一千尺,都是出自名手。玄奘巡礼一遍,即便起身南行。
  从此东南行二百余里,将要走完大雪山,可是路中又遇着大雪,迷失了道路。但见漫山遍野,尽是银色世界,那大雪纷纷扬扬下着,看不见道路远近,也莫辨东西南北。满山琼枝玉树,点缀的如同琪花瑶草一般。山回路转,迷失了方向,山间原有的道路,都被大雪盖住了。但见一片雪白,分不出道路远近。玄奘一行人,牵着马匹,脚高步低,在大雪中摸索前进。看看天色黑将下来,深山中又找不到人家,那雪又下个不住。玄奘见不是路,只好和大家商量,且找一处山凹中可避风雪的地方,暂时胡乱过了一夜。
  天色微明,玄奘在寒冷中惊醒,坐起身来看时,左右同行的人都睡在雪地里,再看自己的铺盖,也深深埋在雪中。带来的几匹马儿,都挤在岩畔,马背上也都是积雪,鼻孔中吁出一股股热气。玄奘叫起大家,吃了一些干粮,再赶路前进。带路的土人一路哆罗埋怨着,雪渐渐住了,但是依然找不到方向。再前行时,找到一条小溪,顺着小溪走了半天,脚高步低,积雪没胫。好容易到了一个小沙岭,岭下有一个猎人,正在雪中打猎。带路的土人向前打听道路,方才知道已出了大雪山。又度过一重黑山,到了迦毕试国境。
  这迦毕试国,在大雪山之南,即现在阿富汗国加非利斯坦一带地方,它的国都,便是现在的喀布尔。这国周围四千多里,是印度西北的一个大国。国王是属于刹帝利阶级,智勇兼备,统属十几个部落,都信奉佛教。听说中国有一位玄奘法师,到印度取经,将到本国,便亲自带了诸僧,出城门来迎接。这国都城之内,有佛寺一百多所,各寺和尚,听见玄奘到来,争着请他去住。其中有一座小乘寺,名叫“沙落迦”,据说是从前中国汉朝皇帝有一位王子在此国时所造。寺僧说道:“我们这寺本是汉朝王子所造,现在法师既从中国来,应该先住我们寺里才是。”玄奘看见他意思十分诚恳,遂即答应住下。
  这晚用过了斋,方丈请玄奘进去小坐。玄奘看那方丈时,有六七十岁年纪,长了一部白胡子,双目深陷进去,很和善地接待客人。玄奘问道:“请问老法师,这中国王子,是那一个朝代的王子,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老方丈道:“这位王子,是汉朝的王子,在迦腻色迦王时代来到我国的。”
  玄奘问道:“迦腻色迦王离现在有多少时候?”
  老方丈道:“离开现在大约有六百年。”
  玄奘算了一算,六百年前正当中国东汉光武帝时代,不曾听说有什么王子来到西域,可是那个时候河西有个窦融,因为中间隔着隗嚣,不能和汉朝交通,势力十分孤弱,为了结交西域邻国,派他的儿子到西域去访问,也是有的。因问道:“这位王子在这里留下了什么遗迹?”
  老方丈道:“我们这一座庙,就是这一位王子所造。而且在造寺的时候,还在这寺的东门南面一位金刚脚下,埋了不少财宝,预备以后修盖庙宇用的。我们的祖师,为了纪念这位王子,在墙壁上到处绘了王子的像,每逢过节的日子,大家为他念经祈祷,一直传到现在,没有间断过。”
        
        
第四讲 潜往边关(2)
        
  在唐朝,中外交通有着各种各样的通道,经西藏而行的叫“麝香之路”,主要运送的货物是麝香;也有“海上丝绸之路”,以运送瓷器为主;还有最重要也是最著名的“丝绸之路”。丝绸之路在唐朝分为三条,分别是北道、中道和南道,北道的行经路线为:伊吾——蒲类海(今新疆哈密地区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西北)——铁勒部——突厥可汗庭;中道的行经路线为:高昌——焉耆——龟兹(今新疆库车县)——疏勒(今新疆疏勒县)——葱岭;南道的行经路线为:鄯善——于阗——朱俱波——喝槃陀——葱岭,光听这些名字就瘮得慌。玄奘当时西行不比我们现在,我本人参加丝绸之路考古的时候后勤补给完善,有四轮驱动车,遇到危险可以随时救助,而即便这样,我们也是一路沿着边缘有路基的地方而行,都觉十分难走,对于当时的玄奘而言,就更加难不可当。
  玄奘西行的时候,为了躲避关卡,是沿北道和中道交叉而行的,回程则差不多是沿南道而归,因此实际上是将丝绸之路的三条道都走到了,还捎带了一点“草原之路”(也是当时中外交通的主要管道之一),其中的困难和艰辛,我们不难想象。
  就在这个当口,天雨偏逢屋漏,玄奘的马又死了。他屡受打击,束手无策,极其郁闷。据历史记载,当时他在瓜州逗留月余,无计可施,又决不愿往东归去,便逗留在当地。但就在他停留瓜州期间,又遇到了更大的麻烦事。
  让玄奘意想不到的是,曾在不经意间帮过他的都督李大亮,这时却成了他西行最大的拦路虎。他是怎样对待玄奘的呢?玄奘又能否脱离危境到达边关呢?
  凉州都督李大亮突然想到,不知玄奘是否听从他的勒令回到长安,便派人打听玄奘的下落。一打听之下,才发现玄奘非但没有往东回到长安,还悄悄向西而行,李大亮顾及自己可能要担负的责任,一气之下,立刻发下访牒,也就是现在所谓的通缉令,称:
  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县宜严候捉。
  李都督不清楚情况,还以为玄奘想要到西蕃(吐蕃)去,便下令各地守株待兔,严厉候捉。
  读者诸君不要认为古代江山阻隔通讯很慢,其实唐朝的通讯系统很发达,杨贵妃想吃荔枝还有人给送,也就靠快马加鞭,荔枝就被新鲜地运抵长安了,官方驿道的交通速度其实是非常快的。这个通缉玄奘的访牒一路发下来,玄奘还未及得知,就先传到了瓜州刺史独孤达手中,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独孤达先不看,访牒文书又落到“现管”的州吏李昌手中。李昌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虽然文书上没有玄奘的画像,他心里也隐约感觉到瓜州境内的这个僧人就是通缉令上的玄奘,便拿着通缉令去找他了。
  李昌是地方官员,捉拿玄奘是他职责所在;而他又是佛教徒,觉得西行求法是件好事。李昌是会秉公处置、逮捕玄奘,还是会放玄奘继续西行求法呢?
  李昌见到玄奘后,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问道:“师不是此耶?”这句话翻译成白话,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说:“师父,您不是吧?”二是说:“师父,您不是吗?”若按后一种翻译方式理解,几乎等于说玄奘就是通缉令上的人,而按前一种方式理解,则是比较善意的。这句问话语带双关又滴水不漏,足见李昌这人了不得,当个中层干部是屈了他的才。
  玄奘自然听出其中的话外之意,心中不由得怦然打鼓,假如照实作答,便会被作为通缉犯遣返长安;如若不承认,又将违背“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身处两难境地,不敢贸然作答,只好瞪着李昌,闭口不言。
  李昌这句问话如此巧妙,却得不到玄奘的回答,等于白问,一急之下,又道出一句:“师须实语。必是,弟子为师图之。”李昌真是厉害之人,这句话又击中了玄奘的要害,所谓“必是”,既可以理解为“您肯定是访牒上通缉的人”,也可以理解为“您假如真是访牒上通缉的人”。
        
        
越黑岭初入北印度 访圣迹顶礼佛骨城(1)
        
  话说玄奘越过了黑岭,进入了北印度。他初次接触到印度人民,感受到印度文化,一切觉得新鲜;加以南国的风光是浓郁的,热带的树木是葱郁的,更使人感到了一些异国情调。那时的印度,正是佛教最后一个全盛时期。自从释迦牟尼佛寂灭以后,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前273—前237年),第一个信奉佛法,他大兴佛寺,下令抄写佛经,定为国教,这是佛教第一个全盛时期。后来佛教中衰,到了隋唐之际,婆罗门教势力渐盛,伊斯兰教也乘机传入西北边地,同时北印度诸国,还有相信火袄教的。戒日王(598—647年)即位,又重振佛教,这是佛教在印度最后一个全盛时期。玄奘到印度去的时候,恰恰遇着这样一个时期。他巡礼佛迹,研讨佛法,周游了五印度,到处观光佛寺,探访石窟,佛教的思想和艺术,对于他的印象是极深的。
  这时印度还没有统一,在地理上分为东、西、南、北、中五部。玄奘进入印度,是先由北印度转入中印度,再由中印度转入东印度,又沿印度东海岸而南,到了南印度;然后又由南印度绕行西印度,最后又回到中印度。他所经历,共有七十多国。北印度大国,有滥波国、健陀罗国、乌仗那国、乌剌尸国、磔迦国,而以迦湿弥罗国为最大。这些国家,大多在现在巴基斯坦共和国、克什米尔、印度旁遮普省一带。中印度大国,有秣菟罗国、萨他泥湿伐罗国、禄勒那国、秣底补罗国、垩酼掣怛罗国、劫比他国,而以羯若鞠阇国为最大。这些国家,大多在现在印度联合省、恒河中游两岸,这一带佛迹最多,释迦牟尼诞生的迦毗罗卫国(现在尼泊尔国南境),胜军王曾经建都的舍卫国,以及阿育王曾建都的摩揭陀国和王舍城,都在中印度一带。东印度大国,有伊烂拿钵伐多国、瞻波国、奔那伐弹那国、三摩怛吒国,而以迦摩缕波国为最大。南印度也有许多国家,以达罗毗荼国为最大。西印度也有许多国家,而以摩诃剌陀国为最大。玄奘周游五印度,一一访问了这些国家,是中国周游五印度的第一个旅行家。下面分别叙述他的行踪。
  玄奘进入北印度,首先到滥波国(现在阿富汗东部Blbga一带,一说在阿富汗Lamgbam)。这国虽然现在阿富汗国境内,但是在文化上完全属于印度的体系;风俗习惯,也和印度大同小异。它周围有一千多里,北面背着雪山,南面临着平原,气候风土,已经和玄奘以前所到的国度完全不同:这里已经开始种稻,多产甘蔗,最冷的时候,也不过下一点微霜,从来没有看见过雪。玄奘从北方来,意识到已经到了渐近热带地方。他在滥波国停留了三天,参观了十来所佛寺,便再往南行,到了一座小岭,岭上有一座宝塔,据说释迦从前曾从南方步行到此,在这山头上小立。后人为了纪念他,所以盖了这一座宝塔。
  从这里往南走了二十多里,下了山岭,渡过一道河,到了那揭罗喝国(即《法显传》的那竭国,现在阿富汗国东境Jalalabad)。这国东西六百多里,南北二百多里,是一个小国,服属迦毕试国。地方虽小,可是这里五谷丰登,花果繁盛,气候已十分温暖,风俗也比较淳朴。居民大多信奉佛法,是北印度一个佛教发达的国家。都城周围二十多里,在城东南二里,有一座浮图,高三百多尺,是阿育王所造,塔上金顶,闪闪发光。玄奘问建塔缘起,有一个老和尚说道:“这是释迦牟尼佛在第二代转世时,遇着燃灯古佛,替他敷鹿皮衣及布发掩泥的地方,虽然历尽劫数,这个佛迹依然不坏。”玄奘听了,点头赞叹。
  从这里向东南行,度过沙岭,走了十来里,便到了佛顶骨城。玄奘进得城来看时,虽然城郭不大,倒也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这里的居民,大多缠头,因为愈近南方,阳光愈烈,人们皮肤渐渐转黑。玄奘到处观光,走到一所佛寺,寺里有一座重阁,第二层阁中,供着一座七宝镶金乌木宝塔,中间供奉着如来顶骨。这寺里的和尚,为了招徕香客,还制造了一些所谓“佛迹”:有一件髑髅骨,一层层有如宝塔的形状,又如千层荷叶一般;又有所谓“佛眼睛”,有鸡蛋大小,光明透亮,闪闪发光;此外更有“佛锡杖”,用白铁为环,檀木作柄,看起来分量十分沉重。——实在这髑髅骨是一件古生物的骨化石,佛眼睛是一个水晶体,倒是这佛锡杖是人工制造的工艺品,手工做的十分精致。玄奘看了一遍。又听说附近有一座灯光城,是这里的一个名胜地方,也去观光一番。然后再向中印度前进。
        
        
第五讲 偷渡国境(1)
        
          玄奘虽然为瓜州官员李昌所救,但必须马上西行,否则仍有被缉捕的危险。此时玄奘的马死了,两位陪行的僧人也离开了,孤身一人的玄奘只能到一座庙里去求佛保佑,而这一求,竟遭逢到一段离奇的际遇。
  玄奘在瓜州被李昌救下,不便久留,又前途未卜,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出于僧人的精神信仰,他便来到当地的一座寺庙,在弥勒佛的像前祈请,希望弥勒佛能够帮他解除苦难。弥勒佛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汉译的“弥勒”二字,其实是来自于一种欧洲语言,这种语言在欧洲早就没有了,但在中国的新疆却有考古出土,而弥勒本是一个梵文字,玄奘到印度留学后发现许多汉译的佛学词汇都存在一定问题,因此他把弥勒翻译为“梅但利耶”。
  事有凑巧——而这里所说的巧合,在历史典籍上都有确凿的记载,并非如《西游记》般多为想象的产物——玄奘祈求弥勒佛的时候,庙里面有个胡僧,名叫达磨(这也是一个梵文词,直译为汉语就是“真理”)。这达磨在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长得非常白净的汉族僧人,骑在一朵莲花上翩然西去。
  所谓“胡僧”,其实就是异域僧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有带“胡”字的物品,多为外来之物,例如胡萝卜、胡瓜、胡琴等等。汉族人最早是盘腿席地而坐,好像今天的日本人和韩国人,直到胡床(即折叠椅)出现,汉族人才把两腿搭拉下来,像现在这样坐在椅子上。包括被我们现在认为是“国粹”的京戏,它所用到的胡琴也是外来的乐器,是一种中外文化交流的结晶和体现。我的老师是季羡林先生,季羡林先生的老师陈寅恪先生曾经专门写过一篇非常有名的学术文章,讲狐臭。狐臭中医原来叫它“腋气”,就是腋下有味道,而最早却是称为“胡臭”(音嗅),指的即是胡人的气味,还分传染与不传染两种。由于饮食习惯和生活环境的问题,这种气味汉族人不太会有,而多发生于胡人。
  胡僧达摩并不知道玄奘会到庙里来拜弥勒佛,但梦醒之后,第二天一早便在庙里到处寻找昨夜梦中所见、骑莲花翩然西去的汉族僧人。一见玄奘法师,立刻觉得就是梦中之人,便把这梦对他说了。玄奘到得此地已是惊弓之鸟,但听得此梦仍然非常高兴,相信这是一个吉兆,可在嘴上却一点不敢流露,只说:“梦为虚妄,何足涉言。”但内心则窃喜不已,扭头回庙,再度礼佛祈请。
  正在他拜佛的当口,突然又进来一个胡人(当时凉州、瓜州一带胡汉杂居,胡人的数量恐怕比汉人还多),明显也是一个佛教徒,也是来礼佛的。他看见玄奘也在礼佛,便围着玄奘转了两三圈(逐法师行二三匝)。玄奘觉得这个胡人奇怪得很,便问贵姓,胡人答说名叫石槃陀。玄奘又问,为何绕他三圈,石槃陀便称,自己信佛,希望能成为居士,需要有僧人为他授戒。玄奘一听他有向善之心,便答应为他授成为居士最基础的五条戒律,称为“五戒”,是在家的佛教徒所应遵守的最基本的戒律,分别是:
  一、不杀生;
  二、不偷盗;
  三、不邪淫;
  四、不妄语;
  五、不饮酒。
  “不杀生”,即不能杀害生灵。“不偷盗”,即不能去偷东西或抢东西,古代偷和盗是两个概念,偷者偷,盗者盗,偷是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拿取,盗则是用武力抢夺。“不邪淫”,即不能有不正当的性关系,当然并不排除居士与其配偶甚或妾室的正当性关系。“不妄语”,也叫“不二舌”,即不可以胡说八道。“不饮酒”,便是居士必须戒酒。
  这五条戒律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并不简单,在佛学中自有它的考虑,例如《大乘义章》中便对此有过专门的解释:“前三防身,次一防口,后之一种通防身、口,护前四戒。”前三条“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是为了防身,防止身体做出违戒的事情;第四条“不妄语”是防口,以免污言秽语导致祸从口出,对佛不敬、对人不敬;最后一条“不饮酒”,则是防前面四条的,佛教认为喝酒会使人乱性,乱性以后便难保不违反前四条戒律。因此五戒都有它各自的道理在,并不是任意安的。
        
        
第五讲 偷渡国境(2)
        
  这个绕玄奘走三圈的胡人石槃陀,在玄奘法师的授戒下成了居士,欢天喜地告辞玄奘而去,不一会儿又回来,带来饼和果子,把玄奘法师作为自己的师父一般供养。玄奘察言观色,觉得石槃陀这个人身体非常健壮,头脑聪明,又的确是有心向善,刚刚受戒成了一个居士,是个信仰佛教的人,而他自己又正好需要向导,一般胡人从西边而来,多少都比汉人更为了解西行之路,于是玄奘便把自己要西行求法的意图,坦然而且直言不讳地对石槃陀说了。
  玄奘大胆地把自己意欲西行求法、必须偷渡国境的想法告诉了石槃陀。当时唐朝的法律非常严厉,如果偷渡国境,一旦被捉住必定是死罪,协助偷渡者也将一并处死。在这种情况下,石槃陀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想不到石槃陀竟是一口答应,对师父有这样的弘愿大为欢喜,仿佛自己身为徒弟也与有荣焉,一口答应帮助玄奘来解决这个问题,并表示愿意护送他出关闯过五烽。礼佛礼来这么一个非常合适的向导,玄奘自然非常高兴,马上与石槃陀约定时间,请他快去准备。
  随后,玄奘利用自己在瓜州的最后一点时间买马买粮,准备饮用水。到了第二天,按历史记载,他没有敢在白天与石槃陀接头,而是很机警地选择在晚上,牵着马躲在草丛里,等待石槃陀的到来。
  当天日落西山之后,石槃陀果然来了,还带了一个同行的老年胡人,牵了一匹马。按典籍记载,乃“瘦老赤马”,是一匹又老又瘦的红色马。玄奘一看自然很不高兴,说好是石槃陀自己带路的,如今又找来这么一个老胡人,凭他的身体情况肯定不能长途跋涉,岂非平添麻烦?再加上这匹又老又瘦的马又能顶何用?石槃陀会意,便赶紧向玄奘解释说,这个胡人年纪虽大,但是来往于伊吾和瓜州之间已有三十余回,对道路了如指掌,而他本人虽然健壮,却带不得路,只能由老胡人相伴西行。而老胡人却劝玄奘说,西去之路太过艰险,他又不如做丝绸生意的商人,没有一个成群的队伍相伴,“愿自料量,勿轻身命”。他当然是出于好意,但是玄奘当时的一段回答,却完全当得起“掷地有声”四个字:
  贫道为求大法,发趣西方,若不至婆罗门国,终不东归。纵死中途,非所悔也。
  意即我为了求大法,发愿向西而行,无论途中有多少艰难险阻,如果不到婆罗门国(即印度),我绝不东归,就是死在半路也决不后悔。
  老胡人听后非常钦佩,但考虑到自己年迈,虽然已经成功地往返了三十余次,这一回却未必成功,不愿舍命,便对玄奘说:“师必去,可乘我马,此马往返伊吾已有十五度,健而知道。师马少,不堪远涉。”意思是由他的马相伴玄奘而去,这匹马虽然又老又瘦,但已经往来伊吾十五次,老马识途,而玄奘的马徒有其表,走不了远路。
  玄奘闻听此言,自然对这匹又老又瘦的马刮目相看,又想起自己在西行求法之前,曾在长安求教过当地一个名叫何弘达的术士(当时玄奘因一直未能确定西行之路有多少把握,便也不顾自己佛教徒的身份,前去请教这位颇有名声的术士),术士给他算卦的结果是:“师得去。去状似乘一老赤瘦马,漆鞍桥前有铁。”也就是说玄奘应是骑着一匹老瘦赤马向西而行,而在马背上油漆刷过的鞍桥前还有一块铁。玄奘想起这句话,便赶快把那匹老马拉过来一看,漆鞍前果然有铁,于是便把自己完全托付给这匹老马,带着他新收的在家弟子,一起往西而去。
  趁着夜色,玄奘和石槃陀踏上了偷越国境的道路,三更时分,到了葫芦河边,遥遥可以望见玉门关。当时那里并非如今的不毛之地,还长有许多树木,于是健壮的石槃陀便斩木为桥,布草填沙,驱马前行。
  从前听说水流湍急绝不可渡的这么一条大河,一下子就被渡过了,玄奘当然又喜又累,又惊又怕,当夜铺好被褥便露天而睡,石槃陀也在离开玄奘五十多步的地方铺着被褥睡了。玄奘睡觉半寐半醒,突然发现石槃陀正拔了刀一步一步往自己的方向走来,走了十几步又折回去,折回去又再走过来,甚为纳闷,不解其意。
        
        
第五讲 偷渡国境(3)
        
  石槃陀是玄奘授戒的居士,而五戒之中第一条就是“不杀生”,他又是自愿帮助玄奘偷渡国境的,为什么会在夜里拔刀相向呢?石槃陀是想谋财害命,还是另有隐情?
  有的记载非常直截了当地指出,石槃陀意欲屠害玄奘法师,有的记载则并未直言,但所有的记载都涉及到了玄奘渡过葫芦河那一夜的惊险——被自己授戒成为居士的一位佛门弟子,突然在半夜拔刀相向。玄奘一看不对,立刻坐起,念诵观音菩萨名号。
  石槃陀一看玄奘醒了,就把刀塞回去折返又睡。玄奘便一直靠着念观音菩萨渡过了第一个晚上,势必非常不安稳,天快亮的时候就起身,非常镇静地喝令石槃陀取水盥洗,完全没有表露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法师可能会有的恐慌,反而一改从前自己作为一位高僧大德对石槃陀的谦和态度,如看穿他心中的恶念般,喝令他去取水供自己漱洗饮用。
  石槃陀知道昨天晚上他拔刀动恶念的事情已经被法师发现,便说:“弟子将前途险远,又无水草,唯五烽下有水,必须夜到偷水而过,但一处被觉,即是死人。不如归还,用为安稳。”意即他惮于前途险远,又没有水和粮草,必须绕过玉门关,到五烽下去偷水,只要在一处被人发觉,便立马是死。不如还是回去,才安稳一点。也就是说在关键的时刻,刚跨出第一步,石槃陀就开始动摇了。但他为什么不撇下玄奘自己折返便罢,而要半夜拔刀相向呢?这理由似乎又不足道。
  玄奘知道他还没有说真话,便称自己还要向西而行。于是石槃陀默不作声,采取了一个非常恶毒的办法,据记载,是“露刀张弓,命法师前行”,把刀拔出来,取出弓箭,自己留后,让玄奘走在前面。玄奘非常机警,执意不肯,二人便僵持在当地,石槃陀一看没办法,又勉强向前走了几里地,不得已道出了实情:“师必不达,如被擒捉,相引奈何?”原来他是怕玄奘过五烽时被抓,相互牵连,将他供出来作为同谋一并处死,因此打算将他杀人灭口。玄奘闻听此言,当即发下重誓,说:“纵使切割此身如微尘者,终不相引。”意即纵然我被抓去,剁成像微尘那么小,我也决不揭发牵连你。
  石槃陀虽曾动过恶念,但心中可能仍有向善之心,听到如此重誓,便也不再去动伤害玄奘的脑筋。而玄奘此时也显示出一个高僧大德的宏大胸怀,放石槃陀归去,还将自己在瓜州所买的马送给了他,自己便骑着那匹“瘦老赤马”孤身而行。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玄奘前方面临虎狼一般的五烽守边将士,身边又连个向导也没有,孤身一人。他是怎样渡过非常危险的五烽,又是怎样避过饥渴的威胁、躲过守关将士的擒拿射杀呢?请看下一讲“边关被擒”。
        
        
第六讲 边关被擒(1)
        
          玄奘虽然渡过了水流湍急的葫芦河,但为了绕过玉门关,他还必须通过沙漠,偷越重兵把守的边关五烽。孤身一人的玄奘在沙漠中出现了幻觉,依靠坚强的意志,终于走到了第一烽,却被守关将士一箭射中,当场被擒。玄奘会不会再次引来杀身之祸?他的命运又将会如何?
  胡人石槃陀认定西去之路过于危险,恐受牵连,企图半夜杀害玄奘灭口,保障自己的安全。玄奘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赌咒发誓,随机应变地渡过了难关,也便从此独自一人带着一匹识途老马走上了西行之路。
  由于没有通关文书,玄奘只能绕玉门关而行,摆在他面前是艰难的五烽。按照小说《西游记》的说法,西行一路对玄奘的威胁主要在于形形色色的各种妖魔鬼怪,怀揣着同一个目的就是要吃又香又嫩的唐僧肉。而在真实的历史当中,他所面临的险阻主要在于非常严酷的沿途自然环境。
  五烽是唐朝禁止国民出关的境界点,那里长年累月地驻守着具有高度警惕性、日夜整戈以待的守关将士。这些将士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什么生人,一旦遇见偷渡边关者,必定抓捕起来遣送回长安,甚或当即一箭射死,也是很平常的。因此玄奘要潜过五烽,不仅要战胜自然环境,还要应对人为因素的威胁,必须面对许多未知因素。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摆在他面前只有西去求法这一条路,而这也是符合他自己心愿的事业。
  玄奘要继续西行,唯一的选择就是穿越边关五烽,而五烽之间则是荒寂无人的大沙漠。此时孤身一人的玄奘,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那片吞噬过无数生命的大沙漠,玄奘要怎样才能走过这片沙漠呢?
  玄奘孤身一人朝五烽去,先要经过一段百余里的沙漠。在这个沙漠中,他只能望着前人留下来的痕迹——驼马的粪堆,还有一些马骨、骆驼骨,死人骨——向前行进。我自己也参加过沙漠地区的一些考察工作,在沙漠里经常会堆着一些骨头,有些一看就是动物残骸,有些则是人骨,有时候还会发现汉代留下来的干尸,表明该人在沙漠里走着走着就倒地而亡,尸体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化便成了干尸,还保留着死时的样子。玄奘便是跟着这些前人(主要是失败者)留下的痕迹,继续向前走。
  根据历史的记载,玄奘在这一段路上,由于劳累、饥渴、缺水,以及精神上的高度紧张,曾一度出现严重的幻觉,在荒芜人烟的沙漠里,感觉到身边不断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例如一支军队,随风飘扬的旌旗,甚至会听到号角、军乐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典籍中曾用十六个字来描写玄奘当时所感受到的这些惊心动魄的幻象:“易貌移质,倏忽千变,遥瞻极著,渐近而微。”也就是说,非但出现幻象,还会不断飘移,转眼之间便发生千百种变化,远看非常清楚,一接近就非常模糊。
  我们根据现代常识就能知道,玄奘遇见的很可能就是沙漠里经常会出现的海市蜃楼,是一种因气候异常导致的自然景观,在今天的青岛、大连等沿海城市也还可以见到。但是玄奘当时没有这种科学知识,因此不得不将其作为妖魔鬼怪记载下来。我们今天看到这样的记载,也不要轻易认为是子虚乌有,纯属人为编造,而应想到,这很可能就是当时玄奘真实经历的幻觉。
  沿途遇到这样的幻境,玄奘心中自然也感到恐惧,幸而他的耳鼓里还不断出现另一种声音,对他说“勿怖,勿怖”,玄奘当然认定这是佛祖传达给他的一种信息,于是便在这两种幻觉的交相作用下,忍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穿过了这一段大约八十余里的沙漠,望见第一烽就在眼前。
  玄奘怕被守关的将士发现,不敢大摇大摆地走,只能偷偷摸摸地,先捱过漫长的白天。沙漠并不如我们想象的一马平川,而是常年有风侵袭,会形成流沙和沙沟地带,玄奘白天便躲在沙沟里,等待夜幕的降临,试图利用夜色的掩护穿越第一烽。入夜,他从烽台东面悄悄潜行到烽台西面,且好没有被人发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就此顺利地越过第一烽。
        
        
第六讲 边关被擒(2)#p#分页标题#e#
        
  玄奘克服了幻觉带来的心理压力,成功地走出沙漠,来到了五烽中的第一烽,但他为什么不乘夜色赶紧越过第一烽呢?是什么原因使他必须停留下来,并因此被守关的将士捉拿了呢?
  原来玄奘必须去取水。
  五烽之间一共有六百里戈壁沙漠,这段漫长的道路间,水源只存在于五个烽台警戒点内(设置烽火台的主要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控制住过关者必须的水源)。穿越沙漠的人,最难抗拒的诱惑和最大的需要,就是水的需要。玄奘虽然成功地在夜间摸过了烽火台,但他必须就地补充他的饮水。佛教徒对于水的使用又非常讲究——按照佛教戒律,对于僧人来讲,水分为三种,一种叫“时水”,即当时就可以取用的水,必须经过严格的过滤(所谓“僧带六物”,这六件东西之中就有滤水器);另一种叫“非时水”,即并非当场饮用之水,但也必须滤过,放在备用的容器中,预备将来需要的时候喝;第三种叫“触用水”,即是一般认定为干净的水,用来洗濯一些东西,例如钵盂、手和脸等。这些按照佛教戒律都有极其严格的规定,因此像玄奘这样一位持律非常谨严的高僧,即便在没有人看到的情况下,仍然会遵循戒律取水,动静相对比较大。他饮完“时水”,还需准备“非时水”,当时不比现在有行军水壶可以用,玄奘是用皮囊或经过处理后的动物内脏来储水,为向第二烽行进做准备。
  正当他站起来解下马背上的皮囊的时候,突然远处就有一箭飞来,几乎射中玄奘的膝盖,紧接着又是一箭,瞄准玄奘的腿脚而来。依照古代守关将士的精湛箭法,若非乱射,便是警告玄奘,他已经被发现了,如果继续前行,必将被乱箭射死。
  玄奘一看如此情形,便大叫道:“我是僧,从京师来。汝莫射我。”随后老老实实地牵着他的马,往烽火台走去。此时天刚蒙蒙亮,驻守烽火台的校尉王祥令士卒点火,欲查来者何人。一看是个半夜偷越国境的京师僧人(玄奘的打扮、相貌或者气度,可能让王祥觉得这不是一个河西本地僧),便仔细端详起他来。玄奘一路遭遇李大亮、独孤达与石槃陀等人,已经经过了许多风浪,此时便非常镇静,显示出一种独到的应变能力。他并未做任何徒劳无益的掩饰,也没有苦苦哀求校尉王祥放他过关,反而直截了当地向他提出一个问题:
  校尉颇闻凉州人说有僧玄奘欲向婆罗门国求法不?
  这句问话,语气中隐然有一丝不敬,表示自己并非乞求,而是不卑不亢地提出问题,翻译成白话便是:“校尉最近是不是经常从凉州人那里听说,有一个名叫玄奘的僧人要到婆罗门国去求法?”
  王祥听罢不由得一愣,接着的回答也非常有意思:“闻承奘师已东还,何因到此?”意即听说这个玄奘师父已经往东回去了,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这句话也隐约传达了一层不信任之意,可能在当时流传的消息中,多称玄奘已为凉州都督李大亮勒令东返。
  玄奘听出王祥话中有话,便赶快出示一些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他虽然没有“过所”,但有僧人随身携带的度牒。当时的度牒有严格的防伪措施,不单盖有各级主管单位的印章,还有防伪的水印,后来更是用一种印有独特花纹的豪华织锦缎来制作度牒,因此不易伪造。
  王祥一看玄奘出示的度牒,便确信了他的身份和来历。接下来的处理方法,读者不难想见,一是如凉州都督李大亮一般,按规定勒令玄奘东归;另一则是如瓜州刺史独孤达一般,眼开眼闭,不闻不问,放任自流。但王祥所采取的处理却与这两种殊异,提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建议。
  王祥是敦煌人,敦煌在当时是一个非常繁华的都市,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佛教艺术中心。王祥从敦煌到河西一带来当守关将领,却仍然满怀乡愁,非常关心自己的故乡。于是他对玄奘说:
  西路艰远,师终不达,今亦不与师罪,弟子敦煌人,欲送师向敦煌。彼有张皎法师,钦贤尚德,见师必喜,请就之。
        
        
第六讲 边关被擒(3)
        
  意思是西天婆罗门国太遥远了,师父您是一定到达不了的,我现在也不来追究你的罪,我是敦煌人,打算将您送到敦煌去,那里有一位名叫张皎的法师,非常敬慕贤才,见到师父必定大为高兴。
  这王祥也是个有趣之人,他看中玄奘相貌堂堂又有佛学修养,竟立刻想到要为家乡的佛教事业做点贡献,我看他做第一烽的守将并不合适,应该调任到敦煌人才引进办公室当主任。
  他提出这样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建议,不难想见,玄奘必定滞留在当地。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此次被捕无非两种下场,一是他能说服王祥,正如之前说服李昌,令他体谅自己求法的决心,放他西去;另一是说服不成,被押解回长安。万不曾料到还有这第三种结局:王祥这位第一烽的守将竟然与他这个偷渡者谈起了条件。
  王祥看出玄奘是一位高僧大德,提出可以不治他偷渡之罪,但要请他到自己的家乡敦煌去从事佛教传播,此时的玄奘会不会同意去敦煌呢?
  当时的敦煌对于佛教徒来说并非是一个不理想的居所,反而是很多僧人内心向往的佛学圣地,慧威法师派去伴随玄奘西行的道整,当初也便是去了敦煌。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便很可能顺着王祥的意思,答应去敦煌了。况且去敦煌并不是回长安,敦煌位于今甘肃省内,离当时的凉州并不太远,即便作为脱身之计,玄奘也完全可以先顺着他的意思,到敦煌待个一年半载,再找机会西行。
  但玄奘毕竟非同一般,他当时回答王祥校尉的话,被完完整整地留在历史记载中,这段答话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哀求,反而是继续不卑不亢地坚持自己的信仰和西行求法的意愿。
  这段答话说出来之后,对校尉王祥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他又会作何反应?请看下一讲“险象环生”。
        
        
第七讲 险象环生(1)
        
          玄奘刚到第一烽,就在取水时被守关的将士捉拿到,校尉王祥发现玄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高僧,提出只要玄奘答应到他的家乡敦煌去弘法,就可以不追究他的罪名。此时的玄奘面临两种选择,他是怎么回答王祥的?对于玄奘的回答王祥又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
  上一讲我们讲到,玄奘在第一烽旁边取水时被发现了。第一关还没过,就被守关的士兵带到了校尉王祥的面前。王祥向玄奘开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条件:只要玄奘法师愿意到他的家乡敦煌去从事佛教工作,就不治玄奘偷越国境之罪,还可以专门派人把他送到敦煌。然而玄奘对于他的建议根本不予理睬,直截了当地回答了王祥校尉这么一段话:
  奘桑梓洛阳,少而慕道。两京知法之匠,吴、蜀一艺之僧,无不负笈从之,穷其所解,对扬谈说,亦忝为时宗。欲养己修名,岂劣檀越敦煌耶?
  这段话大致的意思是:你说你叫我到你老家敦煌去,行,那我先告诉你:第一,我出家的地方是首都洛阳(唐朝是有两个首都,西都为长安,东都为洛阳)。第二,两京的名僧大德以及吴、蜀这些地方凡是有一技之长的僧人我都求教过,他们对经典的阐释我也都掌握了,现在的我已经能与他们平起平坐地谈说,因此也算是当今的知名人士了。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我又何必去敦煌?只要待在洛阳或长安不就行了吗?敦煌虽然也是一个郡,但是与两个首都相比,毕竟差远了。
  把玄奘这段话来跟历史的事实进行核对的话,他并没有言过其实,没有打诳语。只不过从史料上来看,王祥大概是一个自我感觉比较良好的人。因此玄奘的这段大白话一说出来,他的脸上当然挂不住了,别看他官不大,但是第一烽这个地方离开玉门关还有近百里地呢,那可是天高皇帝远,他要判你死罪是很方便的事情。
  玄奘在这么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去之后,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太实了,于是趁着王祥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补了下面这段话:
  然恨佛化,经有不周,义有所阙,故无贪性命,不惮艰危,誓往西方遵求遗法。檀越不相励勉,专劝退还,岂谓同厌尘劳,共树涅槃之因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尽管如此,但我内心感到遗憾,我们所闻见到的教义还有不周全的地方,有些经典好像还有些残缺。所以我不贪恋自己的性命,不害怕艰难危险,发愿要往西方(即印度)去寻求这些缺失的佛法。你不但不鼓励我,还一个劲的劝我退还,难道是厌倦了尘世,而想和我一起追求涅槃吗?
  玄奘的心理动态在一千四百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也完全能理解:反正我也到这儿了,被你王校尉逮了个现行,我也不存侥幸之心。但是与此同时,玄奘也看出来王祥恐怕是一个信佛之人,不然怎么会打算把自己送到张皎法师那儿去呢?所以玄奘心里多少是有点底的。最后,他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撂下来这么一句毫无商量余地的话:
  必欲拘留,任即刑罚,玄奘终不东移一步以负先心。
  意思是说:你一定想要拘留我的话,随便你,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按现在说法,就是按国法办吧,但是我玄奘绝对不会往东移动一步,违背我先前的心愿。
  玄奘的这些话说明,在他的脑海当中,“东”与“西”的概念非常强,而且对于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来讲,誓言是不能乱发的,既然曾经发过愿要去西天取经,那就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一下果然把王校尉给震住了,然而他终究是一个信佛之人,平日里一心向善,于是他就回答说:“弟子多幸,得逢遇师,敢不随喜。”(弟子实在是幸运,有这个机会碰到师父您,我怎么敢不共襄您的圣举呢?)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之后,他马上又接着表态:“师疲倦且卧,待明自送,指示途路。”(师父您也累了,先睡吧,明天我亲自送您走,给您指路。)
  这个忙可帮大了,相当于一个边防指挥官告诉你怎么偷越国境方便。这是玄奘做梦都想不到的,所以他大为高兴,那天晚上一定是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七讲 险象环生(2)
        
  王校尉没有食言,在第一烽里面设宴招待玄奘。第二天一大早,等玄奘用过早饭,王校尉就叫人替他准备好麨饼(相当于今天的馕饼),另外再派人把水装好,亲自送出十几里外之后,给玄奘指了一条路,这条路可以直接到第四烽,这样的话,可以少走两百多里地,躲过两次被射杀的危险。玄奘内心当然是非常感激。这种事大家都可以理解,因为这个忙帮得是太大了,它远比给你准备点干粮和水、请你吃顿饭或是给你提供一个安稳舒适的睡觉的地方,重要得多。
  玄奘得到王祥的全力相助当然非常高兴,但即使绕过第二烽和第三烽,也还有第四烽和第五烽挡在前面,玄奘在途中不能不取水,但取水就可能被捉,此时,王祥又给玄奘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他对玄奘说:“第四烽有个校尉,也有善心,是个好人,而且是我一拐弯抹角的宗亲,他也姓王,叫王伯陇,你到那儿就跟他说,是我让您过去的。”
  这样一来,就等于把边境的通道秘密向玄奘公开了。这实际上也等于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放在了玄奘偷越国境的同谋犯的位置上。玄奘当时的感激之情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历史上记载他们两人“泣拜而别”。
  玄奘拜别王祥校尉后接着往西走,在夜幕降临时,到达了第四烽。玄奘是个有心眼的人,而且胆大心细。他并没有直接去找王伯陇,怕惹是生非,万一生出什么枝节来,再把他送去敦煌。但是他没法不取水,这是个老问题,在西行出境这一关,最大的问题就是水。古时候不像今天,可以弄个大水罐车后面跟着,水罐车不喝水只喝油,那时候驮水的东西是马,它也要喝水,而且驮的东西越多喝水也越多,因此玄奘到了那里还是得去取水。
  前面我们已经说过,西北边境上的烽火台,除了具有一般烽火台有事举火的功能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看着水源。实际上由于他们离沙漠很近,水对于他们来说异常重要,因此即使在夜里,值班的人一直瞄着的就是水源。看住了水源,等于是看住了过往的人。可能是王祥没有对玄奘交待清楚,而玄奘也没有吸取前一次被发现的教训,所以当他再去取水的时候,当然又被发现了,而且又是飞箭伺候。
  此时玄奘也没办法了,不得不牵着马去找王伯陇。这一找王伯陇,事情就比较好办了,因为毕竟有王祥这层关系在,而且他也确实如王祥所说,是个信佛之人,又没有王祥那么强烈的家乡观念,压根儿没有跟玄奘提敦煌的事情,而是非常欢喜地照料玄奘,让他休息,给他补充了很多给养,比如干粮之类的,最重要是,还施舍给他一个大皮囊。玄奘原来的皮囊比较小,存水量不够大,有了这个大皮囊就可以装更多的水。
  除此之外,王伯陇也像他的亲戚王祥一样,对玄奘透露了一条极其珍贵的信息。他告诉玄奘:“师不须向第五烽。彼人疏率,恐生异图。可于此去百里许,有野马泉,更取水。”意思就是:法师您不要去第五烽了,第五烽的那个校尉平时办事大大咧咧,为人很粗鲁,您到了那里,没准他会有别的想法。干脆别过第五烽了,您从我这里再走百来里地,有一个野马泉(大概因为有野马经常聚集在那里饮水而得名),您可以到那里去取水。
  就是在这两个王校尉的帮助之下,五烽中玄奘实际上只过了第一、第四两个烽,不知道免除了多少危险,少吃了多少苦。当然,这绝对不意味着玄奘前面将要面临的就是一马平川,就是水草丰美的旅途。事实上,他即将要面临的就是莫贺延碛。它是五烽以外的一片大戈壁沙漠,方圆八百里。大家知道,五烽总共加起来才五六百里,而且不管怎么样,五烽最起码是有水可以取的,而到了莫贺延碛之后是否能找到水源,只有天晓得。
  玄奘在两位王校尉的帮助下,终于越过了边关五烽,然而,他将面临的是更为险恶的莫贺延碛大沙漠,莫贺延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说莫贺延碛比边关五烽更为险恶呢?
        
        
第七讲 险象环生(3)
        
  莫贺延碛在古籍当中有很多记载,是一个让人闻名丧胆、胆战心惊的地方,就像“塔克拉玛干”的意思是“进得去出不来”一样,“莫贺延碛”这个名字肯定也有它的含义。单从组成这个词的几个音来看,以我非常浅薄的语言学知识,它应该蕴含着“大,广袤,开阔”这些意思,但是到底它精确的意思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莫贺延碛在唐朝以前叫沙河。这个名字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真的是什么呢?是“沙”,它有流沙,而且它只有沙,“河”是假的,没有水,它是灌满流沙之河。在那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几乎是死寂一片,完全没有生气。史书记载上曾经用四个字来形容玄奘刚进莫贺延碛时的情况——“顾影唯一”。就是孤苦伶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玄奘和他自己的影子(当然应该还有一匹“瘦老赤马”跟着)。
  在莫贺延碛八百里死寂的沙漠中,玄奘出现了幻觉,好像有无数妖魔鬼怪向他袭来,也许《西游记》中的妖魔鬼怪正是源自于这片死亡之地的感受吧?作为一名虔诚的僧人,玄奘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念诵《心经》来支撑自己不断往前走。大概他感到《心经》非常有效力,念完以后不仅能使心灵非常宁静,而且心中也不再感到畏惧,敢于面对一切当时他认为的妖魔鬼怪。为什么念诵《心经》可以使心灵不再畏惧呢?
  《心经》也叫《般若心经》,是一部非常重要的佛经,梵文叫“Prajnaparamitahrdayasutra”,全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的意思在这里是“核心、精华、纲要”。经很短,只有一卷,一般认为它是《般若经》类的提要。由于它一共只有二百来个汉字,非常短小精悍,所以很多佛教徒或者居士都喜欢记诵。这部经在中国历史上一共有过七个译本,南京金陵刻经处曾经把七部《心经》印成一本线装本,叫《〈般若心经〉七译》,阅读非常方便。“七译”中最通行的一个译本,就是玄奘从印度回来以后翻译的。而玄奘本人同这部非常重要的《般若心经》之间,还有一段非常独特的因缘。
  玄奘在四川求学的时候,有一天看到一个浑身长满了恶疮的病人僵卧在路边,奄奄一息,于是玄奘大生慈悲之心,把他抬到了庙里,帮他治病,并且悉心照料他。这个病人会《心经》,他病好了之后,就把这部《心经》教给了玄奘。不曾料想,就是这部《心经》,在玄奘的旅途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帮他驱除了心灵上的畏惧。
  走入莫贺延碛大沙漠的玄奘,虽然面临更险恶的环境,但他到底是不是已经成功地偷越国境了呢?
  古代的国境、边境以及国界线的概念,没有今天那么严格,唐朝的版图又是非常辽阔,我们讲玄奘偷越国境,那么算哪儿才到头呢,到哪儿才能说是偷越国境成功了呢?这个很难讲,你说玄奘要真的逃出唐朝的实际控制区域之外的话,那还早着呢,起码要到了贝加尔湖才算完,所以我以为只要到了没有人来管他是否偷越国境的地方,就应该算他偷越成功吧。大概也只能这么说,唐朝的疆域实在太大了,那么实际上,玄奘越过边关五烽,进入莫贺延碛这个无人区,应该算是偷越国境成功。当然,请大家千万记住,这是一种非常粗略的说法,不是一个学术上较真的说法。
  然而,即使玄奘已经算是成功地越过了国境,险恶的自然环境还是不能让玄奘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松感,而且就是这个莫贺延碛大沙漠几乎夺去了玄奘的生命。在这片不毛之地里面发生了什么?请看下一讲“身临绝境”。
        
        
第八讲 身临绝境(1)
        
          玄奘进入莫贺延碛大沙漠不久就迷路了,他找不到野马泉的方向。在沙漠中迷路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而玄奘恰恰在饮水时又失手打翻了水囊,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仍然毫不动摇地继续西行。几天几夜之后,滴水未进的玄奘再也走不动了,他躺倒在沙漠上,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玄奘成功地进入了莫贺延碛大沙漠,沙漠里没有人守卫,也不可能有人去捉拿玄奘,但是这个环境却更加险恶。根据史书记载,玄奘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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